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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三千弱水

    实话说,邹南子的确对越国没什么好感。在他眼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侯们便是分封出去了,也该对天子报以最大敬意。封了公更当感激涕零,又如何能有犯上之举、自称为王?简直就是大不敬,犯上作乱!确切地说,他眼里只认皇室血脉;再确切一点说,无论虞墴做了什么,他都是虞氏正统,都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若是昭律自己来,他说不定还没心思拖着一把老骨头在城边相迎——他需要给这样的人面子么?等到众位诸侯都到齐了,他再慷慨陈词一番,叫昭律当众悔过,岂不是更好?

    邹南子一年多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时过境迁,越国里又多了一个他不得不注意的变数,虞婵。她血统纯正,身份尊贵,性格贤良,不说名声开始显于天下,就连清流派都挑不出错来,可以真心地赞一句,不愧是宗室里的人。便是知书达理,学以致用,他们也都觉得是件好事。

    只不过,这点若是被昭律用在请乐常出山、以督军工上头,感觉就不大妙了。连年征战,越国封地本已占了蒲朝近一半的江山。若是再军强马壮,又有不臣之心,那就是蒲朝最大的威胁。虽然称王并不是昭律提出来的,但昭氏这一脉相承,他总不能见着自家人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昭氏来灭了虞氏自己吧?

    所以,这才是邹南子要来迎越国这一行的主要目的。而与其说他是来迎昭律,不如说他是来迎虞婵。听说虞婵甚是受宠,若是能从她这里下手,说服昭律的事情也不用摆到明面上了,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而虞婵这边,早就看到了高耸森严的城墙。洛都为天子之都,自然要比诸侯的国都大得多,正是所谓的非壮丽无以重威。按照惯例,诸侯进城之时,定要弃车马而步行,以表敬意。尤其邹南子身为御史大夫,在洛都里和丞相平起平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想在后头那大半个月里在洛都里过得不那么糟心,现下就最好让邹南子满意而归。

    临近皋门之时,昭律先下了马车,然后帮忙把虞婵扶下来。他们本就长得登对,如今一个浅笑倩兮,一个曲意柔情,这种动作看起来就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典范。知晓各国国君将至,路边上早就围了一些平民百姓,此时不由得纷纷露出艳羡表情。

    邹南子原本板着一张脸,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稍稍松缓了些。看起来虞婵的确颇为受宠,他的计划就先成功一半了。“微臣邹南子,恭迎越伯及夫人。”他做了个揖,并不跪。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自然只跪天子。

    昭律早有所料。这个开头已经比他设想的好太多,他还以为可能会被当街相斥——武王昭崇就曾经被邹南子在天子殿上含沙射影过。故而他只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道:“邹大人客气了。到了洛都,你我都是臣下,之间又何必多礼呢?”虽说洛都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便是言语上让了一二,也不亏什么。

    而他说到也是臣,正好戳中了邹南子的心思,神情也为之一松。昭律刚过二十,在他看起来还是个黄口小儿,还是冲动的年纪。就是打了场仗,那仗本也就是不战而胜的。若是之后能慢慢潜移默化,说不定还能掰回来。“话是这么说,但君臣之礼自然也不能废。”

    昭律听他这一句话,就知道对方的确甚是迂腐,而且还对他心存疑虑。反正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又只在洛都待不到一个月,应付着便过去了。于是他脸上也没显出什么别的神色,只端着笑容说了几句客气话,几人一起进了皋门,再换车改轿,前往洛王宫。至于随行的越国卫队,按规制,大部分被留在了城门外。

    洛都为天下繁华之所,凡是街道酒肆、杂摊食处,无不热热闹闹、人满为患。虞婵听着外头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对她从未见过的天子堂哥起了一点揣测。也不知道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天子是不是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再想到这次是各国诸侯齐会,她肯定能见到她亲哥哥,不由得又安心了些。且不论这都城是歌舞升平的金陵还是风雨欲来的汴梁,她也总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

    洛都驿馆离洛王宫并不多远。此时众诸侯已经来了一些,但这时间紧迫,越国一行人并未一一见过。邹南子和虞婵说了几句话,虞婵一一客气地答了。他觉得这女子还甚为知书达理,定然需要再慢慢打通。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只能望着昭律和虞婵轻车简从往洛王宫去,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禀告一下太后。

    而驿馆中,人人都知晓,越国和魏国是诸侯国中权势最盛的两国。若是论距离,魏国绛都离洛都的距离还近些。如今越国竟然先到了,议论的风声不由得就变了风向。

    不过这点虞婵暂时不知道,她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此时宫殿都是高台建筑,将土夯在底下做成一阶一阶的土台,房屋便依着这地势而建,层层往上,高大巍峨。最高的宫殿自然就是正殿清平殿,其周围全是整块石头铺成的阶梯。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无尽石梯绵延,就连清平殿的一个龙腾卷云半圆瓦当都看不见。

    “……这是要自己走上去?”虞婵不由得愣了。昭律自然是去见虞墴,她是蒙了太后召见她这个侄女,就要在这清平殿前头分道而行。天子王宫大得超乎她的想象,以至于她进了宫门以来就一直在腹诽劳民伤财,结果光这一个清平殿,又刷新了她的认知。这台阶没一千级也有八百级吧?做了到底有什么用?让人跑断腿么?

