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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茧

    夏翩跹疑团顿消,幸而那些人还游移不定,她便可加以利用,他们耽搁的时间,就是自己赢得的时间。

    她从潜伏的门洞里悄悄出去,冲进文书巷,朝着西走去。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灯火。

    她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几下就蹿到了马记茶汤店,月光照在老招牌上,字迹清晰可见。

    翰林院文章,

    太医院药方。

    光禄寺茶汤,

    武库司刀枪。

    她连续把咸阳路,西青街甩在身后,走下坡街,一直走到子牙河边,她回头望望,河滨路上空无一人,其他的街道也空空荡荡。后面没人跟随,她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后半夜,子牙河上寒月高挂,黑青的天幕上几点疏星将细微的光芒散向人间。

    她本想游水到对岸,可深秋的夜冷风飕飕,河宽水急混混僵僵。渡河上岸的话必定会带走身上的热乎气儿。

    夏翩跹往前走了几步,蔫头耷脑地看着黑黑的河水,她没来由的一害怕,不禁想起了水鬼找替身、水猴子拽人的传说。

    接着,她小跑着走上了桥。

    恼人的是桥上这段路,月光挥洒,没有一处阴影。

    过了桥,夏翩跹望见东面有几排小树,便朝那里走去。这样走必须要冒险穿过一大片明亮的空地,才能到哪里。她毫不迟疑。追捕她的那些锦衣卫显然是被甩掉了,夏翩跹认为已经脱险了。

    追踪,不错。

    跟踪?办不到!

    在那片并不密的小树林里的尽头,她看见了一条小路,又窄又暗仿佛专门为了她才出现的。钻进去之前,她又回头望了一下。

    从自己所处的地点,目光跃过树木,正好能望见子牙河上的整个桥身。

    有八个人影刚上桥头,直奔对岸而来!

    夏翩跹这一下不寒而栗,就像只无路可逃的小兽。

    她尚存一线希望,但愿她穿过林前这一大片空地时,那些人还未上桥,没有看见。

    这样她钻进小路,潜入房舍、街道、胡同,或许就能逃了。

    她觉得这条僻静的小路靠得住,于是钻了进去。

    夏翩跹走了二百来步,到了小路的岔口,面前分出左右两条斜街,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根树枝的两条枝杈。选那一条好呢?

    她毫无犹豫的拐上左边一条。

    因为左边一条通往城区,也就是有人住的地方,而右边一条荒僻无人,无遮无掩。

    她比先前走的更快,却不跑起来,她故意拖住自己的脚步。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

    她不时回头望望,留心着街道昏暗的一侧,身后的街道笔直,夏翩跹回头望了两三回,什么也没有看见,一片的寂静让她稍放宽心。

    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又猛的一回头,似乎是看见了她刚走过的那段街上,远远的黑地里有东西在移动。

    现在她的步伐不是走,而是往前飞奔了,只希望能找到一条侧巷,赶紧逃避,再一次甩掉跟踪的尾巴。

    她撞见一道围墙。

    可那道墙并没有拦住去路,而是贴着与她所走的那条路连接的一条横巷。

    到了街口,又必须要做出决定,往左还是往右?

    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小径延伸,两侧堆积着垃圾和废物,巷尾是死的,横着那堵高高的护城墙,上面的砖石清晰可辨。

    再往左边一看,却见巷子三百来步的远处,与另一条小巷相通,那才是生路。

    夏翩跹拐进左边的巷口,正要走上那条相通的生路,忽然发现在街巷的拐角有一尊黑糊糊的雕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一看房上也有,墙角也有。

    那分明是人,是刚刚派去守住巷口的锦衣卫。

    一个人勉强,一群人怎么杀?

