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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送死歌

    南线战事到大和二年十月底结束,得利的是李熙和李海山,受损的是宋叔夜和大宋国。李熙监督宋叔夜和大宋国两下撤兵后,又受宋叔夜所请,写信给李海山要其从蔡州退兵,李海山命石破山撤回申州,以协防为名继续赖着不走,李熙无可奈何,宋叔夜兵力疲惫,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这次北征,王喜将囤积在鄂州的军械粮草用了个干干净净。大宋军人数虽多,素质却极差,号称jīng锐的鄂州兵一路烧杀yín掠,无恶不作,激起沿途百姓愤恨。本来,因为宋叔夜的横征暴敛,申州、光州境内的百姓已经在酝酿着一次大起义,王喜的到来进一步激化了矛盾,义军四起,打的王喜几无反手之力。

    义军从宋军手中缴获了堆积如山的军械,因而亲切地称呼宋军为“送君”。

    这支由宋军军械粮饷喂养起来的义军最终成为了宋叔夜心头挥之不去的yīn影。继申州被李海山部以协防为名占据不还后,光州又被义军盘踞,义军首领卢政、郑享,一个自称光州刺史,一个自称金吾将军,拒不听从蔡州号令。

    李熙兵不血刃独得三州之地,心中得意非凡,某rì在思恭坊宴请洛阳城内名流,公然将常秋纹母子请来。大和二年chūn,常秋纹为李熙生了一子,rǔ名送子,因名分未定,暂以养子身份露面,朝中有人知道其中曲折,只是无人敢说。得汝、宋、亳三州后,尤其是得宋、亳二州后,李熙财力大增,财政危机这一关顺利度过,加上甩掉了李涵这个包袱,切断了对河北的援助,武宁军的府库从未有过如此充盈,大争之世,所谓争雄不就是争的军力和财力吗?宣武军被削弱后,武宁军在黄河以南已经遇不到对手,加之财力丰裕,自然是心情舒畅。

    因为心情好,李熙就多喝了几杯酒,忽觉jīng神不济,丢下满座的宾客不顾,自家先回后堂睡了起来。睡意朦胧中似有一物悄悄地伏在了他的胸口,初始以为是养的那只肥猫,挥袖驱赶却不走,又以为是常秋纹调皮将送子放在自家身上。久后,李熙觉得胸闷难受,四肢绵软无力,悚然jǐng觉,默运玄功内气,耳目顿时清明,他觉察到趴伏在自己身上的既不是那只大肥猫,也不是儿子送子,而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姑娘嘴唇极红,脸sè极白,眉目眼瞳jīng致到不真实,穿着一身花裙,扎着满头的小辫,打扮的花枝招展布娃娃一般。李熙躺着一动不动,感受到这小姑娘的心跳和呼吸都极慢,似

    懂得一些玄门内功。小姑娘觉察到李熙已醒,便用手捏住他的鼻子,调皮地说:“我看你醒不醒?”李熙睁开眼来,微笑着望着她。

    “还记得我吗?”小姑娘笑嘻嘻地问道,她纤巧的手中摆弄着一柄jīng光闪闪的小刀,长约四寸,柳叶状,与叶兰的柳叶刀相仿,只是更加jīng致、华美,她摆弄着小刀,左一下,右一下地划动着,看似无心,刀锋却时时不离李熙咽喉三寸处。

    “在商州见过。”李熙答。

    “你记xìng不错,我叫王贞,你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我刚刚才想出来的,我原名叫王英珍。你多半也没听过,可王士元这个名字你一定听过。那是我的兄长,他一次喝醉了酒,又中了美人计,就收了李师道的钱,没奈何只好帮他刺杀了宰相武元衡、杀伤了御史中丞裴度,由此而名扬天下。李师道被刘悟所杀,兄长被擒送长安,死在天牢大狱中。不过我要告诉你,死的那个人是假的,他还好好地活着,活的好好的。现今仍在洛阳城里经营他的杀人生意。”

    “你是来谈生意吗?”

    “算是,王家兄妹的名号入的了你李太保的法眼?”

    “入不了如何,入的了又如何,我敢不答应你吗?”

    “我辈拿钱杀人,不问是非,以前受人之托杀你,情非得已,太保肯原谅我旧rì的过失吗?”李熙点点头,问她:“你能起来吗,压着我挺难受。”王贞拧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身法之轻,竟若一粒尘埃落地。

    李熙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女杀手,说:“这些年不见,你非但没有显老,反而更显年幼了。你是修炼玄功,还是吃仙丹维持?”女子反问:“这个重要吗?”李熙道:“很重要,练玄功的命普遍较长,吃仙丹的随时可能会暴死。”王贞微微叹了口气:“我原来是吃丹药维持,最近拜师学玄功,刚懂得一点皮毛。所以药还在吃,但我想太保是个有福之人,不会这么巧我们刚合作,我就暴死了。”

    李熙道:“跟我合作,你们是找对人了,不过我只愿意跟朋友合作,不愿意跟铜臭味太浓的人合作。拿钱杀人,不问是非。这样的人我不会跟他合作。”王贞道:“你要我们完全听命于你,可以,只要你能拿出让我心动的好处。”李熙道:“他rì我若得天下,赏你们一块免死金牌,保证不清算你们,这个条件够优厚了?”

    “还不错。不过还不够,我要你在后宫里给我留个位置。”

    李熙微笑道:“你还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再说,好吗?”

    王贞道:“你错了,男女皮肉之欢我早已厌恶,我在你的后宫里只做个女官,一面监督你履行你的承诺,二嘛请你顺道指点我修炼玄功。我这个条件不过分?”

