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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话 太太进言提旧事

    一个人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被人知道软肋。一旦知道了这个人的软肋在哪里,那么即便是钢筋铁骨铸就出來的人,也会变得柳絮棉麻一般不堪一击、一吹即散!

    而这世上的人,即便看起來再怎样刚强魄力,也都一定是有软肋的。若是沒有软肋,这个人也不再是人了!

    太太,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她觉的自己当真是做了一件存活至今最憋屈的事情,居然同那一向厌恶、不屑的卑贱的丫鬟谈条件,可气的是她还做了妥协,更可气的是这样的妥协她还如此心甘情愿、如此迫切!

    凤凤果然懂得拿捏人,其实这也是与二太太的商榷。她们深知道太太的为人,若是先叫这太太遂了自己的心愿,那么事后她一定会赖账的!故而,凤凤向太太提出要她先想法将大太太救出來,然后才帮她救出大少爷。

    却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宿命、是不是冤业的作弄,太太不是个马虎糊涂的人,可是这件事她却做的如此糊涂!她只是听凤凤说知道少爷将田产给了谁,只是听凤凤说有办法救少爷,却沒有问凤凤要证据,更沒有看到过证据!就这样简单的,她凭什么轻易就信了凤凤?

    但太太似乎一刻都沒有过这样的思考,只是心下分外热切的盼着凤凤能将儿子救出來,无论怎样都好。

    当然,太太相信凤凤还是因为心底有一个下意识的反应。

    那天,她到底将心里的憋屈诉于了叶棂听,这事儿自然也叫叶棂知道了。叶棂当时就觉的有诸多不妥,即便她也担心少爷、舍不得少爷受罪,还是很快就斟酌着向太太提出了上面这些。

    可是太太静下心來心思一动,须臾后就告诉她:“我相信,她们是真的有办法救出瑾煜。因为,凤凤那贱人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可她毕竟是真心爱瑾煜的。”

    只此一句,包含了太多欲说还休的感情,叶棂登然便一心动,她明白过來……之后,她也与太太一样,有了一辙的相信。

    既然凤凤爱瑾煜,那便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帮助他,会与她们心疼瑾煜一辙的心疼他。即便中间掺杂了利用的成份,她也一定不会匡了太太之后还是不去营救。

    而太太正也因为太爱儿子,才在明知道老爷不会不管瑾煜、凤凤不会不管瑾煜的情况下,选择答应了凤凤,求一个稳妥的!因为她不敢就儿子的事情,有过多的冒险了!

    这当真是一种残忍,以真挚的爱和关心作为筹码,怎么能说不残忍?世界上最残忍的,莫过于此了!

    “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大少爷。”心思辗转间,太太忙又补充一句。

    叶棂抬眸。

    太太叹了口气:“瑾煜那么爱这个贱人,若是他知道这贱人不仅不去救他,还利用着他拿他当筹码开条件……他会崩溃的。”于此看向叶棂,“他为了那痴执到疯魔的爱情,所受苦楚已经足够多了,我不能再叫他有这般附加的痛苦。认清在红线的那一头原來不止拴着他的爱情,还拴着许多混沌复杂、阴霾错综的东西……我心疼他,不能让他再受到这样多的打击了,决计不能啊!”

    叶棂就这样安静的听着,看太太的情态越到后面越是激动,心中波澜肆起。她动容于这世界上真正的母子情。她自幼便被家里给卖了出去,对家庭的观念、父母的感情实在稀薄;偶有想起的时候,也只是对苦难颠簸的这一段身世报之以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但是在太太和大少爷这对母子身上,她看出了太多真挚,太多感动……譬如当下,太太得着了凤凤背着少爷的行事,非但沒有幸灾乐祸般恨不能立刻告诉儿子、让儿子心灰意冷就此死心,反倒还苦心叮嘱、决心隐瞒,这出发点一丝一缕全都是为了儿子!

    母子情,真的是这世界上至为真挚、至为浓烈的东西了!胜过最甘醇的陈年美酒,那情源于天性,不得粉饰也不可拂逆毫厘……

    。

    下月就是大太太的生辰了,即便她被关了多年、从众人的视线里销声匿迹了多年,这样的日子太太依旧还记得,老爷亦还记得……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借着这个时机,在大太太生辰临近的时日,得着老爷來到贤仪堂小坐的空荡,太太向老爷提及起了放大太太出來的事情。

    自从五太太沈琳莫名其妙逃走之后,老爷的心情便十分的黯然,整个人失去了平素的矫健,似乎一夜间就老去了十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一向宠爱沈琳,自问对沈琳是这些女人里边儿最好的,至少从上海回到万府之后一直是这样。那么,她又有什么原因会选择离他而去,这样决绝,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似乎是可以懂得、可以明白。

    他只一心以自己所认为好的方式去对她好,却忽略了她随时都可能不一样的思想变化,委实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连何时与他有了异心都不知道,又如何指望能够长久的留住她?

