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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病愈

    小小的石鼎熏炉静静躺在屋子中间,上头是阳文刻着古老的海贝纹与水纹。

    花梓已去隔间换过衣服,此时,手中正捧着汤婆子目不转睛盯着熏炉上精致的纹路发呆。

    窗外依旧大雨滂沱,油纸伞斜斜倚在门旁,雨水顺着伞骨流到地上,如一条小水蛇,蜿蜒爬行。

    白玉曦只着了中衣在一旁烤火,花梓许久不曾听到炭火的哔啵声,此刻徒增伤感。

    “你有心事,”白玉曦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想必你还记得,那个害你自毁容颜的姜大人,他已经死了。”

    花梓身子微微一抖,抬头瞥见白玉曦的侧脸,棱角分明。

    “谁让你杀人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这不是草菅人命嘛!你揍他一顿不就好了!”

    花梓声音有些颤抖,想起那日嫣红楼中生事之人凄惨的死状,至今历历在目,恍若昨日,仿佛又看到,那人脖子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赫然宣告着生命的终止。

    这些人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为什么白玉曦这样狠毒,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心中的他并不是这样的。

    “杀人不需要理由,何况杀他又不是没有理由。”白玉曦将悬挂的白衣穿着妥当,依稀还能感到炭火烘烤的融融暖意。

    “若哪日我触怒了你,你是否也会一剑杀了我?”花梓目光炯炯,逼迫式的望着他的眼。

    雷声如浪,排闼而来,顷刻间,瓢泼大雨打落一树梨花。

    “是!”白玉曦回答的毫不犹豫,平静的连寒意都减了三分。

    可花梓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无言以对。

    烈风卷着硕大的雨点拍打窗棂,烛火上下跳动,屋子里明明暗暗,恍然不定。

    花梓站起身,剪了剪灯芯,重又坐回熏炉旁。

    “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她低着头,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都有些不真实:“不是因为我脸上的伤,只是单纯厌恶你这个人。你并非我的亲哥哥,没义务照顾我。如今我双目复明,无病无灾,完全可以生活自理,再不劳你费心了,我知道,你也一向不待见我,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各过各的日子。”

    见对方久不应声,花梓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白玉曦靠在梁柱上睡着了。

    花梓不由恼火,浪费诸多口舌和心思才说出这么一番违心的混账话,他竟一个字也没听到?

    这席话,只怕她再没勇气说第二次了。

    叹口气,取了个厚实的斗篷盖在他身上,花梓极小心地骂了句:“猪一样!”脸上浮现难掩的笑意,自己都未察觉。

    待花梓转身,白玉曦蓦地睁开眼,皱着眉头瘪着嘴,仿佛吃了无数个哑巴亏,有苦难言。

    本想小憩片刻,一不小心过了头,若不是有人拍门,花梓怕是会一觉便睡到翌日天明。

    睁眼时,骤雨初霁,窗外一片静寂,月光透过窗格子在地面画出规整的图案。

    拍门声不急不缓还带着丝怯生生的味道。

    花梓皱着眉头从榻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去开门。

    她揉揉惺忪睡眼,见祁桀正襟危立站在面前。

    白玉曦!白玉曦还在屋里呢!她连忙转,却发现屋子空空,只余地上一方斗篷,燃着火一样的大红。

    她舒了口气,随即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

    “白桑姑娘。”

    花梓顿时吸了口冷气,祁桀这是吃错药了吗?平日里都是小姐姐小姐姐的叫,今日怎么这样中规中矩。

    “白桑姑娘?”祁桀见她愣在那里又唤了她一声。

    花梓这才尴尬又疑惑地笑笑:“你怎么来啦?你额上的伤还疼吗?那日都怪我……我……”

    她话未说完,祁桀的笑容便荡漾开来,夹杂着半分羞赧:“桀此次来便是要感谢白桑姑娘的撞击疗法,治好了桀的头疾。如今,桀想起很多往事,自觉十分对不起白桑姑娘,特来请罪。”

    这一番话几个转折承接让花梓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寻思良久,花梓福至心灵,看样子祁桀不灵光的脑子此时似乎灵光了,所谓撞击疗法就是撞在石头上那一下。

    她不禁咋舌,原来白玉曦是做了好事不留名,转身拂袖去,深藏功与名那类型的,那天,是白玉曦扯着祁桀的胳膊致其头部猛烈撞击山石的。

    如今祁桀糊涂,将这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倒也不错。

    可转念一想,顿觉寒霜四起,在痴儿和断袖儿子之间,祁庄主更喜欢哪种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许,对祁庄主而言,有个断袖之癖的儿子还不如有个傻儿子来得划算呢。若祁庄主发怒了,她还能否在此处安享“壮”年?不行,不能如此莽撞便接了这话儿,不建功也不出错是为上上策。

    “哪是什么撞击疗法,是你福气好,不小心撞到山石上,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花梓连忙推脱,顺便岔开话题:“你又因为什么觉得对不起我呢?”

    祁桀一本正经道:“姑娘不要谦虚了,桀已将此事禀告家父。”

    “什么?你家父,不,是庄主,庄主怎么说?”花梓都慌了,顾不上请他进屋坐,两人就站在门口,潮湿的冷风吹进屋子,花梓却一身冷汗淋淋,心中默默无语两眼泪。

    “他什么也没说,只问……只问……”祁桀犹豫半晌,花梓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终于他嗫嚅道:“问我是否还想娶白桑姑娘。”

    他声音细如蚊蚋,然字字刺耳,花梓心想,完了完了,若祁桀忘了断袖之癖,就会整日里絮叨着娶她,若他想起了自己的断袖之癖,祁庄主定然十分生气自己将祁桀的痴病治好。

    为今之计,只能一口咬定不干她事,并不是她治好的祁桀,转念一想,本来也不是她治好的,明明是白玉曦的“功劳”。

    可他人呢?不见了!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花梓愉悦的笑道:“你先说。”

    祁桀笑得有些腼腆:“原本,我就有心上人,后来脑子不清楚,便把他忘了,我说过许多浑话,要娶白姑娘之类的,都是无心之语,如今我重拾记忆,还望姑娘莫要怪罪,成全我与大黑。”

    他一拱手,一行礼,花梓心中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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