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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镜氲再回咸阳宫时手里晃荡着清风的令牌,向小七炫耀,“你看看,这是什么?清风说你这两日不要去找他了,他懒待见你!”

    小七哦了一声,随即奇道:“你是怎么见到清风大人的?”

    镜氲淘气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秘密!你以为你不带我去我就见不到了么?我还想你带我去见飘絮公主,但你这人腻腻歪歪的,哼,你不带我去我也见的着!”说着忽然攀住小七的肩头,亲昵道:“小七哥哥,你和清风习武,觉得他的武功怎么样?”

    小七笑道:“深不可测!小七第一次对一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镜氲嘟起小嘴,哼道:“真有这般厉害?我看是因为你是半桶水一个吧!”

    小七险些脱口而出要和她比试一番,想了想却作罢,随清风数月,小七已沉稳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愣头小子了,没有意义的争斗他不再热衷。八 旗 中 文 网 www.87zw.cOm。想毕自顾提剑行到庭前。镜氲坐在廊下,托着腮帮看他练剑。小七的剑法属于简明一路,简中求微妙的变化,看似守拙,其实心随神动,瞬息万变,令人防不胜防。镜氲的武功虽是一般,眼光却是不俗,外人看不出什么精妙来,镜氲却是大为惊讶,心道:此种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乍看寻常,细观之下大为精妙,却是何人所授?难道是清风么?

    小七忽然停了下来,蹙眉细思了一会,提起长剑,一个简单的动作反复试验,看起来每一刺出都是相同,其实都是攻向不同方位,所带的后招也不尽相同。镜氲忽然想到清风那恍如鬼魅的身手,想到小七那句“深不可测!小七第一次对一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人物都交口赞叹的人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镜氲抿紧了双唇,这才知道贸然袭击清风是多么的愚蠢!此人,绝不是她能以武力杀之!

    吴庸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小七。镜氲微微的偏首,“何事?”

    吴庸淡淡道:“你来做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事先通知我。”

    镜氲笑道:“我在咸阳宫最自由的莫过于这里了,既不率属于工匠,也不编入侍卫,不是很适合我么?”

    吴庸忽然叹了一声,眼看着小七,“那孩子,你还是离他远点为妙!”

    镜氲顺着他的目光投向小七,“为什么?他和飘絮,清风关系很好,也许和高渐离还有些渊源,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应该是最好的切入口才是,为什么却叫我离他远一点?难怪你在工场这么久却一点作为都没有!”

    “他要是真是高渐离的徒弟……你这样做对的起高渐离?”

    “呵呵,身为燕国子民,牺牲一两个徒弟算什么?平时我支派你们你们心里有怨我也是知道的,现在是燕国的事,指手画脚不大对路吧!吴——老——爹——”吴庸不和她吵嘴,镜氲轻嘘了一口气,“罢,罢,过些时日是秦王的大寿,我猜你们必有所动作,只告诉你一句,千万别动赢飘絮一根寒毛!唉,你的话,向来比我的有用。”

    “为什么?”

    镜氲将清风在阿房宫要挟她的话说了一番,恨声道:“从此你们不但不能对她出手,还得暗中守卫,不然她若被别人所伤也会算到我的头上!真是恨煞我也!有清风在,我永无宁日!”镜氲恶狠狠地瞪视着远方!吴庸心道:那还不是你自己送上门去?幸好对方是清风,若是别人……

    倏忽间,昨夜的一幕在脑子里盘旋不去,镜氲的愤愤然里多了些许的迟疑和落寞。

    昨夜,镜氲洗沐完毕,穿着瑾暄浅绿色的中衣,揉着湿漉漉的长发行处屏风,瑾暄却不在房内。诧异着行出房间找寻,忽闻一阵细细的哭声从清风的房间传来,哭声不大,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地提着人的心绪,镜氲自半开的窗口看见,瑾暄扑在清风怀里低声饮泣。桌上半壶酒已泼在地上,满室醉香,清风手中拿着满满一爵酒,任她将身子紧紧抱住,那猝然受袭的身体微微的后仰,便定格在那里,连半举着酒杯的手都没有变过。

