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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恨歌

    一

    天很阴郁,田晓丽像往常一样在公共汽车上捕捉目标。她是一个模样乖巧、笑靥撩人的女孩,有时候许多乘车的男人会装着拥挤时站立不稳的样子去碰她身子,但她装作不知,反而有意无意地对别人报以迷人的微笑。殊不知,就在她秋波频传的同时,一双训练有素的小手早已搜空了别人的口袋。

    这次,她瞄上了一个瞎子。他长得高大魁梧,棱角分明,如果不是戴着一副墨镜的话,准是一个讨女人欢心的男人。但今天吸引她的,却是他购车票时,无意中从腰包带出一大卷百元钞。接应她的两个同伙——一高一矮两痞子也注意到这一幕,正在车厢的另一端用眼神示意她下手。

    这时,车已开始减速,乘客有些骚动,田晓丽趁乱把手伸向了瞎子的腰包。突然,一股被钳住的疼痛从她的手臂传来,她因难以忍受而惊愕地张开了嘴。她使劲挣了挣,但根本挣不脱,她的手被牢牢攥在“盲人”手里,田晓丽明白,她被便衣“暗算”了。

    这时“盲人”转过头来,田晓丽定睛一看,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墨镜后的目光所透露出的凛冽寒气。田晓丽想叫喊,但又不敢,她想向同伙发出求救暗号,但汽车己到站,她无奈地被一双大手强行“牵”着,跌跌撞撞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等两个同伙发现时已太晚了,他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被带走。

    走在树荫覆盖、相对僻静的人行道上,田晓丽开始嗲着嗓子求情。她知道前边不远处有个派出所,倘若被他带进去,一定没什么好日子过。她也知道有些警察服软不服硬,只要给他尝点甜头,他应该能放过她吧。

    “警察大哥,求求你,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绝对是妹子第一次……你就发发善心,原谅妹子吧。”田晓丽边说边拿膀子温软地蹭他。

    “请你自重!”“盲人”警察第一次开了口,嗓音不大但威严有力,“我想你一定不喜,欢被人铐着走。”在这之前,警察已经松开了她的手,但脚步不离左右。尽管这样,田晓丽仍有不自在的感觉,毕竟去的方向是派出所啊。

    “对于一个女孩子,你真那么忍心吗?”田晓丽嗲着嗓子,一脸娇滴滴的样子,“要是你放了我,我可以用任何一种……任何一种方式报答你!”

    “盲人”警察那正有力迈动的大腿忽然顿住了,在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他缓缓地摘下墨镜,无奈地把脸仰向天空。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无声地蓄积,斑驳的光点投射在点点泪花上,更显得泪花晶莹夺目。他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

    “想不到,这才几年不见,田晓丽,你竟变得这般……下作!”

    “田晓丽”二字无异于一声炸雷,把正在施展浑身解数的田晓丽吓了一跳。她睁大眼,再一次对摘掉墨镜后的警察打量着。一个模糊的念头从遥远的天际倏忽间闪进她的脑海,但她摇摇头,心想:世界不会这么小吧,怎么会遇见他呢?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小偷,这怎么可能?即便是他,她也无颜正视啊。时光流逝,人世沧桑,从她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起,她就视他已死或视自己已死,可命运偏偏制造了一个狭小的世界,让他们以这种方式撞到一起。

    “林晔哥!”田晓丽认出了他,正待忘情地扑过去,忽然清醒过来,赎罪般地低下头来。她不知道这一声久违的呼唤是否会唤起他对当年的回忆,那美好的一幕仿佛如昨,又好像逝去已久。她静静地等待着林晔哥的反应。

    “一上车我就认出了你,咳。”林晔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在讲述一个极不情愿的故事,“但一种不祥的直觉阻碍了我去认你。我等待着,既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表演,同时也期望我的直觉是一个错误。啊,看来这几年的公安,我没白干,果不其然你动手了,而且竟把目标瞄准我……”

    “不,林晔哥,我这是第一次,相信我,我是初犯啊……”田晓丽抬眼望着林晔哥,竭力想让他相信自己,但林晔摇了摇头。

    “你还在骗我。”林晔气恼地望着一边,“从你扒窃的手法看,你已非一日之功了。要是今天换了别人,恐怕你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手了。另外,别以为我看不出,车上还有你两个同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加入一个盗窃团伙?”

    田晓丽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表情全无,不知是无地自容还是迟钝麻木。

    “田晓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还有过去甜甜的清纯味吗?以前你从不骗我,可今天你已不会讲实话了。你知道吗,你这已经够条件坐班房了!”

