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侦探故事选集(一)

古墓奇香

    一聋子爷

    清明假前夕,我突然接到乡下老爸的电话,称聋子爷快不行了,他非要见我最后一面,才安心去阎罗王那边陪伴祖先。

    聋子爷住在我家老宅后面的竹林边。记忆中,他从外地流浪到陈家庄,自我爷爷那辈开始,就与我家相处和谐。他至今仍孤身一人,平常不太愿意和人交往,也从未离开过陈家庄,更没有亲戚朋友前来探望过他。上大学那年,他曾送给我一块形状怪异的佩饰,亲手给我戴在脖颈上,做手势说走到哪里都别取下它。那块佩饰,我戴到了现在,感觉真还是个吉祥物。

    老爸已年愈六旬,他的话无疑是圣旨。小长假前夕,我提前一天赶回陈家庄,生怕见不到聋子爷最后一面了。老爸早已把他接到家里等候。见我回去,聋子爷精神陡涨,把我拉到跟前扯着衣襟上上下下打量。看我脖颈上依然戴着那个佩饰,他脸颊上梯田般的皱褶全都舒展开,抿嘴点头微笑,意味深长。晚餐,聋子爷破例喝了半盅苞谷烧。

    聋子爷看着我长大,和悦可亲,我也早把他当作亲人。近来他身体严重不适,就一直在我父母家吃饭。或许是酒兴,晚餐结束,聋子爷硬是拉我陪他回竹林边的屋子。

    还是那两间青砖子瓦房。大兴新农村建设那年,乡政府要给聋子爷重修房屋,可他死活不肯,最后只得因陋就简,帮他将房子的外墙和天盖修葺一番,看上去还算体面。

    在一盏60W白炽灯的照耀下,聋子爷的卧室内通体明亮,宛若白昼。逼仄的空间,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什塞得满满实实。他从一个衣柜的最里面拿出一样东西交在我手上。我没敢当即看是啥物,只顾抓在手里,只觉那东西沉甸甸的。

    回到母亲为我拾掇干净的房间,我才亮出捏在手里的那东西看了又看,和十年前他送我的那个佩饰质地完全一样,只是形状迥然不同罢了。我颇好奇地摘下脖颈上的那块佩饰,把两个都放在桌子上反复比较,琢磨其奥妙。

    “啊——”是老爸叫出来的声音。我回头一瞧,原来,老爸已站在我背后多时了。看老爸一脸愕然神情,我把两块佩饰推到他面前,心里暗忖,老爸或许看得出有啥框框道道。

    老爸躬身在灯光下看了又看,接着,拿起那两个玩意正反把弄了好一会儿,忽然放在桌子上,拼在一起。老爸慢条斯理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图案?”

    映着灯光,我发现那合拢后的佩饰物上果真有一些隐约可见的图案。那块穿有尼龙线的佩饰,我挂在脖子上整整十二年了,但没有认真观察过上面的花纹,这下子让老爸摸出些许名堂。我说:“这两个古饰物,应该是一对。现在聋子爷全都交与了我,这份厚重情谊,实在难以担受……”

    “自你爷爷开始.我们陈家从没把他当外人。”

    老爸说上面有图案,我拿在灯光里,不停地转动着两只拼凑一起的佩饰,希望能够看出一点门道。可一连转动好几圈,终没能看出点眉目,猜想,那可能是工匠随意雕刻上去的图谱,没任何实在意义。

    正好,屉子里有盒印泥。反复盖印了一番后,印在白纸上的图案终于有了些脉络。几经辨认,那些弯弯曲曲、纵横错落的线条,还有零星的圈点和符号,分明就是一幅简易构图。聋子爷家的一对佩饰上难道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幅构图所要表达的内涵又是什么?

    老爸一步都不曾离开卧室,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

    “没错,果真是图案。”老爸颇有几分成就感,顿了顿,忽然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慨叹道,“夺气嘴又出怪石了,还是聋子爷率先发现的。”

    “聋子爷跑到夺气嘴去干什么?明明活得好好的,他真是老糊涂了。我看,世界上好多人都是让病给吓死的。”

    在陈家庄,夺气嘴是个禁忌。从我记事起,夺气嘴那里就是一个大土堆,即便在大合作年代也没能铲平它,后来慢慢衍生为乱坟岗,陈家庄周围的死人都埋在那地方,平常乏人问津。以前还有村民在附近种植大豆、芝麻和棉花之类的作物,而现在那里的坟墓越埋越多,墓碑林林总总。除了这些就是野生杂草、藤蔓和荆棘,一副荒凉景象。

    “不是他去了夺气嘴,谁晓得那个土堆杂草丛里会有怪石出现。”老爸没好气地说,脸上满是悲愁,“你聋子爷,耳聋心明一点不假,可是他不该……”

    老爸说了半截子话,并不是故意瞒我,夺气嘴本身就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疑团。我急忙问道:“是不是那个大土堆又让人给扒过了?”

    老爸轻嘘一口气,喃喃道:“造孽啊造孽,乱坟岗是可以随便破动的吗?”他反剪双手,离开我的卧室,将房门扣上。

    很久很久以前,夺气嘴那个最大的土堆曾经被人扒过。据说,那些扒过土堆的人都没个好下场,轻则患上怪病,重则死了,还有的精神失常疯掉了……陈家庄就有个曾参与过扒土堆的男子,神志不清了好些年,后来爬到一棵柳树上吊死了,脖颈都扭曲了,实在惨不忍睹。

    就这样,一直以来,没有人敢破动夺气嘴的土,除非埋葬死人。

    二夺气嘴

    幼小时,我就听爷爷讲过很多有关夺气嘴的故事,现在都记不得几则了。

    那里原本是有一座冢寺的,据说还是座有很大院落的冢寺。寺院古树葱茏,如伞如盖,幽静闲适,甚为繁华。爷爷小时候经常去寺里玩耍。后来,住在寺里的老僧人作古,那地方才开始没落。再后来,遇上大运动,陈家庄只得响应号召,将整个冢寺给连根毁掉了。

    又称从前的那个冢寺是有姓的。在那些特殊年代,当地和冢寺同姓的人怕与自己扯上关系,就不敢再叫“某冢寺”了,而是直接叫“冢寺”。但我查了老家县志,没有关于冢寺的记载,倒有一个讲“夺气嘴”地名来历的故事。

    很久以前,陈家庄西北角那个大土堆附近躲藏着一个女鬼,瘦高个头,却长着一张怪异的大嘴。女鬼寂寞难耐,喜欢在村子里追随那些走夜路的男人,无论逮住谁,都要狂吻一番。只要被她吻过的人,就会被夺走精气,自此喘息不止,胸闷气短,脸色苍白,必死无疑。不仅如此,她还会在被吻的男人嘴里留下一块石子。如果有人拾到了这块石子,谁将会患上“僵尸病”。这种病也特别厉害,患上后手脚便不听使唤,全身皮肤干裂,慢慢变黑变硬,最后像僵尸一样死去。老一辈人讲,被吻男人嘴里含着的石子,实际上就是那女鬼脱落的牙齿……夺气嘴也因此而得名。

    这个传说由来已久,陈家庄大多数人也耳熟能详。于是,那个大土堆早成为陈家庄的一个忌讳。平曰里,村民们更是把它当作不可触碰的禁地,谁家犁地,也要将耕牛抽一鞭子绕过去。

    夜深了,我毫无睡意,脑海依旧回荡着老爸的叹息:“夺气嘴又出怪石了”。我自然明白,在我们陈家庄,怪石是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老爸小时候就听说过,怪石一出现,就意味着村子里要出大事了,必然有一件震惊全村的事情发生。

    在这里,我先说说最早出现怪石那次所发生的一桩惨事。

    那时候,夺气嘴上的冢寺里还住着那个老僧人。除依靠一些供香者的施舍,他还是方圆数十里非常有名的道士。谁家有白事,老僧人总要被请去念诵几句,做斋散花,为亡灵关魂超度。有年秋后,老僧出了一趟远门,半年后回来,竟发现土堆边有怪石。他带着一块怪石悄悄来到我高祖父(爷爷的爷爷)家,说陈家庄要出大事了。我高祖父当时是大队干部,不信老僧的话,但还是把他带来的那块怪石放在屋檐下。不知何时,我高祖父发现屋檐下的那块怪石不见了,也就将这事给忘却。

    不料没几天,村子里果真有户人家出事了。夜间三更时分,有人发现那户人家的窗子有火苗外窜。一阵惊呼后,众人见状赶去救火。可破门入室一看,大家傻了眼,男主人口吐白沫,气息奄奄,紧紧抓住老婆的手,喉咙哽咽,始终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就断了气。安葬男人后,女人不知何故竟然变得满脸瘤痕,皮肤粗糙,不到三十岁年纪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妪。

    后来听那女人说,她男人曾去夺气嘴的大土堆上挖过猪菜,猪吃了土堆上的野菜,长得膘肥体壮,而他男人却莫明其妙地死亡。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在给男人穿寿衣时,居然发现他胸口上沾着一块麻雀蛋大小的石子。身体都僵硬了,咋能粘住石块?似乎是从男人肚子里长出来的石瘤子,女人终究没能将小石子拿下来……

    提及这个关于怪石的恐怖故事,陈家庄人的神色就会变得格外肃然,并且相互提醒着,夺气嘴周围的小石头,都是那个大嘴女鬼的牙齿,千万不能带进家里,只能丢到屋檐下的阴沟里,让点点屋檐水,滴散女鬼阴魂,永远不能复活……

    这个夜晚,我彻底失眠了,双眼望着蚊帐顶,满脑子都是夺气嘴土堆上的怪石。那些怪石在我的眼中变成一颗颗牙齿,镶嵌在大嘴女鬼的牙帮上,充满恐惧和威胁……我一次次猛地睁大眼睛,卧房里却是无边的黑暗。

