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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饿了?”曹姽像是没听明白,眨眨玲珑剔透的双眼,又眨眨眼:“你说你饿了?”

    曹姽幼年就曾随慕容傀在辽东骑马行猎,即便恶劣天气,弯弓射雕亦不在话下。然每年春日冰雪初融,山上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白狼群就会下山猎食。这时慕容傀就会把曹姽抱在怀中,告诫她这时候千万不要擅自出去行猎,小娃娃见到白狼王准会被吓掉魂儿。

    对,狼,就是狼准没错!

    曹姽下意识握住颈上的白狼睡,不管它是不是真有辟邪神效,父亲在单单大岭力战所向披靡的白狼王得来这颗白狼睡,她此刻便相信它是有用的,何况她东魏三公主岂能在一个贱奴面前示弱。

    那可恶的奴隶看着她的动作,饿狼一样的眼珠似乎也识破她的内心所想,那个装着种种药粉的小小囊袋顺着他的指尖滑下去,极轻的“啪嗒”一声摔进泥地里,瑞兽连云的孔雀纹锦缎刺绣顿时脏污一片,仿佛在哭泣自己惨遭玷污的命运。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曹姽就是知道他的意思,那双野兽般的眼珠分明闪动着:没有吃的,一切都免谈。

    奴隶阿揽从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他连做佃户的命也没有,只是主人田庄里养的一条狗。

    他走了几个月上千里的路,前五百里他与麦饼糠汤为伍,后五百里与鱼干豆子相伴。麦饼像石,鱼干似土,首入双枷,脚戴镣铐,后背负着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流徙少年。

    阿揽在浓密不得剃的胡须后龇了龇牙,想着同村那个奸诈的汉人小子,真得感谢他把自己偷出去卖了个好价钱。

    那可是五百魏五铢,阿揽这辈子还没见到过那么多钱!若是可以,阿揽也会选择卖了自己,只要一顿饱饭就行。

    眼前这个小公主,骄傲蛮气,像是初春树枝上的 第 022 章 殿,没朕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什么时候她想明白了,再给她添衣裳。”

    曹姽被一众五大三粗的宫人簇拥着被送出去,她很不甘心,可是她不敢和曹致叫板。即便去求燕王慕容傀,阿爷也管不上公主加封及分配食邑的问题,因此曹姽就没去找他。

    式乾殿大堂的门关闭之前,她眼睛死死盯着自始至终一边看热闹的衔蝉奴,贼猫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悄悄踮了几步,钻到了曹致的裙下。

    曹姽见状,嘴边泄出一抹阴险笑意。

    因觉得曹姽弄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事来,含章殿外只是增派了巡逻,对进出也是严加盘问,并没有将其内的临秋斋包得似个铁桶。曹姽却多得是办法,再不济把殿里的小黄门找来,瞅准墙外空档踩了肩头就翻了出去。

    她目的明确,换了宫人的衣服。直奔太极殿东堂后面的一片小园子,衔蝉奴那畜生向来好雅兴,吃饱喝足便习惯在那里晒太阳歇觉,为此曹致还特地拨了两个宫人对其照顾。

    避开这两人实在不难,趁一个走开,打晕另外一个,正在给自己舔毛洗脸的衔蝉奴,便被罩在一个虎子(即尿壶……)里带走了。

    皇帝陛下的爱猫失踪,台城里登时乱成一团,小黄门纷纷学着猫叫,想把衔蝉奴引出来。

    曹姽从临秋斋后头翻出的陶器虎子还是全新,并不肮脏。她大大方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式乾殿,让宫人在进门处给她铺了条席,仪态万方坐下。

    众人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见她将那个极为醒目的虎子放在面前席上,左手打开陶盖,伸进去按住什么东西似的。另一只手从粗粗的壶嘴里伸进去,摸索了一下,然后只见她得意一笑,盖上壶盖扣紧,下手在壶嘴里猛拽。

    那壶里不知是什么怪物,随着曹姽的手一用力,大白天一阵神似婴儿哭声的凄厉惨叫从壶里传出来,随着曹姽的动作绵绵不绝于耳。那惨叫连绵悠长、起伏怆然犹如滔滔江水,似魔音穿脑而过,围观的宫人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一个式乾殿的黄门猛地一拍大腿:“这壶里……该不就是皇帝陛下的爱猫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宫人一刻都不敢耽搁,将事情告诉了还在东堂的曹致。曹致在御座上忍耐半晌,待众臣退下才得脱身,算是她勤政史上的第一回敷衍而为,她连大袖衮服都未脱,直直向式乾殿而来。

    走在御道上,曹致就听到了那像衔蝉奴、又非衔蝉奴的声音,她心里揪紧,脚下更快。

    曹姽见她来了,反而抱着虎子起身,爬到了式乾殿的假山上,一边又气定神闲地像是放纸鸢一般对衔蝉奴伸在壶嘴里的尾巴抽抽拉拉,拽得这猫又是一迭声地惨叫。

    曹致脸色铁青,她早已不惯动武,袖中双拳却捏得“咯咯”直响。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也并不掩饰怒火,声音冷道:“观音奴,你这是铁了心?”

