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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五 校阅恩赏

    这会儿这两处大约有五六间临街铺面大小的铁匠工坊里面,十来个铁匠以及学徒正在忙忙碌碌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的传来,铺子外面的大水缸里时不时的冒出一股白气,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打造些什么。

    白添福招人来把身份略低一些的都请下去休息,又让人来看护战马,董策悄悄吩咐了石进等人,战马自己看护,只需要让他们提供草料就成。

    骏马甲兵,这三样儿,是董策看的最重的。说句难听点儿的话,宁可手下那些流民百姓都死光了,他也不愿意这三样儿出什么差错。

    这些骏马更是跟宝贝也似。

    这守备衙门从外面看来颇为的光鲜气派,可是进了府中,才知道端的。

    看上去极大,极气派的院子,里面却是房屋简陋破败,有的地方只有断壁残垣,还未整修过的。

    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白添福有些赧然道:“此间简陋,倒是让大人及各位同僚笑话了,弘赐堡一切草创重建,着实是拿不出钱来,这衙门终归是个脸面,外头修的气派些,要修里头,末将却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也没什么民事纠纷,不过是下官及十几个家丁住在里面,连家眷都未带来。”

    董策瞧了,听了,越发能断定这白添福大人是个能用心,能做实事的。只不过也看出来了,此人是颇有几分心机的,这会儿说这些话,也少不得哭穷的心思在里头。

    刘若宰素来勤俭,白添福这种作风倒是还挺对他的胃口,进城以来一直阴沉的脸色略略好了些:“你如此做,正是道理。放心,你能来弘赐堡上任,便是用心用力,本官定不委屈了你便是。”

    一听这话,白添福心中大定,赶紧又是跪地磕头称谢。

    官场素来讲究话留七分只说三分,以刘若宰这等地位,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董策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刘若宰对白添福的扶持之意,看来这位白守备白大人,给刘若宰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话里话外,有拉拢器重之意。

    若是换了一个心胸浅薄狭窄之人,心里定然很是不悦,说不得要挤兑排斥这白添福,想要相处的好那是不可能的了。城府再浅一些的,说不得就要表露出来。毕竟很多时候,下属们争抢上司的信任器重,就跟几个女人争抢男人的宠爱一般无二。都是很难分享,很难共存的。

    前一阵子刘若宰一直大力扶持董策,这会儿表露出扶持白添福之意,董策不悦是理所应当,人之常情,但是若放在上官眼中,则就是很不堪,不知进退了。

    董策自非常人可比,一个是他看得开——刘若宰要整合冀北道的各路势力,要把这冀北道打造成他的一言堂,方便指挥军兵如臂使指,因此要在打压某些人的同时拉拢一些人,培植一批心腹,也是应有之意。而且人家凭什么就看重你一个?

    董策从来不是那等不知进退之人。

    再说了,他也明白,自己和自己要编练的那支新军,和其他的人相比,在刘若宰的眼中,终归是不同的。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收养的人家的七八岁儿子和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就算是表里一样的亲,心里也是不一样的。

    当然,以董策的心机,就算是心里不满,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

    想到此处,董策心里微微点头,暗自打定主意要和这位白守备多多来往一番。且不说刘若宰的看重,此人之心性,也是值得结交的。

    而且董策想的更深了一层,自己虽然崛起之速,乃是大同镇之数十年未见,但是根基之浅薄,也是前所未有,怕是大同镇这许多卫所军堡,随便哪个千户官拎出来都要比自己跟脚深厚得多,在各个领域的关系网也要比自己庞大的多。这是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弥补起来的。而白添福世代将门出身,在此经营二百余年,可说是树大根深,关系网层层密布,和他结交,又能通过他结识到多少人?

