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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容大茶壶

    章节名:第二十三章容大茶壶

    辛书如觉得他这次的任务,是一次最诡异的人质押送任务。

    见过人质自己策马,带着绑架她的人,潇潇洒洒往即将被关押的地方去的事儿吗?

    人质还一边策马,一边问他怎么走,毫无被押解被陷害的愤怒不安,辛书如一边觉得荒唐,一边觉得好笑,荒唐好笑之余,又觉得佩服。

    这样的淡定和气势,他跟随在少帅身边多年,也没见过几个。

    云台山,昭阳城外三十里,最是风景秀致的一座山,山中活水无数,清亮如云带,山顶平整如台,所以名云台。

    太史阑记得,康王的别院不在云台山,很明显,这是一处秘密基地。反正他搜刮民脂民膏无数,全国各地多建几座别墅也是正常。

    进入云台山,她才觉得,康王选在这里建别院,还是挺有眼光的,这山看起来并不如何雄伟,里头却山势复杂,九转十八弯,曲径通幽,山庄在半山高处,处处有关卡,道道有暗桩,外松内紧,十分严密。

    他们在山口处接受了盘查,换下了马,徒步上山。辛书如命人给太史阑眼睛绑上黑布,又锁住了她的手腕,还对她搜了身,发现了她的武器居然是一根狼牙棒,辛书如忍不住笑笑,随手抛在路边草丛里。

    他带着她一路上山,饶是如此还不放心,还亲自拿刀架着她脖子。

    太史阑却安之若素,好像脖子上没架刀,眼上没黑布,一路悠哉悠哉,不住品评。

    “空气不错。”她嗅嗅清新的空气。

    “鸟不错。”她仔细听山间掠过的飞鸟,发出的清越鸣叫。

    “花很香。”她停了停,侧过脸,闻了闻旁边崖壁上倔强探出来的一朵小花。

    “水也好。”她听着耳边一直不绝的叮咚水声,赞。

    辛书如哭笑不得——这女人是神经太粗胆子太大呢,还是勉强撑着色厉内荏?

    不过他觉得还是第一种,太史阑步子稳定,语气平静,这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当年他曾听闻,南齐第一青年名将容楚,有次和五越作战,敌人夜袭闯营,部下慌忙闯帐急报,这位爱漂亮的大帅,居然不急不忙慢慢起身,还不忘点灯梳头,他那主帐最豪华,灯光点得亮闪闪的,等于给敌人大喊“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五越的先锋当然一头撞了进来。

    然后台前梳头,漂漂亮亮的大帅,回眸一笑。

    一笑笑得对方晃神,随即,一把比主人还漂亮的小刀,忽然闪电般从容楚手里飞出来,狠狠扎入了先锋的咽喉。

    先锋倒头死去的时候,还没想明白,明明那人手里拿的是梳子,怎么忽然变成小刀了?

    将领一死,脑袋被容楚一脚踢了出来,其后五越夜袭军队惊慌四散,大败。

    这是传奇,也不知真假,有时候同僚私下讨论,都觉得是不是夸张了,哪有人能在那时候还镇定成那样的。

    容楚那事真假他不知道,但最起码他现在可算见着一个了。

    听说晋国公对这位突然崛起的女将十分倾心,如今看来,很有道理。

    四面押送的士兵们也不做声,并没有人催促太史阑或呼喝她——所有热血男儿都佩服英雄,执行任务是一回事,给予尊重又是一回事。

    太史阑还在那“一路游山一路欣赏”,辛书如不禁有些感慨,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万物皆恶,唯有人间最美。”太史阑淡淡道。

    “你怎么此刻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越是危急时刻,越当有宁静闲适心境,危机不会因为你慌张而减少,却有可能因为你镇定而平复。”

    辛书如不说话了。

    他忽然又想到容楚。

    很多年前,那个南齐名将,曾立马五越深雪前,向对面万旗招展的大军,淡淡道:“色厉内荏者崩,唯钢铁心性,万物不破。”

    多么相似的一句话。

    难道这就是名将风采?