    夏翩跹慌忙后退。

    她站在先前堆垃圾的死胡同。

    走回头路已是来不及了。先前她回头张望时,看见远处暗地里有活动的影子,那一定是方子天和他的卫队。夏翩跹走到街尾的时候,方子天很可能已经进入街口。看来他非常熟悉这一段像迷宫一样的地界,早就有所防备,所以派手下把住了出口。

    这种种的猜测显然都是事实,现在他们在夏翩跹已经伤透的脑袋里乱纷纷的飞旋起来。她仔细的望着这死胡同,两侧是高高的山墙,面前是更高的城墙,无路可通。

    她又仔细想想之前的小巷,那里有人把手。想到那些被白月光突兀衬出的黑黝黝的身影,她不寒而栗。

    往前走,必定会撞见那些人。

    往后退,又要落入方子天的手掌。

    她无助蹲在了地上,感到自己陷入了绝户网,罗网正在渐渐收紧,她绝望的仰望着那堵高不可攀的护城墙,忽然想到叶声闻为自己续的几年命,才只活了两天。

    早间叶声闻游街问斩,方子天带人乔装打扮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一条街接一条街的跟着,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直到那素衣的美貌女子出现在房上,他眼前一亮,大声的喊了一句:好汉爷!这是你的媳妇吗?

    在这之后,他派先玄武使周朝贤带着街上所有的手下去盯夏翩跹。

    想到这女子孤身一人不太可能,她应该有党羽,有同伙,有应急的巢穴。

    子时,她在街上所有迂回曲折的路线表明,这女子绝不会那么简单。

    下手太快,无异于杀鸡取卵。

    再等一等,又有何不可呢?今夜整个天津卫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确信,她跑不掉。

    方子天起初不放心别人,便叫手下先跟着,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妄动。他亲自在夏翩跹走过的所有角落查看,但并没有见到有藏匿雷符的迹象。

    这样一耽搁,他又在文书巷的十字路口同周朝贤商量,就险些失掉目标。

    不过,他很快就断定,夏翩跹必是过了河,以便甩掉追踪的人。他低头想了想,就像是野狼要将鼻子贴着地面才能变准踪迹似的。方子天凭着本能的精确判断,径直走上子牙河桥。上桥一望,恰好望见夏翩跹走过月亮下的一片空地,还望见她走进了那几排树尽头的小路;他想到小路尽头的是那个堆垃圾的死胡同。三面高墙好似陷阱,只有左边通往杨罗街的小巷是唯一的出口。

    正如山中狼群所擅长的,他要赶到前面堵截,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派了几个人,绕道去守住那个出口。又派了一个人回去调出卫队。

    在这一类的较量中,人群就是王牌,再说当狼群要捕获猎物的,狼王用智,群狼出力,这也是他方子天一贯的原则。

    这样布置完毕,方子天感到夏翩跹已经进了自己的网,左有埋伏,右有垃圾死胡同,后面还有锦衣卫追赶,想到此处,他不禁倒出一点鼻烟嗅嗅。

    接着方子天把一切部属详细的跟所有人讲了一遍,叮嘱他们务必谨慎务实,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和雷符来个玉石俱焚。

    把指挥权交给周朝贤之后,方子天懒洋洋的径自离去。

    忙乎了大半夜早就倦了,尘埃既已落定,他便打算回去搂着曲儿困觉,对这接下来瓮中捉鳖的游戏,方子天提不起任何兴趣。

    周朝贤接手过来后,便开始了他自己的耍戏。

    能让对方体会到这种钝锯拉肉、温水煮青蛙的滋味周朝贤好不开心。他不禁感到方子天的网布的十二分牢固,真是胜券在握,只需他慢慢的撰紧手指了。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的人手这么多,那笑娘们再能耐,功夫再怎么高强,再怎么拼命,也没法抗拒。

    一时间他心怀杀机,乐不可支,明知道对手跑不掉了,还故意让她在前面奔逃,明知道她被堵在死胡同里,还尽量推迟下手的时间,品味着已捉住猎物又看着她自由行动的快感,如同蜘蛛让网上的苍蝇翻飞,老猫让掌中的老鼠乱窜。

    猛禽猛兽的利爪下都有一种凶残的肉欲!用锋利的爪牙来体会猎物的心惊肉跳。这种生杀予夺,是多么的快活。

    纵然那孙悟空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能腾云驾雾十万八千。可在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意志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笑柄。

    逃不出这一只手掌,是早就注定了的命运!

