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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双亲语歇

    这样的,又过了几天。

    昨日傍晚终于接到旨意,爹爹和娘亲今天上午要进宫来看我。一大早,念奴和碧春忙着洒扫屋子,案几的青花双耳瓶里换上了一把新折的碧桃枝,嫩绿的细叶衬着粉白花朵,清新怡人,给屋子增添了浓浓春光。

    辰时三刻刚过,碧春急急上屋里来道:“老爷和夫人怕是到了,念奴姐姐正在殿门前候着,让奴婢前来禀告了您快些过去呢。”一早上的,两个丫头比我还紧张,用过早膳便至殿门口守望着。

    我拉着碧春的手,速速跑了前去。

    爹爹和娘亲共乘一辆马车前来,后面跟着两个家生小侍婢。

    念奴正笑盈盈地搀着娘亲进了常宁殿。我跑得珠钗松散,鬓发皆乱。穿过游廊,娘亲和爹爹的身影一下子便映入眼帘。近半年未见,娘亲似乎苍老了些,白皙容颜上新添了几个斑点,鬓角的鱼尾纹也更清晰可见。大抵是因着病痛的缘故,爹爹更是虚弱了不少,原本笔挺的脊背已见微微凸起。

    我眼一酸,上前搂抱着娘亲和爹爹,半响只哽咽出几个字“你们可来了。”

    娘亲见我如是,也是泪水盈盈,只一味地为我拢着鬓发,扶正钗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念奴一旁拉着我道:“看把小姐高兴的,还不让老爷和夫人进屋去么,没的站在这风口里受凉呢。”二月里的风是还有些寒凉的。

    我抹着眼泪,搀着爹爹和娘亲往心雨轩中而来。

    春日的心雨轩四周桃红柳绿,蜂蝶飞舞。不远处,一片梨花胜雪,微风中,花瓣轻飘,无声落地。屋前,几株桃树上蓓蕾初放,花色醉人。

    娘亲和爹爹进了屋子。念奴和碧春忙着煮茶倒水。娘亲默默无语,拿眼睛打量着周遭景致。片刻后,只将目光停留在案几上那一抹娇嫩的颜色上。暗沉的屋子里,那把桃枝衬着青花的瓶子显得格外耀眼。就在刚在,碧春又特特地往花枝上洒了清水。此时,枝条上水珠盈润欲滴,更显得花儿含羞似媚,真真是花比人娇。

    娘亲的声音有丝丝凄婉,“这屋子也太寒碜了,哪像闺阁女儿所住的。”这样的屋子与往时颍川家中所比实在是过于简陋。然而,于家中,我是深得爹爹和娘亲宠爱的宝贝女儿。于此心雨轩中,我不过是一个不得被翻牌,无恩无宠的常在罢了。

    我心酸,泫然道:“女儿无用,不能在锦绣宫殿拜见爹爹和娘亲。”说着,情不自禁地就要屈膝拜倒。

    爹爹和娘亲急急拉过我,娘亲已是老泪纵横,道:“娘亲是心疼婉儿,不是稀罕那锦绣宫殿。”

    我深深颌首,娘亲之意我自是知晓的。只是,想着,前日兰筠过来相告说了薛良人的父母进宫来的尊荣与排场。薛良人现下正是皇上宠妃,而薛父更是多少人所艳羡敬仰的大司农。如此父荣女贵,恐怕所谓的光耀门楣也大抵就是这样的了。

    兰筠父母的到来也是无比风光的。如意殿中张灯结彩,布置得焕然一新。听说,皇上还特特地过来接见了傅伯父。

    想到于此,再抬首看看眼前的一对双亲,爹爹双鬓已现斑白。娘亲肌肤也不再紧致,哥哥征战前线而去,两个妹妹年纪尚小。而我作为长女,无恩无宠也就罢了,还要令爹爹和娘亲牵挂担心,困顿于这狭小的心雨轩中,半步不得离开。

