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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走投无路

    李熙出城后是打算一口气奔回扬州的,走到商州地界,他又改变了主意,李纯若因为密会郭瑗的事迁怒于他,即使回到扬州也难策安全,甚至比不回去更危险。他决定留在长安附近观观形势变化再决定去留。他去了蓝田县,京兆之地,就那里他最熟悉。

    陈江湖知道李熙原来的名字叫杨赞,也知道杨赞父母和历代先祖的坟茔正是埋在那,至于杨赞和李熙之间并非同一个人,蓝田杨家庄里埋着的坟茔其实跟李熙并无瓜葛,他则并不清楚。内坊司里派系林立,他和仇士良派系别无瓜葛,仇士良掌握的情报没理由跟他分享。

    至于陈江湖为什么敢断言李熙出城后会到蓝田,凭的完全是直觉:一个人犯了滔天大罪,临跑路前不该去祖坟上看看吗?

    陈江湖就是在这个朴素想法的驱使下带人杀到蓝田杨家庄的,他大喜过望,李熙正在庄里“祭祖”呢。

    李熙当然不是来“祭祖”的,但他的确在杨家庄,到了蓝田县境内他发现想藏身并不容易,住客栈要路引,借宿民宅须要到里正处登记,同样也需要路引。租房?没有路引有钱也不租。这一点蓝田人可比南方人死板多了。“有钱不赚,活该受穷。”李熙腹诽完,灰溜溜地继续跑路。若干年前遇到此类情况,他会到村镇熟食店买些熟食,然后找个能避风遮雨的地方,譬如破窑洞之类,猫上一夜,天明继续流浪。

    但是现在,李熙承认自己堕落了,受不得苦了,变得身骄肉贵了,于是他去了杨家庄。

    家主投贼虽然让祖宗蒙羞,但家主还是家主。别的家主犯罪,部曲跟着遭罪,杨门家主投贼杨家庄却没人因此倒霉。因为杨家家主棋高一着,早在投贼前就跟他们断绝了关系,除去他们的奴籍,放他们从良了。

    法律上他们不再是主仆关系,但心理契约还在,杨门家主落难归来,杨家庄的故旧还是舍出一身剐把他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说起来,人情这东西真是很害人,李熙本来只是想悄悄地进庄,找个没人的空房间躲上一阵子,这样既有个落脚之地,又不至于泄露行踪,将来万一出了事,也容易摘清不连累人。

    杨家庄里还是有几个可靠的人的,譬如老管家杨福和现任庄主杨宁。

    可是他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快被抖搂了出去,“罪魁祸首”正是戚氏的女儿妞儿。十一岁的姑娘看着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实际就是一个傻大姐。李熙在杨宁家屁股还没坐热,整个杨家庄就轰动了。七十二户庄客,三四百号男女老幼瞬间把杨宁家围的严严实实。

    几位有见识的大叔、大婶一面jǐng告别人要低调不要张扬,一面苦苦闹闹拦着李熙不让走,赌咒发誓说宁可被官府绑去剐了也绝不把家主回庄的消息张扬出去,否则如何如何。

    一口一个毒誓,发的李熙心惊肉跳。

    是讲人情留下,还是凭理智离开,李熙只是犹豫了一下子,陈江湖就带着二十三名狼符高手杀了过来。

    陈江湖知道李熙功夫不错,所以他带了二十三名配狼符的爪牙。年初,奉天驻军有位号称万人敌的校尉杀人叛逃,驻军和当地官府无力缉拿,右军中尉恐事情闹大对他不利,请求内访司派人协捕。陈弘志谨小慎微,派了六名狼符爪牙过去,结果只动用了其中两个人就拿住了那名号称“万人敌”的右军猛将。

    李熙号称“猛将”,也有“万人敌”的美誉,但是否真如传说中的那么猛,陈江湖是持否定态度。李熙还是杨赞,还在韶州做参军时,他就跟李熙接触过。

    万夫不当之勇?哼,把“夫”字若是改成“妇”字还差不多。

    但事关重大,即便心里再轻视,陈江湖还是尽其所能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他不能将李熙带回去交天子处置,一定会有人把他和他义父交给天子处置。