    然而,我不会信服这些离奇传说,也不太相信老爸所言。我一时好奇心起,想着明日怎样起个大早,去夺气嘴看个究竟。

    三怪石

    我已养成晨练习惯,第二天一大早,就径直往夺气嘴方向跑去。

    实际上,我也有好几年没来过这鬼地方。夺气嘴依然还是那般荒芜,只是从前的那个大土堆不再孤单,周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坟茔。大清晨,整个夺气嘴都罩着一层薄雾。远远地看见树木草丛中,那些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坟头若隐若现,只觉得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直逼而来,让我不寒而颤。

    望山跑死马。真要赶到夺气嘴,还需绕过许多曲曲弯弯的田间小径。我在一处废弃的篱笆墙边小解后刚转过身子,头顶上就落下一样东西,把我的头盖得严严实实,灰尘刺目,睁不开眼睛。待我一把扯下头上的东西,掸掉身上的渣草,才发现这从天而降的竟是一件破旧蓑衣。抬头一看,篱笆边的一棵大柳树上,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骑在树权上,对我虎视眈眈……

    我认识这个女子,她是陈家庄的女疯子,于是吼道:“这大清早的跑出来吓唬我,你真是疯得够水平了。”运动服里正好有张20元的票子,我拿在手上,示意她从树上下来便可以得到。

    “赶快回家!”我摇摇手上的钞票,又吼了一句。

    女疯子心领神会,双手抱着树杆溜下来。她先是扔掉手上的石头,还将双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伸过来取钱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她的左手上少了一根指头。她接过钱,然后往民宅方向一路小跑离开。

    我注意到了刚才女疯子扔在地上的两块小石头,心里暗忖,是不是聋子爷在夺气嘴土堆里发现的那种石头?我拾起那两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除颜色外,看不出与河边的那种普通鹅卵石有啥不同。

    绕过一排矮小的树林,我才惊奇地看到,夺气嘴大土堆一侧多了间古香古色的小屋。房子周身都用酱色砖砌成,屋顶盖琉璃瓦,四角飞翘,檐下有斗拱。那应该是陈家庄重建的冢寺。记得几年前,母亲就提到过有人要重修冢寺的事情。面对眼前的荒芜,想起从前这里冢寺大院的繁华,心底不禁顿生出些许悲情。

    那个土堆,目前方圆足有十几亩地大小。靠近水塘那一面有个洞穴,像是土堆遭遇暴雨袭击滑坡留下来的。以前常有在地间劳作的村民跑到洞穴避雨,如今村子里大多外出谋生,种地者甚寥。这个洞穴也便无人问津,渐渐成了个大土坑,常有在此办理丧葬后的孝子贤孙将花圈堆在洞口焚烧。只见洞穴口乌烟瘴气,阴气森森,我忽然想到了传说中那个风流女鬼的血盆大嘴。

    绕着大土堆没走上半圈,我就在杂草丛里发现了几块石头。那是陈家庄不常见的褐石,看上去怪怪的。按老爸的说法,这些褐石应该是从大土堆里扒出来的。

    杂草中的石头,和那个女疯子扔掉的石头一模一样。原来,她就是从夺气嘴土堆里捡去的!此刻,老爸的话像鞭子抽在我脸上。我像躲避瘟神一样,连忙扔掉手里的两块石头,两手揣进裤兜,生怕沾上晦气。

    “咱们村庄,就是聋子爷在洞穴边发现怪石的!”身后突然冒出人话来,吓了我一大跳。掉头一瞧,是大麦。他肩扛一把铁锹立在我身后。清明前是江南春耕大忙时节,看样子,他刚从地里转悠到这边来。

    “你这早就在地里忙活?”我指了指草丛里的石头,面露疑色,“我听老爸讲过,是聋子爷最先发现这些怪石的。唉,他还捡拾一竹篮提了回去,丢在屋后的竹林里……”

    大麦是我未出五服的弟兄,春节后没出门,说要等泡种下秧了,再去城里打工。看着面前新建的小小冢寺,我明知故问:“村子里重建冢寺了?”

    “那个冢寺是今年春节后新建的,清明当天,陈家庄将在这里举行祭祀活动。”大麦指了下冢寺前面的台子,神情变得庄重,“那个就是祭祀台。”

    我去世的祖辈都埋在这里,猛然明白老爸急着打电话让我回老家的真正缘由了。是啊,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无论你走多远,无论富贵贫贱,都是陈家庄的人。

    我说:“那好,我们都可以一道在这里祭祀先祖。”

    大麦用脚踢了几下贴地藤萝,怏怏道:“真要出大事了。”

    我问道:“清明的祭祀,是不是也有化解这灾光的意思?”大麦点点头。

    记忆中土堆下的那个洞穴,没有现在的大,周围长着青草藤萝,一片荒芜。我拿过大麦哥手上的铁锹,向洞穴走近几步,在洞口扫荡一番,发现里面塞着许多枯草和树枝,铲也铲不动。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会儿,迷惑不解,心想:那些怪异的石头,到底是不是从这个洞里扒出来的?

    四另一个故事

    大麦家就住在我老宅东边的前排集体线上,正好同路返回。沿途中,村庄满眼都是金黄的油菜花,在这阴郁的天气里依然显得那么耀眼灿烂。大麦侃侃而谈,讲起了另一个关于夺气嘴的历史故事。

    1934年闹水荒,外地有个老爷将家产搬到陈家庄夺气嘴上避难。那老爷带着家人在高坡上安营扎寨一天,就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水涨了一次又一次,而坡边那个洞穴总是淹不着,似乎在跟着水位上涨。老爷在土堆边用竹签插了几处记号,竹签都被水淹没了,而洞穴口依然悬在水面上。他甚感稀奇,于是就想着怎样去洞穴里探寻一番。

    有天,他带上一名男家丁,各自提着一盏马灯,从洞口向里面一路探了进去。里面的通道并没有积水,越往里走越宽敞。老爷让家丁在前面带了一截路,便要求自个儿走在前面。没走多远,老爷就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感觉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十分好闻。家丁提醒老爷,恐怕不能再往前走了,可老爷见识广博,闻到香味,觉得定有宝物深藏其间,便让家丁原地等候,自己则执意继续前行。

    家丁呆在原地等候多时,仍不见老爷返回,就小心翼翼跟着寻了过去。其实老爷没走多远,就双眼昏花,跌坐在地。家丁见状,只得背老爷出洞。

    老爷换了个人似的,自此变得心事重重,举止神神秘秘。他对家人说,土堆下洞穴里有宝物,吩咐家人准备在这地方建一栋房屋。老爷性子犟,待洪水退后,便在这里修起一栋四合院房屋,还将贵重树种移植到房子周围。只可惜那老爷命苦,继承祖上并积攒了一辈子财富,和妻子相处数载,连个子女也没留下。自从洞里出来,他就没过上一天安逸日子,病痛缠身,身子骨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屋子刚修好,他就撒手尘寰。不久,老爷的妻子与那家丁结为夫妻,还生了一对儿女……

    “以前那个被毁掉的冢寺,是不是用那个老爷的宅子改建的?”

    大麦摇摇头,又耸耸肩,抿嘴一笑,道:“这个故事还是小时候听我姥姥讲的,一直铭记在心,就是没个结尾。”

    关于陈家庄的冢寺,除了县志上有个夺气嘴的民间传说,再也找不到有关它的只言片语。我在想,这个像山包子一样的大土堆,到底是不是坟呢?在古代,有身份的人离世后,为了保证坟墓不被盗挖,大多采用夯土击实,围起大土堆。倘若真是一座坟,从其埋葬形制上看,还挺符合古墓的特征,至少也拥有几百年历史。而且单从那高大的封土堆来看,即可反映其主人当年的身份和地位不同寻常!

    然而夺气嘴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返回老宅,母亲的早饭还没熟。听见老爸在堂屋大声地和谁商量些什么,我便故意站在屋檐边听了一会儿。从窗子缝隙可以看到,老爸边讲边做手势,面前正坐着端一陶壶茶的聋子爷。隐约听得出,他们在谈夺气嘴的那个大土堆。刚才从夺气嘴折回,路途也听到过有人谈论冢寺。

    清明到了,冢寺、祭台、怪石……理所当然成为陈家庄男男女女谈论的主题,庄上年轻人外出谋生,留下来的村民大多有了一把年纪,对清明这样的传统节日格外看重。加之聋子爷在夺气嘴发现怪石,大事临头的阴云笼罩在庄子上空,挥之不散,整个村落显出了几分诡谲。

    老爸正在堂屋用松枝扎着什么,一端还裹有厚厚的几层松树皮。我轻咳一声,大步走到他们跟前,先给聋子爷续了开水,再一本正经地看老爸做什么。可他没抬头瞧我一下,只顾忙碌手中活计。老爸低声道:“聋子爷坚持要去土堆里看看,说不去,死也不会瞑目。你回来正好是个机会,一道去探个究竟,也算了却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

    我一瞧,老爸手里扎着的分明是火把,不禁一怔。几乎每本盗墓小说里都会写到这么一个情节,进墓坑洞穴都得使用火把照明,一来防野兽袭击,二来探测空气浓度。

    聋子爷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陶壶嘴,不知他泡着啥神仙茶,喝得有滋有味。

    我拿起老爸用作扎火把的松树枝条捻了捻,若有所思地问道:“聋子爷这把年纪了,还要去土堆下面看什么?他年轻时,难道就没有和我爷爷一辈的人去过?”

    “唉,谁晓得呢?”老爸轻叹一声,将已扎好的一只火把放在椅子下,又开始重新整理松枝,动作麻利,边扎火把,边告诉我说,“从我记事起,夺气嘴就是一个禁地,庄上哪有人敢去那鬼地方,除非是死人了,去大土堆边埋葬。”

    聋子爷似乎能听懂我老爸的话,只见他张着耳朵,聚精会神。我想问老爸,那个土堆是不是一座墓,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爸忽然抬头瞅了眼聋子爷,漫不经心而又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夺气嘴啊冢寺啊,我们世世代代都住这儿,你怎么还要这样神秘?”

