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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太康二十三年十月初一,是钦天监择出的大吉之日。

    赵王跨着战马,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在文武百官的列队欢送下,带着平南大军的仪仗旗帜,热热闹闹,风光无限地一路穿城而过,出了南门,浩浩荡荡往南而去。

    随着赵王的大军出征,临安城里也一扫魏王贪墨案以来的阴霾,重又恢复了帝都的繁华。

    仿佛在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的婚嫁,喜宴,生日宴,治游等等活动,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当中。

    白蔹拿着那张烫金的贴子,仿佛拿着颗烫手的山芋:小姐,燕王妃初六生日,又正值府中海棠盛开,于是设了个海棠宴,邀你过府赴宴赏花。眭

    哦?杜蘅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我跟她,好象没好过互庆生辰,把臂同游的地步吧?

    哼!紫苏鼓着颊:她这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去!

    白蔹犹豫了一下,道:除了小姐,她还给郡主下了贴子。王妃那边,已经应下了。吱

    萧燕自小过继给穆王府,原打算要招赘个女婿,顶门立户的。

    门第高,有本事的不愿意屈就;愿意屈就的,不是门第太低,就是没有本事,再不然就是长得太抱歉……东挑西拣的,一直也没订下来。

    等到萧绝认祖归宗,又是变故迭生,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穆王妃哪里有心人分流。

    穆王府的马车刚一抵达,立刻就有系着粉色腰带的丫环过来,恭敬地询问:是穆王府世子妃和郡主吧?

    是。杜蘅撩了车帘瞟了一眼,知道她是二等丫环,按说引路这种粗活,根本不可能劳动到她。

    奴婢灵采,奉王妃之命,特地在此等候多时,请随奴婢前来。她曲膝行了一礼,径自往前,领着马车穿过长长的车流,拐了道弯,由另一道角门进入王府。

    萧燕长长吁了口气:沾了嫂嫂的光,不需要在外面吃冷风了。

    杜蘅淡淡道:应是沾的穆王府的光才对。

    萧燕自知失言,垂了眼不敢再吭声。

    马车进入一个院子,两人下了马车,紫苏几个也从后面的马车上赶了过来。

    世子妃,郡主,请随奴婢来。采灵在前面引路。

    妍儿,嫱儿扶着萧燕,紫苏白蔹两个簇拥着杜蘅,初七一双眼睛骨噜噜乱转着,看什么都觉新奇有趣。

    一行人跟着采灵,很快进了垂花门,一路穿廊过榭往内宅走去。

    紫苏的情绪一直绷得极紧,握着杜蘅的腕,一脸防范地左右张望,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算出手。

    放松点~杜蘅忍着痛,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再这样用力,我这条胳膊就要废在你手下了。

    嫱儿噗哧一笑:紫苏姐姐连皇宫都去过,这会子怎么倒紧张起来了?

    紫苏不说话,抿了唇,一脸严肃。

    杜蘅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轻轻捏了捏她。

    阿蘅~左边岔道上,忽地来了个宫装美人。

    杜蘅定睛一瞧,竟是冷心妍,展颜一笑:冷侧妃,好久不见。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冷侧妃上下打量她一眼,含笑道。

    燕王妃盛情相邀,岂敢不至?杜蘅不动声色。

    冷侧妃~萧燕自恃身份,不愿意给侧妃行礼,只略颌了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你们姑嫂的感情倒好,一刻也不分开呢。冷侧妃并不以为意,笑道。

    我认识的人少,又极少出来应酬,自然要拉着郡主壮胆。杜蘅笑眯眯地道。

    阿蘅看上去,好象比上回又清减了不少。冷侧妃偏头看了她几眼,道:不过,倒是越来越有味道了,让人看了移不开眼呢。

    杜蘅坦然道:我怕冷,冬天最难熬。

    萧燕在一旁呆站着,很是不耐:嫂嫂,路口当风,有话到屋里说吧。

    一会再找你说话,失陪。冷侧妃察言观色,自知萧燕不屑与她深交,哂然一笑。

    杜蘅自不会强留:好,一会见。

    嫂嫂怎地与这种人交好?冷侧妃刚一离开,萧燕立刻发难。

    杜蘅不以为意:谈不上交好,不过多见了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

    哼!萧燕冷声道:别忘了,你是穆王府的世子妃,以后将是穆王妃,她一个侧妃,理她做甚?