    想到“色厉内荏”这个词,他忽然想到了他家少帅,随即赶紧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给从脑海里抹去。

    只是忽然起了淡淡畏惧和萧瑟,像看见万千繁华从眼前过,却知道转瞬要崩塌。

    太史阑忽然“哎哟”一声,扶住了崖壁。

    “怎么了?”他问。

    “绊到石子。”她答。

    “你扶住这根棍子。”他递给她一根棍子,她放下手,接了。仰起脸,“还要往上?”

    “你不必费心思。”辛书如答,“这路号称九拐,本地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太史阑不说什么,跟着他继续向上走。

    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才扶过的崖壁,不知何时,镂刻下一个深深的指印,指尖微翘,方向朝上。

    在之后的路途上,因为道路崎岖,太史阑眼睛不方便,她又趔趄好几次,或蹲或伏,跌得很有些狼狈,跌到辛书如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趁机丢下信物指示他人,然而却没看见什么花啊簪子啊被丢下来——事实上太史阑身上没有任何多余饰物,想丢也没法丢。

    走了大半个时辰,又坐过一次吊篮,吊篮感觉很大,底下有水声淙淙,往上的路程很远,似乎是座峭壁,太史阑嗅见青苔的涩气。

    她在进入篮子的时候,听见一声细微的拉动声,像是什么绳子或者藤蹭在了山壁上,随即似乎脚下有低低的“叮”一声,篮子往上吊的时候,太史阑紧紧攀着篮子边,忽然想到了笑傲江湖的黑木崖。

    不过篮子吊上去,并没有到达“康氏黑木崖”总部,似乎又有一段向下的路,然后,她闻见水声淙淙,感觉到四面黑暗,忽然天地开阔,日光明亮,鼻尖似有云端拂过,然后,她的蒙眼布被突然解开。

    太史阑在感觉到光线大亮的那刻,立即闭上了眼睛,此刻蒙眼布被解,她也没睁开,直到眼睛适应那样的光线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

    脚下所站的,是一座石桥,说是石桥也不准确,原先这里应该是连接两处断崖的一处石台,之后经过了整修,两侧铺上石板加宽,两边也加上栏杆,现在成了通往对面的石桥。

    对面,是华贵精致的山庄门楼,门楼内绿草如茵,美人无数,康王正在一个紫色的大伞下,一个紫衣美人的怀里吃紫色葡萄,此刻,正抬头,有点挑衅地向她看来。

    他虽然在微笑,眼神里却有浅浅失望——他这处山庄地形奇特,利用了云台山独特的“水洞开云”景致,过一个深黑水洞之后便是云台,光芒万丈,虹霓自生,但也因为从极黑到极亮,很多来客不适应这样的光线转换,往往看见山庄的那一刻会泪流满面,所以康王这处山庄虽然叫“流云山庄”,但很多人私下称呼“流泪山庄”。

    可是今天,康王存心想看一个人流泪,想看她被蒙了太久的眼睛被瞬间刺伤,却没能如愿。

    那个女子,看过来的眼神,还是那么清亮平静,犀利如针,那种老娘天下第一,你等都是宵小的气势,让他这玉堂金马的当朝亲王,都觉得压抑。

    “早,康王殿下。”太史阑好像散步遇见一般,点点头。

    “现在是午后了。”康王皱眉,不欣赏她的冷幽默。

    “原来走了一个时辰带半刻钟么?”太史阑立即道,抬头看看天色,“嗯,这里的日头特别亮,是因为云台开阔的原因?”

    康王立即紧紧闭起嘴,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回大傻叉。

    这女人……还是别和她多说的好。

    “你很有本事。”他转头,淡淡道,“敢告本王,能顺利过第一次开堂,不过,本王可以告诉你,你全部的本事,到这里也就为止了。”

    “哦?”