    曹姽不答,她手下一用力,让衔蝉奴来答,曹婳闻讯赶来,正碰上这一出,连忙捂耳朵。

    曹致却蓦地大笑,连说几个“好”,便宣了中书拟旨的舍人来,当即就言:“公主姽,今上第三女,父燕王慕容傀。瑶华袭月,十枝分叶,孝实天经,因心必极。可封新安郡公主,食邑五千户!”

    中书舍人听得汗如泉涌,皇帝说是封公主,却没有一句好话赞美公主德行,偏偏食邑一下就是五千,又是前无旧例,后世难寻。

    他哆哆嗦嗦写下,又听皇帝下文,差点连笔都掉了:“今赐杖刑五十,明日新安公主启程就藩!”

    曹姽见目的达成,当下也利索,将虎子朝假山上抛下,自有一堆宫人扑上去抢救,衔蝉奴受了惊吓,到处抓人咬人,几个宫人被挠出了血痕,曹致也无暇管它。

    她见曹姽从假山上慢慢爬下,怒喝一声:“去,孽障自己领杖!”

    有黄门宫女立刻拿来刑杖和刑凳请公主屈驾,曹姽想着不过是顿皮肉苦,闭了眼就趴上去。

    那刑杖是专门用来惩治宫人的,两根木条足有三寸长、手掌粗,桐油刷了一遍又一遍,晾干了再上漆,是打人的一手好货。

    宫人也不好扒曹姽的裤子,就着裤子外就是一板,曹姽立马觉得臀部一麻,接着就是一片如水波般震荡开的绵绵劲痛,还没缓过气来,又紧接着第二板、第三板接连下来,她连冷静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就被打得哭爹喊娘了!

    “我是才封的新安公主!!!”她口不择言地哭喊,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黄门手有些软了:“你们谁敢打我?谁敢打我!”

    曹致简直怒不可遏,一边大骂“孽障”,一边让人全都滚出去,她亲自上前扒了曹姽的裤子,露出泛着浅浅红痕的屁股蛋来,“啪”地就是一下。

    和先前不同,光着被打伤处立刻渗出血来,曹姽是多想告诉曹致自己是为了治水,为了阿兄、阿姐的性命,可是谁会相信她呢?不管如何,她要把事情做成了,她连新安公主都做得了,还怕杖刑?只是,要是能疼得昏过去该多好!

    可曹姽没昏,反是曹致痛打女儿数下,气急头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荀玉赶紧扑上去,让人将陛下扶进去,一边无奈地对着曹姽叹气,让她的侍女将她接回去上药。

    慕容傀闻讯连夜就进了台城,他在曹致那儿吃了闭门羹,只好揪住医官的领子,用几乎要把人吼死的音量迫出了前因后果,后脚就冲进了临秋斋。

    曹姽屁股上受伤,只好趴在床上,见阿爷来了,赶紧抬起身来,还未说话,却得了慕容傀一个巴掌。

    曹姽有些懵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若是上辈子,就是被打死她也认了。如今被打,真是有说不出的委屈,可她行事毫无顾忌,的确是把母亲气坏了。

    慢慢她便红了眼,慕容傀长叹一声:“阿奴,你明知你母亲对我多重要,当年三个孩子,你得来最不容易,让你母亲吃尽了苦头。你怎能,你怎能……”

    他若是豪门大族、江左名士,还能说出一番孝与不孝的大道理来。可慕容傀就是这么一个马上武人,他词穷,除了长叹,连妻子的门都进不得。

    良久,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曹姽抹抹红了的眼睛,突然听见门外有响鼻声,小虎伸进头来,身后还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为难道:“公主,燕王给您带了一匹小马驹呐!”

    曹姽突然喉间泛酸,重生后她第一次这样泪如泉涌、感慨万千,又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是太混账,便钻进被子里默默流泪,当真是止也止不住。

    第二日一早,新安公主曹姽撅着屁股趴在马车里,带着自己的小马驹,在哥哥无奈、姐姐嫉恨、母亲失望、父亲责骂中,走向了自己此番与众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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