    “那你就抓我进去立功吧,我不会怪你。因为你是执法者,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正因为我们都喜欢过对方,所以我更无法理解,彼此相见不问声好,却总是想以理服人。你以为,我这几年的罪恶就凭你几句简单的道理就可以拔脚出来吗?我罪孽深重,如果你要抓我,就请便吧。”田晓丽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不,”林晔抬眼望望前方,派出所已出现在眼前,“比起你所在的盗窃团伙,你仅仅是一条小鱼,我抓了你,等于把大鱼放跑了。我不抓你,你自己走吧,我希望你戴罪立功……那段感情只能代表我们过去的一段时光,你的罪孽也只能说明过去。只要你戴罪立功,我想人民一定会宽恕你的。当然,你用不着马上答应,回去仔细想想,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我。”林晔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

    “谢谢你放我。”田晓丽接过名片,放在手心里握了握,似乎在掂它的分量,但突然泪水从她的眼眶冒了出来,“对不起,林晔哥,我很让你失望。要是我们一直生活在过去那个环境里该……可惜时过境迁,一切皆成梦境。”

    林晔闭上了眼。是啊,皆成梦境。过去,他们是邻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如今却走上了两条完全相反的道路。他一直没法忘怀田晓丽过去那清纯的模样,一个多么娇弱单纯的女孩儿啊,他一直喜欢和暗恋着她。直到他去上警校,这种思念也从未停止过。念完书,他被分到市刑警大队,首先想到的是回家乡探望田晓丽,向她报喜,他想象不出经过岁月的分离后,田晓丽又会出落成什么美好的样子。然而他错了,回到家父母就告诉他,田晓丽已经离家出走一年有余,那个一直毒骂她的后母,根本就没有管她,至今她去向不明。于是,对田晓丽的思念从此只能出现在梦中。今日的意外相逢,却似万千虫子在他内心撕咬一般,相逢的形式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望着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田晓丽,林晔的心无端地沉重起来。

    二

    王老七一直蹲在门前那低矮的门槛上。刚才两个手下跑回来告诉他,田晓丽被扣了,王老七正在气头上。

    王老七的窝就在这条三指宽的小巷里。如果把通衢大道称为城市大动脉的话,那许许多多纵横的小巷可算做城市的小血管了。王老七从小就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周围的人对他又恨又怕。王老七仗着手下有一帮黑帮同伙,四处作案,明抢暗盗,无恶不作。黑帮帮规甚严,稍有触犯,就会被严厉惩罚,谁要是说错一句话,轻则遭拳打脚踢,重则危及性命。这帮人都知道王老七心狠手黑,宁愿自己受罪也不肯对公安讲实话,所以王老七一伙一直逍遥法外。

    帮里上下,都知道王老七只服一个人的软,那就是田晓丽。几年前,他在车站邂逅了离家出走而身无分文的田晓丽,当他发现田晓丽不谙世事准备去南边打工挣钱时,便连哄带骗,让田晓丽跟他一道去找“工作”,当田晓丽发现上当受骗的时候已为时太晚。也许是基于离家出走的女孩独特的心理作怪,田晓丽不再哭闹,她奇迹般地在黑帮留了下来,日练夜习,学精了一手扒窃技术。同时,田晓丽的温柔也酥软了王老七的筋骨,平时只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干脆就由她说了算。

    田晓丽是在傍晚回到小巷的。当时王老七蹲得双腿快没了知觉,他站起来想上前迎接,不料双腿一软反倒摔了个嘴啃泥。今儿的田晓丽似乎不太高兴,红唇儿噘得老高,一双媚眼无精打采。要是平时,她总是用一种似醉非醉的眼神儿看人,要是碰上心术不正的男人,魂魄早已飞到了天外,这也是让王老七最心动销魂的。所以,当王老七想上前帮田晓丽检查是不是受伤时,田晓丽却不领情地说:“看什么看?你是不是认为我被人占了便宜啊?你那德行值几个钱我难道不知道?别跟我绕弯子了!”

    王老七并不难堪,他有自己的发泄方式。他抡起巴掌对准那一高一矮两个手下“叭叭”就是几个耳光,算是对他们今天工作的“奖赏”。

    众人一惊,作鸟兽散。王老七把头凑过来,“嘿嘿”干笑了两声说:“田妹子,你能回来就好了。”

    田晓丽心烦,没有心情多加解释:“我今天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别进屋来烦我。”

    三

    “格格……格格格……”梦中的田晓丽发出了一串笑声,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那是一个星期六,田晓丽悄悄跑出去,与林晔哥看青春偶像片。离电影院老远,田晓丽就看见了林晔,正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站在电影院前。田晓丽欢快得像头小鹿一样跳跃起来。从上小学一年级起,他们就一块上学放学,常年相守使他们培养出一种胜似亲兄妹的感情。可自打他们的血管中开始萌动青春的激情后,那种纯真无邪的友谊悄然变化了,林晔不再是一个混混沌沌只钻书本的小男孩,田晓丽也不再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是什么呢?也许,这得从林晔渐渐变粗的喉结、喑哑的嗓门、两唇长出的胡须和田晓丽绸缎一般光滑的肌肤、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以及渐渐隆起的胸脯中寻找答案。

    田晓丽悄悄靠过去,压抑不住的欢快笑声,让林晔赶紧回头。

    “林晔,你干吗这个样子?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大人。”田晓丽歪着头问。,

    “我十六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对吗?“林晔骄傲地大声说着。

    “可你还在读高一,你一定不想因为别的事情落下你的功课吧。”田晓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谁说看场电影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今晚是星期六,轻松轻松难道不该吗?”

    “可我总有点担心,要是让后妈知道了,她一定会骂死我。”

    “只要我们不说,她就不会知道。再说,我爸爸妈妈吩咐过,要我好好照顾你。”

    “可他们没让我跟你看电影吧!”

    “得了,田晓丽,别耍女孩气了,看在我平时帮助你学习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分上,赏光一次吧!”