    “真理公义,是这世上最虚弱的东西。”康王讥诮地道,“我会用事实告诉你,强权和地位,才是决定这世间是非对错的唯一标准。当然,你这样出身低贱、没有真正拥有过权力的草民,是永远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高贵和遥不可及的。”

    “所以你敢告我,所以你以为能告倒我。”他重重地下结论,“然后你最终会发现你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哦?”

    “哦什么哦?”康王眉毛一挑,不屑地睨她一眼,“阶下之囚,色厉内荏!”

    太史阑也不哦了,悠然看四面景。

    “本王很想让你知道这人间一切的苦之后,再呼号死去,可是有人再三劝告本王,夜长梦多,还是要早点解决你的好。”康王阴鸷地注视着太史阑,手一挥。

    太史阑所站的那一处石桥,忽然响起一阵机簧轧轧之声,随即两侧石板猛然向下一陷,平台成了滑板,太史阑立足不稳,向前滑去。

    而平台之下,就是万丈深渊!

    ==

    太史阑被天纪军士兵带走时,护卫们并没有离开。

    他们立在原地,悲愤地看着士兵们沉默着退开,看他们的女主人,自己带着绑匪,去做人质,去赴死。

    没有抢上去厮杀,是因为苏亚拉住了他们。

    “不要去送死,不要让大人的心思白费。”苏亚咬着下唇,重重地道。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回城送信,在这里干等?还是想办法跟上去救她?”

    “跟上去只会让天纪军有理由伤她并杀我们,大人会生气的。”于定道,“我们还是要回去报信,找三公想办法。”

    “我们的誓言……”

    “誓言算个屁!”苏亚道,“我刚才发誓,违背誓言我死全家,可我全家,早死了!”

    于定:“……”

    随即决定于定雷元等人留在原地,以防天纪军还留下人监视他们的动静,苏亚悄悄回城报信。

    苏亚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平原的长草中,这个女子,不用马匹,跑起来居然和马一般迅速持久,她足足跑了一个时辰,终于跑回了昭阳城。

    看见昭阳城的城门时,她微微犹豫,想着求救于三公到底有没有用?三公的护卫肯定不能调,昭阳府的兵丁调来也无法对付天纪军,唯一能和天纪军较量的上府兵,刚才天纪军那个幕僚已经说了,他们即将撤出换防,定然不能接任何任务,尤其是和天纪军作对的任务。

    找三公,也是没有用的。

    怎么办!

    这么犹豫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马上捆扎着很多猎物,这些人高谈阔论,得意洋洋,路人则面带厌色,纷纷走避。

    苏亚眼睛一亮——她认得这些人,是东堂那批等待行省天授大比的天机府公子哥!

    她高兴的却不是看见这些人,而是忽然想到了他们的头儿司空昱。

    这位东堂世子,传说很受康王优待,他有没有办法,从康王那里把太史阑救出来?

    她想到就做,好在司空昱此刻还赖在昭阳府后院养伤,太史阑给他用了最好的药,这人恢复能力和狗一样惊人,不过才几天功夫,那么重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时常在院子里走动,只是还是不肯走。

    苏亚冲回后院,司空昱正忙于摆脱昭明郡主的纠缠,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救星,急忙把昭明郡主给赶开,把她迎了进去,问她,“可是你家大人找我?她是想通了吗?”

    “现在需要你去找她。”苏亚开门见山地道,“她被康王掳走了!”