    五女疯子

    聋子爷家的两扇大门桐油剥落,露出陈旧木质的颜色,门上两只扣环更是锈迹斑斑,在竹林的掩映下,屋子显得格外寂寥而阴森。早饭后,我就去聋子爷家的屋山头看了。那里果然堆着一些石头,荡起一层清冷寒光,比在夺气嘴杂草中看到的那些褐石还要怪异恐怖。

    “啊——”

    正愣怔之际,村子东边居民集体线上突然传出一声凄婉尖叫,明显带着哭腔。我猛地抬头循声望过去,但仅此一声就戛然而止。此时,庄上人家大多在吃早饭。我相信,许多人都听到了那声惨绝人寰的叫喊。我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刚好九点整。

    我急忙跑回老宅,只见老爸和聋子爷都端着酒杯,朝东边一个劲地张望。

    那声音依然荡漾在我脑子,我看着两位老人,问道:“庄上东边出事了?”

    聋子爷和我老爸不约而同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仰起脖子饮尽杯中的酒。聋子爷用手里的酒杯磕碰桌子,脸色铁青,嘴唇嚅动。老爸似乎懂得他那无声的语言,喷了个响亮的酒嗝,喟然长叹:“怪石出现,村庄浩劫……”

    夺气嘴杂草中的、女疯子手里的、聋子爷屋檐下的……那些泛着神秘光泽的石头,一下子充盈我的脑海。此刻我站在门前看到,大麦正往我家方向奔跑过来,刚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对我老爸说:“叔伯,出……大事了,黄玲用剪刀刺穿了喉咙……”

    “什……什么……”老爸睁大眼睛,“黄玲自杀了?唉,聋子爷的话得到应验,陈家庄果真出了血光之灾。怪石出现,村庄浩劫……”

    黄玲?我忽然想起来了,黄玲就是我大清早在那堵烂墙边碰见的女疯子。她是从黄家巷那边嫁过来的,和大麦住隔壁。

    大麦脱下球鞋,拉掉袜子,两只脚都有些青肿,有的地方还乌得挺厉害。大麦说,在见到我时,他就在夺气嘴走了一遭。行走在土堆边,他的脚突然碰到硬物,便蹲下身仔细查找,原来是一些怪异的石头。他担心我踢到怪石,才跑过来陪我在夺气嘴溜达,由于担心我害怕,没敢说出此事。见现在黄玲出事了,他才一股脑地道出自己在夺气嘴的遭遇。

    我们赶到黄玲家院落时,屋子里已围了一圈人。老人们念叨着,黄玲是个苦命姑娘,嫁到陈家庄没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家人已用床单盖住黄玲的尸体,头部位置的白布已是暗红色。房屋里有块地上撒着稻草灰,那应该是黄玲刺破喉咙的地方。

    她早晨都活得挺精神,怎么回到家里就自杀了呢?我一边回想着她接过那张20元钞票时的傻模样,一边聆听人群里的议论

    “春节后,庄上有个儿子当官的老人过世,安葬时,在夺气嘴的洞穴里烧了一百多个花圈。整个庄子都布满阴霾,好几天才散去。那大火惊醒了女鬼,出洞后吻到了什么人,草丛里才惊现怪石。”

    “那个大嘴巴女鬼就躲在土堆下面的洞穴里。”

    “这疯女子八成都是让那个大嘴女鬼吻着了,才死得这样凄惨。”

    “不是说大嘴女鬼只喜欢吻男人,怎么会去吻黄玲?”

    “哈哈,这就很难讲了。你看她疯疯癫癫的满庄子里跑,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让大嘴女鬼给撞上了,活该她倒霉透顶。”

    我自然不会信服县志上的那个民间故事能够复活。黄玲本是个长得漂漂亮亮的良家女子,当初嫁给安柱时,还有人暗地评价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羡慕安柱艳福不浅得要死。安柱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十几年前,他鬼迷心窍跟人去三峡库区盗悬棺,并且一去未返。据说是被警察追击时,掉进了峡谷。黄玲认为安柱是为了她才去想发财的,跑出去找了几个月,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她回到陈家庄时,村民们发现她少了一根指头,别人关切地询问她是怎么回事,黄玲只是默默流泪而不作答。没几日,她竟疯了。所幸,安柱父母待她不薄,黄玲才活到现在……

    我老爸咬着牙帮子,在黄玲尸首边绕上一转,似乎悟出什么名堂,忙招呼大麦和我退出来,“我们今天就得去夺气嘴,揭开那个洞穴的秘密。”老爸语气坚毅,斩钉截铁,挥舞的双手强劲有力,一双眼睛在我和大麦面前扫过,又稍加思索,“这事,我和聋子爷商量许久,可苦于找不到合适人选。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你们二人是最佳人选。”

    难道夺气嘴还真有什么惊天秘密?我瞪大双眼看着老爸,欲言又止。

    六怪香

    大麦和我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是黄玲的暴死激起了我老爸要去夺气嘴土堆里探寻的勇气与决心。我们计划天黑前去夺气嘴探洞。回到家里,老爸又特地多扎了两个松枝火把,大麦也去忙别的事情。

    “土堆下面的那个洞穴,应该很有些年头了吧?”其实,自从看了县志上那个民间故事,我也对那个大土堆充满好奇心,加之近些年来狂热起来的墓文化,便想着怎样对老家那个土堆探寻一番。这回,机会终于降临。

    老爸自顾自地扎着火把,等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告诉我说:“夺气嘴是陈家庄的一个禁忌,平常没有人会去关心那个土堆,更不会有人冒险深入那个洞穴。因为聋子爷,我才发现那个土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老爸将那些半湿不干的纤细松枝编来编去,中间夹裹着一层又一层粗纸,外面还用松树皮包扎得严严实实。

    我稍作思忖,提示老爸道:“那个大土堆因为聋子爷,才发生不对劲的事儿?”

    老爸抬头瞧了我一眼,答非所问,而又忧心忡忡地说:“庄里人不指望升官发财,就图个家道平安,土堆下隔几年就冒出一些怪石,给庄上带来血光之灾,这样下去怎个了得?”

    大麦对我讲过,春节前夕,庄上有个发了点小财的老乡,从外地请来风水师测看过,称陈家庄自古就有邪气。这点大家深信无疑。他便投资在夺气嘴重修冢寺,冢寺虽说小巧玲珑,不够气场,但门前那个祭台却是高规格的。清明当天,庄上将在这里做一次祭祀活动,欲冲散庄子里的晦气、煞气、怨气,祈求百姓安宁。依照这件事推理,那些怪石应该在春节前就现身了,可到底是谁最先发现土堆里的怪石,总不会是那个外来风水大师吧?

    老爸幽幽道:“陈家庄的年轻人大都外出挣钱,留下老弱病残,人气已镇不住夺气嘴了,土堆犯难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要找几个人深入土堆下的洞穴祛鬼镇邪?”我实在忍受不了老爸卖关子,叫我回陈家庄,而又不愿道明初衷,总是拿聋子爷做挡箭牌,让我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老爸你说,那个大土堆会不会是古人留下的墓冢?”

    “那个大土堆到底是不是坟墓,恐怕要问你聋子爷了。”老爸装腔作势猛咳一声。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拿出手机正欲给大麦打电话时,聋子爷颤悠悠地来到了家门口,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纯净水瓶子,里面装着半瓶酱色液体。他给我老爸比划几下,是二人间的哑语。老爸便心领神会从厨房拿出两只小碗,放在堂屋桌子上。聋子爷将瓶子里的液体平分在两只碗里,老爸端起来一口饮尽,他抹了抹嘴角,嘟了下嘴巴,示意我喝下。

    起初以为是聋子爷给咱父子俩的壮胆酒,喝了才知道,是一种又涩又甜的黏稠液体,类似止咳糖浆。

    见我一脸困惑不解,老爸又抹了下嘴角,告诉我说,那东西是用于避邪的。那个洞穴年代已久远,积聚了陈家庄周围的邪气,防患未然,还是聋子爷体恤咱父子。

    大麦早已提前去了夺气嘴。我们父子俩赶往夺气嘴时,庄上人家正开始做午饭,炊烟袅袅,没有人注意我们的秘密行动。

    土堆下的大洞口,还是清早见到时的那样子,只是洞口边的渣草让大麦清除了一些。大麦站在洞口望着我老爸,等待他发号施令。老爸让我和大麦在洞口点燃艾草,并和我们一道将艾草烟扇进去。

    老爸举着火把在前面探路,大麦紧随,一手拿备用火把,一手持铁铣。我则打着手电殿后。手电的射程自然比火把照得更远。沿途称得上开阔,越往里走,除了显得潮湿外,没有什么异样。

    我特意注视着脚下,时不时用手电照射甬道,希望没有怪石出现。

    看得出,这个洞里应该常有人进出,尽管没有留下什么特殊痕迹,但年代久远的洞穴不会如此通达顺畅。

    七弯八拐,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老爸手里的火把终于燃烧到最后。换了火把没走几分钟,我们就遇到岔道,从一个岔道里飘飘渺渺传出淡淡的香气。

    大麦走上前,借着手电光朝这个岔道走去。可怕的事情很快发生了。大麦没走多远,身体忽然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大麦突然晕倒在洞穴里,手上的铁锹倒立在洞壁边。

    我和老爸吓了一大跳,如果背个谋杀罪名,那就告到联合国也说不清楚了。老爸举着火把在前面照明,我则背着大麦急急往回走,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待走出洞穴时已汗流浃背,因体力透支而歪倒在地。

    大麦忽然微微睁开眼睛,怏怏道:“我……我怎么晕过去了?”

    庄上有卫生室,医生号了脉、测了血压,没发现什么问题。

    七娘家人

    大麦醒后,老爸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麦,你是不是在里面见到什么,才被吓得魂飞魄散,昏厥倒地?”

