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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女帝自然是早已想到了这层,曹姽既然此番回不去建业,她便派了人过来。待到那特使来的时候,曹姽竟发现那是自家的荀玉姑姑。

    她还是如在台城里一般,一身简朴而端庄的女官服饰,头发梳得齐齐的一丝不乱,见到曹姽才伸出一指点点她脑袋,嗔怪道:“幺儿长大了,便不喜欢归家了。”

    曹姽连忙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她怀里,撒娇道:“好姑姑,阿奴好想你呢!”

    荀玉嘴上不客气地奚落她:“你呀,还是待在这边地为好,康肃主政一方,总不会亏待你。你若是在建业,整日的胡作非为,哪里有高门大族的女眷肯出席你的大日子?!”

    曹姽只笑不语,然后看荀玉与康肃叙旧。康肃早年丧妻,后也并未续弦,荀玉比之女帝还要大上几岁,从小侍奉在曹致身边长大。女帝倒是动过让荀玉嫁过去的念头,无奈荀玉是不愿意的,并不是说她看不上康肃,她这辈子就是终身不嫁老死,也是要老死在女帝的身边。

    二人也没什么尴尬,荀玉指着后头侍人抬着的十多个大箱子,表示都是大礼要用到的器具。康肃面不改色,只说因大军尚在路中,只好临时借了富户的宅邸,不过巴家豪富比起建业高门也是不遑相让的,荀玉入内观之也是一阵眼花缭乱,并无可指摘,便住下只待日子到来。

    她锐利的目光当庭一扫,又落在曹姽随身的两个护卫身上,沈洛倒是可圈可点,荀玉唯独看见阿揽时秀眉拧成一团,抱怨道:“手上又不是没人,怎让一个胡人贴身保护公主,我不耐烦看到他,让康乐公换个人来。”

    曹姽是知道荀玉就如康肃一般,对自己父亲慕容傀成见很深,荀玉更甚,连带着不喜看到胡人。阿揽也不见任何不平,卸了手头的差事还是去康肃那里报道,他此番责任重大,荀玉的嫌弃还让他得空可以处理出征事宜。落在旁人眼里虽然委屈了些,不过捡了的便宜自己心里明白就成。

    成都西南笮桥一战,阿揽在阵前危机之时镇定表现,在蜀军把箭都射到康肃马前,还能定心击鼓,重新组织进攻,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康肃在写给女帝的奏报里也提及此人,因康肃领镇西都督兼征西大将军之头衔,目前他对阿揽格外器重的处理并不会遭到反对。一旦他能够辅佐公主平定南越,女帝这层考量,他也就算是通过了。

    此次二度出征,无论是康肃配置的参军下属,亦或是名义上的统帅曹姽的信任,都足以令阿揽成就大事。

    七月十六是曹姽的大日子,不过她两世为人,自然心里是没有特别激动。上辈子她待在建业鲜少去看外面的世界,百无聊赖之下胡作非为却是少不了的,虽然碍着母帝的面子及笄礼照样隆重,只是那些首屈一指的贵妇人心中到底有几个真的盼她好的,那就全然是另一回事。

    因女帝不得亲自莅临,自然是身为特使又有抚养之恩的荀玉位列主人,正宾则是庾希的妻子庾王氏夫人担任。这位夫人出身王氏高门旁支,持重端正,与庾希性情颇为相得,是个颇有贤名的人。

    因未想到随着丈夫来蜀地上任,还能遇上给公主及笄礼做正宾的好事,这位贤德的夫人也不禁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荀玉又遣了身边可靠女官担任为公主托盘的有司,至于赞者的人选,她虽然不乐意,但是毕竟借了旁人的地盘,便勉强同意巴人凤来担任。

    其实巴人凤哪里是真的想出力,不过是好奇想看热闹。及笄当天,康肃认可过的蜀地文武高官的夫人们皆来观礼,巴家也是来了不少女性长辈,一场及笄礼的宾客不伦不类,各有千秋。

    巴人凤事先被荀玉揪着去念书,若没有旁人盯着,铁定是念得颠三倒四。待到现场发现有这么多人看着,其中不少是往年巴家费尽心思想要打点的官员内眷,这才不由在裙下并紧双股,低首敛眉跟在曹姽身后,举手投足也很是尽心尽力。

    及笄礼虽不复杂,持续的时间却长。曹姽身体健朗,并不怎么觉得劳累,女子及笄三换其衣,从采衣到襦裙再到曲裾,最后是大袖长裙礼服,根本也比不得在建业出席大礼时繁复,对曹姽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女侍们打理。

    有司手中的发饰均为女帝为曹姽所备,发笄、发簪、钗笄均是凤首,尤其是最后一柄钗冠,是集齐往年南越所进的海珠,遴选出最大最圆润的且必须是一般大小的,镶嵌在凤首、双翼及七翎金尾上,不仅仅是华贵,更多的是耐心与巧思。女帝虽日理万机,儿女的事情都是放在心上的。

    巴人凤在后头打量曹姽,一边扶着她不时起坐行礼,她平日也不拘泥大小,有事没事都叫一声曹妹妹,今日才意识到彼此的差距。

    她是如假包换的蜀人,自然没要成年及笄礼这样一说,所谓成年就是禀报父亲母亲自己有了情郎,让情郎翻墙便是。哪里知道汉人家的女子成年是这样大事,简直端庄隆重到让人眼睛都湿润了。又见那世无其二的华美一群及簪环,又是好一阵眼热。她巴家不是没有这个财力,只是这东西越制,只能眼睁睁瞅瞅,但是从这天起,巴家从上到下的女眷都领略到天家的尊崇,更是打定主意紧紧跟着曹家不可。

