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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梦

    苏鸿睿仅存的希望都被这句话摧毁了。

    他愣愣地看着李承延脸上快意的笑容,颤抖着嘴唇道,

    “为什么?”

    声音虽轻,李承延却听到了。可他恍若未闻,只回应一声冷笑。

    “算起来……我们在一起也有七年了……七年了,承延,你当真对我半分真心也没有?”

    苏鸿睿小心又渴切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企图从那冷若冰霜的眉眼间搜寻到一丝温情。

    哪怕一丝丝,也好。

    可李承延的神色丝毫未变,勾起的嘴角甚至因为他的问题而更上扬了些。

    他觉得可笑……

    苏鸿睿的心顿时凉了,七年的朝夕相对,在李承延看来,原来是件好笑的事情。

    “你觉得朕该有吗?”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李承延自称为朕。似乎为了更好地欣赏苏鸿睿狼狈的模样,他走近两步,撩起衣摆蹲下来,与他对视道,

    “苏鸿睿,你也许早就忘了薛晓云这个人了吧?”

    薛晓云……

    苏鸿睿心中一痛。他捏紧身下的茅草,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他没有忘,他一直都记得这个名字。

    哪怕他早已记不清薛晓云的长相,却依然记得这个名字。

    因为他……是李承延喜欢的人。

    “呵,真难为你还记得他。”

    李承延眼里闪过一抹意外,但随即,他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将手伸过去钳住苏鸿睿的下巴,把他拉近到几乎与他面贴面的距离。

    “你问朕对你有没有真心?哈哈哈哈……七年前你逼死晓云的时候,朕的心就随着他去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问朕有没有真心?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仿佛听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李承延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握着苏鸿睿下巴的手越收越紧,使了全力的手指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勒出几道深深的淤痕。

    可他感觉不到痛。

    又或者,心里疯狂滋长的疼痛,已经将身体的知觉都淹没了。

    “既然你恨我入骨,当初又为何频频来访镇远将军府,又为何向我求亲?”苏鸿睿艰难地开合嘴巴,鲜红的血不断从唇角滴落。他却丝毫未觉,仍定定地看着李承延,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

    “这么简单的事,镇远将军也想不明白吗?”

    李承延松开了牵制他的手,故作疼惜地在他两颊裂开的伤口上轻抚,

    “那个时候,朕才刚刚登基,周围虎狼环饲,总需要什么来镇住他们吧?”

    “而威慑觊觎王位的蠢动者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呢?”

    兵符。

    有了重兵在手,还有谁还敢不服服帖帖地听话呢?

    “原来如此……我以为……”

    话说一半,苏鸿睿突然顿住了。

    “你以为什么?”李承延饶有兴趣地问。

    苏鸿睿却不肯说了。

    在李承延不满的注视下,他艰难地爬起来,对着他郑重地跪下。

    “皇上,薛公子的死,苏鸿睿难辞其咎。我甘愿以命抵命,以慰他在天之灵,以解皇上心头之恨。”

    “可我已经答应苏简,放你一条生路。”李承延颇遗憾地道。

    苏鸿睿眼都不眨地看着他,将他脸上微妙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知道,他动心了。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孩子的命,而是……

    自己的命。

    “皇上放心,即使我死了,父亲与你的交易仍然作数。”

    苏鸿睿对他露出淡淡一笑,继续道,

    “等孩子一出生,我即刻自裁。在此之前,皇上只需假意原谅我即可。如此一来,便算是放我一条生路,而我死于难产,自然是命数难改,怨不得旁人。”

    “你不后悔?”

    “不后悔。”

    苏鸿睿静静地阖上双眼,泪水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一滴一滴地,坠进李承延的梦里。

    就像一场滚烫的雨,溅落的都是痛着心扉的酸涩滋味。

    “鸿睿,别哭……”

    李承延紧张又局促地伸出手,想擦去苏鸿睿脸上的泪。这个人一直坚强果敢,似乎从来没有软弱的一面。可他竟然在自己面前哭了,还哭得那样伤心……

    “别哭……我不怪你了、我不罚你了,鸿睿,你别哭啊……”

    指尖颤抖着,小心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即将触上他的脸。

    那张他多年以前,就禁不住频频思念的脸。

    “鸿睿……这么久了,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吗?”

    李承延忍着内心的羞惭悲苦,珍惜万分地在苏鸿睿脸部的轮廓上虚划。

    他不敢碰。

    他怕一碰,苏鸿睿就化为乌有,再不肯显身了。

    可苏鸿睿一直在哭。

    泪水无声地肆虐,要将他的心都淹没了。

    “鸿睿……不要哭……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了……”

    他的安慰是那般徒劳无功,就像他终究忍不住伸出的手,还是穿过了苏鸿睿的身体。

    哒哒哒哒……

    耳畔传来刻意放低的脚步声,李承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呆呆凝视着空虚的怀抱,突兀地,清醒了。

    脚步声越走越近,纱帐前出现一道人影,动作轻缓地撩起合拢的帷幔,挂在床栏的银钩上。

    白炽的阳光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了,一道道落在李承延身上,他伸手去接,却触摸不到丝毫暖意。

    “陛下,您醒了。”

    元喜见他睁开眼,忙凑过去,问道,

    “陛下可感觉好了些?要不要立刻传唤御医?”