    大麦只觉口干得厉害,睁开眼睛后喝了一大碗水。望着我们父子俩,他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除了嗅到一股淡淡的怪味,那个岔道与外面的通道没有啥区别。我一定是被那个大嘴女鬼嘴里的邪恶气味冲倒……”

    这更是匪夷所思,我们父子俩也闻到那种淡淡的怪味,为何单单大麦被击倒?我认真想了想,对大麦说:“或许是你冲在最前面的缘故,吸收的气味多而浓所致。”

    大麦点点头,轻嘘一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真他妈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老爸拍拍脑袋,有些懊恼,后悔当时没有举起火把往那个岔道里照,不该那样心急火燎地背着大麦出洞。明火能辟邪,说不准打火把往里走几步,大麦就会没事。

    老爸虽然不再年轻,可他是陈家庄老一辈人中少有的能说会道者,庄上有许多治保主任无法调解的问题,倒让我老爸抢占风头,凭其资历和一张巧嘴给摆平。有人跑到村卫生室找到我老爸,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就随那人一道去了黄玲家。

    别看黄玲在世时,娘家人没把她当回事,可现在人死了,黄家巷来了一车亲戚,找婆家评理。婆家是陈家庄老住户,大伙担心黄家人前来寻衅滋事,已有几个中年汉子在那里一边帮助料理后事,一边做保安工作。

    毕竟是人命。治保主任报案后,中午刚过,当地派出所、县刑侦大队的人都赶来了。他们检查黄玲的尸体,提取指纹,还对一些左邻右舍进行了走访、排查。忙碌一通,警笛一鸣,全体收兵,离开陈家庄。黄昏时分,治保主任接到派出所所长电话,称在凶器剪刀上、死者头部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初步认定为自杀。

    安柱爹妈自从儿子失踪后,就没摊上舒心日子。黄玲是在寻夫未果回家后疯掉的,婆家人照顾她这些年了,自知对得起疯子媳妇,可她如今突然自杀了,事情变得复杂。警方虽然确认黄玲系自杀,但她娘家人不依不饶,并未因这个结论停止胡搅蛮缠,而是认定黄玲自杀有其深层原因。

    黄玲婆家老两口一辈子敦厚仁义,棍子打不出屁来。我老爸正好发挥特长,两边周旋,最后达成协议。因黄玲是横死,按当地习俗,由娘家人操办安葬在夺气嘴,其费用全由婆家负担。还好,黄家巷来的一拨子人马也算通情达理,牢骚怨气发泄完毕,最后接受了这个意见。

    老爸回到屋里,我和聋子爷正在重新扎火把。看见满有成就感的老爸,我还以为他会将在那边的表现绘声绘色地演讲一遍,可他没有,转身回到里屋找什么东西去了。

    老爸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那不是我从那对佩饰物上用印泥复印下来的一幅图案吗?

    他神秘兮兮地把那幅图案亮给聋子爷看了下,就收起来放进裤口袋,还将口袋上的扣子扣上。

    八多出一个人

    老爸决定傍晚时再进洞,寻找那个岔道。他甚至断言,大麦对我们父子撒了谎,隐瞒了什么秘密。聋子爷耳朵聋嘴巴哑,可他懂得我老爸的话。这不,此时此刻,他就显得异常兴奋,比划着表示赞同我老爸的想法,支持我们的行动。

    我问老爸:“这次进洞,叫不叫大麦?”

    老爸连连摆手,昂起头问道:“你是不是还想背他一回?”

    我将大麦从洞穴里背出来,肩膀、腰身的酸痛感还没消失,哪还有气力去背他?从洞里背他走出来,真像鬼附身。于是我连连摇头,又有几分担忧地问道:“如果两人进洞,是不是……”

    老爸坚定地说:“你人高马大,洞里的大嘴女鬼也惧怕三分。”

    想到晚上还要随老爸进洞,加之老爸和聋子爷似乎偷偷商量些什么,还有几分回避我的意思,我便趁早去休息一会儿。谈起夺气嘴,老爸讲得比县志上的民间传说还要恐怖吓人。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会信服老爸所言,然而,“怪石出现,村庄浩劫”又不能不叫我提心吊胆,汗毛倒立。

    进到卧室,我还是遵命将布窗帘全部挂下来,不留一丝缝。

    这栋老宅的房间本身就光线不好,关上窗帘,屋子里更是漆黑一团。这环境正好睡觉,我也有些困,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迷迷怔怔时,忽然打了个冷颤,我睁开眼睛,可发现整个身子不能动弹了。我心里明白,是鬼压床……

    出发前,聋子爷照样给我们父子俩各倒了一小碗东西喝了。老爸这回喝下后,抹了下嘴巴,说话了:“聋子爷熬的佩兰膏能祛邪。料想那个大嘴巴女鬼也会躲进洞壁的蝙蝠穴里。”

    佩兰膏?我忽然想起,在聋子爷屋后的菜畦里种着许多佩兰草,还以为是他种植的草药,原来是用于熬制驱邪膏的,这老大爷也真是迷信。

    傍晚时分,村庄禽兽归笼。因黄玲的暴死,庄里人都感到了几分惧怕。在他们的记忆里,夺气嘴已有多年未出现怪石。老爸一边拾掇工具做准备,一边朝村庄周围遥望一圈,还用手掐算些什么,蹙眉凝思道:“还是12年前,陈家庄出现过怪石,转眼就一个轮回了……”

    这次进洞穴比中午容易多了,简直轻车熟路,走了很长一截,我们才点燃火把。老爸打火把走在前,我持手电随后,把洞壁照得油光粉亮,通道不再阴森。但终因少了大麦这个胆大心细的兄长,我心里犹存几分惧怕。

    突然,我看见老爸手上火把的火焰飘动起来,可洞里并没有风流动,真是奇怪了,我几步凑到他背后,叫了声“老爸”,问道:“火把怎么会无缘无故飘动?”

    我用手电照着火把,看到老爸的手有些颤抖。但他并没有注意火焰的跳跃,只是用鼻子往前前后后做了几次深呼吸,问我:“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我也像老爸那样做了几下深呼吸,回答:“那是松树枝燃烧的气味,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老爸没吱声,继续往前走去。我在通道壁上发现了几处小小的洞穴,便用小竹棍逐个掏进去,看里面有没有躲藏什么小生物。

    越往里走,通道没有狭窄,反倒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老爸快要走到大麦昏倒的那个岔道口时,他便打着火把朝前面扫视一遍,发现有大大小小一排岔道。

    老爸仔细瞧了瞧,问道:“你说,大麦看到的是哪个岔道?”

    见我没回应,他又重新问了一遍,还是不见我回话。他有些生气了,忽地扭头道:“你没听到,我在和你说话呢!”

    我只顾一个接一个掏着那些小洞穴,甚至萌生了掏出个金疙瘩银疙瘩的念头,根本没在意老爸在和我说话。等我回头朝他走去时,竟然发现老爸后面多了一个人!

    我用手电照了照前面几个黑糊糊的洞口,顿时明白几分,莫非那些洞里藏着盗墓贼?冷汗瞬间流满后背,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老爸、老爸……”

    “谁?”是老爸在厉声叱问。

    我哆嗦着身子,观察了片刻,只见那个人径直朝一个通道走去,碰到洞壁后又被弹了回来,侧了下身子又朝另一条通道走去,碰到了额头,又被弹了回来……

    “老爸……那个人是谁……到底怎么了?”

    那个人来回碰了几次壁后,一下子瘫坐在地。老爸似乎并没有感到害怕,走过去,拉扯了几下那人的胳膊,不见对方动弹:“这伢子怎么好眼熟,你是谁?”

    我用手电将那人照了一通,想了想,对老爸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好像就是住我们家东面前排沟渠上的那个安柱……”

    “怎么……怎么可能?”老爸的声音都在颤抖,“十二年前他就死在了外面!”他边说边踢了那人一脚。

    我正欲伸去探他鼻息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九秘密

    “这安柱仔到底是人是鬼,老子马上就要他现原形。”

    只见老爸深吸一口气,猛将火把吹熄,边说边脱下他那件藏青色外套,双手提起衣领掸了掸,接着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然后罩在了蜷缩在地的安柱身上,同时还叫我熄灭手电,没他发话,不要开灯。

    洞里漆黑一团,我持手电的手都僵住了,刚才老爸的举止更是诡异无比。面前的几个岔道洞口不时传出“嗡嗡”的响声,实在让人心悸。

    我屏气凝神,等待老爸解除禁令。经过漫长的等候,忽然听到“啪”的击掌声,我忙按亮手电,看到老爸已将罩在安柱身上的那件外套揭去。

    老爸重新点燃火把,直摇头骂道:“这他妈死去多年的柱子怎么突然跑回陈家庄了,还躲在夺气嘴下的洞里?”

    是啊,不是说安柱十二年前就死在外头,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洞穴里,又恰好在他老婆黄玲暴死后……我脑袋里一团浆糊,百思不解,但安柱却是活人,而非灵魂在洞里游荡。

    “老爸,你确信这是安柱的肉身,而不是他的灵魂?”见老爸神乎其神,高深莫测,我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但心中升起问号:刚才老爸的举止是不是故弄玄虚?

    见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弹,老爸说了句:“还愣着干什么?柱子现在回来了,还不背他到卫生室打针?”