    推想起这府里的其她女人,与沈琳的处境大抵都是一样的!他对每个人都是如此。只是,沈琳的受教育程度、思想的程度都与她们不同,故而沈琳选择逃走、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她们,大抵都选择了一世认命;有心高气傲坚决不认这命的,便蜕变的性情乖张、手段阴狠,最终沦落为生长在这宅门里的一朵俗世的花朵,即便璀璨艳丽,也都是俗气的!

    “唉!”老爷甫地叹息。

    这时,太太便向他递來一盏温茶。

    他抬目,瞧见太太沉淀了面孔,气韵严肃,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一般:“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老爷推想着,太太必定是要为瑾煜说情了!说起儿子,又是一桩不得消解的头痛事!老爷忽觉心烦意闷,连头脑都似要裂开一般。

    不过,太太并未向老爷提及儿子一个字!她颔首叹息,以绵绵温温的声色,忽而提起了一段旧事:“妾身这几日时常精神恍惚,吃不香、睡不着……最先以为得了风寒,但头脑里常有一个人影晃动,难以消解。”就此停顿,边观察着老爷的反应,边又徐徐道,“直到一次夜晚寝去,忽而梦到一段陈年旧事,梦到……一位旧人。”于此将身子往老爷前探去。

    老爷最先听她这话,更以为是要帮儿子说情。此刻甫见说起这些,神绪铮然路转峰回。以目光问询。

    太太敛眸,继续说下去:“我想,兴许是因我这阵子常常念佛,有了佛力的加持,故而佛陀于我梦中化现此人,提点我赎罪。而这罪业又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寻思许久,还是觉的应该告诉老爷知道。”

    “赎罪?”老爷甫问。此刻他已隐有所察,因为若说赎罪,若说他与太太的共业,最大的一桩决计便是暗房里那个人的事情了……

    果然,太太将眉目一展,收整气泽突然便道:“大太太这几年身子调养的不错,疯病已好。我们不能……总这么将人关着啊!”落言时她重新皱眉,一声叹息氤氲过去,撩的心底下一处蒙灰的地方陡便一灼!

    太太神绪打了个恍,骤觉手腕一疼,原是老爷将她的手腕一下子握住。那渐渐使出的力道让她不由蹙眉,心跳剧烈、情绪难安!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心思,她不知道,她也沒有办法知道!

    “你真的愿意?”定定的五个字,末尾轻轻挑起疑问的口气。

    太太蹙眉抬目,对上老爷这道炯炯的目光,眼底炽热的火焰焚毁了她的虚妄,似乎直抵灵魂、将她烧灼!

    她定住心念,慢慢的点头。

    又是这经久的对峙,两人面上都压抑住真切的情绪,将那心底翻涌的急绪做着压制。

    老爷感念太太如此体贴,大太太是他多年的隐痛,而放大太太出來也是他近來常有的念头;又因鬼使神差总也产生莫名的幻觉、看到熟悉的人、想起昔年的旧景,这念头渐渐变成了一桩心愿!可苦于太太这道坎儿,他一直不敢将这心愿得遂。

    这个时候太太突然提出放大太太出來,无疑是贴心的。老爷并未多疑,他以为太太是想借机讨好于他,让他也饶恕了瑾煜的任性。

    良久后,老爷把目光错开,启口稳声:“好,我便放大太太重新出屋!”

    这句话一落,太太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碰”一声落了地!安稳之余,又带起了清晰的阵痛。她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提了一口气,起落之间无限惆怅,心路终究不得平顺!

    “但是我得告诉你。”老爷又启口,声音从严肃中缓和了一下,沉了目色认真道,“你别想用这样的方式,求我放了煜儿。”微微停顿,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的,他敛目,声音柔软下來,“煜儿是我的独子,我不能继续纵容他……我得让他成长起來,真正的成长起來。”又强调,这里边儿一位父亲的苦心是昭著的。

    太太沒有耐心听他说完,更沒有耐心去品味他的苦心。她摇头,抬手覆上了老爷的手背,认真的看着他:“老爷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我这一次是真的想要化解这现世的冤孽,真心诚意的迎接大太太出屋。”

    老爷眉心一动,看着太太时,心念霍而如烛影般晃动……这一个个女人的心思,当真是比海底的针还要细密隐讳,着实难以琢磨的透!

    感念佛法而真心诚意?呵……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瑾煜,她的出发点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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