    瑾暄珠光璀璨的贝齿轻咬朱唇,泪眼如两汪清水,含情脉脉,微微的笑了,说不出的欣喜,感激,“大人,别人都说我是燕国的公主惜玥,只有你,知道我不是,只有你,还叫我瑾暄……我真是不知道是幻想还是悲伤……我以为我是配不上惜玥公主的名字所以你不愿那样叫我!”说着忍不住委屈,又扑进清风怀里。当年,荆轲刺秦失败,给了始皇帝一个大军犯燕的绝妙借口。燕王带着为数不多的宫人仓皇出逃。秦王有令,攻入燕宫不可轻杀妇人儿童,尤其是王宫公主和官宦人家的小姐,瑾暄尽掳至咸阳充实宫室,以辱燕国王臣。

    瑾暄永远也忘不了那场噩梦,宫外喊杀不断,哀号震天,逐渐涌入宫门,弥漫整个王宫。火光侵天,浓烟滚滚,瑾暄和众宫女蜷缩在宫室一角呜呜哭泣。惜玥却站了起来,痴痴笑着:“他来了,他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缓缓启门而出,一团黑影铺天盖地,黑暗中寒光一闪,惜玥娇小的身躯还未来得及叹息便倒了下去,一匹黑马踏着惜玥的尸身直闯入殿,马上一个年轻的将领,黑色面罩下的眼睛英气勃发,随后赶来的小将愁苦道:“你怎么又乱杀人?我王有命不杀妇人!”

    那黑马骑士扫一遍惊恐万状的宫女们,“她挡我的去路,怨不得我!再说,宫女千万,杀一个算什么?”

    “若是嫔妃公主又当如何?可算是违抗王命了!”

    “这样的货色会是嫔妃公主么?”策马上前,随手捞了瑾暄在手,瑾暄吓得哭叫不出,只睁大眼睛,眼泪噗噗的掉。骑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她的纤腰,在耳鬓厮磨,“你说说,她是谁?”

    惜玥虽被王后当宫女使唤,但毕竟是公主之尊,瑾暄结结巴巴道:“是,是,我王第十四公主,惜玥……”

    骑士神色大变。

    瑾暄随哭泣的王室贵族像畜生一般被驱出宫外的时候看见了焦急寻来的清风,一身甲胄已被鲜血浸透,头盔也不知道是被人打落的还是心中焦躁丢下的,一头长发披散,粘着浓稠的血浆,焦急地在人群中追寻着。镜氲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他的惜玥公主没有死在燕宫,而是无辜地死于秦军的铁骑之下……

    当年,惜玥对他说:救我出去……我们,不问世事,浪迹天涯……

    清风星夜反出燕宫,幽幽夜色下某些失望直到今日,依然压在他的心头。然而,今日又得到了什么?

    直到他偶然在阿房宫名册看到燕国公主惜玥的名字。

    满怀希望而来,见到的却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虽是如此,清风还是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瑾暄。瑾暄当年和惜玥是极好的,也曾在惜玥身边见了他几次,时隔多年,他还是一眼认出,也将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本名的人。

    瑾暄含泪笑了,“当初瑾暄还以为只是惜玥公主的替身,但是大人从来不会叫错我的名字,哪怕是酒醉都没有!我知道的,大人心中,惜玥是惜玥,瑾暄是瑾暄,大人不会叫错,也不会认错,瑾暄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纵然,纵然,大人给惜玥公主的爱从来不肯分给瑾暄一点。但瑾暄高兴,很高兴……”

    瑾暄含泪吻住他温热的唇,丁香小舌触到他紧咬的牙关便收了回来,双唇愈抖,眼泪粘湿了他的脸颊。顺唇而下,贝齿轻轻咬住了他坚毅的下巴。

    镜氲脸上一红,忙收回目光,心里,莫名其妙的难受和羞愧。

    刺客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始皇帝虽有十日内查出贼人的命令,但飘絮哀求了他几次他也便不再计较,倒是胡亥,切切实实的派人去捉拿贼人,弄得好一阵鸡飞狗跳,但没有线索也只能作罢。咸阳宫里忙碌的准备着始皇帝的寿辰。这一日,小七兴冲冲的来寻飘絮说话,宫娥将他引到后院。小七从未来过这里,只见碧水盈盈好大一方荷池,此时已是绿叶翻飞,幽香隐隐。芫茗和两个年轻宫娥撑着小船在池中撑船玩耍,笑声如铃铛撒了满池。飘絮穿着家常的白底撒淡蓝的百合的长裙在池边,面前短案横着一把古筝,飘絮却只笑看芫茗和宫娥们玩耍。

    芫茗眼尖,在荷叶丛中向他招手,大叫道:“嘿!脏武士,你又来了!”