    又要背人,我心里实在不爽。“我刚才看到了,他应该不会像大麦那样嗅到什么怪异气味而昏迷,他是多次撞在洞壁上而昏沉倒地的。”我用手电照了安柱的头部,看到他面额上青肿好大一块。

    人命关天,救人要紧。我义无反顾背上安柱,拿出吃奶的气力。幸好,这安柱要比大麦矮小,我还撑得住。

    走出洞穴,我的内衣早已湿透。天空只有半个月亮,时隐时现,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泥巴路。要是在城市,即便在停电的月黑夜,也能看到灰白色的水泥路。卫生室离这夺气嘴还有一段路程,要我继续背他去打针恐怕体力不支了。

    老爸手上的火把烧尽,他重新点燃一根。这时候,忽然从土堆边的荆棘旁闪出一个人来,挡在我们父子面前,那人迅速将手里的一团东西塞进安柱嘴里。稍许,安柱一连打了几个响亮的气嗝,睁开眼睛,朝周围瞅了瞅,忙从地上爬起身。

    “你个小子,这些年跑到哪里发财去了?”老爸跺了下脚,忽然咆哮起来,“陈家庄才安宁几年,现在又犯事了?”老爸的声音凄凉而悲壮,在夜色中久久回荡,一股说不出的凉意直袭我的心头。

    安柱沉默着,不吭一声,只见他突然双膝跪下,给面前的几个人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转身向村庄外跑去……

    我想跟着安柱追赶过去,被人拦住了,扭头一看,才发现刚才从土堆旁闪出的那个人竟是聋子爷!

    外面露气大,我们三人走到洞里歇息。我也实在太疲乏了,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起来。火把的光亮映照洞口,老爸的脸由阴转晴,静静地看着聋子爷,似乎想问他什么问题,而聋子爷看了我一眼,习惯性抿抿嘴,用手捏着下巴,不动声色。

    聋子爷在安柱嘴里塞了团东西,他就清醒了,证明他并不是因为撞伤额头而昏迷倒地,或许也像大麦一样嗅到什么怪异味道。于是我问老爸:“安柱是不是在洞里那个岔道口嗅到什么,才昏厥倒地?”

    老爸终于道出了这个秘密,神情严肃地说:“中了迷香。”

    我一拍大腿,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个大土堆是古墓!史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古时候,有身份的人逝世后,为了保证坟墓不被所盗,除用夯土击实,还在周围的墓道里布上异毒。盗墓贼自古有之,不少盗墓贼就死于这种异毒。迷香只是异毒的一种,具有诱惑性与麻痹性,像毒品一样,让人越吸越觉得有味,直到被毒死。我和老爸出发前,聋子爷让我们父子服下的佩兰膏实际上就是一种解药。

    这种“迷香”在盗墓行当里称作“墓香”,如果闻到墓香,表明可能有所收获。常有盗墓贼在外忙碌了一些时日,回来后直感慨连墓香都没有嗅到,那就是无功而返。

    记忆中,我身处的这个洞穴很早就存在,这里起初应该是一个盗洞,岁月蹉跎,盗洞连通了墓室甬道,也便由盗洞扩为现在这个大洞穴。我问老爸是不是这回事,他没有回答。

    既然已经知道这里是一座古墓,我的好奇心与探知欲也如喷泉狂涌。多少年过去,这座古墓一定让盗墓贼无数次光顾过,或许上面的文物管理部门都因此认为它没有保护的价值了。正好聋子爷也赶来了,这个洞穴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把这个神秘盗洞的终极秘密探查清楚。

    十给猫头鹰让路

    夜色深沉,庄子里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那些隐隐约约传来的锣鼓点子声,像催魂的咒语,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夺气嘴显得尤为恐怖。那是黄玲暴死后,按地方风俗,家里正在摆道场为她做斋,祈求她能安安稳稳地走过地狱,下辈子过上好日子。

    这次进洞,我的胆子比前两次都要大。

    以前就曾多次听庄里人讲过,这聋子爷非同一般,有些功夫,神机妙算,甚至还有人把他当作江湖游侠敬而远之。他耳聋眼明,接过火把冲锋在前,动作灵便,完全不像个七八旬的老人家,好似满有把握能在里面找到什么东西。

    进洞没一会儿,我发现聋子爷并不是循通道往前走,而是一截一截仔细看着洞壁,边看边咕哝什么。我老爸紧跟在他身后,想必听得懂。

    行至通道分岔口时,我刻意用手电照射了一番。这里共有三个岔道口,除一个岔口勉强能弯腰爬进去外,另外两个岔道口径窄小且里面塞有散土,看上去根本无法通行。

    在聋子爷的一番比划下,我老爸连连点点。只见老爸躬身进了那个开口较大的甬道,往里面走了几步,就退了出来。他出来时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瞧,就是村里人常用的那种小铁铲。

    看他们二人脸上的肃然表情,我没敢多话,只管将手电照在聋子爷指的地方。

    他们选择靠最里边的一个小洞口挖起来。聋子爷手持火把的松树枝发出滋滋响声,老爸用铁铲将土一锹锹铲出来……

    他们到底想挖什么,难道打洞进墓室吗?我握手电的手渗出一把冷汗来。

    见老爸满头大汗,我接过他手里的铁铲,卖力地干起来。我看了眼聋子爷,问道:“这样挖下去,能通到什么地方?”没人吭声。

    根据挖土的力道,我发现那个窄小洞口周围的土都是些虚土,没费多少功夫就掏出来一大堆,洞口也越掏越深。我一铲铲将泥土铲出来,渐渐地,也无需弯腰弓背。里面比外面好挖得多,越往里挖,那些土越松散,像是什么人故意填上去掩蔽这个通道似的。

    一会儿,我累得满头大汗。站在外面休息时,聋子爷塞给我一块槟榔。我边咀嚼槟榔,边喘息,很想问他们今晚到底要挖多久才收场。见老爸没有叫停的意思,我只得操起铁铲,一次次进进出出,掏出里面的虚土,堆放在外面的大洞边。

    不知挖了多久,忽然听到猫头鹰的一声怪叫。那怪叫声,比外面那些锣鼓叫魂声更悲戚恐怖。我差点尿了裤子,闭上眼睛,怔在洞里,半天没缓过气来。

    我睁开眼睛,不见一丝光亮,扭头一瞧,火把与手电都熄灭了。我不敢黑灯瞎火地挖下去,心脏怦怦乱跳,身上的虚汗加倍冒出来,不知遇到什么变故。

    我听到老爸在洞口说话,让我蹲在里面别动。我双眼紧闭,蜷缩在我正挖着的岔道小洞里。长这么大,何曾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场合,聋子爷啊老爸啊,你们是不是想挖到土堆下的宝贝?可苦了我……

    老爸打亮手电,聋子爷手上的火把也跟着点燃了。

    老爸解释道:“刚才,我们熄灭所有的光亮,是给猫头鹰让路。听你爷爷说过,夺气嘴的猫头鹰挺通人性,还常常保护陈家庄的百姓。这里的猫头鹰从不将外面的晦气带进村庄,还常常将陈家庄的怨气衔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又开始忙手头上的活。这回没挖多长时间,就挖通了里面的通道。原来,刚才我挖的这截甬道,其实是一截“肠梗阻”。

    聋子爷率先走了进去。在这洞穴里,火把“滋滋”的燃烧声,显得格外清脆可怖。老爸的手电光照得更远,随着手电光柱看进去,我和聋子爷都惊住了:通道尽头是一道高大的石门,灰白的石门上趴着一只巨大的壁虎,足有一条黄鼠狼那样大,正鼓着两只怪石般的眼睛瞪着我们……

    空气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我们仨露出惊恐之色,面面相觑,寒意顿生。

    十一逃离

    老爸夺过聋子爷手里的火把,往前走了几步,火光映着灰白色的石门,鬼气森森。我们看到,石门上大壁虎的细尾弹起来摇了半圈,又贴在石门上。那双眼睛似乎瞪得更厉害了,亮晶晶地盯着洞口……不知他们二位老人有何感受,反正,我内心恐惧无比,浑身筛糠般颤抖。

    聋子爷忽然扯着我老爸的衣襟往外拖,我们迅速撤离石门前的甬道。直到走出洞穴外,我才长出了一口气。寂静的村庄,月朦胧天灰暗,只有道士为黄玲做斋的锣鼓哼唱声。沿着泥巴路,抄近道,绕沟渠,刚踏上通村公路,就听到背后传出“叭”的一声闷响。我们都惊了,忙回过头,不约而同朝夺气嘴的方向望过去。

    “这么晚了,谁会去夺气嘴放鞭炮?”我看了下老爸和聋子爷,喃喃道。

    老爸转身走去,而我和聋子爷仍呆在原地,似乎还想等待第二声闷响。可老爸走了一截就折转身,叫道:“我们回家吧,那大概是丧夫们在给黄玲打墓井。”

    在老家一带,有个自古传承下来的习俗——丧夫挖墓井。丧夫挖墓井又分两种情况,如果老人过世,八大金刚(丧夫们)将棺材抬到墓地后,现时打井。如果是横死的,就得提前找墓地挖井,有申请墓基地之意。黄玲是横死的,明天抑或后天就要下葬,那些丧夫们大概是在黄玲家夜酒喝得太晚,这时才去夺气嘴找地方打葬井。现在陈家庄这片山坳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否则,火葬政策早已在这里施行。

    天刚刚放亮时,家里座机响了。是安柱打来的电话,非要老爸接电话。他在电话里向我老爸谢恩。安柱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我们对黄玲十二年来悲苦生活的怜悯。

    他没说这十二年来在外面干些什么营生,只说近些日子老做噩梦,先是梦到老家夺气嘴荒地出现怪石,黄玲在那个大土堆边捡了许多怪石回家,砸碎屋子的玻璃窗,还将他父母用菜刀砍死……安柱在外噩梦连连,寝食不安,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偷偷回到陈家庄,欲探其虚实。可是,刚回到庄上,他就听说黄玲自杀了,还是用剪刀刺穿喉咙致命的,黄玲娘家人正在陈家庄闹丧。

    安柱的噩梦得到应验,一时吓懵了,不敢回家去,便躲进了夺气嘴的那个洞穴里,准备待天黑后离开。不料,他在那个洞穴里竟然昏迷了,如果不是我们父子俩适时出现,他有可能命丧洞穴……

