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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9

    她上去,他把她轻轻一托,背了起来,又对玄武、青龙命道:“取道北门,途经各径,传朕口谕,着禁军秘密封路。途”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但这愿打愿挨的,又有谁插得上话?

    两人立刻施展轻功而去。明炎初撑伞打在素珍头顶,连捷等也即跟了上来。

    五更的天,漆黑无垠。

    几名内侍在前面掌灯,一行人走在雪中,雪飘絮般落下,翻飞在两侧朱红宫墙内外,每个人身上。

    玄武二人很快折回,安静地跟在后面。

    素珍有些昏昏沉沉地伏在连玉肩上,隐约嗅到一股薄薄的血腥味,只道是自己身上的伤口,也没想太多。

    “你说……”冷不丁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她随口应了句。

    “你说,若我当初没选阿萝,我们如今会怎样?”他声音微低。

    “不知道,各分东西吧,我家的事就搁在那,我们谁也改变不了。”她有些困顿,但答的倒也不假思索铫。

    他听罢,沉默了许久,她以为他没有别的什么话,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即使我不和阿萝一起,也不可以了是吗?”

    “还是,你觉得,只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觉得,还是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到后面,他声音越发低哑了下去,以致她几乎就要听不清楚,然而,她还是听到了,但她情愿没听到,心里莫名地就涌出阵尖锐的情绪。

    她索性假装没听到,为防再听到他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再说什么,她哼起小曲来。

    他怎可能舍阿萝来就她,哪怕如今他真一时意气,她又怎会接受?

    她知道,阿萝的死而复生,还有她的信,或多或少让他负疚。

    甚至,说出想将她留下的话。

    可这种愧疚般补偿般的爱,她要来做什么?

    何况,两人之间,即使没有了阿萝,又能怎样,她是真的累了,淡了,心死了。

    他走得越发缓慢,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她知道,以他的武功和体力,绝不至于,他是不是故意的?!她心里那股情绪膨胀开来,“你到底想怎样?若非真心相送,让我自己下来走便是,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一点也不想。”

    她语气虽淡,声音却已是冷了。

    “雪天路滑,这便走快一些。”他很快应道,并无脾气。

    素珍闭上眼睛不说话,他果然走快了许多,但呼吸却也越发沉重,她突然想到什么,她真是傻,怎会被他这般诱误?本忖两个人从前什么也做了,既而此时自己也走不了,让他背一背又何妨?如此亲密接触,让其他男子来自然尴尬,可这宫中还能没有辇轿车马不成,没有女官女卫不成?

    他却故意开口,给出方案,她凌乱中竟也没多想,看在他眼里,会不会反成了另一种意思?

    “放我下来,让玄武驾车送我出宫便行。”她缓缓开口,语气坚持。

    他却一言不发,把她微微下滑的身子,托了托,两手紧紧稳住,没有回答,只继续往前走。

    素珍心头怒气,此时也被他的态度彻底勾了出来,冷冷道:“我说,我要下去,我要马车,我就在这等着!若你不肯,我便自己走出去。”

    她突然拔高声音,所有人都被惊到,各自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二人。

    连玉却仍然没有把她放下来,“李怀素,我们真的就不能再谈一谈——”

    他话未完,她一脚踢到他腿上,用力挣扎拍打,要下来。

    “李提刑……别,皇上还有伤在……”

    一旁玄武脸色微变,明炎初急得丢了伞,连声劝道,却教连玉一眼把话打住。连捷朱雀心细,已嗅到连玉身上什么不对劲,朱雀朝玄武使了个眼色相询,玄武眉毛皱得老高,摇摇头,打了个手势,先自退到数十步以外。

    众人见状,也都无声跟着退了下去。

    那边,连玉已把素珍放了下来,但他没有立刻吩咐玄武去备马,只把她望住。

    她离了他,扶住墙壁,警惕地退了好几步。

    雪,越下越大,落到她发上,斑斑驳驳,把她的黑发,染成半个白头。

    恨不能一下就到白头。

    他双眉拧紧,一时看得发怔。

    “你出宫后,要去哪里?”他问。

    “去哪里,也与你无关。”她漠然答道。

    “会回到权非同身边去?”

    他竟锲而不舍,素珍心中有什么在翻滚,索性再次闭嘴,只冷冷看着他。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不会再有阿萝,让我补偿你,让我爱你,就像从前一样,只要我能办到,什么都可以,李怀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求一个机会,若你觉得我做的不够好,再走好不好?”

