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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陌路

    满眼梨花铺开一片雪白。

    忽然席地而坐,面上云淡风轻,他从容的从袖筒中取出陶埙,幽幽吹起曲子。

    他的眼,仿佛将夜幕的星光揉碎盈满双眸,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透着隐隐的热切。

    悠扬的曲调像滴滴春水落入心田,她想起眼睛看不见时每一个孤独相守的夜晚,竟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宁静压抑却舍不得放手的梦。

    她定了定神,一把推开门,一片梨花瓣儿飘然落到肩膀上。

    “公子可是迷路了?”她一面脸庞笑靥如花,一面脸庞却横着两道丑陋的伤疤。

    白玉曦站起身:“非要如此?”

    她心头一冷,自己已是这副尊容,他竟依然一副终年不化的模样。

    “白桑并不认得公子。”她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白桑,摆明了取白玉曦的白,曾经家里那棵大桑树的桑。

    可转念一想,无妨,即使她想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他也不会相信是自己认错了人,她所了解的白玉曦,向来有着精准的判断力和不为所动的固执。

    “许多人牵挂你,”白玉曦上前一步,忽然盯住她眼睛,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尤其是我!”

    花梓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双眸蒙了层水雾,眼看着大滴的眼泪便要滴落,她倏然转身,清风乍起,她肩上的披帛在半空划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望公子自重,不要在此滞留,被人瞧见对你我都不好,白桑告辞。”

    那滴眼泪倏然滑落,滴上袖口的云纹。

    她一低头,却见雪球孤零零站在门里,正抬头望着她的脸,刹那间,她抛了一切优雅的样子,疾步朝门口走去,转身将桃木门关得严严实实,这才大口喘气。

    他也看到雪球了吧?

    待气息平稳,忽而悲从中来,她瘫在地上,单手捂住嘴巴,睫毛微微颤抖,大片大片水渍铺天盖地从眼底漫过手指,一直流到脖颈,却未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忽然明白,再美丽的景致也填不满胸口的空洞,再欢乐的日子也无法让人忘掉心底珍而重之的情绪。

    她努力活着,因为他也活在这人世。

    只要活着,总还有哪日,她会再见到他,擦肩而过也好,远远凝视也好,形同陌路也好,只要还能见到他活的好好的,就别无他求了。

    她靠在门板上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已日薄西山。

    白玉曦坐在一处僻静的山石上,身旁一坛罗浮春,酒香四溢。

    鸟雀归巢,凉风送爽,天边泛着淡淡的青色,薄云似绵密的蛛丝慢慢散开,悄然绕上远处的古树,清晰的仿佛触手可及。

    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白玉曦总觉得这声音在山间飘飘荡荡重重叠叠,好似一坛埋在地下百年千年的好酒,豁然开封,绵香的酒气四下飘散,如天边缭绕的云,久久不曾散去。

    如此好酒,让他醉了三分。

    他想,这样的好酒他定要守着,寸步不离。

    她脸毁了又如何,即便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又如何?他单手托起酒坛,浓稠的酒香顺着衣领湿了前襟。

    那日,他去赴约,冷寻将一应事务交代完毕便搂着姑娘兀自离开,他不愿回去对着思茗,也没心思听歌赏舞,于是,叫了上好的酒,在阁楼雅间独自喝的酣畅淋漓。

    正喝的兴起,却听有人叫嚣生事,他也懒得去管,然肇事者非但没有罢休,竟越闹越大,吵得他立时没了兴致。

    他掀开珠帘,扶着朱木围栏默默观察半晌,忽然指甲深深嵌入围栏的精致花纹,薄薄的木片悄然落入掌心,他攒动手指,腕上用力,那生事的汉子身子一僵,睁圆了眼睛还来不及出声便直挺挺躺倒在身旁的桌子上,瞬间呼吸全无,只留颈上细细一道伤口,鲜血从中汩汩流出。

    楼上楼下一片混乱,白玉曦一声不吭,举起手中酒壶对准壶嘴儿仰头便是一大口。

    忽然,他听到一声大喊,那声音熟悉又陌生。

    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

    她为什么蒙着脸,赤着脚?

    她为什么转身就跑?

    直到跳入河中,冰凉的湖水冲开她脸上的白纱,两道伤疤赫然闯入视线,借着月光在冰冷的湖水中扭曲狰狞。

    他似乎懂了,然沉重的身体慢慢下沉,他却无能为力。

    等他清醒之时,四周悄无声息,身下是大片水渍,平静的湖水托着月影,一方白纱在湖畔轻飘慢移,他捞起白纱,伴着水声,波光荡漾开来,揉碎一湖月色。

    寻了一夜未果,他回到家中却见雪球蹲在墙外,低声呜咽。

    这小家伙儿从不迷路,向来追着花梓不离不弃,除非花梓耐心劝慰,让其守在家中,才不至外出跟着,此刻不追着主子倒跑回家来,他摸摸它的头,嗓音尽是疲惫:“你主人呢?”

    雪球忽而立起耳朵,一口咬住他衣角,朝着什么方向生拉硬扯,呜咽声不绝于耳。

    白玉曦似乎明白了,心中欣喜难抑,雪球也很欣慰,难得这个冰冷的石头人能读懂它的意思,着实不易。

    天边隐隐升起一轮明月,白玉曦坐在山石上将一坛罗浮春喝的一滴不剩。

    高远的天空中,海东青一声鸣叫,眨眼间便落在白玉曦身侧,它昂然挺胸,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谁知一个趔趄,酒坛歪歪扭扭倒向一边,连着骨碌两圈,海东青大惊,立时扑闪着两个大翅膀连声尖叫,爪子踩着坛子跟演杂技一般,全无形象可言。

    终于,酒坛落入山下,它这才惊魂未定地朝着山下瞧了两眼,又恐高似的退了两步,白玉曦讥诮道:“整日里直冲云霄,如今倒恐高了,真怀疑你是否跟祁桀是一奶同胞。”

    同时,祁桀坐在房里忽然打了个大喷嚏。而雪球却从地上爬起,跳到窗子旁,望着天空怔愣出神。

    白玉曦从怀里摸出个信筒,悉心绑在海东青的爪子上,拍拍它的背,轻声道:“去吧!”

    不动!

    “去吧!”

    还是不动!

    “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你是苍穹霸主,傲视众生,刚刚你并不是恐高,只是担忧你主子我的安危!”白玉曦一番话说得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好似小孩子念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

    话音未落,海东青扑棱扑棱翅膀,冲破残云,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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