    结果这晚他们看得欢天喜地。

    梦又跳跃着进入另一个画面,林晔邀约田晓丽去郊外踏青,不料碰上大雨,把两人淋了个透彻,最后,他们只好钻进路边一个草棚去避雨。田晓丽的头发被淋得一绺一绺的,雨水顺着刘海一滴一滴全滴在了隆起的胸脯上。站在一边的林晔看得极不自在,别别扭扭呆了一分钟,又一头钻出了草棚,急得田晓丽在里边奇怪地大喊:“林晔,你怎么了?”

    初三毕业,田晓丽顺利考进了高中,林晔却因几分之差高考落榜。林晔的情绪有些低落,田晓丽也觉得有愧,因为她开始感到双方那层隐隐约约的好感正在对他们的学习造成影响。她后母知道后幸灾乐祸,指桑骂槐地说田晓丽是一个勾人的小妖精,小小年纪就能摄人魂魄,再大点还不让男人为她卖命?田晓丽听了,心里更难受。

    好在林晔的父母十分通情达理,并没有怪罪谁。一天,林晔的父母把田晓丽与林晔叫在一块,对他俩说:“学生时代,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关键时刻,彼此的交往应该以有利于学习为目的,在没有走上自立以前,最好你们视对方为兄妹,以免耽误一生。”未了,林晔的父亲还特意对儿子声明:“记住,如果这之前你侵犯她,就等于玷污了你妹妹!”

    梦到这儿,田晓丽不禁笑醒了。如水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让回归现实的田晓丽内心感到无比的沉重。

    这当儿,虚掩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一个男人轻手轻脚摸了进来。田晓丽看在眼里,心头更气,她事前已叫王老七别来烦她,可他还是忍不住半夜里溜了进来,这位她从梦境里带来的最后一丝甜蜜也荡然无存。当王老七自以为是地伸出他的大手刚触到田晓丽时,冷不防被田晓丽一脚踹在肚子上,他“哎哟”一声仰身倒在床下边。

    “我说过,讨厌别人今晚来烦我。”田晓丽翻身坐起,怒不可遏。

    王老七翻身爬起,沉了沉脸:“田妹子,别给我来这一套,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何必这么端架子?老子今晚若不能得到你,就不出这间屋。”

    “你敢!”田晓丽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尺来长的牛角尖刀,月光下寒气森森,“你要胆敢跨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戳个洞。”

    “行!”没想到王老七色胆包天,仍不肯后退一步,“来呀,给老子戳过来吧!”

    田晓丽心里一惊,双手不禁有些颤抖。遇上这么个不怕死的角色,她一时真有点手脚无措。但田晓丽清楚自己还是他手心上的一块肉,他不会置她生死于不顾的。所以,当王老七正欲扑过来的一瞬间,田晓丽操起尖刀突然指向自己胸口。

    “来吧,你要是有种就过来,我死给你看。”田晓丽扬了扬手,做了个即将自刎的样子。这一招果然唬住了王老七,他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我退出屋去还不行吗?”

    屋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但田晓丽此刻再也难以平静入眠。白天的一幕又在她心头缓缓拉开,她又想起林晔,不知此时此刻,他正在干些什么,他今夜的梦是否也会出现她呢?

    四

    林晔也一夜难眠。近段时间,市内的各种盗窃案有所增加,造成的影响极坏,反盗反扒工作就自然摆到了重要位置。林晔同各种犯罪分子打过很多交道,数年如一日的勤练苦学,使他具备了一双火眼金睛。昨天,他能在车上一眼瞄出田晓丽作案的端倪也不足为怪。

    想到田晓丽,林晔更是辗转难眠。他是不愿将她和“罪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一起长大,他很了解田晓丽。不错,田晓丽的家境不好,母亲早死,生父再婚。像许多平庸的故事一样,后母虐待她,刻薄她,所以林晔从那时候起就暗下决心要保护好她。可惜林晔最后去了外地,他无法继续留下来拨正她被家庭环境扭曲的心灵。读过犯罪心理学的林晔知道,许多人只因为一个因素,那就是在家庭中得不到幸福,就有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

    林晔还记得十七岁的那个夏天,田晓丽升上高中的喜悦刚好与他高考落榜的灰心成对比,尽管父母未对他多加责备,但在田晓丽面前,他那一米七五的个儿仍囫囵似的矮了一截。他终日闷在家里,根本没心思出门,直到一个雨后初霁的傍晚,田晓丽主动约他出去散步。

    雨后初霁,空气清新。公园里游人稀少,幽静极了,大地仿佛在沉睡。林晔踩着小道的左边,田晓丽默契地踩着右边,彼此不远不近,心照不宣,像两条轨道平行地伸向曲径通幽处。

    林晔永远为当时那种近乎圣洁的感情而激动和颤栗,许多热情的话儿在心里汹涌着,却无法倾诉。一切过激的言词不但会破坏那种和谐安谧的氛围,也会使彼此的纯真变得幼稚可笑。因为他们既是大人,又是小孩。林晔仅仅从田晓丽恬静的笑容中,寻到了一份失败后的慰藉。当星星眨着眼睛出现在天际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鲜花簇拥的草丛里。秋虫不断地在周围啁啾,公园幽静极了。

    “如果此刻你爸爸妈妈看见我们坐在这儿,他们会怎么说?”田晓丽突然歪起小脸问他。

    “嗯,很般配的一对!”林晔学着大人的腔调。

    “胡说,他们会说‘林晔,难怪你考不上大学,原来你把心思都用在邪道上去了’!”田晓丽也装腔作势。

    “没那回事。我爸肯定跟我妈这样说:‘田晓丽那丫头不错,又乖又漂亮,性子又好,不如今后就让她给我们做儿媳算了’!”

