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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骂模糊(二)

    这次,看到母亲冲出去,灵凤首先想到的不是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她想到,母亲骂大街,是费脑筋的。母亲骂大街那是一绝:句句话落到实处,比喻句信手拈来,排比句贯穿始终。

    骂大街也很费力气,喊出的声音要像高音喇叭一样,让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然,这个方面,母亲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嗓门天生高亢。

    所以,灵凤决定为母亲端一大缸子水,让她嗓子喊痛了的时候,喝喝水,润润嗓子。也顺便歇歇气。

    在这件事上,母亲太压抑了吧!让她发泄发泄吧!

    母亲有时候把毛老人家的话,记得是牢牢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今天有人犯了她,让她发泄发泄,又如何!

    于是,灵凤赶紧体贴的拿出大缸子,倒了大半杯开水,从她重生以来,她坚持每天都烧开水,让大家都喝开水。又把缸子盖上盖子,用一小网兜提着,快步撵了上去。

    然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母亲骂得正酣。

    “啪啪”

    “哪些闲得慌了的,”

    “啪啪”

    “哪些吃饱了没事干的,”

    “啪啪“

    “哪些冤枉嚼舌的,”

    “给我听着!”

    “啪啪”

    排比句开始了。

    “老子陈大拍子,是拔了你家的萝卜,是偷了你家的棉花,还是挖了你家的祖坟啊,你在背后糟践我?”

    这是排比加反问句。

    母亲的诨名就叫“陈大拍子”。

    这是一个含褒义的诨号。当地,把一个人能说会道,叫着“能拍”。

    母亲真的很能拍,是这个小队义务的调解员,什么话在她哪里都被她没有道理说成个有道理,有道理的就叫人站不住脚了。

    说话那是一针见血,一步到位。

    劝架是个技术活。

    农村人流行这样一句话:“面子小了不劝架”。

    一般人劝架,害怕得罪人,所以,有些话,是不敢说出来的。

    母亲什么人也不怕,所以,尽拣戳心窝子的话说了,这样才能唬住人。

    所以,说话就一步到位,决不拖泥带水,遮遮掩掩。

    什么话也会说,什么话也敢说,不怕得罪人,这样劝架,往往取到了好效果。

    后村有个身体有点缺陷的人,打光棍到三十岁才娶上媳妇,媳妇是离婚再嫁的,除了小儿麻癖症留下一点残疾外,什么问题也没有。

    干活比正常手脚全的人利索多了,能干,吃苦。

    可是有一点,脾气不饶人。

    那天,他的兄弟父母撺掇他,要他打服这个厉害的媳妇。

    媳妇已经怀孕了。

    别人都觉得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相劝。

    母亲看不过眼,三步两步冲上去。一把推开男人,拉起怀孕的媳妇。

    直斥那无能的汉子:“你只有本事打媳妇啊!

    你打啊,你打人家不会跑啊,人家跑过一次的,这回就不会跑啊!

    她前一个丈夫会打,这不是打掉孩子才来跟你的吗?

    要不然,哪里有你的份,你要把这个孩子打掉了,你看她还会不会跟你。”

    又指着那些兄弟们说:“你们只会撺掇,我看这个媳妇跑了,你们再给他找一个。”

    又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那男人:“你媳妇就脾气大了点,有啥大毛病。

    活比你干得多,做事比你能干。咋啦,你做不成器还不让人说啦!

    撺掇起来打人的,我看有他们,那你媳妇跑了,你到哪再找这样好的一个媳妇去,他们会赔给你一个媳妇吗?”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唤醒了那汉子。

    从此对媳妇恭恭敬敬,一心一意和媳妇过日子,再也不听别人的撺掇了。

    那媳妇打这以后对母亲感恩戴德。

    厉害的媳妇中,母亲又多了一个同盟军。

    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灵凤还没有出生,那媳妇,灵凤称为郭大婶子。郭大婶子已经有四个孩子了,灵凤也是从郭大婶子平时感激母亲的话中听出来了。说如果不是母亲说话拿得住,这一家人早被打散了!

    因此,母亲得了一个诨号:陈大拍子。

    陈大拍子,又开始拍了。

    “啪啪”

    “说我一家孤老心啊,你这是在咒我一家人啊,我儿子媳妇那么年轻,你咒我没孙子啊!这是哪个黑心烂肝的,哪个生儿子没屁洞的,哪个绝子绝孙的在诅咒我啊!”

