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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业障

    “铮”,归墟剑劈中天刑额头,如击金石,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此时,天刑冲到了明阳真人身前,全身迸射出彩光潋滟的剑丝。

    天道刑罚——灭贪之剑!

    明阳真人迥然色变,天刑摆明了是仗着刀剑难摧的肉躯,放弃防守,全力猛攻。明阳真人仓促疾闪,向外飞掠,然而,他移动的身影越来越慢,仿佛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滞重咒!”江辰惊呼一声,身躯骤沉,骨骼咯吱作响,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几欲吐血。滞重咒一旦施出,方圆十里,所有物体都会承受无法想象的重力。

    “扑通”,黄鹂长老摔倒在地。梵摩轻叹一声,一束星光从观涯台上射出,罩住黄鹂,托住她飞向观涯台。

    眼看明阳真人要被千丝万缕的剑气缠住,他身影一滞,突兀地停顿在半空。

    奇变陡生!剑丝居然扭曲,纷纷绕过明阳真人。这一刻,明阳真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宇,再也捕捉不到他的气息。说时迟,那时快,明阳真人洒然出剑,碧光丝毫不差地斩中天刑额头,劈在还未消退的白印上,溅出一偻血丝。

    天刑闷哼一声,跟跄倒退。被两次斩中相同的部位,他也不好受。公子樱落地时,面色苍白如纸,衣衫尽裂,滴淌着蓝汪汪的汁液,显然被咒术侵及。

    双方两败俱伤!

    “天道刑罚——灭骄之剑!”天刑双掌合拢,空气像水一样晃动,慢慢地,整个空间都在晃动。

    “陵清髙而自远,振羽衣以相属。

    抚龟鹤而增感。顾蜉蝣而自嗟。”明阳真人曼声长吟,一泓碧光吞吐不定。他的身姿时而清莹冥寞,时而浩瀚渺漫,仿佛化身成了一缕游走天地,不可捉摸的灵气。

    如果天刑是一条盘踞的蛇,明阳真人就是一只飞旋的鹰。双方对峙僵持,谁也没有动进攻。

    江辰运转内息,苦苦抵抗双方气势的波及。四周仿佛凝聚成了一柄无形之剑,稍微动弹一下,就会被剑气割裂。而明阳真人摇曳的身影看得人血气动荡,似乎要随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宇,这些宇颠倒变幻,似是而非,令江辰竭力想挣脱出来。

    魔说得没错,归墟大成的确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境界,不是江辰现在可以抗衡的。

    良久,天刑暴喝一声。

    没有灿烂的剑光,没有凌厉的剑气,然而宫殿崩塌,巨石灰飞烟灭!

    苍茫天地化作了剑!

    肃杀沧桑,无情无义,这是天地之剑!

    这一剑斩尽杀绝!

    碧色的刀光一闪,空灵玄妙,无迹可寻。这一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淡淡的刀光像是肃杀严冬里吐蕊的寒梅,苍海桑田中无悔的情怀。

    天地不仁,但天无绝人之路!

    这一刀绝处逢生!

    “轰”,沉闷的响声怒雷般向外翻滚,爆炸的气浪前仆后继,我被逼得不断后退。剑气刀光中,两道人影兔起鹘落,分分合合,电光火石般交锋了千万次,又各自退后。

    双方目光相接,天刑额头血流如注,明阳真人长散乱,口鼻渗血。

    “玉石俱焚咒!”受伤的天刑仿佛更兴奋了,目光疯狂,澎湃的战意令人心惊胆寒。玉石俱焚咒,是近乎于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毒咒。

    “够了!此战作和!”观涯台上,梵摩沉声喝道。黄钟大吕雄浑鸣响,硬生生打断了天刑的施咒。

    “此战作和,两位可有异议?”梵摩问道。

    天刑木立半天,缓缓点头。头上悬浮的光环倏然隐没,丝丝缕缕的皱纹爬上脸颊,密密麻麻的伤疤复生肌肤。转眼间,他又变成了一个衰迈的老头。

    “能与天刑长老战平,我已经很知足了。”明阳真人笑道。两人心知肚明,再打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黄鹂,送三位贵宾先行休憩。”梵摩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目光落在江辰的身上。“江公子,请跟我来。”