    “哎呀,你这张嘴!”

    田晓丽娇嗔地一跃而起,伸手拧林晔的嘴。林晔本能地抵抗,死沉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田晓丽的小脸涨红了,目光委屈而又愠怒,尽管占不了上风,仍不依不饶不肯罢休。这么一来二去,林晔无意碰到了她丰满的胸脯,田晓丽立刻低吟一声,停止了争斗。林晔的双手也悬在半空,惊愕之后,田晓丽返身朝一边跑去,边跑边丢下一句:“林晔,你真傻……”

    往事如烟,令人唏嘘。林晔踱到窗前,眺望窗外银白的世界。他的思绪飞到了接到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个秋天,那是他经过一年补习后,勤奋努力的结果。开学临行的前两天,林晔去向田晓丽道别。依然是那个公园,依然是一年前那片鲜花簇拥的草丛,林晔终于拥抱了田晓丽。田晓丽又惊又怕又激动,身子一直抖个不停。可是当林晔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办时,田晓丽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她丰润的嘴唇迎住了林晔的亲吻。分手时,田晓丽送了他一张小照,把她的倩影和笑靥永远留在了林晔的身边。

    念完书,林晔分到刑警队,他首先想到的是回家乡探望田晓丽,向她报喜。然而,田晓丽已经离家出走一年有余,离开了那个一直虐待她的后母,去向不明。

    想到今天的田晓丽,林晔的心无比沉重。

    五

    一周前,发生了一起盗窃事件,团伙老大王老七带领一帮手下,去一家旧货铺干了一票,他们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从一只打碎的细瓷花瓶中勉强找到一匹铜马,带了回去。

    事情刚过去两天,就有人来找王老七。来人肥头大耳,正是那家旧货铺的老板。他绕了半天弯子,才吞吞吐吐地说,希望要回那匹铜马。

    原来,那晚肥佬回到店铺后,马上发现出了大事。他细细一看,店里四处被翻得一片狼藉。当肥佬的目光刚一触及到地面上摔碎的细瓷大花瓶时,他差一点魂飞天外。你道那铜马是何等宝物?国宝书上写了,真名叫铜奔马,是东汉晚期出品,属于稀世珍宝。

    原来肥佬所在的团伙干的是走私黑道,他开办的那间旧货铺也是走私团伙贩藏赃物的“中间站”。那匹铜奔马是他们从一伙盗墓分子的手上花重金买来的,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卖给境外走私分子,以获取更大利益,在和“外面”搭上线之前,它就一直藏在旧货铺那只普通的花瓶里。

    铜马的不翼而飞吓坏了肥佬,他赶紧把消息传给头儿九哥。九哥也吃惊不小,但除了骂肥佬饭桶外,要紧的还是赶快找回那匹铜马。据九哥分析,这个严密的偷盗计划只可能是盗窃团伙所为,因为单靠某个人的力量是难以实现的,九哥自然想到了专门偷鸡摸狗的王老七一伙。不过王老七一伙并不知道肥佬是九哥的手下,那天晚上他指使田晓丽到古董行行窃,没找到钱就顺手带走了那匹铜马。

    “你说的是那匹铜马?”王老七这时故意反问一句,突然决定再戏耍一番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王老七大大咧咧地从墙角的一堆破烂玩艺儿里拖出一个纸箱,掀开那纸箱盖,只见那匹铜马正歪着身子斜躺在一堆破鞋子中。铜马尚在,肥佬一阵窃喜,但被王老七一伙如此糟蹋,却让肥佬十分心痛。看来干偷窃的跟搞走私的在欣赏水平上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至少在对古董的鉴别与爱惜上,他们有很大分别。

    肥佬迫不及待地扑向那匹铜马,然后抱在怀里旁若无人地反复摩挲,这一幕被王老七看在眼里,更坚定了敲他一笔的念头。肥佬觉得他讨马的目的已经达到,结结巴巴道了几声谢之后,转身欲去,却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在门边挡住了去路。

    “你想走?我们帮你喂了几天马,总得留下几个草料钱吧!”王老七一副打家劫舍的强盗相,要在肥佬身上咬一口。

    “今日忘带,改日一定给老大送来!”肥佬强笑着讨好道。

    “那就把马留下,我帮你再喂几天,哪天备足草料钱,你哪天就来牵马。”王老七的话客气中带着狠毒,脸上皮笑肉不笑。

    看来不搬出九哥的名号王老七是不会买账的。肥佬顿了顿,说道:“老大也许不知,小人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讨马者可是九哥。”

    王老七的几个手下一时有几分惊慌,王老七本人也有几分意外。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既然摸了,再拱手认输岂不是有失黑帮的面子?再说在一帮兄弟眼里,他的脸往哪儿撂?

    “既然是九哥需要,看来这匹马你是非拿回去不可了?”王老七依然不露声色,态度模棱两可。

    “九哥说,都是吃道上饭的兄弟,老大这点面子不会不给。我们两家平常虽无恩也无仇,自然不愿为这事留下不快。再说这铜马对老大也许算不上什么宝贝,但却是我们九哥的命根子,你难道忍心要九哥的命吗?”