    大清早,黄玲家锣鼓点子已停歇。我问母亲,黄玲是不是抬出去安葬了,可母亲告诉我说,黄玲是横死,请人掐算了出殡时日,还得停尸一天,明天才能送上山。不知母亲是否晓得刚才是安柱打来的电话,更不知,如果安柱父母得知他这个独苗儿子还活在人间,会作何感想。

    当然,我们父子信守了对安柱的承诺,守口如瓶,只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我们吃过早饭,老爸仍在睡。

    堂屋里,母亲戴着老花镜,正拿着一件衣裳做针线活。那分明是老爸进洞时穿的藏青色外套,母亲正在加固一粒扣子。想起老爸在洞穴里用这件外套罩住安柱,我就禁不住好笑,问道:“老爸这件外套有些年份了吧,单就这藏青色布料,就已经多年不见。”

    母亲神情专注地穿针引线,顿了顿,告诉我:“这件外套是前不久聋子爷送给你爹的,说穿上它可以辟邪。我也不知道近来他们忙什么,两个老家伙常在一起窃窃私语,进进出出,鬼鬼祟祟的……”

    我走近瞧了瞧那件外套,捻了捻布料,似粗大布又非粗大布,质地厚实而又手感顺滑,很有分量。上面的扣子更是怪异无比,恐怕义乌小商品市场也难求。

    老爸正好从房间走出来小解,给我道出了那件外套的讲究。他说衣裳做成后,用黑狗血煮过,而上面的扣子更是稀罕之物,那是用雄狼的牙齿做成的。传说中,狗血、狼牙都是杀气挺重的东西,不仅能驱邪镇鬼,而且可以祛病禳灾。

    当初,看到老爸理直气壮地用这件外套验证安柱是阴是阳,还以为是他显摆忽悠我,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十二神秘族史

    早饭后的村庄,一片寂静。怪石出现,黄玲横死,给原本安宁的村子罩上一层诡异的阴影。

    聋子爷端着弯嘴茶壶朝我家老宅走来,看上去他人挺精神,不像我老爸,昨晚在洞穴折腾一番,仍趴在床上不起来。聋子爷紧皱眉头寻思一会儿,拖出老宅屋檐下的一把大锤,递到我手上,示意我跟他去一趟。

    我不明就里,以为又要去夺气嘴。还好,只是跟随他进了他家的厨房。厨房有扇后门,开门即是竹林。门边有个很大的石槽。聋子爷对石槽比划一番,大致意思是,让我帮他将石槽锤掉。

    其实这是个给鸡鸭喂水的水槽,许多人家都有这类玩意。这个石槽有点怪,乍看是在一块条石上凿出的沟槽,十分普通。但仔细打量,上面还有图案与字迹,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我用脚踹了石槽几下,发现它并不是放置在地上,而是和什么东西浑然一体。

    接着,我抡起大锤攻击石槽,狠命锤了十多下,石槽上面连一点痕印也没有。我找来一把铁锹,沿石槽周围挖了一圈,才发现,这个石槽像是从地上长出来似的,只得继续挖下去。所幸石槽周围的土还不算板结,没费多少功夫,就挖出了些眉目。

    老爸也赶过来帮忙,虽说他有一把年纪,可使力比我得法。父子俩硬是将这个石槽挖了下去。原来,这里本身就有一根大石柱,只是在突兀的部分凿了沟槽盛水罢了。待埋在下面的部分露出一大截,我们发现,石柱身上有一处颜色稍深的地方,像补上去的一个疤。

    聋子爷异常兴奋,指着那地方唠叨一番,示意我锤击那个疤痕。没几下子,那地方便露出一个洞来。见状,聋子爷拉开我们父子俩,趴下身,用小铲子将洞口清干净,伸手进去取出一捆粗纸。

    聋子爷将那捆粗纸一层层解开,里面竟是一本线装书。我老爸倒没显出多少惊讶之色,倒是我惊得张大嘴巴,难道聋子爷藏着经书不成?

    老爸思忖半晌,指着聋子爷手里的线装书,对我说道:“聋子爷急着让你回来,恐怕就是想将这东西交给你。”

    果真,聋子爷将那本卷着的线装书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交在我手上,还重重地捏了我掌心几下。我粗略浏览了一遍,那分明是一本族谱,用毛笔小楷记录着一个明姓家族的历史。

    这个家族中,曾有人在朱元璋手下当差多年。因他在朝廷里受到小人排挤,加之触犯文字狱而被贬三级,至于最后做了个什么官,记录不详。但他被贬后,没做上两年小官就直接向朱元璋申请告老还乡。朱元璋倒也仁慈,赏了他一些土地,让他回到江南老家颐养天年。后来,朱元璋忽然又想到了他,欲召他回去官复原职。然而,他回到老家后就一病不起,已经无力回京为官了。得知他并没有享用赏赐的那些田地,而是分给了周围的无家百姓之后,朱元璋慈悲大发,钦点了一批御用之物,派人送到明家……

    这段记载是整个族谱里的亮点。我当即拿出手机,在网上输入“朱元璋”、“文字狱”、“明家”等关键词,却没有找到这段历史的相关资料。

    族谱的后半部分,还有一段文字。

    此人仙逝于公元一三八九年,后人将他埋葬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对于个中缘由,族谱上说是这位老祖宗当初将皇上赏赐的土地分给无家百姓时,本地的土豪劣绅怀恨在心。老祖宗死后,家族没有了靠山,家人便担心那些心怀叵测的土豪劣绅破坏老祖宗的坟茔,就偷偷请高人找了块风水宝地,厚葬了老祖宗……

    “这是你家的族谱吗?看来,你还是朝廷官员的后嗣……”我拿着那本线装族谱,一时忘记聋子爷又聋又哑,问了他一大通问题。

    聋子爷没理睬我,和我老爸比划一番。然后,老爸解释道:“昨晚,聋子爷从夺气嘴回来,睡下没多久,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屋山头的那个石槽下面藏着一本书。奇怪的是,平时做的梦,天亮时就忘记,可石槽下藏书的梦不但没忘怀,反倒特别清晰。于是,他跑到我们家那边,找你过来帮他,看那个梦是否应验……”

    我问老爸:“聋子爷是不是姓明?”

    老爸遗憾地摇头,告诉我说:“村子里没人晓得他姓啥,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有人叫他陈聋子。”

    聋子爷肯定不姓陈,只是因为他流落到了陈家庄,又与我爷爷走得挺亲近,大伙便叫他陈聋子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本线装族谱,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夺气嘴的那个大土堆,会不会就是这族谱上那位祖宗的墓呢?

    十三墓碑后的盗洞

    毋须置疑,聋子爷早已将我们一家当作自己这辈子最亲的人。可我并不知道,他为何将这本族谱交与我,难道需要我们父子帮他寻找什么?我从他笃定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对我这后生寄予厚望。

    不知老爸留在聋子爷家商量些什么,我捧着线装族谱回到家中,又认真研究了一番。冥冥中,我感到夺气嘴就是明家祖先的大墓。聋子爷或许就是明家后人,他做的那个梦,是一种暗示,还是这本族谱藏着什么玄机?

    然而,昨晚我们已挖到石门,如果继续挖下去,如果那里真是一座古墓,那我们就会落得个破坏文物的罪名。再者,石门上那只巨大的壁虎,想起来我都感到后怕,再也不敢去探寻那个神秘的洞穴了。

    窗外传来唢呐声,声音渐渐明朗。我走出老宅看其究竟时,已有众多吃过早饭的村民纷纷走出来,循声观望。只见一队人马打着一面黄幡朝村子走过来,后面紧跟着一辆板车,拖着一口高大的棺材,浩浩荡荡直接去了黄玲家。

    老爸不知是去凑热闹,还是别有用意,跟着那群队伍去了黄玲家。我担心他会道出安柱的事,还好,老爸很快就回来,带来了最新消息。

    那班人马抵达后,给黄玲料理后事的人询问他们是什么来头。对方说,是一个老板花钱请他们来为黄玲送葬的,那老板还给黄玲买了一口镇上最贵的棺材,其他事情就一概不清楚了。于是黄玲家道士登坛念经安魂,男男女女轮番说唱,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氛围之中。

    老爸又在鼓动我去夺气嘴,说是聋子爷最后的心愿。

    这次出发前,除了喝聋子爷的佩兰膏外,老爸还特地从里屋抓出一小把枸杞子,我们都服了好几颗。老爸说,夺气嘴阴气重,枸杞可以固阳。我原想叫上大麦一道去洞穴,因他与黄玲家住隔壁,正帮助料理后事,忙得一塌糊涂,只好作罢。

    我们三人躲过村人们的视线来到夺气嘴,远远地就看到昨晚丧夫们给黄玲挖的墓井。墓井很浅,仅仅只是为明天下葬前深挖做准备。陈家庄一带还有个移冢习俗,那就是横死的媳妇下葬二三天后,得起坟异地重葬。

    这次来到土堆,我们没有进那条通道。聋子爷绕土堆细查半圈,发现某处有几个深脚印。我也蹲下来仔细辨认脚印,想必这地方有浮土,有人挖过才留下的。老爸挥起铁锹,将那周围的荆棘杂草一阵猛铲……

    我们惊奇地看到,在一块墓碑背后,竟然用杂草巧妙地遮蔽着一个洞口。我看了下墓碑上面的内容,居然刻着“安柱之墓”几个字。

    我问老爸:“这块墓碑怎么会是柱子的?难道……”

    老爸忽然想起什么,拍着后脑勺说:“十二年前,黄玲从外面寻夫未果回到陈家庄,家人都以为他死在了外面,于是给他埋了个空墓,立下了这块碑。”

    看到老爸舞动着铁锹,越挖越带劲,聋子爷脸上露出笑容。是不是找到了另一条通往土堆内心的通道?顺着那个洞口掏进去,里面不再是松散的泥土,而是一绺绺稻草,把洞口掩盖得严严实实。拉开那些厚实的稻草,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通道。同时,一股阴冷的气息猛地蹿出来,我们仨不得不捂住口鼻往后退去。

    聋子爷点燃火把,先探身进去了,我们父子紧随其后。这个通道远没有那个洞穴开阔,甚至比大洞穴里面那些岔道还要窄小。

    渐渐地,我们闻到了一种怪味,那不是老爸所说的墓香,而是一种类似鞭炮燃放后的略带硫磺味的香气。如果这里真是座古墓,从那些长长的弯弯曲曲的通道来看,想必也经历过几代盗墓人的光顾,我们现在进去应该不存在危险。

    我问老爸:“还要不要继续进到里面去?”