    杜蘅好脾气地解释:她既以礼相待,我便不能失礼于人。

    至于私底下是否引为知交,那又另当别论。

    这种人,不必给她好脸色!萧燕冷声道。

    杜蘅正色道:妹妹这样喜怒形于面上,很容易得罪人不说,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目中无人,傲慢无礼。于你名声极为不利,还是收敛些好。

    我才不怕!萧燕语气虽仍很强硬,态度却缓了不少。

    过了一道回廊,前面出现一座水榭,已能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沿岸遍植着水芙蓉,此刻

    兑相盛放,远望红,白,粉三色点缀于碧绿的叶间,交相辉映;走近了一瞧,点点花瓣落于水面,顺流而下,别有意境。

    萧燕看得羡慕不已,低声道:真会享受,回头,咱们府里也修这么个水榭。

    杜蘅笑而不语。

    紫苏脱口道:这就算好了?夏天铺张席子,卧在席上,在水榭上垂钓。水车将溪水抽到屋顶,再顺檐而下,恰似两道水晶帘子,再给凉风一吹,才是真正享受呢!

    杜蘅阻止不及,只得暗想补救之法。

    萧燕奇道:还有这等事?水车在哪?

    灵采一脸骄傲,朝水榭后面一指:藏在一排竹林之后,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你只瞧屋顶上,那一排碧绿的竹筒就明白这位姐姐不是瞎说。

    初七性子急,立刻飞身上了屋顶,惹来一片惊叫声。初七伸指摸了摸,再飞身下来:真的呢,我还当是琉璃,原来是竹子。

    萧燕瞪着紫苏:你第一次来燕王府,如何知道?

    紫苏脸一白,哑口无言。

    杜蘅淡淡道:谁不知道燕王府最著名一景,雪色水晶帘啊!燕王妃既然选定在此处宴客,想必就是这个水榭了。

    对对对,紫苏连连点头:我就是随口一猜。

    灵采笑着奉承:奴婢早就听说世子妃慧质兰心,智计过人。今日才知,果真名不虚传,连身边的姐姐也聪明得紧。

    紫苏尴尬地干笑两声:嘿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岔开了去。

    水榭之上,已三三两两坐了些客人,被初七引得纷纷向下面注目。

    燕儿!有人认出萧燕,趴在栏杆上用力招手。

    嫂嫂,萧燕抬头一瞧,立刻笑靥如花:是逍遥王府的五小姐,和瑶儿。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拾阶而上,几个少女聚在一起,很快就旁若无人,咭咭咯咯地笑成了一堆。

    水榭里有太多的回忆,杜蘅一刻也不愿意多呆,借口赏景,带了紫苏几个匆匆出了水榭朝别处走去。

    可她在这里住了七年,偌大一座燕王府,哪里没有回忆,哪里不是伤心?

    一路走,一路恍惚,步子越来越沉重。

    白蔹只当她细细赏景,哪知她心事满腹?

    初七性子急,不耐烦跟着杜蘅这么慢慢走,一忽儿跳上假山,一忽儿跳到树上,说话嗓子又大,声音又脆又甜,很远就听到她在叽叽喳喳。

    初七!声音里满是惊喜,明显是年青男子。

    白蔹和紫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焦急和不解。

    这里是后院,怎么有男子?

    和三哥哥。初七甜甜地唤。

    你一个人来的?和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南宫宸。

    我跟小姐一起来的。初七摇头,指了指身后。

    南宫宸眼睛一亮,强捺住喜悦之情,神情冷淡地静静站在原地。心里,早已是波翻浪涌,百感交集。

    本以为她一定会拒绝,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没想到,她居然肯来!

    她,还愿意走进这座充满了他们的回忆和故事的府砥,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残留了一些对他的感情?

