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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中秋戏含冤(上)

    顾嫣然和顾怡然帮着管家,最高兴的莫过于柳姨娘。一边不停地叮嘱女儿要勤快有眼色,一边自己也不忘天天过去在孟素蓉面前献殷勤,还抽出空儿来给顾怡然的新衣上绣了几丛虞美人,好在中秋家宴上穿。

    正如孟素蓉所说,顾家人口并不很多,平日里规矩定得也好,两个女孩子只要按着规矩来就不会有什么大错儿,何况孟素蓉还在一边指点着,锦眉和杨妈妈更是步步都要帮着,如此直到中秋节,两个女孩儿也没出什么岔子。

    到了中秋那天,顾老太太也顾不上挑什么错了。她最爱听戏,听说顾运则特地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给她听,早就高兴得不行,早上起来就等着听戏了,白姨娘在旁边挑拨了几句,她也没往心里去。

    顾家的午宴准备安排在园子里,虽是到了八月中,午时阳光好,园子里倒也不冷,还好听戏。顾老太太爱看文戏,因此也不用刻意搭什么戏台子,清出了园子里空旷的一块地方就能唱。

    孟素蓉的胎已经出了三个月,一早起来也忙着张罗了一会,直到顾运则从衙门里回来,才一同入席。今日虽不是顾运则休沐,但中秋节是团圆节,衙门里若无甚大事,也就让官员们早些回家了。

    戏班子是一早就来了,在下房里更衣化妆,丹青借口送茶水跑了去,一会儿回来附在顾嫣然耳朵旁边小声笑:“那几个角儿瞧着怪老的,眼睛旁边都有皱纹了。倒是有两个年轻的,瞧着像兄妹俩,都十五六岁的模样,上了妆怪好看的,只不知是唱什么的。姑娘不去瞧瞧?”

    写意在旁边听了,嗤地一笑,伸手揪了丹青的耳朵:“胡说八道!你自己跑去看也就罢了,怎么还教唆着姑娘去看?被杨妈妈知道,看不打你手板子!”

    写意年纪长,平日里对小丫鬟们也十分和气,丹青并不真的害怕,缩缩脖子嘿嘿一笑,跑去替顾嫣然端茶了。写意也拿她没办法,只向顾嫣然道:“一会儿就开戏,那下房里更衣上妆都没什么好看的,姑娘呆会儿看戏就是了。”

    顾嫣然知道她是怕自己被丹青撺掇了真跑去下房,笑着答应了。果然一会儿锣鼓点儿就敲了起来,戏子也粉墨登场唱起来。顾老太太嫌武戏太吵,加上家里有小女孩子们,那等才子佳人的戏也不适宜,故而先点了一出《金印记》,是唱苏秦先被家人轻视,其后奋发读书,终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故事。

    顾老太太最爱听这样富贵寿考满门昌盛的戏,听得摇头晃脑。一会儿《金印记》唱过,又捡着《连环记》唱了几折。丹青在顾嫣然身边端茶,小声笑道:“姑娘你看,那个貂蝉看起来真老,当吕布的娘都够了。”

    《连环记》讲的是司徒王允用义女貂蝉设计离间董卓与吕布的故事,演貂蝉的角儿嗓子清亮,一开腔就是满堂彩,只是已经年近三十,比起戏中豆蔻年华的貂蝉委实差了不少,加上小戏班子用不到上好的油彩妆粉,眉目流动时便显出了眼角的皱纹,身材也有几分臃肿。偏偏演吕布的却是个十□□岁的少年人,肩背挺拔,两人站在一起委实有几分不相称。顾嫣然本来对听戏没什么兴趣,被丹青一说也不由得低下头偷偷笑起来。

    主仆两个嗤嗤笑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小花旦从旁登场,丹青顿时眼睛一亮:“姑娘快瞧,这个好看。”

    顾嫣然抬眼看去,那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上了妆果然是十分俏丽,虽说没有几句唱词,嗓子却又脆又甜。步履轻俏地奉上了茶便往下退,那貂蝉便斥道:“茶也不放好,急着哪里去?”

    小丫鬟将手中茶盘子一亮,脆声道:“今日顾府中秋团圆宴,婢子急着去讨赏钱。”

    这原不是戏里的词儿,都是戏班子临时编出来讨主家喜欢的话,果然顾老太太听了就笑起来,拿手指着那小丫鬟道:“好巧的嘴,赏她!”

    孟素蓉早备好了些碎银子和铜钱,自有丫鬟用盘子托了一串钱过来,那小花旦便移步过来,先到顾老太太席前万福谢赏,又到顾运则和孟素蓉席前拜了下去,孟素蓉刚要让她起来,小花旦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顾运则:“顾大人,民女有冤要诉!”

    这一下子横生枝节,顾运则和孟素蓉都是吃了一惊,锦眉连忙往前挡着,斥道:“休要胡言乱语!还不快下去!”

    小花旦却非但不退,反而又向前膝行了一步,稍稍提高了声音:“大人,民女是泉州府惠安县人,来此确实有冤要诉!”说着,回头又往戏台上看了一眼。

    顾运则也不由得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演吕布的少年也快步过来,扑通一声也跪下了,砰砰地磕起头来:“求大人伸冤!”