    老爸没吱声,跟着聋子爷。我不时用手电照射洞壁上下,里面虽说有散落的泥土、杂草,但看得出,这条通道也不是几天工夫能完成,已有些时日了。

    这次行动挺顺利,意想不到的惊喜很快呈现在我们面前。

    十四豪华墓室

    我们很快就进入墓室。

    火把很给力,墓室照得非常明亮。这个墓室不算大,有十多平米,但布置堪称豪华。四周放置着铜鹤灯,里面的油早已干涸。正中间停放着棺椁,墓室四面镶有青砖,宛如一个迷宫。墓室里积聚有厚厚的灰尘与泥沙,将那棺椁都掩埋了一小截。

    以前,我只在盗墓小说里看到过描写墓室的情景,不料这次回老家居然身临其境。这里面毕竟是死人的坟墓,更重要的是,我们并非吃铲铲饭的盗贼,心里难免生出几分畏惧与恐慌。可看到聋子爷、老爸脸上肃然平和的神情,我那份担忧便也释然。

    聋子爷举着火把在墓室四处寻找着什么。

    我问老爸:“以前村子里就没联系上面来看一看吗?”

    老爸轻叹一声道:“大概二十年前吧,我还在村里当干部时,有人曾联系过乡派出所,想请县里的专家来考证一下是否有保护的必要。那位所长倒也热心,第二天,就驾车将县里的一位文物专家带到陈家庄。那专家在夺气嘴查看了那个通道,又取了些土样,就回去了。”

    “后来呢?”

    “后来上面说,关于夺气嘴的故事,只是民间流传的一个传说,有没有可信度很难认证,保护的必要性并不大。再者,毕竟我们县是一个文化古县,需要保护的古迹太多了,目前没有精力加以保护。直到如今,上面也没人来关心夺气嘴……”

    很显然,当初县里来的那位文物专家看走了眼。

    乍看上去,棺椁保存完好,不见撬动痕迹,也不见上面有钻孔,貌似没被人动过。可我仔细一看,发现棺椁一角有一处裂痕。那完全不像是年久的裂隙,可清晰地看见木料上的纹路。抬头还可看到墓室一面墙壁上有一个洞口,手电照进去,洞里可见黄土。

    我突然想起昨晚那声沉重的闷响,心里不禁犯疑,那声音是不是从这个墓室里发出来的?再看看脚下,那些细碎的砖渣,似乎就是被炸碎的青砖。于是我心里有了这样的推断:盗贼先打通墓室洞道,然后再伺机开墓,盗取墓葬品……难道昨晚的爆破只是一个开端?是不是那几个为黄玲挖墓井的丧夫干的?

    我用手电指给老爸看。老爸暗付片刻,忙用铁锹在那个裂口拨弄,发现里层的黄土中间是个洞口。老爸的脸色陡变,嘀咕道:“果真不出所料。”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实则告诉我,有盗墓贼做好了开棺准备。

    聋子爷将火把举过来,在炸裂处晃悠晃悠,然后从衣袋里抓出一团东西塞到火把上,顿时,整个墓室弥漫浓郁的艾蒿味。

    这时候,老爸从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张折叠的纸片。他展开时,我用手电照了一下,那分明就是印有两块佩饰图案的那张纸片。老爸展开纸片,又贴在膝盖上熨了熨,递给我,让我再仔细瞧瞧。巴掌大一幅图案,能看清楚啥东西,难道还真是传说中的藏宝图不成?

    聋子爷打着火把,在墓室里转悠一圈,走过来凑近看了看纸片,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家伙递给我。那是一块凸镜,原来聋子爷是有备而来,还带了放大镜。我用那块镜子反反复复看了那幅图案,眼前突然一亮:那分明就是这个墓室的分布图。

    聋子爷交与我的那对佩饰物上,竟然刻着这个墓室的图解。

    我更加确信,聋子爷是明家后代,这座墓即是他家的祖坟。

    十五骷髅与死尸

    那幅墓室图与墓室的布局完全一样,只是我看不懂那些实心圆点与空心圆点所代表的意义。

    墓室四壁均有类似壁柜的格子,布满尘埃,我用手电照进一个格子,发现里面有件衣物。老爸拿着一只备用火把,走上前去在格子里面撮了几撮,那衣服瞬间化为灰尘,露出一具蜷曲的骷髅。

    老爸道:“这位不知何年何月进来的盗墓贼,连棺椁的盖子也没推开,为何就死在了墓壁的格子里?”

    我凑近用手电光照射骷髅。答案写在他脑袋上。骷髅的颅骨上有一个大洞,看样子像是弩机射穿的,然后此人忍着疼痛爬进了墓壁格子……这样猜想着,我的脊背顿生冷汗,心里怦怦乱跳:我们会不会碰到什么机关,会不会命丧墓室?

    我正要拉着老爸退出墓室时,聋子爷阻止了我。他拍了拍胸脯,又用手比划一通,示意他胸有成竹,不会让我们在这里遭遇任何伤害,只要我们父子俩陪着他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只见聋子爷点燃一只备用火把,插在墓室墙壁上的一个洞穴。在火光映射下,棺椁发出更加清冷的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老爸配合着聋子爷,用小铁锹铲着棺椁支架下面的积尘。看他们二人忙碌的身影,好像是特地进来为这位主人打扫墓室的。

    老爸铲着铲着,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叫我把手电照进去。这一照不打紧,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里面躺着一个人!

    老爸把那个人拖出来,是具男尸,脸上和身上都沾满灰尘。聋子爷扫掉男尸脸上的灰尘——天啊,他不是大麦吗!

    大麦讲过,他原本和老婆都在外打工,春节后就留在陈家庄,等清明做完祭祀就出去。他昨天进过洞穴,怎么会突如其来死在这个墓室?是中了古墓机关,还是遭遇暗害?我们仨目光一碰,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

    老爸摇了摇头,叹道:“他不是在帮黄玲料理丧事吗,乍跑到这里来寻死了?”

    看老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真担忧这个墓室潜藏杀机,我们随时都会落得跟大麦同样的下场。老爸顿了顿,又道:“昨天,我就觉得这大麦伢有点不对劲,看来还是没有逃过怪石的诅咒。”

    “老爸,大麦死在了墓室里,人命攸关,我们赶紧出去报警……”我边说,边朝刚才进来的那个盗洞方向走去。

    可聋子爷似乎对大麦的死漠不关心,正用自带的一条毛巾,继续擦着那口闪着黑色幽光的棺椁。

    老爸走到聋子爷旁边,比划了几下,我们父子就沿着进来的通道返回。

    十六冢寺里的异味

    走到墓室外,手机恢复信号,老爸却建议先到大麦家看看再报警。大麦家与黄玲家紧邻,屋后的菜畦连在一起。因黄玲家办丧事人满为患,大麦家的桌椅板凳都让料理后事的人搬到隔壁招待客人,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老爸明知故问,向正在手压井边压水的陈麻子打听道:“大麦有没有在这里帮忙?”

    陈麻子是我长辈,庄里人叫他“麻哥”“麻叔”什么的。

    见是我老爸,麻叔忙递上一支烟,笑道:“黄丫头明天要出殡,下午她娘家还有人要来奔丧,大麦吃过早饭就去帮忙赶场。他还是骑一辆新摩托去的。”

    大麦骑新摩托车去镇街赶场了,是不是遇到劫匪……可他为何横尸古墓室?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黄玲家门前停着一口高大的黑棺材,想必她早被入殓了,明早就会送到夺气嘴埋葬。看着那口高大的棺材,我脑子里不可思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谁会花钱给黄玲送来棺材,还有唢呐班子?这些地方上赚死人钱的团队叫价可不便宜。

    返回老宅的路上,我毫不犹豫地拨通报警电话。但我害怕惹火烧身,换了一张新买的手机卡,并且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陈家庄那个大土堆下发现一具尸体。

    乡派出所两位民警驾着警车赶到陈家庄时,没有去夺气嘴,而是直接去了黄玲的灵堂。可能是昨天来过一趟的缘故,驾车的那个民警轻车熟路,将警车停在了黄玲家屋台基边。

    民警说,昨天没有拍死者尸体照片,这时要补拍几张存档,遂叫两个男子将棺材盖板揭开。二民警掀开盖尸布,脸色大变,先向周围瞧了一转,然后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很快还原盖尸布,封好棺材。

    民警找安柱爹了解黄玲入殓的相关情况。安柱爹告诉二位民警,那个用板车送棺材来的汉子自称是装殓师,说他家黄玲媳妇是横死,入殓时不得有人围观,以防周围的人鬼附背,于是,至始至终都是由他一手操办入殓。最后,他还说陈家庄的木材烧火做饭特别香,便从他家讨要一车木料拉走了

    民警做完记录,问了那个自称装殓师的外貌特征,然后转向夺气嘴。

    有不少村民跟着警车去看热闹。然而,二位民警围绕那个大土堆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没有发现尸体,料定是个虚假报警电话。民警离开前,向在场的村民作了一番法制教育,告诫大家今后不准乱打报警电话。

    麻叔和我们父子俩赶到夺气嘴时,警车已绝尘而去。因夺气嘴自古就是陈家庄人的一个忌讳,认为那地方阴气重,担心呆久了会染病在身,随着民警的离开也纷纷回家。麻叔似乎对那个简陋的冢寺情有独钟,刚上土堆,就直接进了冢寺参观。

    看他掩着鼻子走出来,我叫了声麻叔,问道:“你在那里面闻到什么?”

