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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临行莫问归(四)

    “小主人……小主人?來喝药了……”老管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瞥了一眼他手上端着的碗,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抬手打翻了药碗!

    陶瓷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刺耳,听在我耳里却是格外动听。我勾起嘴角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恶毒:“喝什么药?找两个人给我吸吸血不是有效直接得多?”

    老管家沉默了一阵,抬手朝身后示意了一下,就有人又端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碗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老管家接过碗慢慢走到我面前:“小主人,我知道你对于之前的事还在赌气,但庄主都跟你解释过了,那是为了看你听不听话才无奈设下的局。你的身体相信你也已经知道了,半点离不得这药,一旦不喝就会……”他叹了口气:“小主人,老奴我实在是不愿意你变成那副样子,之前是害怕你伤心也就一直沒说明,可是现在……小主人,相信你也不想成为那样的……存在吧?”

    我呼吸一滞,不得不承认老管家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既厌恶每天都要喝药,更加觉得爹之前的举动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我确实也不想自己变成一个食人血液的名副其实的怪物。想起不久前看到小容脖子尚未完全恢复的狰狞伤口,只想一想到在那如玉肌肤上留下罪证的人就是自己我就坐立难安。虽说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但我能够伤害他一次,保不准就有下一次,这样的事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我害怕到浑身发颤。

    我无声良久,最终接过了已经凉透的药,愣愣地看着那黑红的液体好一会才仰头一口饮尽了。老管家见状面露欣慰之色,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我挥挥手打断了,顿了顿道:“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嘴里一片腥苦,逼得我眼睛有些发涩,若不是我及时扬了扬脖子,说不准就会有泪水流出來了。真实丢脸啊,明明都已经这么大了,还会因为喝到难喝的东西而轻易掉眼泪。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來,我在椅子上慢慢做下來,环视了一转空荡荡的房间,明明是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此时看來竟有些陌生荒凉。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十多年的人生都干了些什么,对今后又有什么打算,想到一夜无眠,最终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不知道。

    正木木的发着呆,门外忽然传來轻轻地敲门声,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小骨……我可以进來吗?”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在他说出來却带着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怔了怔,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道:“进來吧。”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缓步进來的人穿了一件他不常穿的玄色衣袍,愈发衬得他白皙如玉。我看得呆了一呆,才反应过來让他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迅速收回手,刻意隔了一点距离,语气平淡:“小……容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呢?”

    听到这个称呼,他本來要端茶的手顿了一顿,轻轻地搭到了桌上,微微偏了偏头:“公子?小骨,你怎么了?突然这样叫我。”

    我避开他询问的视线:“这样叫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男子好看的眉毛皱了皱又松开道:“当然不妥了,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公子,尤其是从你口中。”

    我有些不耐起來:“那要怎么叫呢?难不成该叫小姐了?容公子的要求未免也太过分……唔!你干什么!唔……”

    被突如其來的吻封唇,我一把推开了突然逼近的男子,却还沒來得及擦拭嘴唇质问就又被牢牢吻住了,这一次,连反抗的双手也被按在了身侧。

    被动的承受着來男子略带怒气的吻,嘴里早被一条柔软滚烫的东西搅得一塌糊涂,來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嘴角滑下,痒痒的带來一阵又一阵的战栗。等好不容易分开來,我已经两眼冒金星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前的事物好不容易清晰起來,我抬眼狠狠瞪住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舔着嘴角的男子,哑着声音低吼道:“你干什么?你疯了!想憋死我吗?!”

    男子微微勾了勾嘴角:“谁叫你自己不会换气的?”

    我闻言一愣:“换气?”干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要像游泳一样换气?

    容行止似乎自觉失言,复又清清冷冷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不过你要是还叫出那两个字,我不介意以同样的方法再堵你一次……堵你的嘴。”

    我抽了抽嘴角,别过脸不看他。容行止却又像服了软一样语气柔和一些:“我知道你还在对那天我们和庄主一起算计你的事耿耿于怀,那天的事我也不准备向你解释什么,我只想说,那天我沒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真正碰你。那天,吻了你的人……是我。”

    我怔了一下,随即回想起那天钻进嘴里要咬掉我舌头的东西,又禁不住跟刚才才在嘴里肆掠了一番的东西做了对比,脸上一下滚烫,舌头打了结一般:“你你你……我我我……那那那天是是是……”

    容行止看着我丢脸的样子,似乎是觉得有趣,伸出一只食指像逗猫一样挠了挠我的下巴:“怎么说不清楚话了?是回味起那天的滋味了吗?还是说小骨你喜欢比较粗暴一点的接吻方式?”

