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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章 龙凤宥宁

    平王九年,初春。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天上下着稀拉拉的小雪,御花园里的花草冒了新芽,但都无人欣赏。因为整个后宫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下,许多人忙碌地来回穿梭,以来凤殿为最。原因不是别的,正是王后即将临盆。

    来凤殿现在是闲人莫入,就连昭律都被挡在了最后一重房门外。他上次被阻在了路上,故而这次听着里面的喊声,见着一盆盆端出的血水,愈来愈焦虑担心。这种事情他从来没经验,也从来没听过虞婵的声音那么凄厉过,不由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简直根本站不住,就跟脚底下长了刺一样。

    距离来凤殿几堵墙的距离,宫里仅剩的几个九嫔和美人聚集在一起,等着听消息。虽然无论结果是男是女,他们都已经备好了礼物,但这事情还是第一时间去做为好。

    一人道:“不知这次夫人生的是公子还是王姬?”

    另一人道:“哪个都没关系。以夫人的地位来看,生个儿子自然好,生个女儿,后头也有的是机会。”

    第三人道:“说的也是。若不是之前……夫人早就晋位了。”

    几人面面相觑。秦文蕙是她们之中胆子最大的,同时也是下场最惨的。至少在秦家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夷至九族。当然,这也和秦兴思把持朝政有莫大的关系。只是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点,结果还是心有戚戚焉。这可是前车之鉴,敢对虞婵下手的话。况且去年虞婵升了王后,按律,手底下多了直接听命于她的官员,其中包括乐常。昭律更是大手一挥,把除了该有的三署之外的铸造监之类的都划到她管的地方,只等着虞婵生了孩子、再养好身体后接管。如此,虞婵便就有前朝后宫两个身份了。要和虞婵作对,她们是脑子坏了,才会去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实际上,选择留在宫里的几个嫔妾,心思都很安定。都道深宫寂寞冷,不过考虑到各种各样复杂的因素,留在宫里平静地养老也是一个选择。既然都认了命,那说起话来就一点火药味都没有了。

    “瞧王上的着紧样子,这次估计不会出什么纰漏。”一人转了话题,笃定道。

    “那还用得着说么?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关心王上之后是不是会大赦天下。”又一人接着道。

    “听说这次民众们送了不少礼物来。这样一看,大赦天下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王上要如何个赦法。”

    “至少我们能知道,我们有提一级的俸禄。”

    “呸,就知道俸禄!”

    “说得你好像不在乎一样?”

    几人心情轻松,笑做一团。

    相比之下,在门外不停徘徊的昭律心情更焦躁了。正听着听着,突然里头的声音没了,他愣了愣,抓住一个出来的侍女问:“是快好了吗?”他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侍女端着水盆,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她能说,其实是夫人预料到了他在外头会急成不知道什么样子,所以在紧要关头要了毛巾自己咬上了吗?

    见到她的表情,昭律就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又在门外踱了两步,最终忍无可忍,不顾其他人阻拦,就冲了进去。奇怪了,他夫人生他的孩子,为什么其他人不让他看!

    对于他的进来,虞婵并没有很清醒地认识。因为那种痛感太剧烈,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是意识脱离身体了,耳朵里只听得到医清叫她用力的声音。有只手从旁边攥住了她,她也没注意,只下意识地把那个东西握得更紧,以至于指甲深深抠进了对方手背也毫无察觉。

    昭律完全无视医清瞪他的表情,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的人。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件事那么痛苦。他原来还想着,他们都还年轻,这次之后还能有孩子,最好来个十个八个。但是现在见到虞婵这样子,他就把这个想法打回去了。如果不是不可能,他简直恨不得这一个也不要生算了。他怎么能十次八次地叫虞婵经历这种痛苦呢?心都揪起来了,这种感受他很少有过。所以就算虞婵的力道大得出奇,他手背上已经露了血痕,但他也只当没察觉,只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给虞婵擦掉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汗水。“婵儿,乖,这次好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声音很轻。

    如果医清这时候有空,肯定毫不犹豫地白他一眼。现在知道心疼了?还算不晚。不过等孩子长起来,说不定昭律又要后悔了、又想要孩子了吧?

