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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是何许人——当年能在两次天地大战都大放异彩的乐神,智慧心性又何尝能差了去——在明了手中之物来历的瞬间,脑海中那些梗塞难解的疑惑,仿佛被拨开迷雾般豁然开朗。

    原来这剑境竟能隔绝天道,

    他在天道那里是留下了名号的,命主孤煞,生生世世寡亲缘情缘,且当真是如此,犹如应验的诅咒般没有一世能例外。天帝伏羲授令的一纸判言,叫他受了这诸多苦痛绝望,或许真是世事无常命格崎岖,他未入轮回还是尝得这孤煞之毒,甚至比天官所判得更苦,

    于是明知道这苦刑是为众生还罪,还是怨极,恨极。他沉沦人世恶狱,万孽缠身,抬头看,苍天还是苍天。但他也不过冷眼相望,只因明白,他抵不过这天。

    想来,若这一粒归墟石是在斩仙台雷刑之时融入的他魂魄,倒也说得通。万万年来,诸神所知,出自太易宫那位上神手中的东西,便少得很。最先开始是榣山中那株梧桐,后又是镇着地界轮回关的那朵青莲,听闻司掌太阴的常羲曾得了上神所赠的一缕清气,从此月桂化体,再不复依附太阳而存,而天河边的织女也因曾得上神所赐长生草,留恋人魂魄长伴身侧,故而日日将所织天纱中最美者抛于太易宫畔……除此之外,倒再无别的流传之事。

    多年以前,当他还是那个温和无忧的仙人时,他只能看到青华上神高高在上淡漠孤寂的表象。他看她日日夜夜待在静谧寂寥的莲池畔,晃眼便是千万年,也看不懂她眼中的究竟是什么。反而是在俗世浮沉的无数世,倒慢慢想明白了她那般存在的理由。

    她也不想沾染这世间的因果。

    那是天地最初的神祇,天道成全之前便存在的大神啊,天地之间,有什么承得起她一眼眷顾?所以,她的眼中,什么都不会有。

    这归墟石虽是凤凰雪皇所赠,但毕竟经青华上神之手,不同凡响才为正常。当日他便觉得其中蕴含着法则力量,只是凭他也探寻不出什么,便坠了丝缔常佩身侧。一直到天雷击溃他的仙体,一直到血涂大阵剥夺走他的魂魄。一直到此刻它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样的逆天之物藏了那么多年也不曾现出影子,为何偏偏在这剑境中自行出现,为他抗过那些孽剑谋夺?过去再危险的境况他也不是没有,若说这石头是为此剑境中某样事物唤醒也很悬,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在外界这石头忌讳天道不敢现身,在这剑境内失了这种顾虑,于是才跑出来!

    那么这剑境究竟有什么奥秘?才能如此特殊!

    这是哪里?阿祸捏着掌心中不断发亮的石头,沉沉道,你要带我去往何处?

    他吃过这石头的亏,不敢随意将神识灌输进去查探究竟。当年太子长琴这样做,都差点为反噬的法则之力打作灰灰,他不过残魂一抹,更是不敢冒险。

    石头当然不会回答他。阿祸抬头凝视四周,却连雾障中残存的任何剑意都感受不到了。这里已经不是群剑争锋之地,反而灰蒙蒙得凝聚着一股骨头都会被挫得生疼的悲怆与辽远。

    这感觉倒很是熟稔。心中一动,他蓦地又望向自己手掌。

    混沌?又是混沌?!

    石头闪烁了一下,蓦地脱出他手,化作道流光瞬间往前掠出。阿祸慢了一拍,急忙跟上。

    说起来,这世间现存的秘境并不多。这事物一般有两类,若非洪荒时期大能遗存,便是哪位修道先辈的福祉,留下的好东西自然是有,但并非取之不竭,而且秘境中一般有旧主留下的各种手段,开启关闭看是否触动什么,全凭来人机缘,可遇不可求。罗浮剑境这般自成一界,有律可循出现的秘境已经是其中的异类。

    既然它能不惧天道——亦或是找到天道的漏洞,那么所存年代一定相当久远。洪荒以来,能在天道之外逍遥的,大概唯有极少数鸿蒙时期便光明正大留存下来的事物。如长春这般的显然有些悬念……当然阿祸一点也不信长春真像它所讲的那样简单。

    盘古开天辟地,毁去混沌,新的世界成形。而混沌中所有失去了主人的规则,在天地中慢慢演化,便成了天道。这是万物的根本,天地最初的规则,于是但凡天道之后生出的事物,皆无法摆脱规则的束缚。