    肥佬似乎找到了保护神,先前的谦卑换成一脸得意。偏偏王老七最看不惯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最忌讳有谁搬靠山来压他,所以,当肥佬刚吐完最后几个字,他上前就是一脚,让肥佬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两转。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我无意与他作对。不过兄弟们出生入死,饭钱总还是要讨回来的。让他准备这个数……”王老七伸出一个巴掌,对肥佬说,“你就对九哥说,这主意是我定的,改日约个时间,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不差欠。”

    肥佬在地上不断呻yin。不过,当他看见王老七仅仅伸出一个手掌时,心想这区区五万元哪里抵得上铜马的一根毫毛?原以为王老七会狮子大开口,却不料他有眼不识泰山。被踢的地方也忘记痛了,肥佬翻身爬了起来,简单地道了几声谢之后,生怕王老七后悔一般,三步并作两步逃了回去。

    一直在旁边看他们演戏,而始终不曾开口的田晓丽这时对王老七说:“老大,你真想要他们拿钱来赎这匹马?那帮人走私越货,杀人不眨眼,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冒险?”

    “我怕他个鸟!”王老七“嗖”地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枪,傲气地向手下炫耀道,“这是真家伙,是一个朋友从境外贩来的,前一阵我给买了下来。只要我有这家伙护门,谁还怕谁?我倒要看看,九哥跟我们作对,到底是他一帮耍菜刀的厉害,还是我枪里的铜子儿厉害?”

    “当然是老大的厉害。”田晓丽迎合一声,手下也跟着附和起来。

    六

    如果不出意外,田晓丽是绝对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林晔的。当时她正在一家储蓄所的门前“蹲点”,一位前来取钱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成了她下手的目标。田晓丽刚准备下手,就被中年妇人察觉,随后田晓丽被带到派出所,但田晓丽说:“我没干坏事,若你们不信,可以打电话到刑警队,我一个朋友可以帮我证明。”

    于是,林晔在他的办公室接到了这个毫无来由的电话。林晔训练有素,自然明白田晓丽不会那么清白,但这几天刑警队得到情报,国宝铜奔马被窃,上面要求限期破案。而刑警队尚没有任何头绪,节骨眼上,林晔自然就想到了田晓丽。接到田晓丽的“求助”电话,林晔就决定顺水推舟。他帮田晓丽“解围”,同时顺便约她见一面。田晓丽犹豫着答应了。

    翌日九时,林晔准时站在了公园门口。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过好觉了,清晨的风和初升的阳光驱散不了他的一脸疲惫。现在手上的案子还没有破,更大的案子又接踵而来。

    前一阵公安机关破获了一个盗墓犯罪团伙,在对犯罪事实的审讯中,有一条线索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年前,有一座古墓被盗,考古学家在对史迹的发掘整理中,判断出古书所载的稀世珍宝铜奔马已被犯罪分子盗走,这与前些时候的盗墓贼交代的曾卖过的一匹铜马十分相似,有关专家判断这就是那匹近百年来为史学界千方百计所寻找的铜奔马。国宝被盗,举座皆惊,上级对此十分关注,已成立专案组重点侦破。素有侦缉经验的林晔是专案小组的成员之一。

    林晔正苦思冥想,田晓丽已站在了他面前。一身素净的连衣裙,合身、得体,一脸纯纯的笑容,仿佛时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在临河的一张石椅上坐下,林晔对田晓丽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上次放你,这次又替你解围吗?”

    田晓丽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也许你恋旧吧。说吧,我该怎么报答你?”

    林晔失望地摇摇头,然后缓缓地说道:“我跟你讲一件事吧,有一对姐弟失去了父母,为了供弟弟念书,姐姐起早摸黑在外边揽活干,各种屈辱她都受尽了,但为了攒下那一元一元的纸币,她硬是坚持下去了。但一次意外事故弄残了姐姐的一条腿,弟弟伤心得想辍学挣钱来维持生计,但姐姐死活不允,她要求弟弟好好念书,将来才有出息。腿伤刚好,她就坐着手摇车四处找活干,终于感动了一位鞋匠,把一门修补技术传给了她。她就这样辛辛苦苦挣钱,供弟弟读完中学,直到弟弟顺利升入大学。弟弟即将远行的前一天,姐姐去银行取钱,那是她几年来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攒下的。但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取钱回来的路上,一个貌似助人为乐的好人,在僻静处强行夺下了她的钱包。姐姐一气之下寻了短见……你也许认为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案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当犯罪分子的阴谋诡计得逞之时,有多少无辜的人在以泪洗面甚至走上绝路?”

    田晓丽的心被故事微微触动,如果她判断不错,林晔故事中的那个姐姐不就是间接死在她手上的吗?田晓丽永远记得三年前那个撕人心肺的一幕,当王老七强行夺去手摇车上那残疾姑娘的皮包时,那姑娘不顾一切跌倒在地不断磕头央求的情景让田晓丽当时差点心软,她几乎是被王老七挟持着逃离了现场。如果说那阵子田晓丽还有过同情有过愧疚,三年后的今天,她已经见惯不惊麻木不仁了。何况,不是每个人丢了钱都会自杀。

    “田晓丽,你要是再不醒来就迟了!”林晔说罢又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也没让田晓丽心动,相反她说:“我知道自己十恶不赦,说真的,我等待着某一天能死在你的枪口下,如果那样,我真知足了。”

    林晔很沉重,他尽量压抑内心的情绪说:“说了那么多,还没有说到今天的正题。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你也有事求我?”田晓丽还是一副戏谑口吻。

    林晔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我相信,以你所处的环境,知道一些风声还是可能的。你那帮人,是否参予过一桩古董买卖?”