    他站在她数步之外,唇角带着笑意,眸中写着哀求,却亦嵌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侵略性,两手微抬,圈握在腰间,青筋如暴,似在极力控制自己冲奔上前,不惜一切将她强行留下!

    素珍见他如此,心头怒气也终如浪涛,滔天而来!

    “去你的!连玉,我去你大爷的!君无戏言,你答应过让我走的。”她扶着墙,朝他怒吼,“给你一个机会,然后再把我给甩开?你凭什么来这样对我?好,不说家仇,我就只跟你算阿萝的事,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一分的痛?拜你所赐,我什么样的滋味都尝过,我不要补偿,但求放过。连玉,我已经不再爱你,你让我跟一个自己不再爱的人一起岂非可笑!”

    “我管你和顾惜萝怎么样,我不要你了,我他妈的不要你了!我和权非同如何又怎地,我们夫妻的事,你管不着!你再拦我,我便自尽死在这宫中陪你罢。”她故意把夫妻两字挂到口上,满意地看到他目光一变,猛退一步,她自嘲地勾勾唇角,扶着宫墙便向前走。

    连玉也讨厌出尔反尔,他答应她放手的一刹,是真想过放手,去找阿萝,把事情说清楚,更是想以一个纯粹的身份送她,一个和阿萝再没有情爱牵绊的人。

    可是,自背起她那瞬间起,他便知道,很清楚的知道,他放不开。

    从前能放,是还能压抑得住,是认为,三年之约,总还有聚首机会,哪怕到时会死在她手上。但打从知道她的感情,知道,她竟没将仇恨看的比他命重,他所有的自制就这样分离崩析,溃不成军。

    他眯眸看着她背影,一刹无数种做法在脑里闪过,就像以前在权力游戏中的每次战役。

    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再逼她,不能让她对他彻底绝望,他是断不可能让她和权非同在一起的,断不可能让权非同碰她,断不可能再失去!

    他要先把彼此的伤养好,莫说上京是天子脚下,便是大周,都是他的天下。

    他要她,她哪里也别指望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声音冷静,城府,寒鸷,不善。

    “李怀素,我道歉,我让玄武送你,你身上有伤,走不了多远。”他追上她,和她保持了距离。

    素珍伸手按住腰侧伤处,狐疑看去,眼中依旧充满戒备,但见他微微垂眸,倒真没了方才某刻一瞥之下的狠劲。

    她盯着他看,他也任她看着,好一会,她终于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但随着精神一松,身子也滑了下去。

    连玉眸中这才变色,不顾她会压到自己伤口,连忙将她接住。

    玄武等见势头不对,奔将过来,连捷也不避嫌,立刻抓起她手腕察看。

    “怎样?”连玉沉声问。

    “伤势颇重,又是怒急攻心,但应没有生命之险,六哥且宽心。”他立即回道。

    连玉点点头,眉间稍松,玄武想起方才两人提到他,不合时宜的插嘴,“主上,是要属下送人出宫吧?”

    “嗯,她既要出宫,便如她所愿,只是,朕也会一起出宫,不理朝政,做些日子昏君。”

    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得瞪大眼珠子。连玉是个标准的工作狂。

    “也正好让有心人做好布置,尽早起事。除了帝位,朕这辈子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什么东西,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兄长,好主子,我也累了,她既已认定我是个坏人,我本也不算什么好人,那何妨一坏到底,你们都去准备吧,随我出宫。”

    耳边,只听得他淡淡说道,但每个字都充斥着一种近乎危险的笃定。

    他有些吃力地把她抱起,往前走去。

    留下几人一脸悲愤。玄武先开的口,“什么好主子,老子出师前各种强化训练,几乎没被操……练死。”

    朱雀和青龙立下点头附和,连琴也嘀咕道:“小时候就会收买人心,好让我和七哥不跟他抢皇位。”

    连捷翻翻白眼,“你不争,我来争好了。”

    明炎初急的不行,“你们就只顾自己乐,这人还带着伤呢,虽不比此前凶险,也是不轻,又被李提刑这么一压……”

    “怪不得方才便见他走路姿势不对!”连捷直皱眉,“怎么回事?他是大周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玄武,你这货是怎么当贴身侍卫的?”