    旁边的宫娥抿唇笑道:“芫茗淘气,快莫这样叫小七了,小七啊可不是当初那脏武士了!”说罢满船的人笑了起来。飘絮笑道:“你们这些刻薄鬼,小七,你还不快把她们的船弄翻了去?”

    芫茗欢喜道:“好啊好啊,小七你快上来玩!”小七也是淘气的,应了一声,果真纵身而起,芫茗和宫娥们尖声惊笑,死死把住船舷,小七落下却出奇的轻,稳,“叭”的一声已落在船头,船身不但没有晃荡反而还稳当了许多。芫茗拍手叫好,小七却忽然左右摇晃起船身,芫茗和宫娥们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几乎咬掉下水去,一阵的嬉笑打骂。一个老内侍匆匆进来,芫茗他们闹得正欢没有看见,昭阳宫里没有那些啰嗦的行止规定,只要有正经事,进了大门就可,没有什么通传。飘絮见了他,微微笑道:“何事?”

    老内侍长揖为礼,道:“皇上要老奴来告诉殿下,公子扶苏已由上郡回咸阳为皇上祝寿。”

    飘絮大喜过望,立了起来,“大哥回来了?!太好了,大哥现在哪里?”

    “公子扶苏在咸阳城外驻扎……”

    飘絮笑道:“大哥是私自回来,不敢进城么?父皇是如何说的?”

    “皇上……皇上只说……多此一举……”

    飘絮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大秦历代帝王都不喜贺寿之类的事,但,扶苏两年不回,趁着大寿回来看望,也不该是“多此一举”!老内侍嗫嚅半日,飘絮道:“父皇还有吩咐?”

    “不,是小公子,小公子说,殿下还是不要去看公子扶苏为是。”

    飘絮脸上青气一现,却只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老内侍不敢抬起头来,又一揖道:“老奴只是代为传达……殿下……”

    小七错眼看见飘絮似有怒意地拂袖而去,大为惊讶。芫茗看了一眼,道:“咦,小公子的人来做什么?”

    夜半,星光满天。咸阳城外一里地一块紧靠着渭水的平地上帐篷林立,外围铁骑纷踏,巡守甚密。此时离大争之世已满十载,军营里的巡视已变成了例行公事,在国土内还保持着如此的警惕性唯有直到现在还征战不息的兵士了。

    三更,除巡视的骑兵,各帐一片呼声,他们是累了,从上郡一路行到这里,总算到了皇城脚下,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夜放心地释放出来。主帐却还亮着几盏灯火,从正门透出的暗淡灯光淡淡的打在一个立于帐前的男人身上。男人一身简单的布袍,散着长发,负手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间或一声轻叹。扶苏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如此的冷漠,难道真如父亲所说的,他性格懦弱不适合成为皇者,所以远远的打发了他么?他在上郡的作为传到咸阳,父亲高兴非常,这些他是知道的,如今父亲年事已高,积劳成疾,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请自回有什么错?

    没错,除了一尽孝道,扶苏也确实还有他想,皇帝年事已高,他这个太子是该回咸阳熟悉政务,建立自己的人脉根基了,一旦泰山崩……

    这是他的一点私念,皇帝自然是料到了的,所以生气了,所以在他派人飞报咸阳后父亲没有任何的表示么?

    文武百官也没有人来拜访接风,他这个太子虽没有明确被废,却是切切实实的被放逐出朝堂了。思虑至此,扶苏不禁又幽幽一叹。

    忽然,一道破空之声袭来,扶苏探手一捞,沉声喝道:“谁!”主帐旁的剑士也发现了刺客,大声叫道:“四面锁定,不要跑了刺客!”气势如山的整齐应声,负责警戒的兵士各自准备,数十张硬弩迅速四面围定,转眼间就要把刺客射成刺猬!扶苏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急道:“住手!收队!”军令如山,虽是奇怪,将士们还是“嘿”的一声齐声收队。话虽繁琐,却只在一瞬间,刺客向扶苏丢了一团物事刚刚着地正是扶苏斥退兵士之时。

    黑影身影方落便长身而起,向营外飞去。扶苏微微一笑,纵身跟了上去,将士们纵然惊呼要拦已是来不及了。

    黑影轻功极高,黑色的斗篷几乎与黑夜融在一起,若不是扶苏目力极佳几乎要失了黑影的踪迹。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穿行许久,黑影终于在渭水河岸边停下来。扶苏落至跟前,黑影解开斗篷,一声软语轻笑,“大哥!”言未罢人已如燕子般扑入怀中,扶苏搂住了她的身子,笑道:“这么大了还是淘气,要见我如何不好好的进来?大哥可想你得紧啊!”