    我想我现在的嘴巴一定能够塞下两个鸡蛋,,眼前这个用着容行止冷清面皮说着厚颜无耻的话的男人一定是扶柳假扮的吧?!我这么想着,就真的伸出手去扯了扯那张好看的脸,在入手一片光滑完整毫无突起的感受中,绝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容行止本尊无疑。

    于是,我默默地别过了脸,但是连转头的动作也沒能持续完成就又被一只手给捏回了原处,逼着我看向那双幽深漂亮的黑眸。

    “现在來说说吧,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我眼神飘忽,却最终忍不住落在了男子脖子上现在只剩下一团粉红色印记的伤疤,摇摇头道:“沒什么……沒事……”

    容行止也沒在这个问題上多纠缠,松了手,语气平淡:“如果觉得愧疚就应该做点什么事來补偿我,而不是刻意疏远。就算要疏远,也不要这么不自然。”

    我皱着眉微垂了眼帘:“我沒有刻意疏远……也沒有觉得愧疚。”

    “哦?是吗?”容行止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小骨,补偿我是不需要的,如果你真的想要通过不见我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那么现在确实有一个好机会。”

    “……机会?”

    “比起刻意疏远,我如果能够自动离开不是更好吗?”

    我猛地抬起头:“不……我说了我沒有!什么自动离开?离开到哪里去?”

    容行止有些淡漠的回答道:“不久后,西苑的所有人都要去出一次任务,短则一年长则……总之,是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我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混乱,不停地涌现出许多疑问,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会回來的吧?你……一定会回來的吧?”

    他仍是静静地看着我:“你想我回來吗?我在给你不见我的机会。”

    我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不……我想你回來。但是,我想的是……你能不能不走?”

    “不能。”他回答的又快又肯定,我失望地低下头,却又忽然听到他接着说了一句:“但我一定会回來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來的。”

    我低垂着的头忽然就沒了抬起來的勇气,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凝结而成的泪水根本來不及控制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他要走,我不能留;问他什么时候回來,却也只能的一个空洞的承诺。谁都知道出任务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说他一定会回來,却沒有说怎么回來,多久回來。等到他回來那一天,我迎接的或许是一具冰凉的身体,甚至是一捧灰,这一切却都不能有定数。

    头顶上传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双冰凉的手臂轻轻环住我。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却不说话。

    此时已是春尽时节,桃花早已掉落了满地,我站在一地粉色花瓣之上,看着玄衣俊美的男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回过头來。

    “我说过这种脆弱的东西活不了多久……”他伸手接过一般飘落的花瓣低喃道。

    “我也说过了,只要养它的人好好的,來年它就还会开,再说了……”我笑了笑,“这么多花里,你种的最好看的就属这桃花了。我还等着看來年的桃花,你可不许不会來。”

    男子静默的看了我很久,才终于一点一点牵起嘴角,点头道:“好,我应承你。”

    当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五个字的含义,只是盲目的欢喜着,每天每天充满期待,等着消失在漫天桃花里离开的男子,却始终沒能等到。

    那段时间里,我学会了一首小曲,名字叫《问归》,,

    “清风拂柳兮,切盼良人归!青梅煮酒兮,切盼良人归!良人不归兮,无心细画眉!良人不归兮,胭脂暗泪垂!”

    “……河边青草枯,良人归不归?花开花又落,良人归不归?君却道,不归不归!此身尚未老,此志尚未酬,不问归期!”

    我坐在桃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弹,终于明白了那天他所说的那五个字的真正含义,,我应承你,只是答应了你,却从沒有承诺过一定会做到。

    來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开得艳艳的花下人面桃花相映红,终于明白,我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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