    阿祸想,这秘境或许,便是当初某条逃脱天道的法则吧。

    *

    这里……有我熟悉的味道。

    阿弱蹙着眉望向幽冷深沉的前方,有些不解得说。

    越往这里走,所见越来越古怪。只走出一段路,不见有空间转移的端倪,却仿佛已经处在不同的地域。明明还是在剑境最外圈,却连脚下的废剑残铁都见不到了,雾障开始稀薄,连任何剑意都再感受不到。

    她眼中不存在一切幻境,而沧华本身立足点已经在这个剑境上游的水平,一剑破万剑,能对他有作用的幻境已经极少——该不会是这剑境本身觉得她俩不该凑一起,偏偏就凑在一起了,所以索性阻开那些拦路的,直接将他们领到该去的地方?

    沧华眯着眼:这一路走来,也不该一个人都没见到。

    当时在罗浮剑境外等待进入的剑修有多少,都是有目共睹的。这许多人齐齐入内,纵然秘境再大,怎可能什么都不遇见!

    可是我们走过的路没有任何时空力量的影响。阿弱道,如果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跟别人待的地方不一样,那么一定是所有原本该遇到的人都被转移到了别处。

    沧华一愣:怎么解释?

    阿弱很淡定:大概是你跟我比较特别点。

    她没说什么特别,沧华也没问。不过他倒是半点没担心的意思:你刚不是说早偏离方向了?

    嗯。有东西在干扰我卜算……我算不出什么了。阿弱无奈道,就这样去吧,至少我有直觉,那里有什么东西。

    沧华想也不想,掠出大老远之后才蓦地想起来:什么熟悉味道?

    阿弱笑了笑没说话。其实要她说出来,她也真描述不清楚。

    那是种掺杂着法则、天道、鸿蒙甚至亘古以前的气息的味道,从骨子里就透着熟悉的感觉,她已经在这时光里丢失了太多东西,连能准确说出这是什么的记忆都没有了,但是,这种令她觉着近乎于战栗的感念,却意外得不怎么讨厌。

    然后莫名其妙的,阿弱狠狠皱了皱眉。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般,头晕目眩得有些带着恶心。

    她张了张嘴巴,很长时间内却什么字眼都说不出来。心绪如此波荡不平,与之前她无论遭遇什么事都惯来淡然的态度很是有反差,沧华离她这般近,很明显感受到了:怎么?

    前辈……先前你说,这趟过后……也要去赤城山?

    有问题?沧华疑惑,当年练云生许我一战,单一句道歉就想拖十年?总得给个交代!

    阿弱摇摇头,许久之后她才道:到时候,把我……一道捎回去。

    这么件小事需要用这么痛苦的模样说出来?沧华真有点搞不懂这娃儿总是在想些什么。

    剑修绝大程度就是修心的,心境越通透,对道之一字的意蕴便体会得越深。沧华自然敏锐得很。仔细思考先前说的话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却总觉得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的。

    阿弱看他一眼,慢慢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倒是自己解释了:我有预感会遇上什么麻烦……大概是无性命之忧,但不管那是什么,也无论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请你将我送回爹爹身边。

    沧华面上一动,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他这脸就没好看过,自己说是总是闭关太久,连怎么笑都不记得了,脸部肌肉仿佛坏死般僵硬,于是只要他脸上有表情,就会变得十分狰狞诡异。

    有我护着,会有什么危险!沧华不爽道。

    阿弱倒是笑笑:我当然不担心。只怕万一,所以单单未雨绸缪个。前辈莫理便是。

    身侧这个浑身戾气的剑修冷哼一声,听着却不是初遇时残酷睥睨的意味。

    他们就这样一直往前。以沧华这般品质的飞剑全力施为之下,也只能徒看时间流逝,始终不见这地域有个头。他们也没遇到过任何一柄成气候的剑——不,连剑都没有。

    于是阿弱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处在哪了。

    这个认知饶是她都不由得气闷。有些东西,总是失去之后,才明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当初她逼着自己在轮回中一世一世短暂的轮回,磨去神魂中携带的力量,可同样的,她的记忆与天赋也在轮回中慢慢逝去。当年初初下界且源自上神的一缕神识,足以明晓万物通彻世事,可如今磕磕碰碰跟随着仙人残魂的她,也如真正的凡人无甚两样了。

    阿弱伸手拍拍沧华的肩,示意他停下来:这里不是剑境!