    远处传来低沉而又阴冷的脚步声。

    夏翩跹冒险探出头,从街角往外张望一眼,只见一个耀武扬威的大个子带着一群黑压压的锦衣卫正列着队走进巷口,人数足有三十之多,一口口官刀闪着寒光,正朝她走来。

    他们谨慎地缓缓行进,时常停下,显然是在搜索每一处墙角、每一个门洞和每一条小道。如同搜查窃贼的每一个衣兜。

    根据他们行进的速度和停顿的情况,可以估摸出过不了一刻钟,就能到达夏翩跹所在的地点。这一时刻万分危急,她感到自己面临可怕的深渊,再过一小会儿就会坠落下去。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这一刻钟的功夫并不漫长。

    她必须赶紧行动,必须要马上做点什么。

    夏翩跹拿出了殊死搏斗的劲头,一个箭步蹿过街道,冲进了死胡同。

    情势凶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目光停在了山墙上,她快速用眼睛扫了一遍,看着探出树枝的墙头,目测了一下高度,这面山墙约莫有四人多高,相比护城墙已经矮了许多,心想若能翻过去,也许就能逃命。

    这山墙既直且滑,上面没看见一个着力点,再好的轻功也翻不过去,怎么才能肋生双翅?

    她需要一根长杆做支撑,可这大半夜的,在堆垃圾的死胡同,到哪儿去找长杆呢?目光迅速的搜寻着,在成堆的垃圾面前东张西望...晾衣竹竿、扁担、打狗的棒子什么都行。

    此刻,夏翩跹若是拥有一座金銮殿,也情愿去换一根杆子。

    锦衣卫走近的脚步声一直听得见,而且越来越清晰...

    危机关头总有闪光,有时令人头晕目眩,有时叫人们心明眼亮!

    夏翩跹绝望的目光突然碰到了垃圾堆里的一截绳子。

    就好像当年司马懿在葫芦谷看见漫天的乌云一样,夏翩跹狂喜之下竟然眼泪汪汪。

    常同命运搏斗的人总能急中生智,行动干净利落。

    她抽出流火飞红,将绳子在剑柄上打了个死结。

    割破手掌,血侵剑刃。

    咬住绳子的另一端后退几步,倒持短剑随着助跑一跃而起,嚓的一声,短剑钉进了墙里。

    运足内劲,她凭单手引体向上,踩住了剑柄,这下总算有了着力点。

    从嘴中接过绳子头,紧接着蹬剑跃起,左手在墙上猛力一推,半空中她右手拽着绳子,运劲带出短剑,借力猛挥,以手带绳,以绳甩剑,再次将短剑插进上方的墙壁中,一剑至柄。

    她双手借着绳子向上攀爬,直到一手抓住剑柄,再次引体向上踩住剑柄。

    这一系列动作,不慌不忙,又干净利落,在锦衣卫随时可能突然出现的这种时刻,显得尤为出色,反复几次,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扶在墙头上了。

    刚才几下动作牵动了前日的剑伤,背上那丝丝拉拉的疼痛,赶走了倦意。

    夏翩跹这时再往下看,只觉地面相当幽深。

    她赶忙翻过墙头,手还未放开墙脊,就听见一片喧扰,这表明锦衣卫赶到了。

    她听见一个高亢中带有阴狠的声音说道:搜这个死胡同!垃圾堆里也翻翻,我敢打保票她就在这个死胡同里!

    夏翩跹手抓墙头双脚一蹬,借力跳到了树上,顺着树干向下滑,就碰到了地上。

    锦衣卫终于冲进了垃圾死胡同。

    像找一根针一样搜遍了胡同里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蜘蛛结网的中心,苍蝇却不见了。

    猎户们围住的狐狸,有时会蒙混过去,也就是逃脱。多老的猎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哑口无言。

    多准的弓箭手也有射不落的大雕,纵然成吉思汗帐下的哲别碰到了这种倒霉事,也会不禁嚷道:那不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那是长生天派下来的使者!

    周朝贤盘问布置在出口的哨位,那几个锦衣卫一直坚守岗位,根本没见到有人过去。

    周朝贤此刻气急败坏,他大声吼道:在死胡同里憋了一小会儿,竟然学会飞了!这他妈根本不是狐狸,这是妲己!

    他与田添翼不同,这会儿虽然盛怒,却并不张皇失措,他确认那女子逃不远,又布置暗哨,设下陷阱和埋伏,又在走过的街道上了搜索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周朝贤留下两个精干的人继续观察,而他反回督监府交差,自觉汗颜无地,好似一个被耗子耍了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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