    麻叔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没理睬我,而是指了指冢寺,向我老爸询问道:“冢寺竣工没多久,又没人在里面烧香化纸,怎么会有那种气味?”

    我在冢寺里转了转,感觉那气味有点像烟炕气,里面夹杂着较浓的艾蒿味。想到聋子爷在墓室里燃烧的那团艾蒿草,还有墓壁上那个洞口,我忽地眼睛一亮,难道那个洞口可以直通冢寺?而冢寺里只有几个用于搁置大神雕塑的石座架,地面更是用粗砂水泥铺得平平整整。

    麻叔和我老爸蹲在祭台边抽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看得出,麻叔挺信任我老爸,他讲了一件可能会让所有陈家庄人都感到震惊的大事。麻叔不紧不慢地说,黄玲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用剪刀刺穿喉咙……

    我走出冢寺的瞬间,突然感到脚下震动了一下,面前的大土堆似乎也晃了晃。麻叔和我老爸也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站起身,望着大土堆发愣。我确信刚才不是幻觉,便问道:“是不是地震了?”

    麻叔头摇得像拨浪鼓,绕着大土堆边走边看,寻找什么动静。他在那块刻有“安柱之墓”的石碑前打住,愣怔片刻,找来一根树枝挑开墓碑旁的一堆杂草,惊叫一声:“大麦,你躺在这里干啥?”

    老爸和我闻声跑过去一瞧,只见大麦硬挺挺地躺在墓碑边的一堆杂草里。

    聋子爷、聋子爷……我差点叫出声,心里暗忖,应该是他将大麦的尸体背出墓室的。我用脚踢开墓碑后面洞口虚掩着的那些杂草,哪里还有什么洞口,就连洞口填埋或者塌方后留下的痕迹也没有,联想到刚才的“地震”,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十七地震

    我疯了般跑到冢寺一侧的那个大洞口,用手机照明,冲进了通道。

    可没走多远,就发现通道里散落着厚厚的尘土与石块,洞壁上还有众多大小不一的裂痕。越往里走,那原本宽敞畅达的通道,陡然变得狭窄,根本无法继续往前通行。

    “危险,通道里危险……”不知何时,麻叔跑进这个大洞穴,跟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嚷,生怕我遭到伤害。

    折转回来,我们都坐在祭台边,气喘吁吁。老爸扎着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聋子爷……”我捏着胸前佩戴的那块饰物,哽咽道,“聋子爷,他一定去陪伴他的祖先了……”

    老爸狠狠咳了一声,那是对我的警示。

    村子响起警笛声,越来越清晰。没多久,先前离开的那辆警车又开进陈家庄。老远就看得见,警车停在村路边,二位民警下车后,急匆匆往夺气嘴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原来是麻叔看到大麦尸体,赶紧报警了。

    老民警看了大麦身上的尸斑,认定他至少在6小时前就已死亡。除嘴唇青乌外,死者身上并无外伤,连搏斗痕迹也没有。衣袋里除了几百元钱外,还有一块怪异的石头。民警初步检查认定,大麦系中毒死亡。

    由于死者身体上布满尘土、渣草,留在身上的指纹完全遭到破坏,民警压根就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但可确定土堆边并非死亡第一现场。大麦吃了早饭就骑摩托去赶场,很多人都看到他从门前经过。然而,他在何地中毒,尸体怎么会留在夺气嘴?

    天黑前,县里来了几名刑警,还带来警犬。警犬在大麦尸体周围嗅了一圈,开始刨“安柱之墓”后面的土堆。我知道,警犬抓挠的地方,正是先前那个盗洞。

    大麦的尸体被一个警察带走了,留下来的民警和刑警又直奔黄玲家。因黄玲明早就要安葬,她的棺材早已打下棺材钉。

    老民警让那些在这里登坛做斋说唱超度的师傅们暂时停下,并且不准任何人离开现场。大家唏嘘不已,以为民警是来为黄玲自杀的事情作进一步调解。然而,老民警下面通报的几件事,却让在场的亲戚朋友和乡亲们全都惊呆了。

    “我讲两件事,一是大麦已经死亡,遗体己送县刑侦大队尸检;二是我们已在镇街河边树林里找到黄玲的尸体,是被那个运输棺材的汉子转移走的,因他受人雇用,不知死亡内情。通过调查发现,陈家庄连续发生的两起死亡事件都与夺气嘴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今天上午,办案民警从陈家庄返回派出所时,派出所接到一份外省公安部门协助调查的传真,称有个特大盗墓团伙部分成员落网,供出本辖区陈家庄大麦系同伙,请求当地派出所协助控制此人。正好,民警接到陈家庄夺气嘴发现尸体的报警。然而,民警在夺气嘴见到的竟是大麦的尸体……是不是有人赶在民警缉捕大麦之前就将他杀人灭口了?

    我和老爸也站在黄玲家门前看热闹。老民警的这番通报,令我心里为之一震,脑海闪过电影镜头般的片断:大麦清晨出现在夺气嘴、黄玲手中的怪石、大麦晕倒在洞穴分岔口、通道里的安柱、墓碑后那个盗洞、棺椁下的尸体……这一切都发生在黄玲横死之后,也未免太凑巧。

    然而,我们父子俩却害怕承担连带责任,明哲保身,始终不敢向民警说出在夺气嘴土堆里里外外所经历的咄咄怪事。聋子爷神秘失踪,倘若我们不说,村子里自然没有谁去关心他的存在与否。

    老民警仍在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十八并非意外

    找遍村子,我们也没见到聋子爷的踪影。

    我悄悄问老爸:“聋子爷将大麦的尸体背出来后,是不是返回墓室了?土堆周围的通道、盗洞都已堵塞,严丝合缝,是不是聋子爷触动墓室机关,致使整个墓室塌陷了?”

    老爸一拍大腿,瞪大眼睛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只知道怪石出现,村庄浩劫。而现在,连土堆都塌了一截,掩埋了所有怪石,陈家庄的劫数应该从此结束。”

    “这么说,聋子爷是来陈家庄给他祖先守墓的?”

    老爸微微点头,回忆道:“从前,你爷爷常提到的那个叫明德的僧人,我怀疑也是来这里守墓的。”

    “论年龄,聋子爷应该是明德的孙子辈。明德和尚离开陈家庄后那些年,为什么没有明家后人来这里守墓呢?”看着老爸高高挑起的眉头,我问道。

    “明德离开后,说不准常有明家后人前来夺气嘴看墓地。”老爸向竹林边聋子爷的那几间旧屋子望了望,神情沮丧,“或许,聋子爷就是明家最后一个守墓人。”

    “聋子爷早就发现了‘安柱之墓’后面的那个盗洞,按理说他早就进去过,并且在墓室里布下迷阵吧?”我问老爸,可他始终不肯回答。

    静默好一阵子,老爸抹了抹眼睛,说道:“小时候,我听你爷爷讲了夺气嘴的故事,便萌生进那个洞穴探险的念头。可庄上人家提及夺气嘴就为之色变,哪有伴儿敢进去破解谜团?前不久,我得知聋子爷竟也有此想法,就把你叫回老宅……”

    聋子爷来陈家庄差不多四十几年了,既然他手里有族谱,还有墓室图,他对那个祖墓的情况无疑早就了然于胸。在他生命弥留之际,固执地邀约我们父子共同探墓,最后启动机关,将自己与他的祖先葬在了一起,这样做自有其目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一颤,眼前云雾渐散。近些年来,聋子爷大概已感觉到祖墓所面临的危险,于是一次次将村子周围发生的横死事件,与夺气嘴上的怪石联系在一起,有意印证“怪石出现、村庄浩劫”的说法,目的无非是想阻止盗贼对祖墓的侵犯。

    这天夜晚,大麦的尸检报告传到陈家庄,大麦系中了某种不知名的毒素而死亡。同时,刑侦大队技术科还在大麦指甲里发现凝固的血液,经检测比对,那些凝固的血液正是黄玲的。警方初步确认,大麦是杀害黄玲的凶手。

    与此同时,棺材换尸也有了答案。大麦参与的那个盗墓团伙早已盯上陈家庄的大土堆,还确认土堆里的墓主曾在朱元璋手下当差,后人异地厚葬于此。盗墓贼觉得此墓是大主,便煞费苦心,一边在夺气嘴修筑冢寺掩人耳目,一边找准方位打通盗洞,还用洛阳铲从冢寺里打了放风通道。等到清明前夜,他们将以准备祭祀活动为借口进墓开棺盗宝,然后利用这地方横死媳妇需移冢的风俗,将盗得的宝贝用棺材转移出村子。可是,那些疯狂的盗墓贼不曾想到,墓主的后人正紧盯着他们。

    这下子全村人都震惊了,大麦和安柱是两堂兄,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如此残忍地杀戮黄玲?麻叔出来说话了,前天清晨,他看到黄玲尾随大麦朝夺气嘴方向去了。只是没想到,她会被大麦穿喉在家。而警方分析,黄玲一定掌握了大麦企图盗墓的秘密,并极力阻止其行动,才被大麦恼羞成怒地杀死。另外,民警还在大麦家的菜畦里发现洛阳铲、防毒面具等大量盗墓工具。

    我们父子俩没有告诉民警,安柱并没有死,他的那块假墓碑后面,曾经有个通向主墓室的盗洞。可大麦怎么死的,永远只能是一个谜了。

    然而我深感不安,也为了聋子爷对我们父子俩的信任,决定为他做点什么。返城时,我带上那本线装族谱,请老同学帮忙,转交给了县文物局的民俗专家,希望他们作出鉴定,将夺气嘴作为重点古墓保护起来。

    没多久,我就接到老爸的电话,说县政府已在夺气嘴竖了块“重点保护文物单位”的大石碑,还规定从此不准任何人在土堆周围埋尸筑坟……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