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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弑君 上

    太和殿位在大明宫左银台门北,太液池以南,向东走一百五十步就是宫墙。

    自李纯扇了毛妃一记耳光后便歇宿于此,选威远营jīng卒jǐng卫内外。威远营统军薛鉴甘泉公子之子,李纯幼时玩伴,心腹亲信,李纯对他的评语只有四个字:忠贞勤谨。

    除威远营卒外,jǐng卫太和殿的还有红布衫,名义上他们是天子招募来跟左右军比赛的摔跤手,实际上是李纯亲手挑拣的心腹卫士,武艺jīng强且绝对忠诚。

    太和殿位于后宫,jǐng卫从来都由内侍负责,威远营屯驻于玄武门外,和左右神策、左右神武、左右龙武、左右羽林、飞龙等军一样非诏不得入内。

    以威远营、红布衫担负寝殿jǐng卫,而不用宦官内侍,不召幸任何嫔妃宫人,天子的举动十分反常。有传言说天子得了怪疾,正在请巫医医治,yīn人靠近有伤体魄,故而禁绝内侍和宫人近前侍奉。也有传言说天子服食柳泌的金丹过多,体内虚火太旺,需要静养,故此一人独居不幸宫人。

    这些传言都是有心人编造并传播出去的,目的肯定是有,只是不为人道罢了。

    长安城刚刚下了一场雪,雪后天就放晴,雪化的很快,融化白雪耗费了太多热量,夜晚因此冷的出奇。薛鉴是文官出身,三十五岁转行从事军职,一直做到左骁卫将军,从三品高官,做威远营统军则是一年前的事。威远营有士卒五千人,堪称禁军中的禁军,jīng锐里的jīng锐。左右神策有护军中尉监军,六军有辟杖使监军,边军和藩镇兵有监军使监军,独威远营不设宦官监军,其中的深意薛鉴是能体味的出来的。

    自半个月前天子在仙居殿外处死了亲随内侍王延宕后,就对所有的内侍宦官都起了疑心,他搬到了太和殿,调派威远营入宿,把寝宫禁钥交到了他的手上,其中的深意薛鉴不愿去乱猜却又不敢不去乱猜。

    薛鉴抹了把冻的冰冷的大鼻子,天太冷了,清流鼻涕总也擦不干净。薛鉴想到了温暖的被窝,想到了妾侍们温软的酮体,想到了美酒和丝竹……然后他苦笑着摇摇头。

    “真累啊……”他哀叹道,“给圣德天子当差真是累。”

    薛鉴忍不住怀念起德宗后期的舒坦rì子来,那时候的官员过的真是神仙般的生活,逍遥自在,快乐无边。不错,是有人参与党争被杀、被逐,但那还不是他们自找的?大多数像他这样没有野心的官员,想混rì子还是很容易的。

    元和以后呢,天子越来越圣明,官员们的rì子却越来越难熬。至少在大明宫这个地方想混rì子实在是太难了,现在轮到地方也不好混了,岭南,江南,现在又是河朔,天子太能折腾了。

    薛鉴的眼皮子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两下,心猛地揪了起来:

    有宫婢提着一盏风灯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一位着紫sè裘袍的宫妃,带着暖耳朵的耳捂子,扣着防风的面罩,看妆容是位嫔,只是仪仗太简单了点。

    薛鉴迎了上去,走的稍近,他认出来人是仙居殿的毛充仪。

    “臣妾给天子熬了点安神汤,有劳将军通禀。”毛妃摘下面罩后客气地说,语气异常温柔。她的头面显然是jīng心修饰过,看的薛鉴心里竟扑腾了一下。

    “请娘娘稍候,外臣这就去禀报。”

    毛妃来了,她终于肯向天子主动低头了,天子一定很高兴。薛鉴挪动着肥重的身躯,一路小跑登上宫台,差最后几阶时实在跑不动了,立住脚,扶着膝,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咽了口吐沫后,他扬起头嚷了起来:“臣薛鉴有事进奏。”

    “嗯。”李纯听完薛鉴的禀奏后,只用了一个字回应。

    大唐天子此刻正身着道袍,手握一卷《清静经》,迈龙行虎步,无聊地丈量着太和殿的实用面积。他这阵子心情很好,信心满满,雄心万丈。河朔的局已经设好,就等冬去chūn来了。明年将是非常忙碌的一年,但眼下却一动不如一静,得耐住xìng子啊。

    十天前因为那个滑稽、无聊的小臣而生了场闷气,十分不值当!更不值当的是还失手扇了宠妃一耳光,打杀了一个还算中意的内侍,折辱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

    真是作孽,朕看的经书都白看了吗,竟跟这帮人置气!

    她来了,这很好,朕激愤之下打了你,难道还要朕跟你道歉吗,朕不是不想跟你道歉,可朕是天子,天子怎么能有错,朕要是拉下脸来跟你道歉,你承受的起吗?