    其间好处,不言自明。

    刘若宰说出那番话来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回头淡淡瞟了董策一眼,见董策脸色毫无异状,他心里暗自点点头。

    对董策器重之余,他也是随时在考察着。若是此时董策有什么异样的表现,自然是在他心中大为失分。

    一行人进了府中唯一像样些的建筑,那是二进中一处保存的颇为完整的厢房,也许是当初建奴焚毁房屋的时候忘记了这里。

    若是按照达官贵人们的吃饭顺序,饭前应该要先洗澡,熏香沐浴,而后再入席的。只是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一切从简,自然也就没有了那等繁琐礼节。

    众人进了厢房,按照地位尊卑坐下,此时大明市井之中已经有了围桌而食的方式,但是略微讲究些的,还是分桌。

    刘若宰坐在上首主位,左边第二尊贵处乃是白添福陪着,而谢鼎坤官位比董策高一些,便坐在上首,董策敬佩末座。

    谢鼎坤终于扳回一城,得意的瞟了董策一眼。

    董策只是淡淡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两世为人,心机城府早就深沉已极,对这些虚妄的东西不大看重,要的就是实打实的好处。

    菜肴很简单,每个人面前不过是三菜一汤而已,比起当日侯家伟宴请董策的不知道差了多少,可见便是守备官,身价的差距也是很大的。菜肴都是取自附近的山野,味道倒是很鲜美,吃的众人都颇为过瘾。上了一坛酒,不过刘若宰摆摆手示意不喝,众人也就都没敢喝。

    吃过饭菜,天色也黑了下来,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界儿,也没什么好消遣的。众人便是各自散去,临走时刘若宰吩咐,第二日一早在校场集合。

    董策以及他的手下被安顿在了一处小规模的兵营之中,不大的一个院子,大约能容纳百余人,住下董策这些是绰绰有余了。董策照例是安排了守夜的人选,不过却没有安排人出去巡逻,这毕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儿,若是还那般行事,未免有不尊重别人之嫌疑。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整个弘赐堡就已经活了过来。

    人嘶马喊,给这座曾经的死城增添了几分生机。

    许多地方不够的城堡校场是放在城外的——比如说镇羌堡,而弘赐堡内地盘儿足够大,因此便在城东设了校场。

    这会儿校场之后,已经是站满了人。

    台子上,刘若宰端坐在椅子上,董策等人在他身后站着,白添福则是站在台下,大声的指挥着他面前的那些军兵。

    在台下,大约有一百多汉子站成了五排。他们大都衣衫褴褛,最好的也就是穿了一件儿胖袄而已,而且都已经是很陈旧了,武器则是长矛居多。看上去都有些营养不良,跟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脸有菜色,身体虚弱。他们排的队伍稀稀拉拉的,算不上整齐,不过多少也是有个样子,而且不说话,不混乱,这已经算是难得了。

    白添福安排好了,上了台子,苦笑一声:“弘赐堡官兵满额为官军六百又八员名,马骡九十二匹头。只是此间只有军户五百,末将于其中遴选良久,也只得这些堪用的。这些时日每日都操练他们,还是不成个样子,还请大人责罚。”

    刘若宰摆摆手:“有这些时日能做到这般,也算是不错了,你也无须自责。”

    验看这些兵丁,其实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总归是让上官们瞧见,咱们这儿是有兵的,咱们这儿的官儿,是在做事的。

    而后白添福送上了官兵名册,刘若宰拿在手中,很细心的瞧了,过了良久方才抬起头来。

    “你们这儿,当真辛苦啊!”他难得的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万事皆休。”

    “既然如此,本官也就不能亏待了你们。”

    刘若宰一招手,身边便有伺候的小厮飞快的上来,跪在地上。他脑袋上顶着一个托盘,上面铺放着雪白的宣纸,一边还有毛笔、砚台以及印盒。他双手扶着托盘的两侧,刘若宰写字的时候托盘稳如磐石,连抖都没有抖动一下。

    这个叫德馨的少年董策已经见过几次了,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青缎子衣服,行止利索,长的眉清目秀的,也知礼温文,一看就知道是家生家养的。他是刘若宰的书僮,这一次带着出来,可见也是得宠的。董策却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

    刘若宰在那儿刷刷的写着,写的什么董策略一探脖子就在后面看的分明。

    青布铁甲五十副,铁盔五十副,铁护臂五十副,胖袄三百副,长枪三百支,腰刀三百把,步弓三百张,八瓣儿明盔三百个,撒袋三百个,挨牌五十面,箭五千支,开元弓三十张,折色米一百石。

    这些物资看的董策都是一阵眼热,不过想想自己那五千两银子还是这些时日捞到的大笔好处,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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