    昭律听出来她的惊诧,不知道她是在觉得王宫建到这种程度真是挥霍无度,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体力承受不了,不由得笑道:“前一次也不是这样么?婵儿,你许久未来洛都,和伯母长辈说些体己话儿也是当然的,不过切莫忘了时辰,我会在路门外等你。”洛都可不比呈都,他还是要上些心的好,别让太后把人留在宫里了。

    “嫔妾知道了。”虞婵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她对当人质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会装得温柔无害些。昭律现在说了在路门相等,那她到时候再怎样也有借口溜了。话再说回来,如果昭律一直都这么对她,恐怕铁石做的心也得化了。

    昭律见她脸上淡淡地透着粉,只想将人搂入怀里怜爱一番。不过此时时候甚是不对,他干咳了两声,道:“你先去罢。”等到虞婵上了轿子,他才开始往阶梯上走。看他爱姬的表情,他肯定就只差一点点了,最后那一点点……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半时辰之后。

    虞婵从太后的永泽殿里出来,觉得她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若是平时的唠家常还好,她还能应付一二。实际上一开始的确是的,太后问了下越王宫的子嗣,听说也是一个也没有,就催促了虞婵两句。不过想想,昭律才二十出头,她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她却到现在也没抱上孙子,就开始长吁短叹。

    这也就罢了,许是虞婵表现得太谦恭,亲缘关系又近,太后后头干脆就拉着她的手开始家长里短。什么丽妃有多独宠啦,什么丽妃平日里把药当饭吃啦,还有什么……反正总结下来就是一个意思,丽妃既然生不出儿子,就应该督促着虞墴去别的宫里,有个一子半女,也好叫她能入土为安。

    太后可以抱怨,但这就不是虞婵能议论的范围了,还得装作一出宫门就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故而虞婵只能一路陪着小心,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儿来宽慰太后。这可是件技术活儿,一定要说得哪边都不得罪,毕竟虞墴是天子,和太后是母子,轮不到她指手画脚。说什么、怎么说,她觉得简直能愁掉一把头发。

    如果以为这样就完了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就在虞婵安慰到一半的时候,话题主角,也就是丽妃,挣扎着来给太后请安了。她身体底子差,虞墴本是免了她每日请安的,不过她自知不讨好,也不敢再给太后添把柄,每日还是要来请安。只是这有病在身,行路的速度总是慢些,等到日上三竿才能赶到永泽殿。

    婆媳相见,虽不说是分外眼红,但气氛也绝好不了。虞婵夹在中间,只觉得她刚才的功夫在丽妃出现的一瞬间就付诸流水。瞧这不像是婆媳更像是仇人的气氛……她暗自下定决心,出宫以后就赶紧找着没见过的亲朋好友联系去,再也不能进这宫里来了。这种秘辛,知道多了也不是件好事。而太后见了丽妃,心情马上不虞,她立刻就见机告辞。

    所以虞婵走出了两条廊桥,这才松了口气。这传闻中的丽妃还真没长三头六臂,充其量就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虽然丽妃脾性温和,行止端正,但她毫不怀疑,若不是虞墴真心相护,这女人在宫里活不过两天。

    虞婵正这么想着,又回头看了看,结果正好远远望见丽妃从永泽殿里出来,另一头天子华盖也在匆匆靠近。看时候,虞墴估计刚下朝就奔这里来了,着紧程度可见一二。

    那便是真的了。就算是皇帝自己愿意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还有许多人逼着他去喝别的。若是可能,丽妃身体好些,那此二人在平民间,许是能成一对人人称羡的好夫妻。只是在这宫里,便要做天下表率,不知有多少身不由己。

    虞婵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一路出了宫,直到路门,昭律的车驾果然在那里停着。如今在洛都,无论怎样都要做出个夫妻和睦的样子来,她也没说什么,低头上了车。昭律似乎累了,正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对她上来没什么反应。虞婵现在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也就低声吩咐回驿馆,然后自己坐到另一边榻上,也开始闭目养神。

    车轱辘声响起来,掩盖了其他细微声响。昭律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不自觉带上疲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们之间隔的距离,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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