    刑宫后山内,云深雾重,阴气森森。处处乱石腐叶,偶尔一声兽啼禽鸣刺破寒霄,激荡起满山的肃杀苍凉。

    梵摩驾驭观涯台,向山岚深处飞去。江辰站在他身侧,俯视下方山林,暗暗思忖梵摩将他带来这里的用意。天刑长老跪坐在台角,披散下来的银半遮住眯缝的老眼,俨然昏昏欲睡,刚才那一战的凌厉锋芒消敛得无影无踪。

    观涯台从半空缓缓落下。

    “这里不像是云浮岛。”江辰奇道。四周尽是古木凋毙的残骸,落叶厚积成荒败的沉淀,在山风中簌簌悲吟。破缺的树墩鳞次栉比,宽广如屋盖,鳞皮比铜铁还要硬,裸露的圈圈年轮被岁月的风霜摧磨得模糊不清。

    “江公子认为云浮岛应该怎样?”梵摩反问道。

    “华美庄严,雄冠云界。”江辰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片后山既没有什么霞光瑞气,也没看到什么灵草仙禽,死气沉沉得像个坟地,和云浮岛别处的景观天差地远。

    梵摩微微一笑:“有华美就有丑恶,有华彩便有阴影,此乃阴阳对立共生。天道万物皆是如此,云浮岛哪会例外?”

    江辰心弦微震:“所以标榜公正的云浮岛也会对九尾妖狐一族暗下毒咒?”

    梵摩轻轻叹息:“每一个人心中的云浮岛不尽相同,而云浮岛却依然是云浮岛。江公子何必对离笙姑娘一事耿耿于怀?”

    “既然每个人心中地云浮岛都不相同。那么就有无数个云浮岛。”江辰冷然道:“无论如何,请两位座长老给我一个解释。”

    梵摩涩声道:“带你来此处,便是解释。天地之道,是堂堂正正,也是奇诡阴暗。云浮岛素持天地之道。既非公正,亦非邪恶,所以才会有论道谈法的菩提院,主宰杀伐的天刑宫。”

    江辰嘿嘿一哂:“梵长老何必和我绕来绕去,尽玩些虚的?依你言外之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族难道干扰了天道,需要天刑长老亲自出手惩罚?”

    梵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劫夜刺衣咒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江辰将信将疑。如今九尾妖狐一族剩下离笙一人,她孤家寡人一个,全无势力根基,凭那点法力也能兴风作浪?未免太高看了她。至于手下留情一说,江辰倒也相信,在强悍地天刑面前。

    离笙只有逆来顺受的份。江辰旁敲侧击地追问了几句,梵摩只是摇头,再也不肯透露丝毫口风。

    “告诉他,也无妨。”一直沉默的天刑忽然开口道。

    梵摩讶异地望向天刑,后者木然看了江辰一眼,道:“江辰。你可有兴趣接承天刑宫的衣钵?”

    一语石破天惊,听得江辰张口结舌。饶是他向来心计多端,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接承天刑宫衣钵,也就是成为未来的天刑宫座长老——整个云界的掌权者!

    江辰做梦也想不到,天刑会对他青睐有加。这个突然从天上砸下来的香饽饽,砸得他眼冒金星,心如蛙跳。权力、声望、力量、财富,到他跟前。

    从此,像云界、明阳真人、梵摩一样。高高站在云端,俯视芸芸苍生。

    梵摩满脸震惊,失声喝道:“天刑座在说笑?”

