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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吐露

    容四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弓,自己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略小的弓递给她。

    夏语初接了过来,入手就觉得那柄弓轻了一些,她抬起弓,一手搭在弓弦上用力拉。

    可是,结果仍然是拉不开。

    容四站到了她的身旁,指点她:“这只手搭在这里,这只手这般。”

    夏语初很认真地调整和照做,可依然没有拉开弓,明明她已经用尽了力气,细白的手指有些发白。

    她抿了抿唇,有些沮丧,这身体的力度果然还是不行。

    容四就站到了夏语初的身后,右手搭在夏语初的右手上,左手搭在她的左手上,以一个半拥抱的姿势,帮她调整姿势,开弓使力,嘴里轻声地向她讲解:“这里该这样……”

    身后是男性成熟的气息,带着暖意靠近,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

    夏语初脑中“轰”的一声,她的记忆之门,那扇她一直刻意地紧闭,刻意地回避的记忆之门,打开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带着轰鸣和璀璨的白光扑面而来!将她碾压而过!

    她的未婚夫,她在现代的未婚夫,就是她刚成为特警时的教官。

    骄傲的警校美女,和特警训练营的中队长,谁也看不惯谁,一开始是冲突不断的。

    他看不惯她的骄傲和娇柔,而她也看不惯他低调下的骄傲和对她们深藏的轻视。

    直到一次手枪射击训练,她枪枪中靶,他却指责她枪枪偏离靶心太多。

    “要知道,你的每一枪,都可能挽救几条生命,或许挽救你自己的生命。”他严肃地指责她,而她冷笑着讥讽:“那你教教我枪枪中红心呐,大教官!”

    于是,他上前以一个拥抱地姿势,握住她的手枪,扣动扳机,正中红心!

    她回头想说什么,寸厘之间,却是他一双如星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神情专注而冷肃。

    她脑中“哄”的一声,张着嘴,要说什么,她却完全忘记了。

    后来,她已经忘记了当时她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只记得当时觉得,眼前这张脸帅得惊天动地。

    而此时,那些记忆轰鸣而至,将她整个人碾压成粉末,如一只巨手用力碾压着她的心脏,痛得无以复加。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只余下空洞的痛感一阵一阵地滑过心脏,连绵不绝。

    发生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

    容四握着夏语初的手拉开了弓,却发现她突然全身紧绷,不可抑止地发抖。

    他一惊,才发觉自己失礼了,竟然忘记了她是一名云英未嫁的女子,而竟将她当成了他手下训练出来的侍从。

    他后退一步,脸腾地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低下头去,局促不安地道:“对,对不起……”

    等了一会儿,却毫无声息,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望去,却见夏语初依然保持着拉开弓的动作,身子却越抖越厉害。

    他一惊,顾不上羞怯,一步转到夏语初的面前,竟发现夏语初眼神空茫地望着不知名处,张着嘴却发不出痛苦的呐喊,泪流满脸!

    容四心知异样,他顾不上男女大仿,双手握住夏语初的胳膊,轻轻地而又急切地摇晃她:“楚夏!楚夏!”

    夏语初眼神中才恢复了一点神采,手一松,弓就松了,容四忙替她将弓拿下来,放到一边的地上,继续轻唤:“楚夏!楚夏!”

    夏语初猛地爆发出凄厉的哭声,她嘴里含糊而喃喃地唤着:“秦墨声、秦墨声……”

    一声接一声,绝望而悲切。

    容四沉默地任她抓住,听得她的唤声后,心里一惊,再顾不上其他,伸手揽住夏语初的头,紧紧地将她圈在肩膀上,将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和唤声全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知道,如果说在船上夏语初的那一次痛哭,是因为病痛和噩梦,那如今她的痛苦和呼唤,就是有意而为。

    若是慕容归知道,他不会允许一个心中深藏着其他人的人成为他的侍卫,特别是她心里藏着的、珍重着的,是无法确定的陌生人。

    这是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最信任的护卫,会因为其他人而毫不犹豫地伤害你!

    冷情冷性的慕容归,觉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已经逐渐接触到慕容归实力的楚夏,结果就是一个“死”字!