    “古董?”田晓丽一下就想到了那匹铜马,如果是这样,那貌不惊人的铜马还真可能价值连城,不然为什么公安机关和九哥一伙都这么感兴趣?

    林晔又说:“田晓丽,如果你清楚这方面的事,你应该明白这对我和对你都不是一件小事。”

    “那么严重?”田晓丽吃惊了,“莫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吧?”

    “正是,那匹铜奔马属于国家级珍贵文物。它现在流失在犯罪分子手中,而且极有可能被境外犯罪分子收买,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如果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你奖赏我什么呢?”田晓丽故意这么问。

    “你只有戴罪立功,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

    “不,那些都太遥远了,有一样奖赏我现在就想得到。”田晓丽仰起小脸期待地望着林晔,“亲我一下,你乐意吗?”

    要在过去,这是一句多么令人热血沸腾心情激动的话啊,但此刻却难以勾起他的儿女情长。林晔厉声说:“不行!”

    田晓丽笑了,她讥讽地说:“我知道不行,因为你总是用敌对的眼光看人,无论我告诉你什么。算了,我们永远都是两条道上的人。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可以不说,”林晔从椅子上愤怒地站起来,语气铿锵地说,“但我告诉你,再困难的案子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犯罪分子再狡猾也迟早会被一网打尽,你好自为之吧。”

    林晔撇下田晓丽大步离去。田晓丽本想追上去,想一想又算了。是的,她没能给他任何帮助,从今以后,他们会像陌路人一样了。过去的情缘属于过去,而现实中的她是一个罪可杀头的女贼,她早已不值得他再作任何留恋了。一切都已结束,望着林晔离去的方向,田晓丽突然伤心泪涌。

    七

    夜,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射在田晓丽那张毫无表情几近麻木的脸上。田晓丽又想到了那匹古铜马。她已经明白,九哥一伙对那匹铜马为何如此看重,也仿佛看到了铜马落入一伙走私犯手中的悲惨结局。她瞥一眼身边酣睡如泥的王老七,一把推醒了他。

    “半夜三更的,有什么急事?”王老七不满地嘟哝着。

    “九哥又派人来找过你吗?”田晓丽问。

    “找我?为啥?为那堆废铜?”

    “废铜?”田晓丽轻蔑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它值个啥价?”

    “恐怕值个几十来万吧,九哥想要的东西,多半不会是什么便宜货。”

    田晓丽不紧不慢地说:“最近,我倒听到点风声,说公安机关正在为一匹失窃的国宝铜奔马而四处搜寻。”

    王老七惊得睡意顿消,他翻身爬起来问:“这是真的?难怪九哥死活要把马讨回去,原来是想拿国宝去发洋财!”

    “九哥一伙也够黑心的,”田晓丽把王老七的愤怒看在眼里,继续在旁边煽动说,“他们八成是想把铜马卖给外国佬!我倒认为,既然咱们是中国人,起码的良心还是该有的,平常的哄蒙拐骗我们不说,但盗卖国宝,好像有违咱们帮规!”

    王老七一怔,反问道:“你的意思是……”

    “染指此事问题就大了,”田晓丽说,“不要油锅里捞不到实惠,反而烫了手。”

    “你是说,把铜马送回公安机关?”

    “你是老大,你做主吧。”田晓丽婉转地说。

    王老七略一沉吟:“这样做是不是太胆小谨慎了?”

    “我是怕你因这事栽了,”田晓丽说,“你是老大,手下兄弟还指望跟着你吃饭,你得考虑清楚呀!”

    田晓丽把话说得很中肯,但王老七并没有马上答应。他只是掩饰说:“这事缓办,让我思考几天。”

    几天后,九哥亲自率肥佬等手下来找王老七。除了带来一包鼓鼓的现钞外,每一个手下还在腰间别了一把菜刀。看来今天如果动软的不行,他们动硬的也要拿走铜马。

    九哥说:“你要的巴掌,我替你带来了,钱货两清吧。”

    王老七道:“最近风声紧,货我已经替你藏起来了。”

    九哥的脸阴沉了下来:“这么说,这货今天仍拿不回去。”

    王老七面不改色:“只要双方满意,今天明天,货都是你的。”

    九哥顿时火了,头一摆,两个手下就冲上去直取王老七。王老七早有防备,趁机退后一步,自有手下上前抵挡。当下双方打手就乒乒乓乓在屋里干了起来,菜刀、匕首、斧头,乱成了一团。这关头,王老七蓦地猛拍一下桌子,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九哥不予理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都给我上!”

    王老七一把从腰间抽出手枪,怒吼一声:“他妈的,谁再动手,我就放倒谁!”