    心中有无边的酸楚涌过,一把钻进娘亲怀里痛哭起来,像是要将这许久以来的委屈和心酸全部倒出来一样。我哭得撕心扯肺,哭得惊心动魄。娘亲知我小时候若是受了委屈而哭就是这样的,她柔柔揽着我,轻轻说着,“哭哭吧,哭哭就好了。爹爹和娘亲不求婉儿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也就是了。”

    爹爹自一旁也劝抚着,“无论如何,只是三年,三年一过放出宫便是自由了。”

    我止住哭声,勉强挤出一缕笑意,“婉儿不哭了,难得见上一面,光顾哭着岂不亏得慌。”

    娘亲也露了丝笑意,向着爹爹道:“老爷也和婉儿说说喜事吧。”

    我听见是喜事,忙忙转向爹爹道:“是什么喜事呢?女儿已好久没听过喜事了,爹爹快说了吧。”

    爹爹含着喜悦道:“上月收到你哥哥来信,信中说他立下战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如今已是骠骑将军了。”

    我心中大喜,拉着爹爹的手道:“哥哥已是将军了么?将军就可以骑着高额大马了,哥哥必是更加豪气冲云,英姿飒爽呢。”

    念奴听说哥哥立功得奖,也是兴奋不已,自一旁和碧春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我唤过碧春,让她前去请了紫月前来。

    这边,爹爹和娘亲又说了些哥哥在军营中的事情。哥哥每月都有书信寄来,信中说过近来北边匈奴也不再前来骚扰,更无大的战事发生。如此,爹爹和娘亲也是安心不少。

    闲说一会子,娘亲站起身,自怀里掏出一个有些陈旧的信封向我递过来。我一壁伸过手接着,一壁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

    娘亲柔柔看着我道:“你倒忘了?这不是你进宫前夜交给我的么?说是要我交给一个什么萧公子的。可是,自你进宫起,并未有什么萧公子来过。这信我不就带来了么,如今交还与你,左右你自己处理也就罢了。”

    我接过有些发黄的信封,往昔之事漫上眼帘。这不正是进宫前夜我自妆台上写就的么。长久以来,心中念想的他竟然没有前来寻我。耳中那句“一月之内必再来见你”的话语还是那么清晰,而眼前的雪白信笺却已变了颜色。我一把将信封搁在桌子一角,黯然道:“不来就罢了,娘亲将之丢弃也就是了,还劳烦带了来。”

    娘亲凝视着我,“人家被什么重要事情拖累住了也是有的,或许以后还会见着也未可知。你留着信笺来日见着再给了人家,还好表明你当日是有想着他的。”

    我似有一丝愤意道:“今时今日都未曾前来,以后只怕更是忘之九霄云外了,原也只是一面之缘,只是我多心罢了。”

    娘亲见我甚是感伤,也不再言说下去。

    此时,正好念奴引着紫月到了。紫月进屋,看见端坐着的爹爹和娘亲正要屈膝拜下去。娘亲眼疾手快,拉着紫月站起来道:“姑娘快别行此大礼罢。”

    我笑盈盈自一旁挽着紫月,向着爹爹和娘亲道:“这是我在常宁殿最好的姐妹了。现下正和我一样,还未侍寝晋封呢。”

    紫月温婉笑着,“伯父伯母就叫我紫月吧,我和婉姐姐情同亲姐妹。我父亲是县令,未在郡官一列,因此也未得进京前来。紫月冒昧,今日见着姐姐的父母也只当是见着我的爹爹和娘亲了,紫月这个拜见大礼定是要行的。”说着,又恭谨拜跪行礼下去。

    爹爹和娘亲扶起紫月。一时,大家心中又泫然欲泣。

    我叉转话题,道:“月妹妹心灵手巧,打得一手好络子。我原本不爱女红的毛病奈何娘亲常日里严惩威逼都没改过来,如今跟着妹妹倒慢慢喜欢起来了。我新近打的柳叶同心络连念奴这个嘴刁的丫头都说好着了。”

    娘亲听我这么说着,更是喜欢紫月。拉着她自身边坐着,问起了家长里短。

    眼看着,时近晌午了。娘亲和爹爹唤过两个侍婢,将家中带来的一些细软之物拿过来。娘亲知我自小喜欢吃枣泥糕和桂花酪腌制的藕片等点心,来前特特让厨房做了许多带进来。念奴和丫头们自一边细细整理开来。我唤过紫月,让她也挑了些带了回去吃。