    这两人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旁边顾老太太耳朵略有点背,都不曾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是忽然看见这少年跑过来磕头,不由得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连戏台上的锣鼓点都停了下来,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顾运则皱起了眉。不管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他是一方父母官,若是有人到家里来喊冤却置之不理,传出去这官还如何当得下去?

    “墨泉!”顾运则沉声叫自己的小厮,“带他们去书房里等着。”随即抬头扫一眼戏台上,“怎么不唱了?”

    唱?连吕布都被带走了,这还怎么唱得下去?幸而班主经验丰富随机应变,连忙示意貂蝉下场,台子上先打起锣鼓跳一出“加官”来搪塞一二,班主则拿了戏单子上来再请顾老太太点戏。顾老太太莫名其妙,只看着儿子。顾运则忙欠身笑道:“儿子瞧着孩子们听戏也不宜过久,素蓉又怀着身子不好久坐,叫她们都散了吧。这里叫秀云陪着,娘爱听什么只管点,儿子去书房里批几份文书就回来。”

    顾老太太虽然也看出事有蹊跷,但她是乡下老太太的作派,只管媳妇不管儿子,顾运则既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过问,张口点了一出《琵琶记》来听,横竖孙女们都散了,听起戏来倒少了忌讳。

    孟素蓉坐了半日也觉得腰酸,顺势就起身回房,柳姨娘倒是极想留下听戏,但自知顾老太太不待见她,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着走。她方才离得远,并没听见那二人说了什么,只听见顾运则叫墨泉将人带去自己书房,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太太,那两个戏子是怎的了?老爷怎么叫带到书房去?”

    孟素蓉眉头一皱:“老爷外头的事,可是你问得的?”连顾老太太都知道,顾运则要到书房里去处置的事,那都是外头的事儿,是后宅女眷们不好过问的。

    柳姨娘低了头,嘴里低声嘟哝:“那唱花旦的丫头,瞧那眼神就不是个本分的……”

    “胡说八道!”孟素蓉看看走在身边的顾嫣然姐妹,沉下了脸。这样的话也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怡姐儿跟你姨娘回房去罢,这忙了半日也去歇歇,晚上好赏月。”孟素蓉这话是对顾怡然说的,其实却是在赶柳姨娘。

    柳姨娘只得应了,待目送孟素蓉母女走远,才恨铁不成钢地对顾怡然道:“你就不会多跟太太亲近些?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木头桩子,半点儿灵劲都没有!”

    顾怡然这些日子跟着孟素蓉身边,虽说没正经让她管事,胆子也大了些,更兼心中积怨已久,忍不住便回嘴道:“若是姨娘方才不说那不该说的话,我这会儿还在太太身边呢。”柳姨娘素来爱显摆自己机灵会说话,可说的话十次倒有八次是孟素蓉不爱听的,非但指望不上她帮自己什么忙,还要时时的扯后腿。

    顾怡然平日里寡言少语,柳姨娘还是头一回被她顶了回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倒嫌起我来了?”

    顾怡然闷着头不说话,只管往前走。柳姨娘气得不行,赶上去就要扯她:“你倒是说清楚,我哪句话不该说?不是我天天把你往太太面前推,太太哪只眼看得见你?”

    旁边跟着的丫鬟石绿一看不好,连忙拉了柳姨娘的手:“姑娘还小,姨娘有什么话好好的说,这样拉拉扯扯的,叫下头人看了不像样子。”

    顾家的姨娘是没有丫鬟的,只有哥儿姐儿们每人有两个丫鬟,不过因为都是跟着自己的亲娘住,丫鬟们也就顺道伺候了姨娘们了,因此石绿说起来仍是顾怡然的丫鬟,柳姨娘在她面前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得松了手拿帕子掩着脸哭道:“我这熬油似的拉扯她,到底还熬出错来了……”

    石绿年纪不大,刚刚学着伺候人不久,对这般撒泼哭闹并无什么应对之策,且对柳姨娘的往事也略知一二,心里多少有些不屑,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追着顾怡然去了。柳姨娘这里没了看客,哭闹也就没了意思,又念叨了几句,便拿帕子掩了脸自己回房去了。

    这母女两个在这里闹起来,孟素蓉那边早有小丫鬟报了过去,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这柳氏年岁越长倒越糊涂了,还不如个孩子。”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叫锦眉,“去书房瞧瞧,有没有什么动静。”

    锦眉忙忙去了,顾嫣然替母亲端了一杯红枣茶来,自己也极是好奇:“那两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孟素蓉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发:“这是你爹爹在外头的事,别问了。这些日子管家也辛苦了,得空回去歇歇也好。”

    顾嫣然便不多问,起身道:“也有几日没好好写字了,女儿回屋写几张字去,娘也好生歇着。”

    孟素蓉虽是在榻上靠着,却哪里歇得下。方才那一对少年男女自称是泉州府人,可此地属湖广道,相距何止千里,这两人不去泉州府本地告状,却跑到湖广来,这里头就透着蹊跷。若是两人是到了湖广之后遇了冤,那还好些,若是在泉州遇的冤,那就是本地官员不肯接或者不敢接的状子——孟素蓉眼皮子忽然一跳,猛然想到了一桩旧事,似乎那件事里说的就是泉州府惠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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