    “什么?”司空昱霍然站起。

    一刻钟后,他和苏亚匆匆抢出,把昭明郡主的呼唤抛在脑后。

    苏亚匆匆去和三公知会了一声,便骑了马赶上早已策马狂奔而去的司空昱。

    她没有通知赵十三,太史阑严令,她和康王斗法的一切事务,决不允许让赵十三等人知道,他们保护好景泰蓝就够了。

    倒是赵十三的手下,已经发现了苏亚的匆匆来去,还发现雷元于定等人没有回来,急忙告诉赵十三。

    还在养伤的赵十三想了想道:“怕是有什么事儿,我今早接到飞鸽传书,主子就快到了,你们赶紧传书给主子,让他拦住苏亚,太史阑这里怕是出了事儿。”

    “是。”

    赵十三的飞鸽很快滑过长空,飞往城外,苏亚则在城门处追上司空昱,问他“你知道大人在哪里?你有办法进康王山庄?”

    “你们说的那个方向再走几里,我知道康王有个秘密别院。”司空昱道,“他向我夸耀过,还简单描述了别院地形的神奇,屡次邀请我去别院玩玩,我拒绝了。在昭阳城等候大比期间,我和伙伴们常去打猎,也到过那座山,太史阑一定是被押到那里去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城门处,城门前人流来去,有一批人风尘仆仆快马而来,在快要到达城门时,却似是怕太过惊动他人,速度放慢,其中一个人仰起头,忽然眼神一凝,一声呼哨,天上飞下一只鸟,降落在他的臂膀上。

    苏亚没有在意,她的心神此刻都在营救太史阑身上,她知道慢上一步便可能恨海难填,心急如焚。

    “司空世子,你此时不请自去,还一直住在昭阳府里,他怎么会让你进去?”

    “他没有理由拒绝我。”司空昱笑得狡黠,“我狩猎受伤了,回不去,想起这附近有康王别院,请求借宿一晚,他有什么理由不应?”他看看苏亚,皱眉道,“糟了,出来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去召唤我的随从,你又不能跟了去,太史阑的护卫,康王手下都认得,我没有护卫单身前往,怎么都说不过去。”

    苏亚也皱起眉,正思索着怎么办,忽然一人隔着她,拍了拍司空昱的肩膀,笑道,“世子爷,这个简单,小的来服侍你。”

    ==

    石板向下一滑,太史阑身子倾落。

    所有人都没想到康王说杀便杀,都惊得一怔,美人们尖呼高叫,瑟瑟躲在康王怀里。

    康王快意地哈哈大笑。

    太史阑双手被铐,双脚也有锁链,无法自救,这时刻她并没有尖叫,只是忽然大喝:“纪连城!你赢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冷笑,一条人影,从门楼背后电射而出,脚尖在康王头顶那顶紫色大伞上一点,狂飙而过,身子一落已经跃上石桥,单手一拎,拎住了太史阑。

    石桥连崖,云台乱风,风将他衣衫吹得鼓荡,一抹杏色锦缎光华,衬一双光芒内敛,却显得阴沉的眼睛。

    纪连城。

    康王的笑声断在喉咙口,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而站起,道,“少帅!你这是做什么!”

    纪连城毫不客气将手中太史阑往上一甩,正甩到门楼前。

    “不战而胜,我不要!”

    太史阑唇角微微一扯,爬起来,自己掸掸衣服。

    容楚果然没说错啊。

    这纪连城,果然是个骄傲得没治的傻叉。

    刚才生死一霎,她忽然想起容楚说过,纪连城其人骄傲得出奇,从小和护卫练武比试,一般少爷和家中护卫比武,护卫自然要相让,让少爷赢了,大家哈哈一笑,也便罢了。但纪连城从来不允许护卫让他,发现谁让他赢,就会拖出去狠狠抽一顿鞭子,然后驱逐。所以他家中护卫从来不敢让他。

    不过后来人们又发现,总是赢他,他当时点头赞好,事后更加刻苦练功,总要将赢他的人打倒,打倒后手段毒辣,让人非死即伤。以至于纪家后来护卫呆不下去,纷纷请辞,最后只好用士兵护院。

    容楚说,这么个心性奇傲的人,他最大的软肋,便是傲。

    所以她刚才临急一呼,纪连城这个傲气冲天的家伙,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胜利?