    和瑞撇了撇嘴,对他的假做镇定很是屑,微笑着迎了上来:弟妹,好久不见。

    杜蘅侧身福了一礼:三公子。

    诶,叫公子就见外了。和瑞摆摆手,笑道:我跟七少是过命的交情。不叫三哥,叫和三也行啊。

    杜蘅抿着嘴,从善如流:三哥。

    哈哈哈,和瑞高兴得抚掌大笑:好,你比七少爽快多了!那小子,明明比我小一截,偏偏死犟着要做大哥!他行七,我行三,不论哪方面,都是我大嘛,对不对?

    卫守礼死死地瞪着杜蘅:啧啧,嫂嫂成了亲,越来越漂亮了!七少艳福不浅……

    混小子!和瑞一巴掌拍上他的头:让七少知道你敢这么跟弟妹说话,非得剥了你的皮!

    卫守礼抱着头,嘿嘿干笑两声:只能远观,不敢亵渎,不敢亵渎。

    阿蘅~南宫宸慢慢踱了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杜蘅低头垂眸,冷冷唤了声:王爷。

    一眼扫过去,见他月白的袍子上系着根镶了各色宝石的玉腰带,一条豆绿色丝绦垂下来,上面系着块微黄的圆形玉佩。

    走,和瑞左手拖着卫守礼,右手拉了南宫宸:咱们去投觳赌酒,可不能扫我的兴~

    卫守礼边走边回头,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七少是不是傻的?放着这么漂亮的娘子在家里独守空房,去打什么仗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瑞一脚踹过去。

    卫守礼没躲开,疼得哇哇叫:又不是你的女人,不能摸,说几句过过干瘾也不成啊?

    忽觉背后阴风阵阵,转过头一瞧,南宫宸冷冷地盯着他,黑玉似的眸子阴狠如狼。

    突然想起南宫宸和杜蘅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吓得撒腿就跑:投觳三个人没意人,失陪。

    王爷!和瑞踏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有事?

    杜蘅嫁了,你再怎么不甘心,她也已经嫁了!和瑞一双眼睛灼灼如炬,紧紧地盯着他: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别去招惹她!这不是爱她,是害她!

    南宫宸咬牙,腮帮子的肌肉紧绷起来,黑眸微微眯起,是发怒的征兆。

    和瑞不肯示弱,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萧绝现在在战场上,你若是不怕寒万千将士的心,还想着要坐那把椅子,就别做傻事!

    南宫宸移开视线,淡淡道:放心,本王有分寸。

    我当你是兄弟,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和瑞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南宫宸在原地呆呆在站了许久,抬腿朝清秋苑走去。

    他有预感,杜蘅一定会去那里!

    三岔路口,白蔹拍着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吓死我了。

    呸!紫苏则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痰:晦气!

    杜蘅想了想,低声道:走,我们去别处。

    好!紫苏自是巴不得,白蔹反正不会反对。

    初七巴不得到处逛,自然毫无意义,只是不满意走这么久,除了在水榭里吃了几样点心,一路上都没遇着好吃的东西。

    一行人边走边说,白蔹发现已是越走越偏,刚开始还能遇着几个来逛园子的客人,到了后来,竟是一个外人都没看到,正打算劝杜蘅往回走。

    紫苏已经脚下一顿,抬头盯着红墙绿瓦间嵌着的那块黑底金漆的门匾。

    刹那间,时光逆转。眼前仿佛看到那条冷硬的春凳,看到那个浑身浴血,被打得骨折筋断的少女。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激得她倒退了两步,尖厉地嚷道:清秋苑!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凄厉,白蔹下意识地回头。

    紫苏两眼发直,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都在簌簌发着抖。

    紫苏姐姐!白蔹吓了一大跳,抢上去扶着她的手,眼睛望向杜蘅,想向她求助。

    杜蘅根本就没注意到紫苏的异样。

    她微微仰着头,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那块匾。

    可再一细看,就发现她眼神迷乱,没有焦距,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匾,落在某个不知名的遥远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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