    飘絮笑道:“飘絮也想大哥,只是……想知道大哥轻功进益如何了。”

    “那你现在可看到了?来,让大哥好好看看,两年不见,我家飘絮妹子长成了什么模样,偏你这丫头古怪,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大哥稍待。”黑暗中扶苏只觉得失了她的身影,不多时,渭水河岸边亮起一星微火,飘絮纤指捻起一个雪白的纱罩,飘摇的灯火顿时稳稳升腾。扶苏惊讶地看着她,愣怔半日说不出话来。

    “大哥?”

    扶苏收敛心神,笑道:“飘絮和母亲年轻的时候是越来越相似了……也难怪父皇会如此的宠爱你。”

    飘絮黯然道:“母亲年轻时候原来是这样的么?我却早已忘记了。若母亲在世,父亲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两人相对坐好,含笑互视了许久,扶苏用力握了握她的柔荑,“两年未见,飘絮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傻丫头了。”

    “在大哥面前,飘絮可永远是个傻丫头,大哥别想甩掉我。”

    扶苏爽朗地大笑,伸指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飘絮小孩般淘气地半偏小脸,脸上确实难得一见的淘气开怀。扶苏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些许的愧疚,“飘絮,你在咸阳做的事大哥远在上郡也已经知道了,傻瓜,你不必如此,大哥的事会自己解决,你不必去趟这种浑水。”

    飘絮笑道:“大哥的心意飘絮明白,但是大哥爱之过深忘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生在皇家,哪里能够想超脱政局之外就能做到的?大哥,我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喝的凤酒。”言罢变戏法般搬出了一大罐的酒,两只陶碗,两碟干肉果脯。飘絮刚给他舀满一碗,扶苏端起来一饮而尽,连呼痛快,“军队禁酒,大哥已是两年滴酒不沾了。”

    “大哥在上郡屡破来犯匈奴,战功赫赫,难道庆功宴上也不摆酒么?”

    扶苏轻叹一声,“飘絮在咸阳富贵繁华地哪里能知道?赋税繁重,民间早已没有余粮酿酒,倘若我们提出要求,也不知道一顿酒宴要饿死多少的百姓。”

    飘絮听罢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碗,扶苏和她说着外面的情景,两年未见的兄妹本该说说家事,说说咸阳宫,两人却着意的避而不谈,这两年飘絮为扶苏所做的一切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但又能说什么?便如飘絮所说,生在皇家,身不由己。飘絮小女孩一般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听他述说,随着他的叙述一时欢喜一时忧。

    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灯将残,摇摇曳曳的烛光闪烁,渭水宽阔平缓,淡淡的雾气缭绕,两人的身影在雾中飘渺如仙。直到呼唤声传来,两人才从重逢的喜悦里回过神来。

    远远的飘来兵士的呼喊:“太子殿下,您在哪里?皇上喧您入宫觐见,太子殿下,快回来呵!”飘絮喜道:“呀,父亲要召见大哥了!大哥快回去准备准备。”

    扶苏执了她的手,笑道:“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咸阳宫。”飘絮闻言面色一白,此时晨曦初微,扶苏清楚地看到她凝香带露的小脸上的惊惧,笑容凝住了,关切道:“怎么了飘絮?”

    飘絮摇了摇头,“父皇最讨厌人拖拖拉拉,大哥好不容易回来,莫惹父皇生气……我,我先回去了,大哥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见过飘絮!”

    “这是为什么?”

    飘絮紧咬下唇摇首道:“大哥答应飘絮就好了,我,我走了!”说罢披起黑色的斗篷长身而去。

    扶苏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眉头一蹙:难道宫廷的斗争已到了如斯境地?连飘絮都需这般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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