    太史阑坐在地上,想前阵子不耐烦听这些破人的破事,容楚非要说给她听,还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将者以此为道。此刻想来,真是一点不错。

    算起来,这家伙,隔空也救了她一次呢……

    太史阑唇角弧度因此更深了点,微微露出一点小酒涡。

    她右颊的这个小酒涡,别说别人,她自己都没发现过——实在是笑得太浅,太少了。

    对面的康王震动地盯着她——这女子果然是疯子!没见过刚死里逃生就笑这么欢喜的!还是太史阑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惊悚。

    可也真是……美。

    便是对太史阑满心厌憎的康王,也不禁为这一霎,冷峻女子难得的温柔笑意而触动,只觉得满目花开,冰雪消融,而云台上天光忽然一黯。

    纪连城更是看得一眨不眨,眼神复杂。

    他从知道太史阑那一刻起,就满心厌恶。

    在他一开始的想象里,他觉得这是个膀大腰圆,身高八尺,男人一般的女子,等到容楚为她怒焚他的刺客的消息传来,他脑海里男人婆的影像退去,换了娇媚婉转,以女色掳获男人的风尘女子形象。

    然而此刻一见,忽然发觉都错了。

    平台下拎起她那一刻,她一转头,山风将她满头乱发都吹得扑在脸上,黑发间只露出一双微褐色的狭长眸子,眼波犀利而亮,像两把漂亮的小刀,忽然就刮在了他的脸上。

    他生平未遇女子有如此锋利入骨的眼神。

    而此刻她生死之险后,竟然微笑,一抹酒涡在午后日光里慢慢展开,竟至要醉人。

    纪连城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烦躁。

    他没有想到,太史阑,竟然是这么一个特别的女子,特别到说不清美丑,却依旧令人移不开眼光,特别到看见她就像看见绝崖上的雪玫瑰,只让他想狠狠攀折。

    尤其,这还是容楚的花……

    他眯着眼,忽然阴阴笑起来。

    ==

    “小的来服侍你。”

    声音带笑,几分戏谑,却隐隐有威重气息。

    苏亚听出了这个声音,眼睛瞬间亮了。

    司空昱却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拂开搁在他肩头的爪子,一边想这人是怎么接近的,一边冷冷道,“兄台何人?请让开些!”

    “国……”苏亚张嘴要喊,那人飞快地接道,“苏姑娘,好久不见,小郭给你问好了。”

    苏亚张张嘴,硬生生把那剩下的一个“公”字给咽回肚子里。

    她不明白尊贵的容国公是要搞什么把戏,不过听他的总没错的。

    容楚此刻披一身黑披风,披风上积了不少灰尘,也看不出什么质料,而司空昱这人,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偶尔肯俯下来瞧一瞧太史阑,其余人他是不屑多看的。

    此时他瞟“小郭”一眼,微微有些惊异,想不到南齐也有这等人物,随即想起他谦卑的语气,不禁仰起脸又哼一声。

    如此美貌,而又如此谦卑,可别是哪家妓院的大茶壶吧?

    容大茶壶才不生气,就在刚才,发现苏亚和这人之后,他已经根据对方那出奇深沉美丽的眸子,判断出了对方身份——虽然他一直没和东堂世子碰上,但是作为地方光武营的总帅,对敌方选手的资料拥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是应该的。

    发现对方是谁,听了听他们的对话,知道了情况,瞬间计成。

    “在下昭阳府典史郭大仁。”他笑吟吟地对司空昱道,“见过司空世子。”

    “郭大仁。”司空昱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苏亚开始咳嗽。

    “世子大名,昭阳府上下谁人不知。”容楚笑得可亲,“刚才听世子说,身边没有随从,无法取信于康王,既然如此,便让在下随世子去吧?在下身边也有几个副手,也还算可用。”

    司空昱上下审视了他一下,傲慢地道:“你看起来不甚强壮,不过现在也没得可以选,救人要紧,你跟我去吧。”他瞥一眼容楚身后护卫,“你的副手们看起来倒不错,到时候让他们保护你吧,我是不需要的。”

    “多谢世子体谅。”容楚一揖,拉了苏亚到一边,简单问了问情形,随即道,“你回去联络三公,我有些事要他们做好准备,太史阑的事情,交给我。”

    苏亚放心地回去了,留下容楚和司空昱,带着容楚的护卫,一路向云台山去,司空昱看看容楚护卫,再看看所有人骑的马,忽然道:“昭阳城典史,这么富有?”

