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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子长琴不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拜访太易宫的人,但绝对是待得最久的一个。

    远远望去,太易宫若云中仙阁般笼罩在一片薄岚氤氲之中,朦朦胧胧望不分明。近乎板结成晶石的土地,毫无花木鸟兽的生灵之气,却并未给此地带来多少荒芜与诡秘气息,反而越发突显了开天辟地亘古鸿蒙以来的沧桑与寂寥。混沌气息还未散尽,虽然比起太易宫中更加稀薄,却远不是一般神祇能够承受的。

    太子长琴显然无这个顾虑,或许说,他甚至不曾发现此地有何异样。混沌莲子的存在,令得无论是凤来琴还是琴灵本身,都深深地焊上了远古混沌的烙印,只可惜除了青华上神与凰鸟雪凰,无谁得知——包括太子长琴本人。

    穿过凝成实质的烟云一般的水汽,可以看到高大的梧桐木笔直耸立,明明枝繁叶茂苍翠欲滴,通身却有淡金色的流火灼灼燃烧光耀不减。白袍流袖的仙人忽地就想起榣山之眼那参天的桐木,原以为彼方透白的炎状气流只是灵气太过浓郁具象而成,难不成如这火炎一般,竟是稀有的火种?

    雪皇似能猜到他所思所想,偏着头回答:这是天南不死火山的南明离火,嗯,榣山那边是三十三天外的方景灵焰,阿湮有拿禁制镇着,桐木不死火种就不会熄。要取南明离火,你现在还不成,榣山那边的灵焰倒是不会拒绝你,凤来与那梧桐本是出自同源,你若是有兴趣,想来要取得不是难事。

    寻日里被宠着惯着,凤凰性子跳脱蛮横不假,但好歹是跟着青华上神这许多年,若真把她当不懂事的孩子,那就真是场笑话了——对于这点,洪涯境内的众神又有哪个不知晓。

    太子长琴闻言顿了顿,含笑回道:谢凰君提点。

    九九八十一重台阶,由不知名暗色调晶石铸成,低头的时候视线似能毫无阻隔穿透到底,只不过仿佛那一眼望入的是无穷无尽的深渊,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是模糊的。宫殿也是这种材质,静冷,清谧,无声无息,感觉似乎不曾有任何一丝属于生灵的活气,却仿佛沉眠着某种很磅礴很伟大的东西,即使一砖一瓦之间,都充盈着那种莫名巨大又隐秘的力量,让人联想到浩瀚的宇宙,三十三天之外永无尽途的混沌海。

    雪皇很是骄傲,头一撇,不知从哪衔来粒拇指指节大小的晶石,甩给他:送你!北海泠渊里弄出来的归墟石,天底下少有能束缚混沌气息的灵物之一,阿湮当初废了好大的心力才用法咒与禁制将它们整合成这宫殿。多余的石头不多,给你颗做纪念。

    那晶石竟是纯白透明的。看来,不是这宫殿原本便是暗色调,而是这晶石重重叠叠附着禁咒,看起来像是深色的罢了。

    一触手太子长琴便觉察到端倪,晶石上面附着的气息与这宫殿予他的感觉一模一样,冥冥中似乎还能感觉到某种共通的牵系,是他无法触碰的天道法则力量……于是与其说是纪念,还不如说是此地无阻的通行证,握着它,太易宫中禁制便对他无效。

    而且,掌心那晶石中,有种来自于反面的、虚无的气息——虽是这样小的体积,所蕴含的力量却是超乎想象的庞大……那么可想,以这太易宫之庞大,青华上神是以何镇守的呢?