    虞婵觉得有个遥远的、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话。虽然掌心出了汗,粘糊糊的,但她依旧感到了一种莫名安心的温度,以及一种熟悉至极的气息。她想叫一声昭律,说她没事,挺得过去,但是说不出来,在痛呼的间隙发出的声音简直就是微乎其微,只能更用力地抓住了那只有茧子的手。

    如此紧张地过了半个时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恭喜王上,是个王姬!”医清抱着一个皱巴巴、还带着血迹的婴儿,兴奋地道。

    “嗯,好好洗干净罢。”但是昭律只看了一眼,就又转头去看虞婵。“好点儿了吗?婵儿?”这么痛苦,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吧?

    虞婵微微睁开眼睛,正想说话,就觉得下腹又是一阵坠疼,刚好了些的冷汗簌簌而落。昭律一直盯着她,这时候也不免慌了神,喊道:“这是怎么回事?婵儿,婵儿?”

    医清眉头一皱,就把婴儿交给另一边已经准备好温水和毛毯的侍女,蹲下去再看了一眼。他之前的确把出了三脉,但是这种事情比较少见也比较危险,他除了吩咐做好准备之外,谨慎地谁也没告诉。但是现在一看,竟然是真的吗?“赶紧再准备些热水来,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他果断吩咐道。

    这件事几乎是立刻就传了出去。正在其他宫殿里等候的几个嫔妃都大吃一惊,随后就变成了一片了然。

    “竟然是龙凤胎吗?”这个人显然是挑着吉祥话儿说了。

    “有太医令在,应该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吧?”

    “若是龙凤胎,王上和夫人这回可就是儿女双全了。”

    “哪儿能不大赦天下?你们说是不是?”

    虞婵身体底子养得不错,前头伤心了一次,也慎重地补回来了。现在,第一个顺利出了来,第二个花的时间就短了些。医清在抱起来第二个婴儿的时候,脸上简直笑成了一朵菊花。“恭喜夫人,恭喜王上,这回是个公子!咱们越国一下子什么都有啦!”

    虞婵完全筋疲力尽。虽然她很想仔细看看自己孩子,再抱一抱,但是现在真的没这个力气,只能侧着头,看昭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包裹,里头露出张皱巴巴的小脸。“……孩子……怎么样?”她费尽力气才说出一句话,嗓子哑得不行。

    “回夫人,公子和王姬虽然斤两少了些,但是对于龙凤胎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了。”医清一下子明白她在问什么,恭恭敬敬地道。

    “是啊,婵儿,”昭律小心翼翼地看着孩子,又转过头去看她,“他们都好得很。你累了吧?我叫人来清理一番,让你好好休息。等你醒过来,咱们还要一起给孩子们起名字呢!”

    虞婵费力地点了点头。长时间极度的痛苦让她保持了神智的基本清醒,如今精神缓下来,立刻就顶不住倦意,沉沉地睡了过去,侍女给她清理被褥都没什么感觉。

    至于昭律后来在她床边坐了一宿,还是早上醒过来才发现的。虞婵对在昭律手上抠出来几个很深的指甲印血痕心有愧疚,但是昭律一点也不以为然,反而显得相当欢喜。“这可是婵儿你留下来的痕迹呢!若是这能换得你舒服哪怕一些,也就是值得的。”他想了想又道,“婵儿,你这么辛苦,咱们下次就不要孩子了。”

    虞婵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得落泪了。从前千般苦痛,如今尽数化为欣喜。

    平王九年二月初九,后诞长公子宥及王姬宁。盖皆因为王后二人以之为宝,故取此名。当日天降祥瑞,云呈龙凤。王大喜,命大赦天下,减赋三年,举天同庆。

    平王九年三月初九,王为长公子宥及王姬宁举办满月宴,声势浩大,各国来使竞相为贺。

    【以上正文2934字,以下防盗章2918字。】

    大姨妈拜访,肚子疼,码字效率不由得降低了_(:з)∠)_

    感谢白雪天涯亲的地雷~么么哒~

    <hrsize="1"/>特殊时期,虽然昭律很有心想把虞婵留下来过夜,但这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虞婵得了出宫手令,又整理了一次书房,这才拿着一叠奏折告退了。