    “世子有所不知。”容楚道,“在下本是昭阳富家子弟,所谓典史,也是家父给捐的官,这些护卫兄弟,是家父出重金招来的。”

    这倒也合情理,司空昱点点头,眉宇间忧色不去。

    两人一路奔驰,直往云台山而去,在路经那处陷阱时,两人都同时驻马。

    “糟了。”司空昱说。

    “嗯?”

    “好大一个陷阱,对方人数极多,呀,还有火药。”

    容楚一眼扫过那坑边,道:“边缘平滑较短鱼鳞状,果然是军中短铲,人数不少于五百。”

    “看不出你还有这眼力。”司空昱一撇嘴。

    容楚笑笑。

    “她呀……真是胆子太大……”司空昱轻轻叹息,没察觉自己的嗔怪的语气,听来其实有点亲昵。

    容楚眉毛一挑,笑了。

    “她?”

    “你家大人呗。”司空昱烦躁地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管着别人不顾着自己,要保下那些护卫做什么?她不觉得她自己更重要吗?”

    容楚的笑容越发有些危险。“世子也觉得太史大人无比重要吗?”

    司空昱似乎沉思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有点不想承认的模样,却最终重重道:“她不重要,我拼死救她做什么?这女人!我拼命救了她性命,她就该为我珍重自己,竟然还敢自投罗网到康王那里去!”

    容楚忽然摸了摸下巴。

    嗯?

    这是什么典故?

    他怎么不知道?

    他还确实不知道——赵十三按照惯例是应该每日给他传书的,但是太史阑因为对容楚有点意见,最近不许他将这边的事汇报上去,偏偏赵十三又受了伤,其余护卫哪里是太史阑的对手,连信鸽都被太史阑宰了好几只炖汤了。

    所以容楚只知道司空昱的身份,虽然有点诧异苏亚在这时刻居然想到找司空昱帮忙,但也很认同她的想法,才亲身混到司空昱身边,只是没想到谈不了几句,竟然听见这位美貌异国世子,开始用“夫君”的口气,来责备太史阑了。

    晋国公笑容深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太史阑你有本事这才几天居然又惹上桃花了等我找着你有你好看”,一边笑吟吟地道:“啊,我最近被太史大人派出去出远差,还真不知道衙门里的事故,发生了什么事,要劳动世子救太史大人?”

    “不就是你们南齐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儿,真是在哪儿都能碰见。”司空昱不耐烦地将那晚杀人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容楚听着,有点笑不出来了。

    所幸一行人一直都在急速奔驰之中,司空昱也无暇注意容楚那有点阴森的表情,以及磨牙的细微声音。

    “世子真是高风亮节!”容楚听完,大赞,“竟然为异国官员,舍身相救!”

    “郭大仁你胡扯什么。”司空昱冷然道,“你南齐官员与我何干?便是全部死在我面前,我也只有拍手称快的,我会救她,只不过因为她是我命定的女人而已。”

    容楚抬起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又落下去,握住了马缰,疾驰中声音凝而不散,依旧带着笑意,“哦?”