    李承延茫然的看他一眼,摆手道,

    “你下去罢。”

    “是,陛下。”

    元喜恭恭敬敬地退下,留着另一边没挽起的床帘,在微风中徐徐招展。

    李承延侧过头,视线从床顶转向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处,都或稀疏或稠密地洒着阳光,理应看着就觉得暖意融融的。

    但他只觉得冷。

    那冷意,如附骨之蛆般见缝插针,牢牢攀附住他,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的温暖。

    “骗子!明幽是大骗子!”

    段明幽从集市买回的几包点心并没有哄得韩青树开心,没见自己心心念念的蝴蝶,韩青树委屈得直掉眼泪。他眼巴巴地守在房门口,等了段明幽整整一天,若不是沈沉璧拿吃食哄他,他都舍不得离开。可他一觉醒来,段明幽是回来了,却没把蝴蝶找回来。

    “乖……不气啊,我明天再出去找,一定找回来,好不好?”

    段明幽抱着挣扎不已的韩青树,耐着性子哄他。

    “不好!”

    韩青树被他骗了两次,不肯再信,气鼓鼓地在他的脖根上留下几排牙印。

    “青树,怎么又咬人?”

    段明幽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脑袋。

    “没咬人,咬坏蛋!”

    韩青树理直气壮地回他。

    “青树……嘶!”

    段明幽才唤他一声,又被咬了一口。韩青树虽然生气,却没下死手,段明幽却装得很痛的样子,韩青树犹犹豫豫地松开嘴巴,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心地抬起头看着他道,

    “很痛吗?”

    段明幽赶紧点头。

    “好痛!”

    “那……我给你吹吹?”韩青树懊悔地道。

    段明幽摸摸他的脸,得寸进尺道,

    “还要亲一亲才行。”

    韩青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转着脑袋四处看下,确定没有旁人在,才踮起脚,朝段明幽倾身过去。

    段明幽闭上眼,等着笨拙的亲吻送上门来,可等了一会儿,都没见韩青树动作。他纳闷地睁开眼看,就见韩青树愣愣地倚在他怀里,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

    “蝴蝶……”

    他揉揉眼,忽然开心地笑了。

    段明幽顺着他眼光看过去,果然在窗台的花盆边缘看到一只闪着荧光的引路蝶。

    “蝴蝶,明幽,蝴蝶!”

    韩青树焦急地推推段明幽,示意他去捉。

    段明幽低头亲亲他,笑道,

    “不要着急,蝴蝶认得青树,它自己回过来的。”

    “真的吗?”

    韩青树兴奋得两眼放光。

    “嗯。”

    段明幽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只瓷瓶,拔去塞子放在韩青树手里,一股浓郁的花香顷刻从瓶子里逸出,很快在房间里飘散。

    不远处的蝴蝶也嗅到了花香,纤细的触角上下动了动,当真扇动翅膀朝韩青树飞来,最后稳稳落在瓶口上。

    “十一。”

    段明幽对着光线晦暗的角落喊道。

    十一应声而出,悄无声息地立在韩青树身后。

    “好好照看他。”

    “是。”

    段明幽放开已经完全被蝴蝶吸引住的韩青树,往后退几步,翻身从窗台飞跃而下。

    “师兄,你好慢呐!”

    坐在花丛中的莫鸿屿看着潇洒飘落而下的人,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段明幽走到他身边坐下,整了整衣袖,道,

    “何事?”

    莫鸿屿嘴一撇,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可怜兮兮地道,

    “师兄,你对人家好冷淡!”

    段明幽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

    莫鸿屿自觉没趣,也理好表情,正经八百地道,

    “师兄,你交给我的事我都查清了!”

    “哦,我都知道了。”

    段明幽淡淡地应到。

    “诶?!”

    莫鸿屿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展清墨比你跑得快多了。”段明幽意有所指地道。

    莫鸿屿嘿嘿地笑几声,在返程途中,他的确溜去干别的事了,才耽搁了这么一两天。可是……

    “师兄,你怎么认识展大哥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段明幽显然不想说多,随意敷衍一下,朝他伸手道,

    “把玉佩还我。”

    莫鸿屿知道自己撬不开他的嘴,只好不甘心地从怀里掏出鲤鱼玉佩递还给他。

    段明幽接过玉佩的时候,莫鸿屿心思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

    “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段明幽不明所以地挑下眉。

    “我是说……你让我凭着玉佩找的那个人,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纵使见惯了血腥,莫鸿屿想起清心阁里那个只剩呼吸人,也不免有些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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