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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肆章、夜宴:散席

    姚轻红看出有几处动作走形,本想指出,但见左右自己的同侪兴奋得个个俏脸通红,拍红了巴掌,知道势不可为,只得跟着悻悻鼓掌:

    “真好啊。”

    “小姐!”

    竹儿放下简陋沙锤,涨红着脸跑过来:

    “您看!他们都在喝采!我们赢了!”

    “竹儿……”

    “小姐,小承王已起身向乐伎们点头致意,您也快起来还以谢礼吧。”

    “竹儿你拉我一把……”

    “小姐你怎么了?”

    “腰……我的腰快断了……”

    ……

    正当竹儿拉着花忆蝶狼狈不堪地试图站起来时,小承王挥手,男宾再回归原座。

    那个孙公子文才竟也不俗,不知何时已一本正经,在身前地上铺好纸笔速记曲词,一边吮着笔一边习惯性地摇头晃脑,墨水染得一嘴乌黑,却尤浑不自知。此刻还在不住地咂嘴回味着。

    姚轻红此时看他的眼神只有绝望。

    “花小姐唱得实在太好。曲奇词佳,实是上品。小生斗胆相求,这个,可否再来一遍?”

    孙公子咧着一口黑牙,恬不知耻地问。

    这下,连小承王都恶狠狠地看他,他却忘我地继续道:

    “中间尚有两句,听得不甚清楚。”

    花忆蝶龇牙咧嘴地正在让竹儿为自己揉腰,仍不忘嫣然一笑:

    “可以,不过呢——”

    她向小承王爷抬抬下巴,摊出一只小小玉手,在灯光下晶莹如脂:

    “先给钱吧。”

    ……

    再次骇然与二度冷场。

    原以为双方都可以就坡下驴,结果发现这世上真有敢伸手向王爷要钱的人,这辈子让自己见到了,也是一种运气。

    有几个舞伎鼻子一皱,试图向这种恃宠而骄的行为表示轻蔑,但气氛太过压抑,她们的鼻子终于没有场中那只手大胆,只敢轻轻地出了口气。

    音量之小,还不如一次垂危者的呼吸。

    孙公子总算醒悟过来,抓着那张速记的歌词缩起脑袋,再不敢作声,像一只被台风警报吓破胆的老龟。

    习惯迁怒于人的小承王,此时心中早已将那孙公子凌迟了千遍,面沉似水地道:

    “花小姐的歌舞,令人叹为观止。至于伎者们的器乐合奏,曲中虽有零乱杂音,偶现不足之象,但念在仍是匆匆之下而成,已是十分难得。小王准赏!”

    虽然名义上是篾片李然叫过来表演的,但显然小承王没有让他掏腰包的意思。自有常随取出钱囊,递于鸨儿。

    鸨儿接过谢恩不迭。舞伎们也没脸再坐到公子们的身边,个个垂头丧气地站在眉飞色舞的一干歌乐伎旁边,前后反差巨大。

    这顿饭耗时长久,再吃下去,就该上早餐了。客人们识相地纷纷告辞。小承王快活楼前一一拱手相送,以示亲和臣民,礼贤下士。

    门外,小承王在话别来宾;门内,花忆蝶也在接受今晚献艺的歌舞伎们临走前的谢意。

    若不是两人偶尔远眺彼此的表情都是咬牙切齿,这番场面倒有几分像一对新婚小夫妻在喜宴后送客人。

    一时间,里外相映成趣。

    大门外,催马鞭声起;大门内,竹儿在一隅依依不舍地与蕊娘告别。

    “姐姐,红玉现在是花小姐的丫鬟竹儿,今日能与你重逢,竹儿心里真的欢喜。”

    “竹儿。”

    蕊娘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早在排练时已戴上那方青帕,此刻又轻轻摘下,为竹儿系在项间,身形矮了一头的她看起来更像个温柔的妻子。

    “竹儿,夜凉如水,莫要着凉,你多保重。”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大厅接受众人——主要是歌乐伎们的告辞礼的花忆蝶,点点头微笑道:

    “不过,有这样的小姐,竹儿必不再受苦楚,蕊娘终于放心了。”

    “竹儿只是舍不得姐姐……”

    两人执手,无语,分开。

    蕊娘抱起身边琵琶,来至花忆蝶身前,像同伴们那样深深躬下腰去。

    花忆蝶机械地重复还礼动作:

    这个女子音域很宽,又熟悉各种乐器,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这位风尘艺术家款款地出门。

    等竹儿走近自己身边,这才发现快活楼里只剩下自己这位客人。

    于是大感不妙:

    小心被某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堵在门里哇!

    ……

    “多谢少千岁款待,我等告辞了。”

    花忆蝶借口腰痛,像个男人般地大咧咧拱了拱手,拍屁股作势欲走,同时静待对方下一波的攻势。

    开玩笑,这货本来就不像是个大方的主,至于谢谢他今晚破财的话,提也休提。

    说多了都是他的泪。

    眼角余光中,发现小承王既没说什么,更没作什么,只是颌首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君王致下臣的礼节。

    没有任何情况?

    有点意外,不过——

    太好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花忆蝶以光速逃窜,反应略显迟钝的竹儿差点跟掉了自己的鞋。

    望着“袅袅婷婷”的背影离去,小承王脸上似笑非笑。

    五步外,李然半晌才收回目光,上前向他施礼道:

    “少千秀,那位轻红姑娘倒是不错,可要把她留下来伺寝?”

    小承王目送马车离去,微微摇了摇头:

    “‘枉将芦花作红玉’……再去向焕州所有贵族子弟说一遍:高翼只想要一名女子,觊觎者皆吾敌!”

    “……是。”

    李然躬身,领命而去,此行不带任何随从的他,背影有些孤单。

    天启的春季昼夜温差颇大,子午之交时分,仍有北地传来的寒意。

    夜岚起,小承王高翼身后立着六名常随,如墨色屏风般寂然,任风吹动衣角猎猎。

    “你是我的。”

    他自语。

    同时,在内心对自己下了一道狠厉的命令:

    无论何种方法!

    ……

    蹄声得得,有节奏地击打在云歌城东主干道的青石板上。

    晚风吹散暮霭,苍穹上洒落下几束星光,照亮归途。

    马儿也禁不住熬夜,耷拉着白天里不可一世的马首,一步步地拖着马车往温暖的家走去。

    花忆蝶强打精神坐在香妃榻上,脑袋也如车外的倦马般,一点一点学小鸡啄米。惺忪间注意到竹儿正搬着小凳子坐在榻前,以手支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感觉现在的竹儿不复以往的妖娆妩媚,倒像是放大版的梅儿,一副小女儿的憨态。

    “竹儿,你看我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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