    天刑一摆手,深深地盯着江辰:“你若受我衣钵,执掌天刑宫,九尾妖狐的隐秘自然不再瞒你。”

    江辰禁不住呼吸急促,欲言又止。然而惊喜之余,心中又生出几许疑虑。打死他也不相信,他地人品能让天刑对他“一见钟情”。

    梵摩微微蹙眉:“天刑座是否操之过急?执掌天刑宫的重任非同小可。还需再三斟酌。”显然不赞同天刑的意见。

    “传位之事刻不容缓。”天刑道:“莲华会一旦落幕,云界必将血雨腥风。云浮岛要同时面对东洲、北极圣地的联军,胜负难料。天刑宫不可后继无人。”

    梵摩面色剧变:“莫非你?”

    “斩草当断根!允天不除,云界难安。”天刑斩钉截铁般喝道,“只要能制造机会,成功伏击云界,截断北极圣地的援手,用天刑宫百名精英拖困住他,我再以玉石俱焚咒加殃及池鱼咒,全力催天道刑罚,至少有五成把握与他同归于尽!”

    江辰倒吸一口凉气。殃及池鱼咒是非常歹毒地咒术,施咒时,方圆千里的生灵都会被抽光生机,灭绝一空,包括施咒者自己在内。但最可怕的是天刑的行事性格。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代宗师的身份,宁可用不光彩的伏击方式暗杀允天,不惜赔上己方百条人命,端地是心硬如铁。什么尊严地位,气度礼仪,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是他脚下可以践踏的烂泥。

    梵摩呆了半晌,沧然道:“只有如此么?”

    天刑道:“只有如此。云浮岛千万年的道统,岂能在你我手中而断?”

    梵摩神色凄楚,对天刑合掌为礼:“天刑座以身殉道,当为云浮岛众生表率。”

    “允天一死,各大妖王定然四分五裂,北极圣地重归一盘散沙。到时东洲孤掌难鸣,不得不偃旗息鼓。梵座便可掌控云界大势。”天刑缓步走下观涯台,满山的残根断树竟然蠢蠢欲动,似要化作山精木怪。一簇峥嵘虬蟠的老树根猛地绽开,盘根像筋骨暴起的指爪,破土钻出,向空中狠狠撕抓。

    梵摩沉思许久,道:“天刑宫数十万精英长老。难道没有一个可以传位地?恕我直言,林公子并非吉祥天之人,阅历尚浅,威信不足,恐怕难以服众。”

    天刑漠然道:“在以前,足见江公子心狠手辣,可得天刑杀伐之术的精髓。其二,江公子闯出菩提外院,全凭心志之坚。这一点,允天、明阳真人也不如你。而唯有坚定无移地执念,方能行天刑之道。其三,江公子的机智、权谋,在烟丘战役崭露无疑。加上和我方多次合作,也算是半个云浮岛的人了。”

    他双眼猛地爆出异芒,用一种诡异起伏地声调,念咒般地说道:“江辰公子,请过来。“

    江辰不自禁地走下观涯台。奇变突生!“蓬”,满山落叶激烈飞旋,出牙酸的摩擦声。老木树墩纷纷扭动,犹如群魔乱舞,向他攀爬而来。鳞爪虬根从脚下破出,“啪嗒啪嗒”抓扣泥土。几乎把他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咦?”梵摩吃惊地望向他。天刑似乎早料到这一幕,屈指虚弹,口中道:“此其四也。”指风所及,断树残根绕着他和天刑舞动得更激烈了,仿佛山魈精怪,抽风似地疯狂扭曲,出凄厉的怪音。

    “此山名业障,寻常人入得山中,必然心生种种魔幻之念。导致心神错乱,法力走火入魔。即使梵摩座,也要凭借观涯台才敢进山。”天刑若有深意地瞥了江辰一眼,接着道,“普天下,除了本座的至杀之气,只有苍穹灵藤的活气可以在业障山中毫无伤。”

    正如天刑所言,盘根残木张牙舞爪,死死围住江辰。却不敢接近。

    江辰一旦向前走,它们也畏惧般地随之后退。

    江辰顿觉不妙。洞悉天刑诱他走下观涯台的目地。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底,居然被他察觉出了蛛丝马迹。耳听天刑一声冷笑:“你去过那里了。”

    江辰的心骤然一沉,故作惑然表情:“长老言下何意?”