    而她前脚刚走,吴永嘉后脚就从外头跳了进来。原来他刚刚暗中护送苏据和墨季同出宫,回来时正好赶上昭律那灵机一动让虞婵给昭出带奏折那句话,之后就在外头听着里面两人磨磨唧唧的谈话。这墙角听得十分充分,故而他开口就调笑道:“王上,夫人这才病了几日,您便憋不住啦?”

    昭律毫不客气地丢给他一对白眼。他最近□旱和蝗灾弄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嘴角都起泡了,哪还有心情你侬我侬?只不过,后宫女人除了虞婵之外,想让他有兴趣动的还真没有。更何况还有秦文蕙在,她就能保证其他嫔妾不在她之前承欢。后宫居然碰不得,只能找舞姬之类的解决生理**,有比他做得更悲惨的荒淫君王了么?

    再来说虞婵这三年孝,有利有弊。利大概就是,王党肯定会拖着秦党,不让秦文蕙在这期间成功上位,那就肯定需要新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说继承先王遗志,再比如说鞭策着他成为一代明君。至于弊,就是他要过三年寡淡无味的夜生活,并且还必须应付秦文蕙三年……前面也就算了,好歹憋不死;一想到后面这点他就头疼,这事情应该交给医清去做才是。

    吴永嘉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说不得有多么幸灾乐祸。“太医令上次已经说了,你要是再拿他当靶子用,他就要撂挑子不干了。”谁让昭律自己把秦文蕙勾回来呢?自作自受啊。当然,在这种时候,他就选择性忽略昭律的长远计划了。

    昭律并没直接接话,而只上下看了他两眼,露出一个笑容。“永嘉啊,寡人今日才发现,你长得甚是英俊潇洒,是不是?”

    “……什么?”吴永嘉正等着看昭律好戏,却看到笑容,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从小到大,一般昭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含义通常是有人要倒霉。这夸奖寒渗渗的,他才不要!

    昭律挑了挑眉毛,笑容更大了。“没什么。寡人只是在想,永嘉这么好相貌,武艺又好,说不定一次狩猎下来,秦文蕙便会转了心意了。这就为寡人解决了一大燃眉之急,永嘉你说可好?”

    “千万别!”吴永嘉一瞬间就变成了哭丧脸。昭律说的是“说不定”,但是真让他这个王上做了,那就会变成“一定”,然后迎接他的肯定就是一顿惨痛的戒尺无疑了,他甚至能想到老爷子横眉立目的模样。昭律不介意戴顶绿帽子,他可介意!“别害微臣……王上想要微臣做什么,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最后,这发誓效忠的话听起来就和咬牙切齿一般了。

    “这怎么是害呢。”昭律笑得更温和了。眼见吴永嘉似乎快要哭了出来,他才收了笑,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天亮了之后,去帮寡人看着婵儿。等她从宗伯府出来,立时叫宗伯来见寡人。”他等着听樊姬到底找昭出什么事情,还等着看是不是经手过樊姬的奏折都会多出一条什么对策来。

    吴永嘉还以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未曾想是这个,心里不由得各种腹诽。早说不就行了吗?一惊一乍地吓谁呢?只可惜他敢怒不敢言,应了以后就马上退下了,省得他自己再嘴贱惹事。但是跟着樊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昭律其实料对了一点。虞婵回去之后,点着灯,把手里几份加急的折子看了一下,发现都是呈水下游的旱情报告。好些的地方只是没有水,糟糕的地方蝗虫成群,连房屋的稻草都给啃了。那奏折里还附有区域地图,虞婵自己又找了几本风俗地理志,对比看完以后才落笔。她既想和王党同进退,肯定要拿出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保证这件事不会失败,还有这个联盟中的地位问题。发言权和决定权都很重要,因为她身上和蒲朝天子王室的血脉联系可不能当饭吃。至于昭律那里的露馅问题,以后慢慢再考虑。