    此话一出,沧华眼睛倏然睁大,也有些惊疑不定。

    阿弱苦笑:最先开始进来的确实是罗浮剑境,但你我相遇再走的,便不是剑境了。无怪乎那神通你我感觉不到,你我所处地界,是远古大神所留法宝……它该是无恶意,拿你的剑吧,只要能辟出一个裂缝,我们就能出去了。

    沧华毫不犹豫握住剑,一边蓄力一边停顿了下:这玩意儿你这娃娃如何知晓?

    阿弱想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若你有缘遇见爹爹,可以问他。

    她还是小看沧华了。沧华的剑带着霸力,明明毫无花招,还是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剑搅风云,此间有源源不断的黄泉之气汹涌而来,只一剑——阿弱眼一闭,再睁开,环境便换了。

    还未得看清那是什么,一股巨力迎面罩来,将两人直接打飞。不只是沧华,连他护着的阿弱,都是一口腥血喷出。

    胸腔内仿佛被搅了个透彻般难受,费力爬起来,才看到周围的情状。

    那是一株树。

    南有青木,生于幽水。火鸟其留,既昭且华。

    阿弱一步一步往前走,方才那幕强光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俩打出去,这回却没有被任何东西阻拦。高大的树茂密葱郁,叶子青绿到极致竟泛着微微的荧蓝,在灰蒙蒙的剑域之中仍然在发光。而粗壮枝干间竟有一个地方是镂空的,里面有一面红色的扇子。

    圆圆的扇面大部分搁在镂空的木台里,小半截扇沿与扇柄却落在外面,仿佛它的主人只是路经此地,随意将手中之物放在这里,还待回来将它取走。可是就算再用力也是看也看不清扇面上画的究竟是什么。扇柄头上,坠着一串珠穗。三粒大珠,九粒小珠。那大珠从上而下,分别是青色、蓝色、黑色。正是那粒黑色的珠子,微微闪烁着光彩。

    这是毕方……大神的扇子。

    当年那个长了几万年都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女神,哭着跑来北方寻她,说我就想给我的扇子加颗好看的珠子,可我都能炼化了天外的弱水北海的沉渊为什么偏偏拿黄泉没办法?

    当时天地两界离成形还早得很,法则非常混乱,地府那黄泉是连神明都不愿踏足的地方,就怕惹了污秽与业力。可就有一个女神,觊觎着世间最奇的水源,要拿来炼化她的扇子——明明是万火之祖,开天火灵在天地开辟之后孕育的神明,却偏喜欢玩水。

    后来她教了她一种新的炼化法子,以珠子为源开辟一个小界,其中贮存想要什么便放什么。毕方兴冲冲去了,她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珠子,自地界回返时,走的是北流,也就是后世的罗浮桂门关,然后路经不死火山,被那股暴戾又炽热的岩火所吸引,就这么一停留,逢到一只正浴火重生的凤凰。

    此后种种,非是动情,也着了天命。

    毕方?沧华好奇走上前。

    阿弱只是静静望着那扇,却不敢伸手去碰上一碰。

    莫看它只是这样沉谧躺着,万千年前神明留下的遗物岂是能被凡人触碰的?纵然明了这是故交遗留的最后之物,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毕方是最早的神祇之一,与青华上神一般,身上不具神职,便就是存在已经是天地的奇迹。可她消失得也最早。早在洪涯境立未多久之时,这位女神便已失去踪影。

    开天火灵已经彻底隐匿,世间诸火衍生了新的神明……可原来,她是陨落在此地。

    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是她的雪皇,当年祖凤镇守不死火山,凤凰一族的聚居地便是在此,但在那洪荒中,连凤凰也逃脱不了终结的命运。当年她心有所动,前往天南不死火山,将雪皇带回,未尝不是看在毕方的颜面上。

    怪不得这般熟悉……阿弱低低得近乎不闻得道了一句,然后叹气,我大概知道这剑境是怎么成就的了。

    芙蓉扇,凤凰骨……天下至阳的火属埋骨之地,慢慢衍化出这般的地界。万剑朝宗,盖因火生金,才令万剑不敢背意。

    等等!阿弱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猛得就拽住沧华的衣袖:快走,莫看了!哥哥被凤骨唤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1.9

    好吧,期末有点点忙。

    再一章结束这个副本。然后劳资准备写蓬莱。

    至于毕方与凤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道还没完全的时候,就已经想弄死所有不是这天地原生的神……嗯,开天风水火土四灵乃至混沌青莲都是大道之下的,跟天道没关系。可惜它弄不死青华上神——于是此后万万年,它就一直在为完成这个野望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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