    “个中情由,不必和你说。”司空昱道,“她是我的有缘人,我司空世家代代等候有缘女子,至今二十余代,不过出现三人而已,她就是第三个,这是上天的赐予,是命定的因缘,哪怕我瞧不上她,也不能不遵从天意,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保护。”

    “哦……”容楚这一声拖得长长的,听不出喜怒,只觉得意味深长。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周七,木然扯了扯嘴角。

    嗯,有人要倒霉了。

    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这才几天功夫,国公的女人,忽然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我的女人”。着实很惊悚,很惊悚。

    周七瞄一眼他主子,国公爷唇角笑意凝而不散,瞧起来美而阴冷,那一抹上翘,似一柄带着杀气的刀。

    司空昱忽然觉得四周气氛似乎有点古怪,疑惑地四面看了看,“郭大仁”还是在笑,“郭大仁”身边那些护卫,还是板着个死人脸。

    “到了。”容楚忽然道。

    司空昱收起心中那一点疑惑,抬头看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云台山山势奇诡,本地人走进去也有迷路的。”容楚道,“何况现在做了康王别院所在,只怕处处有关卡,不知道司空世子打算怎么进去?”

    “我想……”司空昱道,“康王是知道我一直住在昭阳府的,只怕也不愿意让我进去,不过他最近在和我东堂有所联系,也不愿得罪我这个东堂来客,我诈称受伤,在这山门前坦然要求进去,他也没什么理由公开拦我,只是难免要有些刁难,嗯,看样子我先要把自己搞得狼狈些……”说完一挥手道,“你们弄点泥巴涂我衣服上,然后象征性给我点伤……”

    他话音未落。

    “砰。”

    容楚一拳将他狠狠打飞了出去。

    司空昱的身子在半空中蹿了好远,重重跌到灌木丛里,灌木丛被压碎,哗啦啦木叶落了他一身,这下泥巴、草屑、碎叶、青紫……都齐全了。

    “你干什么!”司空昱又惊又怒,“谁让你打我的!”

    “世子您啊!”容楚表情比他还无辜,“您要我们给你点伤啊。”

    “那也不能这样……”

    “世子。”容楚诚恳地道,“康王奸狡,寻常伤痕如何能取信于他?在下觉得,就这样还不够呢。”

    “够了!”司空昱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身上被灌木的尖刺拉得血痕处处,看起来确实够狼狈。

    “哦那好的。”容楚眼神若有所憾,吹了吹拳头。

    周七用淡定的眼神瞧着司空昱——不,还没够,相信我,好戏还在后头。

    “哎,跌得重吗?”容楚上前扶住司空昱,不怀好意地瞟着他的腿,“我搀着您?”

    “让开。”司空昱没好气地推开他,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容楚立即跟了上去,也不再嬉笑,马上要进入云台山范围,随时有康王暗探出现。

    他取出一个面具戴上,对司空昱解释他是昭阳城著名典史,怕被人认出来坏了事,司空昱深以为然。

    两人走到一条弯曲小路前,路口竖着一块白石,上面有红色“云台”二字,容楚眼神一转,忽然“咦”了一声。

    随即他从草丛里捡了一只狼牙棒回来。在手中掂了掂。

    司空昱不屑地瞥了一眼那狼牙棒,觉得这武器即笨且不好用,瞧那狼牙齿都有点钝了,难怪被人扔了。

    容楚忽然把那狼牙棒摇了摇,转了转,随即眉头一挑,半转身,示意周七他们来挡住司空昱视线。

    周七他们有意无意地遮住了他,容楚从狼牙棒里拿出一个东西,不动声色收进自己袖子里,随即随手将狼牙棒一抛,笑道:“这么烂的武器,真不知道是谁还能用。”

    司空昱也没在意,心想这人就是小家子气,这脏东西也要捡起来看看。

    他们走进小路,果然,走不多远,立即有人影闪了出来。

    司空昱说明了来意,他扶着腰,吸着气,锦衣上破痕处处,露出的肌肤上道道血痕,美貌绝伦的眸子边,巨大的一个黑眼圈,看起来着实凄惨,十分具有说服力。

    出面的人看来有几分为难,可是对司空昱的身份却又不肯怠慢,客客气气请他等待,说要先通报此处管家。

    司空昱哪里等得,瞪起眼睛就要发作,容楚拉了拉他衣襟,他随即忍了下来,道:“本世子痛得厉害,别让我等太久。”

    护卫们匆匆回去禀报了,司空昱吸着气,皱眉道:“这得要等多久?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万一她……”

    “没有万一。”容楚眯着眼睛,注视着云遮雾罩的云台山,缓缓道,“如有万一,死伤万亿。”

    司空昱忽然一震,回头看容楚——这么霸气的话,会是一个典史说的出口的?