    脑中思绪万转,太子长琴轻叹:谢过凰君。这份大礼……倒是长琴受之有愧。

    雪皇翻了个白眼。太子长琴一谦恭起来,她就彻底无语。乐神生性温和守礼,进退有道,而且知情懂趣,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不可说,晓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窍敏捷得让人赞叹,怎么挑都挑不出错。有时候难免觉得略显拖沓不够豪爽,可他性子就这样,无可奈何……当然,雪皇自动忘记阪泉谷崖之上,太子长琴凌然肃杀,以琴相抗轩辕剑啸杀伐之气的一面……

    太子长琴看到池水中大片大片的莲花。同这宫殿一般,呈现出青黛如墨的色泽,美丽飘渺,上面缭绕着略带荧蓝光泽的鎏焰,应当也是种稀奇火种。空气中漂浮着安谧静止的粒子,显得视野暗了点,但墙壁似乎自然发散着足够的光,令得视线阻力减少了些。

    雪皇自动讲解:这是玉髓天池,阿湮把不周山上唯一一口玉髓泉眼移了过来,反正这天地间也没多少神祇养得起,这莲种倒是连我都不晓得出处,不过能在混沌气息中还能开得这么自在,理当是鸿蒙变种……

    听着听着,太子长琴忽然寻思,皆言太易宫中混沌气息浓重,便是指虚空中这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存在,可为何他竟然丝毫感觉不到不适?下意识望了望手上那晶石……难道是这个的作用?

    暂且放下疑惑,因为他望见了台阶之上静静站立的青衣神祇,似乎早已料到有客到来而特地迎接般——那是一种,即使视野被混沌气流阻滞,依然如此清朗明皙的所在,仿佛此间残剩无几的光源都是围绕在了她的身侧,只一眼,便能扫开穹宇重叠的阴霾,东方破晓,天光遍照。

    仍是九九八十一重台阶,上面便是主殿。九是极数,八十一乃极中之极,太子长琴知道这殿中一切设置定然有什么用意在,只是以他现在的眼界,看不出来罢了。

    肩头的凤凰在一瞬间已经欢天喜地飞过去撞进她怀中,活像是有几百几千年不曾见她那般:阿湮阿湮,看我把谁带来啦——

    她腆着肚子东扭扭西扭扭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模样,结果被青华上神伸指一戳圆滚滚的肚皮,再一句轻语,便彻底寡了胆准备装死了。

    辰湮:怎的,消完食了?

    雪皇在她怀中一动不动。完全躺尸状态。

    太子长琴抱着琴仰首对视那双除了静谧别无形容的瞳眸,内心深处除了踌躇还有紧张。或许是榣山水湄的太过明媚,让他曾一度忘却了这位神祇的尊贵,此刻高高仰视,才觉出那宛若天堑的距离。

    他没有迈步,而是在台阶之下便已俯身一礼:长琴参见上神。

    辰湮顿了顿,袖一扫缩地成寸,八十一重台阶瞬间的消失,太子长琴已然站立在她身侧。

    仍是那句:殿下不必多礼。

    辰湮微微颔首:我这太易宫,却是许久不曾有访客,难得有客人到来,倒要让我一尽地主之谊——殿下,请。

    太子长琴低低回道:上神请。

    榣山一面时,太过匆促,仓皇间不曾想到别的,而他现在才有些明白那次天皇宴,祝融为何告诉他说青华上神极好说话、若是有缘得见也无须多虑的意思。

    这样尊贵又温柔的神祇……为何,会是那般寂寞呢……

    辰湮引着他往里走。视线不着痕迹地漫过太子长琴胸膛,感受冥冥中属于莲子那份气息的雀跃。

    那是场漫长又永恒的复苏,被天道压制,为她所亲手封印,除了微弱的灵知什么都没剩下,更莫提如今它寄宿琴灵魂魄之中,仅能借用那稀薄几乎不可觉察的灵魂力量。

    可它还想回到她身边,还想与她在一起——因为那是她的本体。

    青华上神的本体。

    冥冥中的因果如此飘渺,要探得一线共存的生机,却如此困难,如此困难。

    而她,只能尽力将凤来琴灵推离命轨有可能成形的任何磨难。

    她欠他如此庞大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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