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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章

    莱茵市靠近银河城,原本是一片湖泊和湿地,自从千年前,联邦那位伟大的遗传生物学家,细胞生物学家傅珽在这里兴建了一所大学,人口才开始密集起来。

    千年后,不仅学生们陶醉于莱茵市无数个湖泊湿地的风光,银河城的显贵富豪也喜欢在附近置地兴建别墅。

    周家宅子所处小镇叫做枫林渡,镇外曾植有一片枫林,连镇子里一座古老石桥也叫枫桥,而这都是周家先祖周定邦取的名字。幼时的周戉曾好奇,为什么他那位曾曾曾曾祖爷爷会对一个枫字情有独钟。

    周戉驱车驶近庄园大门,装置在大门顶端的遥感器闪烁数点绿光,大门无声地打开。

    保安系统看似松弛简单,从小到大生长于此的周戉知道,有无数双眼睛,代表整个联邦最精锐的军人,监视着这座庄园的一寸一土。

    周家的宅子在普通人眼里很是怪异,一个个院落形成一个个口字型,又引了湖水进来,挖成小溪,以曲桥和回廊连通。白墙黑屋顶,郁郁深深,立于宅门之外,根本无法窥探内中堂奥。

    这里,曾居住过数位联邦军事委员会的最高统帅。这里,现在的主人是周戉的爷爷,隐退的前联邦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周智勇。

    中年军官微笑着站在周家宅子门前,周戉和往常一样,下车行了个正式的军礼。

    对方一拍他肩膀,“你这孩子。”

    按级别按情分,周戉都该向跟随周智勇多年的秘书冯绍行礼,而且,他永远也学不会弟弟周政的活泼可亲。

    周戉摘下帽子,“冯叔叔最近还好?爷爷呢?”

    “都好。老爷子在湿地那边观鸟,我带你过去。”

    “我自己去吧,冯叔叔你忙。”周智勇虽然退了,但仍关心前线,关心军务,他的秘书冯绍每天有大量军情要分析了解。

    冯绍递给他一个望远镜,周戉对于他的细心感激地笑了笑。

    这片囊括一个小湖和整片湿地的庄园由首届联邦政府赠与,为了感谢那位名叫周定邦的先驱在太空母舰流离于宇宙近百年时间中,为拯救人类做出的莫大贡献。

    周定邦临老疾病缠身,太空母舰登6联邦主星那天,他是用轮椅推下来的。他的好友傅珽傅老先生尽管曾为他注射过超级基因改良剂,仍然在两年之后,旧伤复发,与世长辞。

    他临终前,将湿地赠还给联邦政府做国家公园,庄园的一大半土地则赠与了好友傅珽,后来傅老先生在这片土地上兴建了基因与蛋白研究所,也就是现在莱茵化学生物理工学院的前身。

    如今,周定邦的子孙周智勇和周戉站在他曾经伫足过的地方,观察一只飞鸟展翼的动作。

    “是它!是一只红嘴蓝翅绿鸠。”周老爷子情绪有些激动,犹嫌不足地往前探身,想看得仔细些。“傅家丫头前些日子过来,说起她曾在学院那边见过,果真没错。”

    周戉从望远镜中捕捉那只异鸟的飞行踪迹。

    老爷子继续看了会,直到那只珍稀鸟类飞向沼泽深处,他意犹未尽地放下望远镜,眺望那方向许久,直到老眼干涩。“世上人见识浅薄,都认为傅家老祖宗最大的成就是超级基因改良剂,增强免疫力,能让人类多活几十年。在我这昏花老眼里,人类哪里比得上自然的万物。傅老先生的那个基因库才是赋予联邦的最大宝藏。”

    周戉沉声说了个“是”。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说,没有我们那位先祖,哪里有基因库,改良剂的存在。是不是?”

    周戉闻声而笑,“爷爷睿智。”

    周老爷子不满地看他一眼,也笑起来,“回去吧,今天能亲眼看到那只蓝翅绿鸠,算是满意而归。”

    周戉应一声,知道爷爷并不乐意人搀扶,只是接过他手上的望远镜,随侍在身侧。

    保全人员聚拢过来,跟随在他们身后数米远。

    “你从小视那位先祖为偶像,我是知道的。”这也是周智勇格外喜欢这个孙子的原因,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梦想。“但我们那位先祖既是英雄,也是一介武夫。他在那艘太空母舰上拒绝了管理委员会主席的位置,在登6主星后又再次拒绝了总统的位置,那是因为他明白,武力对于人类发展没有任何助益。只有科学才有。那位先祖有着超越常人的智慧。”

    周老爷子停下脚步,“不仅是智慧,还有敢于舍弃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权力的诱惑,不为权力动心。他认得准自己的位置。……你父亲,他并不懂这个道理。”

    话题谈到任职国防部副部长的父亲,周戉保持沉默。

    周家那位先祖周定邦在母星时,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特种部队大队长。

    千多年前,人类的母星发生了一场灭绝式灾难,政客们带领各界精英乘坐高科技太空船先一步离开,平民各自寻求逃生之路。

    是周定邦带领队员们率先发现了一艘被弃置的巨型太空母舰;是他带领队员们寻找遗留在母星,生死存于一线的众多学者;也是他带领队员们收容了无数绝望的平民。

    共计有十多万人挤上那艘太空母舰,开始了他们近百年的太空逃亡之旅。

    老爷子缓步走着,叹息说:“认不清位置,是很危险的。”

    周戉不免要为父亲分辨一二,“爷爷,主要是周家过去太辉煌耀眼,父亲面临现在的处境,未免有些不甘心。”