    第二天早晨,虞婵梳洗停当,即刻就带着几个心腹宫女出门。当然,出了三重宫门后,环列之尹自会派上一支卫队跟着她到达宗伯府,以保证安全。不得不说虞婵起得早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她乘坐的马车刚刚出了路门,秦文蕙就在岚仪殿扑了一个空。第一时间的消息没了,她各种咬牙切齿不提。

    王宫门尹很快就处理好了手令,然后放行。虞婵坐在里头,让书芹远远地用竿子挑开一角车帘,好能看到外面的街市,又不至于被人看见她。她一穿过来就只看到了宫墙上的四角天空,其他知识统统来源于原主记忆和书籍,当然要趁机看看实际情况。

    虽是内忧外患,作为越国国都,呈都依然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街上行人的表情悠闲自在,衣着光鲜整齐,披着汗巾的店小二在门口招揽生意,腔调抑扬顿挫,很是安居乐业的模样。

    虞婵看了半条街,然后让把帘子放下。她有点惊异于外头的风平浪静,又转念一想,如果呈都已经人心惶惶,她大概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时间了。就是为了将来不会变成她预料中的最糟结局,她才更要做一点什么,不是吗?

    昭出贵为大宗伯、越国莫敖,所居之处离王宫也不甚远。虞婵出宫门时,已然先派了快马去报,所以等她到达的时候,宗伯府前头已经跪满了一地人。昭出自是不用跪的,不过礼节还是免不了。不过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风把病愈未久的本国夫人吹到他这里来了。难道又是他那侄孙的主意?

    这便猜得不大对,至少表面上,这件事是虞婵主动提出来的。昭出把虞婵请到了正厅说话,规矩周到。一开始自然是寒暄叙旧,然后虞婵拿出那些奏折,道:“王上让我将这些带过来给您。”她并没有提昭律的抱怨,而是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昭出,想看出他对这种事情的反应。

    “哦?有劳夫人了。”昭出瞄了瞄奏折的封皮颜色,皱眉,略微有些诧异。因为昭律平日里不务正业,但做起事情来一直都很谨慎小心。但这次,他这侄孙是不是太放心了些?这种要紧的奏折居然就让樊姬这么带过来?还是说,昭律是故意的,因为他别有所图,只是自己没看出来而已?

    他这表情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虞婵的眼睛。皱眉倒是个好反应,说明了昭出对昭律这个王上还是有上心的。至于诧异,估计是因为她做的事情。于是她放缓了语气道:“虽这话本不当我说,但如今也没人能说了,便斗胆请叔祖一听。”见得昭出望过来,她才继续道:“王上便就是现下心性不定些,只要耐心教导,想必还是能够继承先王遗志的。王上年纪甚轻,难免有些浮躁,许多地方还指望着叔祖和吴司马这样的两朝元老扶持一二。”

    这番话在别人耳里听起来中规中矩,最多不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昭出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他的错觉么?朝中王党最爱说的是希望平王迷途知返,樊姬这一开口,却抓着武王遗志了。别的倒也罢了,就是因为昭律的志向的确在此,他才不得不惊讶。巧合还是必然?“夫人言重了,这可是臣子的本分。”他恭恭敬敬地答,但是心里已经决定要去问一下昭律。

    虞婵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带着点欣慰的神色来。昭出看起来是聪明人,那她也不用说得太明白,点上一句就够了。

    昭出点头称是。虞婵本来就被默认是他们王党这一边儿的,如今只是特别明确了而已,他对这“我们”接受良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两人接着就朝中形势谈了几句,又转移话题到天气时日、身体状况,虞婵就提出告辞。逗留太久影响不好,而且这种事情也不能一步登天。

    昭出送走了她,觉得这件事也该去和老友吴靖商量下。不过在先进宫和先去司马府这两个选择上,有人替他先做出了决定。早就守在外头的吴永嘉见得樊姬的马车远去,立时就在宗伯府门口大摇大摆地晃悠。昭出正想进门,却一眼扫到他,转头就对家丁吩咐道:“备马,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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