    李熙道:“成都梁守谦不放当今太后回长安,以此挟制天子,罪大恶极,你去替我杀了此人,带他的首级来,我便点拨你修炼法门。”

    女子道:“杀手行的规矩三品官以上不可杀,杀之大损元气,杀梁守谦太不划算,他人头落地时我也难免重伤,所以我劝你不如杀光王,同样损失,却能断了成都割据的根。”

    李熙摇摇头道:“你这样不好,杀手听命行事便可,可以说说困难,但杀谁不杀谁,容不得你们插嘴,这句话希望你记住,否则以后没法合作。”

    女子道:“我记住了。”又问:“那梁守谦还杀不杀?”

    李熙挥挥手说:“不杀了,你去,有事我会让人到安业坊去找你们。”

    王贞闻言脸sè尽变,她落脚的地点正是安业坊,杀手匿踪杀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行踪被人踩的一清二楚,谈何机变?尚未动手其实已经输了。这女子怨恨地瞪了李熙一眼,小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怎么看也是一个七八岁孩童才有的纯真。

    ……

    朱羽带着水秋纹来访时,李熙降阶相迎,朱羽道:“势穷来投,怎敢让太保出迎,折杀了。”李熙笑道:“朋友之交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望了水秋纹一眼,笑道:“你的老师到底是娶了你,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水秋纹道:“托太保的福。”李熙道:“朱夫人雍容富态了,却不及旧rì犀利。”朱羽道:“我与房下尚在贱籍,怎么称夫人,万万不敢。”李熙笑道:“我请朱兄来是去太乐署任职,朝廷命官怎可为贱籍。”

    这一说朱羽心里稍安,他早年为乐坊乐师,后为鄂王府家乐令,李湛做太子时入光宅坊为右教坊乐声博士,李湛登基后,他又升任内教坊音声博士。刘晃慕朱羽的才名,虽杀尽大明宫数千宦官和宫女,却未伤内教坊乐工歌舞姬一人,赏赐反较旧时为厚,对朱羽更是礼敬有加,每饮宴必召至督导音乐。

    李涵还回长安后,有乐工告发朱羽从贼,被打入诏狱,水秋纹为之奔走呼救,长安城里无人肯施援手,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想武宁军驻上都进奏院忽移文至御史台,言朱羽奉承刘晃实为刺探军情,御史台奏明天子,即行释放。朱羽夫妇感李熙救命之恩,这才从长安来投,行前又有武宁军进奏院资助马匹、盘缠。

    东都太常寺本是虚设官署,有官无事,李熙恐他显得无聊,就委他一项重责,要他谱写一首新的军歌,便于诸军传唱,以鼓舞士气。

    朱羽领命之后,全力以赴,数rì曲成,领弟子鼓乐,由水秋纹演唱,唱声未绝,朱羽便摇了摇头,将曲谱撕毁,又数rì,再成一曲,唱过仍觉不满意,再次撕毁,反复数次,眼看一月将过去,却丝毫摸不着头绪。

    一时旧疾复发,披头跣足,在洛阳城中乱走,水秋纹见丈夫陷入魔障,不慌不忙,学着李熙旧rì的方**圆了胳膊扇了丈夫一个大耳光,朱羽惊醒过来,抱着水秋纹嚎啕大哭,言难觅灵感,恐辜负李熙所托。水秋纹一面温言安慰,一面遣托人告知李熙。黄昏时,有甲士骑马而至,言道:“太保请先生入营观军容。”令军士取甲胄披在朱羽身上,扶其上马,带去城北军营。入营,与营中大将并辔而行,观cāo典,观行军,观军演,观饮宴,天黑,朱羽奔回太乐署,闭门一天一夜谱成一曲,再次演唱,心里已有三分满意。

    遂请从军三月,披甲执枪,与士卒同做同歇,同食同寝,亲如兄弟,三月未尽,军乐已成,军中传唱,大受将士喜爱。

    李熙对军乐十分满意,唯嫌歌词不够jīng致,请杜牧润sè,杜牧看过回道:“词曲本天成,太过雕琢,反失其韵味。”李熙遂作罢。

    李熙问朱羽乐曲名称叫什么,朱羽答:“《送死歌》。”李熙微笑道:“虽然霸气,奈何有些不大吉利。”朱羽道:“太保身居高位久了,还能知道将士们的所思所想吗?角鼓铮鸣,沙场在望,寒锋旌旗,热血将沸,同袍相见,皆戏言同赴死,以此相激励。可人谁无父母,孰无妻子,枪林箭雨间,判生死于呼吸,谁又不知道,这一去刀枪无眼,人命贱如草芥,谁敢保不为马踏如泥,口出豪言壮语,心底实存着一股哀伤。孟子云‘虽千万人吾往矣’,沙场竞雄要的正是这股一往无前的大勇之气,以哀伤之乐点起将士们心中的豪迈和无畏,岂非正是做军乐的初衷所在?”

    李熙听完默默无语,贾直言问道:“先生这名字将士们听了都怎么说?”

    朱羽激动地叫道:“‘真他娘的过劲’!十个中九个是这么说的,这名字没人说不好。”

    贾直言道:“这军乐将来是要在朝廷大典上演奏的,我看这样,定一个正名,再定一个别名,正名叫《大唐官健长行歌》。别名嘛就叫《送死歌》,先生以为如何?”

    朱羽道:“我无异议。”众人也都说好,望向李熙,等着他一锤定音。

    李熙把嘴直撇,说:“还长行,听起来还是渗人的慌。长行不好,改名长征,算了,这个词也用烂了,罢了就叫长行歌,兵士们叫什么我不管,但庆典场合,行诸文字的地方都要用正名,这个别名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事后贾直言见朱羽情绪不佳,特意关照道:“太保就是这样的人,有话当面说开就没事了,他不会记在心上。这首军歌他是十二分的满意,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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