    九哥冷笑一声:“王老七,你以为有枪就可以把人唬住?我谅你也不敢放一枪。要是今儿个不把货交出来,我们再试试看。”

    “九哥有种。”王老七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示意手下都收好武器,然后抱抱拳说,“何必动武呢?双方都是兄弟,要是九哥愿意,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

    九哥半信半疑,当他看见王老七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看着自己时,他突然受到了启发。九哥笑了起来,双方心照不宣喝退了各自手下,关起门来说话。

    原来这王老七外表大大咧咧,肚子里却自有一把算盘。那晚后,田晓丽说的话立马就成了耳边风。他王老七是个什么角色?一帮之主,贪得无厌,永不知足,放着到手的肥肉不吃,还去讲什么良心,那不是他王老七的风格。他没想到,田晓丽跟了自己几年,居然还有一副菩萨心肠,真是没出息。

    王老七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铜马是一定要还给九哥的,不过,外面追查的风声正紧,不如暂放我处,一同去找个大买家,咱兄弟二一添作五,共同发财怎么样?”

    九哥愣了愣,虽然有一种被人活剐的感觉,但他也知道斗起硬来自己也拣不到便宜,只好忍痛点头:“行,我去找买家,不过你千万别玩花样,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九哥悻悻地带人离去,田晓丽见状上前问王老七:“你有没有答应他?”

    “你有言在先,我哪敢随便答应。”王老七面不改色地说,“我讲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先把九哥稳住,免得让人察觉。”

    八

    鸡公山位于城市北郊,虽然四季风景如画,但因为地方比较偏僻,旅游者并不多。一些不法分子看中了这儿的僻静,常把它作为碰头的地点。这次,按照九哥的安排,一帮境外走私分子将在这里洽谈买卖国家追查的文物古董。接到九哥的通知,王老七一早备了货,带手下准时乘车前往鸡公山。

    田晓丽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他们在鸡公山脚下下车,田晓丽才发觉上当,但此刻已由不得她了。

    和九哥一伙见了面,王老七问:“有没有搞错,别中了‘条子’的埋伏。”

    九哥说:“别再疑神疑鬼,我跟他们接触过多次,是朋友是对头我还看不出来?”

    “那就去看看。”王老七点点头,两帮人混在一起朝碰头的地点走去。半道上,王老七觉得田晓丽有些心不在焉,便问:“怎么,还在生气?”

    “你干吗要骗我?”田晓丽压低嗓子气愤地问。

    “干我们这一行,这点骗人的手腕算什么?”王老七“嘿嘿”一笑。

    正说着,一行人已来到了碰头地点。这儿假山林立,浓荫像屏风一样挡住了视线。与此同时,三个西装革履、浑身港味的男人也出现在假山旁。那领头的一个长得高大魁梧一脸威风,凛然不可侵犯。九哥示意,这就是那接货的人。

    双方走近,相互介绍,当领头的港商和王老七相互打照面时,在旁边一直耷拉着头的田晓丽突然吃惊地瞪大了眼。怎么是他?这个领头的“港商”不就是林晔吗?再一细瞧,一点不错,就是他,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走私犯?

    原来,林晔的侦缉经验告诉他,掌握铜奔马的犯罪组织肯定害怕公安机关追查,他们一定会急于找境外走私分子脱手。于是,他向上级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那就是乔装打扮成境外走私分子,让犯罪分子主动上钩从而一网打尽。当取得上级同意后,林晔经过严密侦察,便率领两个同事开始了具体行动。他们改换装扮后不断出现在宾馆、舞厅、茶座,并不时放出风声,要收购古董文物,消息随着犯罪分子的“眼线”带回去,当然会引起犯罪组织的兴趣。

    正如林晔预料的一样,那段时间九哥正为尽快和境外同伙牵线搭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了,于是,在派人和“港商”三人接上线后,他又亲自谈了几次,当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双方一起定下了在鸡公山交货的地点和时间。此刻,九哥一伙也许做梦也没想到,在交货点四周,已布下了公安干警组成的天罗地网。

    但林晔万万没想到,田晓丽就夹在这伙犯罪分子中间。当田晓丽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他时,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异样表情。善于察言观色的王老七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当九哥要他拿国宝出来亮相时,他突然打断道:“且慢!”

    众人都扭头看着王老七,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王老七对手下说:“先小人后君子,上去搜搜他们的身。”

    三个手下上前搜了一阵,一无所获。但王老七并不放心,他又扭头看了一眼田晓丽,田晓丽一脸失常的表情,使他更坚信其中有诈。他问田晓丽:“田妹子,你认识这港仔?”

    田晓丽望着林晔,林晔也望望田晓丽,从小形成的心灵间的默契,使田晓丽明白林晔此次正冒着巨大的危险在执行任务。

    “你怎么不说话?这么讲,你和他认识?”王老七加重语气瞅着田晓丽。

    “不,”田晓丽终于发话,“不认识!”

    但她迟疑得太久了,狡猾的王老七哪里肯信,一记毒招猛然闪现于心,他对港仔打扮的林晔故意笑了笑说:“这个傻乎乎的女人,最近不知哪根神经短路,说话总是不太入耳。先是给我做工作,要我把国宝献给国家,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一部分罪孽;现在呢,又吞吞吐吐,实话不肯讲一句……”老七说到这里蓦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田晓丽的衣裙领口,往下猛地一撕,田晓丽雪白的胸脯顿时从撕开的领口露了出来。

    “对不起,田妹子,”王老七表情冷酷,声音狠毒地说,“既然你想做一个善良规矩的妇人,我就成全你。弟兄们,这妞儿长得可不是一般的‘正点’,今儿环境这么好,你们尽可和她多玩一玩!”