    娘亲和爹爹拿过一小包袱拉着我进了寝房。娘亲说着,“这是一些碎银和首饰,宫中是个最势力不过的地儿。你现下虽还未得侍寝晋封,但常日里的穿衣打扮也不可太寒酸了,这些首饰虽是旧的,但都还雅致,我也过了用这些的年纪了,你就留着用罢。”

    我接过沉甸甸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细碎金银,尽是些款式艳丽的珠钗首饰。我记得在家中之时并未看见娘亲簪戴过这些,遂笑着道:“这些首饰极漂亮,怎的从未见娘亲戴过呢。”

    娘亲也温婉一笑,这是你爹爹在弋阳那会子添置的,多少年了,你那会子还小,哪能记这些。”

    我听娘亲这样说,心里一机灵,入宫之初,窦婕妤那日前来说过的话轰然自耳语响过。我拉过爹爹,神色郑重地道:“爹爹在弋阳时可曾与一位叫窦林儒的大人交好?”

    爹爹神色一凛,“你怎的无端问起这个人?”

    我道:“并不是无端问起。只是进宫初时,有一位姓窦的婕妤突然到访,说是您与她的父亲曾同在弋阳郡为官,还说您定能记得她父亲呢。”

    爹爹沉思片刻,道:“这位婕妤还和你说什么了?”

    我道:“并无其它,只是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异样,并不像寻常的亲近。现下,她正是皇上身边得宠之人。听说那窦大人也是朝廷重臣,您有空也可去拜望拜望他。”

    爹爹淡淡接过话道:“那种贪佞小人,不见也罢。”

    我见爹爹出语不快,便追问着,“您和他怎么了,怎的说他是贪佞之人呢?”

    爹爹叹口气,道:“那么些年了,他倒是还记着仇呢。记得那年春夏期间,天降暴雨不停,弋阳许多县都受了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随后,朝廷下发了赈灾款物。他当时是弋阳郡的太守,一手遮天,竟将百姓救命钱粮贪污了去。我当时是弋阳监察令,职责所在,不得不上报朝廷。于是,朝廷派下钦差,查明他不但贪污赈灾款物,还多有以权谋私,欺诈百姓等不法之事。如此贪赃枉法,数罪并罚,本是不死也难逃其咎。可他最是个会巴结笼络之人,兼着,先帝又是个极尽仁爱的,几经周折,最后被贬至汝阳县令。从此,他一直记仇于我。”

    听了爹爹一翻话,我终算明白了窦婕妤眼中的森然寒意和无限恨意了。原来,她是记着仇恨而来,而我那时还只当她是好友亲近呢。

    爹爹说完,深深凝视于我道:“当年之事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身为监察令,我绝不能看着百姓受苦而任贪官横行不管。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却可能连累于你。”爹爹说着,声音已带了些许抽噎。

    我拉着他的粗糙双手,笑着道:“婉儿以爹爹为荣呢,爹爹是个正义之人,您做的自是对的。而且,那窦婕妤也并不曾为难于我,她是宠妃,我是无宠常在,我们不在一列上,她没理由与我过不去呢。”

    娘亲也上前来劝慰爹爹,爹爹这才神情缓和许多。

    我们一家三人难舍难分,娘亲反反复复说着要我好好保重之类的话语。已过晌午时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出宫而去。

    送走爹爹和娘亲,我神情木然地自桌边坐着,一眼就瞥见了桌角那封信笺。想着,一直以来,于他的情义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不由得有些气急。唤过念奴,要了火石点燃了就要将之烧毁。

    紫月自一旁过来夺了灭去火花,嬉笑着道:“姐姐何苦要拿着这张薄纸出气,好歹留着或许将来还有些意义呢。”听她说着“将来”二字,不由得更是又恼又恨,使上性子就是非要将之烧毁不可。

    于是,我抢着,紫月躲着,二人正闹得难分难解,只听门外有尖细声音传来道:“皇后懿旨,婉常在,月常在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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