    “咱家太史大人的名言。”容楚对他一笑,“如何?”

    “倒像是她说的话。”司空昱释然转过头去,冷哼一声,“这女人这一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好的是将来入我家族怕是要有些麻烦,好的是,幸亏她霸道跋扈,生生把我那群要她拜家规的嬷嬷给赶跑了,省了我不少事。”

    嗯?

    入家族?

    拜家规?

    嬷嬷?

    这些关键词,很精彩啊……

    容楚瞄了瞄自己的拳头……唉,刚才应该再多给一拳的。

    ……

    又等了一会儿,司空昱几次按捺不住要闯都被容楚拉住,司空昱忍不住要发脾气,“这么拖拖沓沓,她随时会有危险。”

    “我信她能保护自己。”容楚道。

    “你凭什么信?”

    容楚瞧他一眼,不说话了。

    这位司空世子,真算不上敌手,至少目前不是。

    好在对方终于有了动静,哗啦啦来了一大批护卫,警惕地瞧着他们,当先一人道:“我们管家说,世子是王爷的贵客,您既然受伤寻求借宿休养,自然欢迎,只是这别院也是我家王爷的私院,不能容那许多无关人等进入,请世子只需带一个人进去便好,世子放心,其余事务,自有山庄的人好生伺候。”

    司空昱怔了一下,瞧了一眼容楚,容楚对他微微点头。

    “好。”

    ==

    太史阑的眼睛,又被蒙了起来。

    有人牵着她走,又是盘旋往复的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随即便开始往下,越走越阴森,越走越黑暗,越走水汽越浓,四面空气潮湿,墙壁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似乎是个水牢。

    牵引她的人忽然停住,有人在她耳边低低道:“现在,你面前有两道门,我左手这边,是一座是正常卧室,你喝下我们给你的药水,进去躺下,之后,你会得到在此地能得到的最好待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主子,会全力保下你,只要你听话。”

    太史阑神情不变,微微偏头,嗅见果然有一阵淡淡的胭脂气息。

    “另一座门?”

    “另一座……”那人声音多了几分森冷,“你也该猜出来了,是水牢,这山间地下水奇寒彻骨,人一旦进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骨骼经脉俱伤,就算及时救出,也要留下终身残疾,这是康王下令要招待你的地方——生,或者死,你自己斟酌。”

    太史阑侧着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屏住的淡淡呼吸声,还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在身边人的手中氤氲。

    水声淙淙,还没接近,便有彻骨的寒气逼来。

    她毫不犹豫,向其中一扇门走去。

    昨晚接到消息,我的一个读者,江湖群的一个十六岁的妹子,十五号车祸,她母亲当场死亡,她抢救无效十六号去世。昨晚我回头翻她微博,看见她七月份说,给老大的爱的漂流本要好好写,顿时落泪。

    至此唯有说一路走好,并感慨人生无常。

    昨晚我两点睡觉,六点也就醒了,想起今天的更新,是昨天下午预先设定在后台的,当时不知道这消息,还在欢快的要票,赶紧上来修改。我并不想给读者带来低落情绪,我只是想说,希望身边的人一切安好,希望爱我和我爱的人们,大家都安好,平平顺顺地走下去,等到很多年后,当我已经停笔,从你们视野中消失,但那许多曾拥有对一个故事、一段文字共同回忆的人们,依旧康健,幸福。

    唯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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