    容四心乱如麻,从他跟着慕容归的身边开始,这是他第一次对慕容归的隐瞒和“背叛”,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做。

    他沉默地盯着连绵的远山,神色严肃而端凝,心里却想着毫不相干的一个问题:又下雪了。

    空旷的行宫,空旷的练武场,紧紧拥抱的男女,被压抑的哭声和呼唤,隐秘而安静。

    雪花飘落下来,铺天盖地,似乎成了掩盖秘密的巨大屏障。

    逐渐平静下来的夏语初和容四坐在练武场周围的游廊中,看着密密匝匝飘落的雪花,夏语初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和披风。

    容四打开酒壶喝了一口,烈酒带着滚烫的暖意滑过喉头,也似乎将心里那奔腾的思绪和慌乱平复了一些。

    想了想,他将酒壶递给了夏语初,夏语初接过酒壶,毫不避讳地对着壶口喝了一大口,又将酒壶递还给容四。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三四口,夏语初就带了点迷糊,她双手抱着膝,坐在游廊的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容四微微地笑着:“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容四看着她微微笼上了迷离的眼神,静了静,低声道:“想。”

    夏语初想了想,笑得有些调皮:“接下来的故事,可能会吓到你哦,听吗?”

    “听。”依然是低沉的嗓音,却给人莫名的可靠感。

    烈酒在身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暖,让她全身都暖溶溶的,有些发软,但是她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知道,她讲出来的那些,可能给她带来怎样的灾难,怎样不可挽回的恶果。

    可是,她就是想将自己的故事将出来。

    因为,那些思念和深藏的记忆,快让她疯了。

    即使她很努力去适应这个世界,很努力地去接受这个世界,但是没用,她始终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一次又一次愈来愈强烈的爆发,让她知道了不管自己怎么去压抑,怎么去努力,都没有用,不惯平日里有多理智,有多冷静,在适当的时机,那些心里深沉的悲伤和绝望,会将她彻底地压垮。

    或许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

    或许她一直在刻意地回避和压抑自己不想起现代的亲人和爱人,就像拼命堵塞奔腾的洪水。

    她只是想宣泄,就如同此刻,她只是想将那些故事说出来,彻底地宣泄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犹豫,将目光投向远方,似乎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轻声道:“我说我失忆了,其实对,也不对。我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却有另一个身体的记忆。”

    她说完那一段莫名奇妙的话,将目光转向了容四,冲他一笑,笑容空茫:“简单地说,就是借尸还魂。”

    容四心中一震,那感觉,是震撼而意外的,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但,他却直觉她说的是真的。

    他望着夏语初,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上不由得腾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他惯走夜路,一直以为自己够胆大,可此时,一阵惊惧的寒气似乎侵入了骨子里,那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寒意,生生令他打了个寒颤。

    “吓到你了吧?”夏语初笑了笑,隐含歉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原来的世界生活得好好的,莫名地就出现在这里了。”

    “你知道吗?这里和我原来生活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或者,是两个间隔的时空……你知道什么是时空吗?”她伸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说着:“这是一个时空,”又画了另一个分离的圆:“这是另一个时空……嗯,画得像两个鸡蛋,对,就像两个鸡蛋,各自成圆,两不相干。”

    “在原来的地方,我拥有亲人,拥有喜欢的人,拥有朋友和工作,可是这里,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喃喃地说着,眼中泛起了薄泪,孤单而可怜:“我失去了全世界。”

    “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事物……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突然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感觉。”

    她可怜兮兮的抱膝而坐,看起来弱小而孤单。

    容四心中一酸,心底升起的惊怵竟然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怜惜和同情,他望着夏语初,眼神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含了几丝安慰。

    他将手里的酒递给夏语初,夏语初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安慰,微笑起来,喝了一口酒,又道:“我给你讲讲我原来的时空吧。”

    她絮絮叨叨地向他将她原来的生活,讲她原来的世界,并没有说得很多,仍然让容四惊奇不已。

    他觉得她说的都是胡话,可心里却有奇异的真实感。

    说到后来,夏语初醉了,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容四伸手扶她:“你醉了,回去罢。”

    夏语初突然抬起头,目光异常的明亮,定定地望着他,容四不由得手心生汗,手足无措。

    却见夏语初点了点头:“你像我喜欢的人。”

    容四一怔,心跳不受控制地剧跳起来,喜悦而酸涩,却见夏语初头一歪,醉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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