    灵凤注意到,每个排比句都是逐层递进的。

    有人过来了。

    “陈大姐,咋回事啊?”

    母亲一边接话,一边大声拍巴掌:“哪个混账王八旦,哪个挨千刀的,哪个不得好死的,你今儿这样咒我,你不想想你以后的下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没把你自己屙摊稀屎照照,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棒槌挖了两个眼,车不像车的,砍不像砍的。”

    灵凤以前,老是听母亲骂这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有一天,一个男同事和她开些荤玩笑,灵凤就反说他:“你棒槌挖两眼,车不像车,砍不像砍!”

    男同事讪讪的说:“你个大瞎!”就走开了。

    灵凤也不理他,以为他为自己的长相难看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男同事在旁边暧昧的笑了,故意神秘来到他身边,问道:“你知道你骂的是什么意思吗?”

    灵凤说:“不就是说他长得丑吗?”

    同事哈哈大笑。指指灵凤:“就知道你不懂得。不懂得,你还骂人啊!”

    灵凤虚心地问:“那你说什么意思?”

    同事眨巴眨巴眼睛:“回去问你老公去!”

    灵凤就回去问了。老公哭笑不得地指着她,:“大瞎!”

    然后就告诉她。灵凤这才明白,原来是用男人的那啥的小弟弟骂人,意思是“你算个蛋啊!”

    又有人来劝:“陈大姐啊,跟那样的人一般见识做什么,那样的人往往说人前,落人后啊。”

    母亲说:“什么叫不一般见识啊,我再不一般见识,有人要到我头上垒窝,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了!”

    就有人反过头来对灵凤说:“你妈累了,把妈扶回去吧!”

    灵凤可不会触这个霉头,她忙递上缸子:“妈,喝水!”

    这个行动就表明:嗓子冒烟了,喝水了继续骂!

    母亲赞赏地看着这个幺女,这个幺女是越来越有眼色了。知道她妈骂人费嗓子,还端来水。母亲收到了支持,就更有力量了!

    “啪啪”巴掌拍得整天价响。母亲喝完水,继续开骂。灵凤知道,不骂完整条营子,是不会歇火的。

    该听的人还没有听到呢。

    之所以在全村骂,除了骂那些背后说的人,也给另外人以警告吧!

    “我儿子比哪个弱啦,他也是共产dang培养出来的,他当兵六年,吃的是共产dang一碗饭,也是一个党员,觉悟没谁高啊!”

    “啪啪”

    “我媳妇怎么了,她当赤脚医生,哪个没让她打过针,看见你们一口饭,还是看见你们一口水啦!对哪一个,不是半夜喊,半夜到啊!”

    “啪啪”

    “哪个没良心的站出来,你有本事站出来,你说孤老心,孤老心是啥样的,你见过这样的孤老心了吗?”

    农村有句俗话:“只听说捡钱的,没听说捡骂的!”

    谁也不会去接这个话茬。

    这场“骂模糊”,注定是母亲的独角戏。还有一个小尾巴跟在后面,时不时递上水缸子。水喝完了,就跟在后面,也不说话,默默跟着走。

    母亲的骂战要在整条营子都表演一遍。

    整个营子,一百多户人家,分成六排,背对背的三个稻场,母亲就在这三个稻场从南走到北,转过来,又从北走到南。

    还在疑似人家那里多停留了一会。

    看见的人,都过来纷纷劝,让母亲不要生气,赞赏这儿子媳妇孝顺,又乐于助人。顺便也表明那背后说的人,绝不会是自己。

    李大婶走过来,亲热地叫着:“拍大姐”,拉住母亲拍拍她的心口,“揉揉!揉揉!你把自己呕坏了,谁高兴啊?你呕什么,全当他们放屁了的,放屁还响一下,它那是响都不响一下,走!三儿,扶母亲回去!”

    灵凤忙“哎”了一声,估计母亲骂得也差不多了,有个台阶,就赶紧扶她下去吧,就和李大婶硬是把她拉回家。

    母亲大概也累了,就半推半就的任由两个人拉着回来了。

    这场“骂模糊”大战带来的后果就是,母亲一个星期嗓子都是哑的。

    不过,灵凤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说的。问二姐,二姐就含含糊糊说自己听错了。

    从那以后,为嫂子找土方法治病的热心人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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