    “先前你进入天刑宫,我便察觉你体内运行地气息颇为奇异,竟与苍穹灵藤相仿。而在菩提院时,你并无此异状。”天刑一语道破,他以剑气擅长,对气的感应自然敏锐无比。

    “想来,你应是在苍穹灵藤处有了一番遇合。”天刑森然道,“你有望舒在手,又曾去过轩辕神殿,怕是连天壑也见到了。”

    江辰叫苦不迭,再狡辩毫无意义,索性光棍承认。这兴许是天刑笼络他的真正原因。神界的秘密决不能泄漏出去,莲华会期间,云浮岛又无法杀人灭口,只能对他许以高位。

    “难怪江公子失踪一天一夜,众多长老遍寻不得。”梵摩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面色数番变幻。与天刑对视一眼,梵摩似有所悟,眉宇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江公子福缘深厚,居然掌握了苍穹灵藤地气息之术,确有接管天刑宫的资格。”梵摩一反前态,言辞变得热络起来。

    江辰情知其中有鬼,世上决没有白给的好事。但如果登上天刑宫座长老的高位,手握赫赫权柄,就不用再害怕允天

    羽以为那神秘人,拥有足以争雄云界的本钱。一时间,他心中复杂难明,忽而患得患失,忽而狂喜兴奋,忽而一阵茫然,忐忑不安。

    梵摩道:“有云浮岛庞大的资源为江公子炼制灵丹、提精补气,无数妙法奇术典籍任林公子参研,天刑座再亲授你天刑宫绝学,还有观涯台、苍穹灵藤、天壑三个得天独厚地修炼地加以温养,江公子在一年内冲入归墟大成期绝非奢望!”

    这又是一份抛出的诱人香饵,听得江辰耳热眼红,心潮澎湃。如果能长期在天壑处修炼,他的法力必然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对道境的提升也有莫大的好处。尽管如此,江辰还是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住热的情绪。

    接承天刑宫衣钵,意味着江辰将要走到台前,与允天、明阳真人正面对抗,不排除天刑宫利用他当炮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梵摩和天刑让他接任天刑宫,应该和他类似苍穹灵藤地生命之气有关,其中定藏隐秘。

    苦候多时,梵摩忍不住问道:“一步登天的大好良机,江公子莫非还要犹豫?”

    江辰权衡再三,此事终究利大于弊。只要答应下来,从此他便一飞冲天,不再是洛阳城墙根下的一摊烂泥。

    但不知怎地,江辰偏偏开不了口。仿佛内心深处有一股莫明的力量,竭力拒绝这份触手可得的荣耀。

    “江公子,你与隐怀合作,与允天作对,不正是为了今日么?”天刑淡淡地道,“送给你的,还不要?

    江辰心中蓦地一凛,在云界苦苦挣扎,要权势,要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欺骗离笙?为了什么,他拼命修炼?为了什么,他要和魔斗,和允天斗,和明阳真人斗?

    如蒙大恩地接过权势地位,和昔日的乞丐又有什么不同?恍惚中,江辰仿佛站在高高的紫禁之巅,风从天上来,青树繁花盛放,如雪如云。

    “这只是时间的无限可能性之一。”允天如此说。

    “只要走下去,总会走到山顶。”江辰对自己说。

    “希望两位长老承诺在下,今后不要动离笙。这算是我成功闯关地要求,先前提出的条件就此作罢。”望着眼巴巴等待江辰答复地二人,他忽然道。

    梵摩爽快应允:“离笙乃九尾妖狐唯一族人,这事关系云界气运,江公子接管天刑宫后,当会明白其中奥妙。”

    天刑道:“江公子先前提的要求也不算什么辛秘,只要将云界人、妖的名字刻在业障山的老树残根上,施以咒法七七四十九天,便会浮现出对方的确切位置。”

    江辰恍然道:“难怪云浮岛对所有人、妖的行踪了如指掌。多谢天刑长老坦诚相告,以后我们还会有许多合作。”心中暗忖,若是要和云浮岛斗,必须先一把火烧了业障山,以免泄漏己方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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