    一番龙争虎斗后,陈江湖放弃了武力抓捕李熙的计划,“万人敌”绝非浪得虚名,陈江湖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手,但他并不后悔,他已尽其所能,失败只怕也是天数。

    李熙明白如果自己脱身逃走的话,包括妞儿在内的杨家庄四百十二名庄客将没人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在他放倒二十三名狼符爪牙时,一支三百人的玄甲军已经开到了杨家庄外,玄甲军是挂在飞龙军名下而由内访司指挥的jīng锐歩骑兵。

    李熙没把握一口气放倒三百名装备jīng良的jīng锐骑兵,他跟陈江湖说:

    “庄客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我而连累他们。”

    李熙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陈江湖对天发誓只要李熙肯跟他回长安去,他绝不牵累杨家庄的任何一个人。

    十一岁的妞儿要求跟李熙一起回长安受死,小姑娘痛心地说:“都是我害了你,你不带我去长安,我也没脸在这待下去了。”

    李熙跟妞儿说:“我自知难逃一死,临死前回来祭拜祖先。他们是跟踪我才来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陈江湖很通情达理地说:“自他投贼后,我们在庄外布有眼线,他一回来我们就知道啦。这个跟你确实没有关系,你休要再纠缠不清,否则我办你个包庇之罪。”

    如此说,妞儿的心里才好受些。李熙拱手跟庄客们说:“我是杨家的不孝子孙,辱没门风,无颜再做杨氏子弟。你们记住了,我已经改姓李,从此与杨氏再无半点瓜葛,与你们也恩断义绝,你们彻底忘了我。”

    说完这些话,李熙把双手平伸到陈江湖面前。陈江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戴上了一副三十斤重的钢铐。

    此时,天刚拂晓,数百庄客默默垂泪,却无人敢哭出声,直到李熙走的不见了人影,终于才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登上了一座小山坡,眼前是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梨树林,光秃秃的枝头上无果无花。晨风送来了一阵阵哭泣声,那是杨家庄客为他哭的,平心而论他为他们做的并不多,连累他们的倒是不少。得此回报,李熙很满足。

    一个并不寒冷的初冬的清晨,一处无花无果却必将花果飘香的果林,一段付出极少所得极多的暖洋洋的温情,李熙从未觉得世界是这样的美好。

    这么美好的世界,自己就要和它道别了吗?太不甘心!

    “我累了。”李熙看到了一块可以坐的青石,就走过去坐了下去。押解他的狼符爪牙没有为难他,他们对李熙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此刻都已经成了冰冷的死尸。陈江湖挥挥手,示意大队停下休息。

    他坐在李熙的斜对面,低着头,脸sèyīn沉。玄甲军开始分发干粮,作为一支随时可能奔赴异地作战的军中jīng锐,他们总是随身携带可供三rì食用的干粮。陈江湖和他的狼符爪牙就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来蓝田时什么也没带。

    陈江湖领了份干粮给李熙,他自己也领了一份。干粮还真是干,咬在嘴里跟啃木头相似。陈江湖看着就没有胃口,李熙却咬的很香。

    “我叫你吃不得苦,叫你受不了罪,我叫你身骄肉贵,我崩掉你的牙,活该你受罪。”李熙一边恶狠狠地嚼着干粮,一边念叨个不停。吃完他自己的那份后,他又把陈江湖的那份抢了过去。陈江湖心情不好,胃口更差,干粮拿在手上一口没动。李熙想浪费了总不大好,恰巧自己又没吃饱,遂夺过来吃。他边吃边问陈江湖:“你真的要把我交上去?”

    陈江湖抬起头:“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李熙道:“借一步说话。”

    陈江湖犹豫了一下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左右侍从立即起身来,驱赶众人后退到十丈以外,侍从们围成一个圈,背朝里,面朝外,jǐng惕地打量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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