    ***

    在那近百年流离失所的时光里,为了十多万人不因短缺的生活资源而内乱,为了更目标一致的寻找到合适定居的星球,太空母舰里由数个具有号召力,成就卓越的领袖组成了临时管理委员会。

    周定邦正是管理委员会七大委员之一。他主管军事战略和安全警卫,而他在太空母舰上出生的儿子,周家的第二代更是踏上联邦土地的第一人。至此,周家在联邦政界军界开始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多年来,联邦和平安宁的环境,无形中消弱了周家对于联邦的影响力。就在周家人正从万众敬仰的位置,一代代淡化身影,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刻,四年前,黑色战舰群像来自地狱的恶灵,悄然出现在诺亚星系的边缘,联邦与帝国的战争由此拉开帷幕。

    此战,为周家重塑家族荣耀,提供了绝妙的契机。

    周智勇已经老了,周戉的父亲是这一代的当家人,背负的家族责任不可谓不沉重。

    周老爷子打鼻孔里哼一声,“我说他认不准位置,不是不允许他为周家周旋努力,恢复周家旧日的荣光。而是他根本不明白,周家人的荣耀永远是在战场赢得,不是政治,政局,也不是银河城总统府那个位置的争夺战!他是将军,不是政治投机客!”

    周戉紧抿双唇,心中不无赞同。他的叔父和堂弟周政都在前线战场上,而他们父子却陷在银河城的污水潭中蝇营狗苟。

    想到晚上的宴会,他有些意兴阑珊。而爷爷特别提起总统府那个位置,让他顾忌着爷爷的情绪,不敢多提吴家。

    “傅家那丫头我看就挺好,你父母为你选了吴家,不外乎对明年的大选怀有更大期望。”老爷子气愤愤的,此时多少有些孩子似的赌气味道。

    周戉失笑。“爷爷,巧臻和她当众议院议长的父亲是两件事。”像他母亲分析的,吴巧臻聪慧温柔善良大度,他未来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妻子。

    “不谈这个,我没娶到个好儿媳,自然也不期待有个好孙媳。”老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身后随从马上驱车上前,接了几人往宅子驶去。

    回到主院,等老爷子洗手净面,周戉沏好来自南威尔顿山区的新茶,这才说出来意。

    “爷爷,有样东西要请您帮忙鉴定。”

    周老爷子从冯绍手中接过那片薄薄的金属,准备检查材质时,忽然发现上面方块形字体,他楞了下,然后直视周戉,眼中不无震惊。“从哪里来的?”

    “g4。这次行动意外发现一条讯息,在那个星球有一艘大型太空船,来历不明。当时我一心想尽早完成任务,没料到帝国战舰突袭,知情人逃逸,因此断了线索。”

    “这样东西……”

    “据那位知情人声称,那艘不明来历的太空船里,有些高能量蓄电池。这是蓄电池的外包装。”如果不是被那个女人偷去了军用太空船,船上还有他们收缴到的蓄电池和压缩营养棒可以上交联邦军方分析成分,研究来源。幸亏当时他见字体有异,切割下一块面积很小的金属外包装,随身携带。周戉一时牙痒痒的,“只有这一片,我还没有上交给军部。”

    老爷子掂掂手上的东西,嘴角紧抿,两颊的法令线更显得长而深邃。他陷入沉思,周戉静静等待。

    良久,老爷子终于回过神,“没有交上去也好。”

    周戉领悟其中意思,没有交上去表示不用再交了。

    老爷子转头朝向冯绍,“把那本字典拿过来。”

    周家那位先祖的遗物不多,周戉知道其中有一本字典,原始的纸质印刷品,但内容博大浩瀚,堪比宇宙。

    那本字典和周定邦另外几件遗物在很多年前就被周家人珍藏,尽管有温控密室,到底时间过去了千年,纸张脆薄,一摸即碎。

    老爷子所说的,是字典的电子版。他晚年的生活乐趣一是观鸟,二是研究那本字典,周戉相信他不能完全认出的字迹,爷爷一定能找到答案。

    周老爷子的起居室连通书房,偌大的空间只有几件家具,朴素非常。他就坐在那张大书桌前,一边查找,一边默读,偶尔若有所悟地扬眉。

    周戉喝白了两盏茶之后,周老爷子串起一句话,“中**工装备集团,中国人民解放军第7561工厂。出厂日期,”他抬头,这个看起来慈祥温厚的老者,此刻方显露出伏枥老骥的辛辣气势,他厉视冯绍数秒,再转至周戉,“仅限我们三人知道。”

    这句话既是陈述,又是命令。周戉和冯绍对望一眼,同时默然点头。

    “出厂日期,2813年11月19日。”

    周戉回程时,仍旧无法摆脱那种强烈的眩晕感。

    2813年,是哪个星球的2813年?和周家先祖相同的那个?联邦星系所有人的起源,地球?那么,为什么一块2813年的高能蓄电池出现在一艘太空船里?而那艘太空船又怎么会降落在g4?

    联邦星系的人类已经离开母星一千多年,这一千多年里,那艘太空船在哪里?在做什么?其中怎会有一架帝国穿梭机?

    无数个问题涌出来,周戉担心继续思索下去,他的脑血管会承受不住压力而噗噗爆裂。

    车载电话响起,吴巧臻颇有分寸地撒娇:“晚上能来吗?爷爷不会强留你晚饭吧,已经六点多了呢。”

    “一会再说。”周戉少有的不耐。

    他将车停靠在高速路的缓行道,无数个深长的呼吸后,充满谜团的脑海里浮现一张表情满不在乎,生死随意的面孔,而后,她脸上出现一丝波动,一双明亮的黑眸斜斜瞥来,目光犀利如寒刃。

    紊乱的心绪中冒出一个坚定的念头,他必须找到那个女人,那个狡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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