    再者曹姽一袭大礼服,却是女帝特意赐下的给自己儿女所用的九华章的皇室礼服,那柄华丽的钗冠上还有列侯所用珠毓。即便是公主,在女帝的时代当公主,亦有位列亲王的荣耀,甚至来日问鼎大宝也并非不可能。

    就连巴人凤这般迟钝的人都意识到了,在座宾客都是聪明人,因为事后恭贺又带了十二分的敬畏与真诚。曹姽一一致谢,待换了平日的衣服,梳上代表了成人又不失飘逸的罗光髻,兴冲冲去见康肃。

    周威的腿尚没有大好,一行人围着岭南山地的地图讨论,他虽坐在最前头,却是由人推着巴家为其特制的藤椅行动。他的脚此刻已经看不出异状,但是走是走不了几步的,更不要提上战场了。

    他此前从未觉得三个月有这般漫长,而这意味着他不但错过了巴蜀之战,还将错过曹姽入南越的机会。他是可以上殿的武将,除了康公以外此地身份最高的人,就连庾希之前也不过是一介地方官员。周威知道女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曹姽现在身边已经有了自己的亲信。若是东魏以后有一名镇守边关的皇亲,曹姽应是做得这女亲王。南越弹丸小国,国主昏庸,不过是女帝给曹姽的又一个机会,可是这种种却都和他无关了。

    周威懊丧不已,频频抬头朝外看,康肃心知肚明,知道他上不了战场,此刻心思也不在,他虽然不看好周威心中对曹姽的难言情意,但如果他站在女帝的角度来看,这还是一门堪可匹配的亲事,便笑道:“周小将军莫急,公主需得换三套衣服行完大礼,不会这么快就完事的。”

    周威脸一红,好在在座都是男人,他也不至于太过尴尬。只有呼延莫唯恐天下不乱地笑了两声,周威抬头去看呼延莫身边的阿揽,见他不动如山,眸色却乌黑深沉,让人摸不着底。想起阿揽最近被荀玉赶了出来,不知为何却松了一口气。

    康肃着人卷起地图,随意挥挥手:“也罢,也罢,今日是公主的大日子,她晚间定要玩乐祝贺的。你们都先散了吧!”他却又指指阿揽特意吩咐:“你留下。”

    周威身不由己地被人推着藤椅往外走,极力克制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这次入南越的主将是这阿揽,康公将他一人留下无可厚非。可是若不是自己脚伤了呢?周威的心更往下沉,自己没有能力也便罢了,可这身不逢时的无力感,却非理智可以控制的。

    他正抓紧了大腿上的衣料,牢牢攥着几乎手掌发红,直到曹姽远远叫他,他才恍如梦醒,装作无事笑道:“公主如今是大人了,怎地还是如此风风火火?”

    曹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抓了抓裙摆,鬓边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拂在脸上,平添一分与以往不同的少女风韵,周威困难地移开眼道:“你是来找康公的吧,他还在里头,只是在交代事情,你莫要冒冒失失闯进去。”

    “我是统帅,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周威不让,曹姽反而更有兴致,一阵风般就刮了进去。

    周威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不动,良久才吩咐手下,表示隔日就启程返回襄阳静养为上。

    康肃却是有自己的担忧:“阿揽,我知道你有这个野心,也有这个能力。然而带兵之将,总需要一些弱点令君主安心。你孓然一身,无父无母,人又寡言,更谈不上什么至交好友。”见阿揽要解释,康肃摆摆手阻止了他:“沈洛与你是患难之交,但你们终归是两样人。于情于理,我也该给你更多的安抚与奖赏,你安心为朝廷卖命,我自然也将你视为子侄。”

    似乎是有些难以宣诸于口,康肃默然一刻才道:“你可知你本姓?”

    阿揽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母亲年轻时候是名柔然舞姬,走南闯北,遇见的人不知凡几。一直到有了我,才落下脚来做营生,只是她也从未提起过我的父亲,从小我便唤我阿揽,邻居玩伴也是这样叫的,属下并没有姓氏。”

    恐怕身为母亲,不是不想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谁,而是自己也不知道吧。康肃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体弱早亡的妻室和两个夭折了的孩子,指着阿揽道:“你跪下吧。”

    “我抚养女帝长大,但女帝毕竟是曹家的香火,我请求百年之后可以有个孩子给我尽孝,只是康氏一族当年为保曹家逃出司马氏的毒手,除我之外基本已是死绝。我这些年来只守着原配的灵位,没有任何子嗣,女帝怜惜我孤老,早有立嗣子的意愿,只是我没有找到合意的。”康肃闭了闭眼睛,叹道:“你出身还是卑下了些,我只好认个义子,进不了宗族祠堂。但你有了姓氏就是有了牵累,你可以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荣耀,同时也要担负起这个姓氏的责任。而女帝,知道你我有了牵绊,恐怕也更能放心一些。”

    阿揽二话不说跪下,“砰砰”便是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仿佛觉察不到疼痛一般。康肃摸摸胡须,觉得非常欣慰,正想安抚一下“义子”,门呼啦一下被推开,那个原本他以为还忙着的小姑娘像风一样卷了进来。

    “咦?你怎么跪着?”曹姽奇怪地看着房里的一幕,做恍然大悟状:“阿揽,就凭你那德性,惹恼了康公对吧?”

    她得意洋洋地问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打算对方若是肯求她,她倒是可以帮着说些好话。

    谁知康肃便大笑起来,无奈地看着自己直摇头,笑够了才给曹姽解释。

    “公主这回想岔了,陛下一直担心臣身后无人,如今算是皆大欢喜。”他指指阿揽:“这是老臣新收的义子,公主来得正好,姑且做个见证。女帝与他赐了名姓,往后便叫‘康拓’,继老臣的姓氏,又含开疆拓土之意,此番他是公主的属下,南越之战,必定可以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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