    还不折杀了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狗?

    想到小狗,李纯笑了,心里暖洋洋的。

    小狗来了,脚步如猫一样轻捷,她跪在天子面前,摆弄着她带来的瓶瓶罐罐,故意弄出轻微的响声。可是你不说话,朕就是装着没听见。看谁能耗的过谁!

    毛妃耗不过天子,她主动认输说:“夜深了,请进一碗安神汤。”

    “唔。”得胜的天子转过身来,把手里的经书丢在案上,探手接过了汤碗。汤是好汤,用了心思的。看来她是诚心悔过了。天子想夸赞两句知错能改的毛小狗,目光却在宠妃的发髻上停顿了下来:“怎么又戴这种簪子,朕不是说过不许你戴这种金铜之物吗?”

    毛妃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金凤鎏金簪,她知道李纯不喜欢宫妃戴金铜之物,她偏戴着,为的就是让天子有机会抖一下天子的威风。“问你话呢,哑巴了吗?”他粗暴地托起她的下巴,宠妃的脸颊很滑腻,手感不错,小模样嘛,虽然是对自己怒目而视,但大唐天子丝毫不介意。折辱一个有点小脾气的宠妃才有意思呢。

    “你的架子就这么大,朕打了你一巴掌,你就狠心十天不来见朕。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么。”天子黑黢黢的一张脸上绽出了笑容。

    “我来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毛妃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嗨,胆大妄为的毛充仪,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跟朕较劲了。起来,地上不凉吗?”

    “你汤还没喝完呢。”

    “你起来朕自会喝。”

    “你喝了我就起来。”

    四目相对,僵持片刻,唐天子点点头,悻悻地说:“你赢了,起来。”

    一碗安神汤下肚,旧rì的仇怨彻底一笔勾销。唐天子爱怜地抚摸着宠妃红艳艳的脸颊,感慨地说:“朕不该那样对你,不公平。”毛妃说:“不公平的何止臣妾一个,臣妾万死进言,请圣德天子饶了相关人等。”

    “住嘴!”李纯喝道,狠狠地捏着宠妃的小鼻子,“再敢出言干政,朕立即废了你!”

    “干个屁政,当我没说。”毛妃生气地撅起了小嘴。

    这时,薛鉴带了个信使进来,呈上了一只红绸竹筒,毛妃手脚麻利的奔过去把竹筒拿了过来,学着信使的样子,跪在李纯面前双手进呈。这个游戏很得唐天子的心,他死死地盯着宠妃,把扯下的红绸塞到她嘴里。毛妃张嘴去咬他的手,发出汪地一声嗥叫,唐天子早有防备,小狗扑了个空,他笑了起来。

    竹筒是内访司陈弘志送来的,报知李熙已在蓝田被捕,此刻正押在左银台门外候命。

    “跪下。”薛鉴带走信使后,李纯向毛妃下了一个简短的指令。

    毛妃跪了下去,郑重地叩头说道:“陈弘志是无辜的,请天子赦免他。”

    “赦免?好,朕会赦免他的,朕会当着你的面赦免他。”李纯yīn冷的目光投向殿门。

    一盏茶的功夫后,薛鉴在太和殿外仔细检查了李熙手上的钢铐,十分结实,但有点小,他让人给李熙换了一副更大更牢固更放心的,即使李熙是头狮子也无力挣脱,李熙会是头狮子吗?薛鉴把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挥挥手,示意放行。

    陈弘志一进大殿就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跪地请罪。李熙则立着不肯跪,他身后站着的八名卫士试图让他跪下,但不论脚踢膝顶,都奈何不了他。

    “陈弘志啊,你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过来请什么罪呢。”

    李纯移步走到李熙对面,望了他一眼,目光只一滑而过,心里就有了底:腰杆挺直,脸无瘀伤,没病没伤,气质倨傲,这是来请罪的吗,示威还差不多。

    “老奴愚钝。”

    “愚钝点不打紧,为家奴者蠢笨点不为过,朕有容人之量。可是对朕不忠就是大过了,朕绝不能容忍!”

    “老奴隐瞒李熙密会郭学士一节,是怕陛下为难。”

    “怕-朕-为-难?!”李纯惊怪地叫嚷起来,一字一顿,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姿态轻狂地手舞足蹈,“朕是天子!朕有什么可为难的?!”

    李纯冲向陈弘志,陈弘志缩紧脖子趴伏在地,“朕养你们这些狗奴是要你们做朕的耳目,充当朕的爪牙,为朕撕咬朕不喜欢又不便惩治的人。一个狗奴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朕做主了,狗奴替朕做主,你把朕往哪摆?朕要你们还有何用?何用?何用?”他抬起脚,冲着陈弘志的脑袋骂一声踹一脚。

    陈弘志痛哭饶命,磕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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