    众人一惊,毕竟事情的转向太快了,这田妹子一直是王老七的心肝宝贝,谁敢轻举妄动?但王老七分明是动了真格的,脸上与其说在淫笑,不如说是一脸狰狞。一帮手下顿时像找到靠山一般,你推我搡地暴露出豺狼的本性。肥佬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抢先一步抱住田晓丽,往假山后面挪……

    田晓丽的头发已散乱,连衣裙被撕成碎片,衣不遮体。吁晓丽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骂道:“王老七,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老娘要是今儿不死,绝不会放过你……”

    王老七毫无顾忌地大声笑着,眼神却不断瞟着港仔打扮的林晔。要是他眼里敢流露出半点恻隐,他一定叫这三个港仔走不出鸡公山。

    但林晔却不动声色,他似乎对王老七拙劣的表演不屑一顾。只听他对九哥说:“这样做是为什么?杀鸡给猴看?我今儿来,可是看在你九哥的面子上,从哪儿又蹦出这么一个角色?”

    九哥点了点头,对王老七说:“你今天怎么了?这个地方干这种事,就不怕坏了我们的大事?”他吩咐手下放了田晓丽,对王老七说,“赶快把货拿出来,不能耽搁太久。”

    田晓丽躺在假山后面伤心地啜泣。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没彻底认识王老七的话,今天的奇耻大辱将为她换来终身的教训。她终于认识到,她不过是王老七发泄和利用的玩物……可惜,今日悔过,为时已晚。

    此刻,王老七终于半信半疑地拿出铜马,最毒辣的一招都试过了,再考验下去也于事无补。再说,他也不希望对方真的就是“条子”。当九哥催促他后,他只好吩咐手下把“马儿”牵出来亮相。

    林晔接过铜马细细摩挲,当确信这就是公安机关搜寻的国宝时,热泪霎时涌上了他的眼眶。这是多么艰难的一刻,为了国宝不流失,他和同伴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血汗。其实,付出的牺牲又何止公安干警,田晓丽在关键时刻的掩护,以及她为此付出的代价,都深深地感染着他。他暗暗发誓,要把这伙歹徒全部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林晔示意把两只装钱的密码箱送上来。启开箱盖,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大额现钞令九哥和王老七一伙都瞪大了眼睛,几个手下纷纷躬下身子去拨弄那些钞票。突然,三支乌黑的手枪从翻开的钞票下面冒了出来,几个手下惊得大叫。说时迟那时快,林晔与同伴们迅速抓枪在手,同时威严地大吼一声:“不许动!”

    九哥反应最快,但他刚想从腰间抽刀,林晔上前一个扫堂腿,接着箭步跨前,一个漂亮的反剪,九哥被擒。王老七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两个手下往前一推,自己趁乱闪身跑向假山后面。一场短兵相接的混战开始了。

    假山后面躺着田晓丽,王老七忙不迭对她说:“快站起来跟我跑,别落到他们手上,我们才是一根藤上的瓜。”

    “我叫你去死。”见到王老七,田晓丽旧恨新仇齐涌心头。本已疲惫的田晓丽翻身起来,愤怒地抓起一块尖利的石块,朝王老七一步步走去。

    王老七退后几步,从腰间掏出手枪,威胁说:“田妹子,你无情,别怪我无义。”

    “哈哈,我早已不想活了,像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临死我也要把你拖进地狱。”

    田晓丽奋力抱着石块向王老七撞去。这当儿,肥佬呼哧呼哧地逃到假山后,当田晓丽举起石头砸向王老七的一瞬间,王老七一把拖过肥佬挡在胸前,那石块的尖利处直插肥佬脑门,红红白白一涌而出。

    林晔这时也追了上来。假山后面是一块狭小的平地,林晔、田晓丽还有王老七彼此都相距甚近。当林晔喝令王老七不许动时,王老七已经向他举起了手枪,“砰”的一声,枪声划破了鸡公山的寂静,随即田晓丽发出尖利的叫声。最后那一瞬间,她扑在了林晔的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射向林晔的子弹。

    “田晓丽!”林晔大叫一声,对着罪恶的王老七扣动了扳机。王老七一阵痉挛,“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田晓丽!”林晔抱住她,用手帕捂住伤口,但鲜血染红了田晓丽的衣襟,她的呼吸已变得微弱。

    “林晔哥,对不起了,我,辜负了你。从我的手,到我的灵魂,都沾满了罪恶,也许死,是我最、最好的解脱。现在,我才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离家出走,去躲开你。我那时太自卑,既不能上大学,又待业找不到工作,自以为再也配不上你,加上家庭原因,我就离家出走了。我太幼稚了,林晔哥,我真傻……”

    田晓丽气息奄奄,她留给林晔的最后几个字是:“我……真……后……悔!”

    由于林晔等人的英勇机智,本市最大的盗窃团伙和走私集团均被成功破获。为此,上级特地为林晔等功臣开了隆重的庆功会。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在他手捧奖状的时候,他心里依然忘不了田晓丽,田晓丽清纯的笑容像一把犁,耕耘着他心底的记忆,他永远怀念那段纯洁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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