    玄武摊摊手道:“要怪就怪他长的像个纨绔,办起事来却是个劳模,你看这些年来,他有什么没经历过,那次不都能扛着,这我又怎能有好发挥呢?”

    连欣坐在床上,衣服也没换,呆呆看着天空吐白。一双眼睛肿的核桃似。

    她想去宫,去见无情,暂居相府的无情此时肯定已从权非同处收到消息,会很难受吧?可她也需要人来安慰,又怎么去安慰他,她烦躁地抹了把脸,终于还是从锦被里爬了起来。

    “主子,皇上那边有旨意过来,明公公在大厅等着。”贴身宫婢匆匆步入来报。

    连欣冷笑一声,“不见,以后,我六哥的旨意口谕,统统不接,他若不高兴就把我给斩了,本宫去找李怀素,在阴间作对鬼夫妻也好。”

    “这……”她那宫婢听的瞠目结舌,“你不是说,李提刑是个姑娘……”

    “那又怎地?”连欣横她一眼,正要起来更衣,眸光随即定在一处,勃然大怒,“明炎初,你好大的胆子,没本宫允许,竟敢闯本宫闺房!也罢,你来的正好,本宫今儿不把你治一治本宫不叫连欣!”

    “奴才见过公主,”突然闯进的明炎初倒没丝毫惧色,甚至在她大叫声中径自过来,附嘴到她耳边,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消息太突然太意外,连欣一下弹起,头“砰”的一下,撞上床楣。

    素珍这次仍是被药味熏醒的,还有不断在她脸上揉着的什么东西。糯糯软软,香气怡人。

    “连小欣?”

    她随即微笑,撑着坐起身来,她床畔的人眼圈一红,把从她脸上捣蛋的手缩起,拿了张小被,垫到她后背,又握住她手,“我以为你死了。”

    她说着,扑进她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

    素珍昏睡前冷硬的心肠顿被软化,拍拍着她后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你那六哥虽非善类,也还顾念点情谊,饶了我一条性命。我没事,你莫要再哭了。”

    “六哥,”连欣恨恨道:“他就是坏人,但也亏他还有几分自知之名,知道你恨死了他,请我来照顾你——”

    素珍微微一怔,环视四周,已非宫中布设,天子寝殿,这是个素雅的女子闺房,但也不是连欣的住处,看那摆设一点也不土豪,似乎不是在宫中。

    她心头一喜,连玉总算没有太卑劣。

    但还是很快问道:“连欣,这是什么地方?”

    连欣想起连玉此前的话,眼珠转了转,从她怀里起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们坐了三四天马车才到的,是邻近京城的一个小镇,六哥说这里风景不差,适合你休养,等你好了以后,想住上一段也是可以。”

    素珍点点头,“那倒是不错。”

    连欣却几乎立刻摇头,“哪里不错,他也来了,就在隔壁!”

    她说着偷看了素珍一眼,果见本正在打量死四周的素珍脸色微变。

    她顿时有种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只听得素珍问,“他想怎样?”

    那声音虽轻,却已是满腔怒意。

    她被耳提面命已久,倒不露怯意,很快便笑道:“素素,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而且,我六哥他如今身受重伤,也在养病,再也不会讨厌的在你面前晃。”

    “他受伤了?”素珍又怔了一下。

    连欣点头,“我听明炎初他们说,他去和顾惜萝说分手,为了偿还人,自己捅了自己一刀,还被顾惜萝侍女刺伤了,他为了不再拖欠她太多,也只能受着,活该是不是?你现在也不理他,他稳赔不赚,真是把我乐坏了!他是我哥,但他活该。”

    “他大概想把你要回来,但你别理他。”

    素珍听着,垂眸沉默了好一下,末了,轻声问道:“伤得重么?”

    “有些深,不过他身上一堆的伤,肚子上有道旧疤,我看七哥给他整治,他迷迷糊糊的叫,说那里疼,所以这伤估计还好,虽然深,流了好多血,但不是很重吧,否则他还能叫别的地方疼不成?”连欣耸耸肩道。

    素珍没有说话,连欣瞅着她神色,没太看出端倪,又道:“你可千万别心软去看他。”

    素珍抬头摇头道:“我不会,我甚至不会在此久留,过两天伤好些就走,他怎样与我无关。”

    “他卧床前曾吩咐七哥他们,说只要你好了,随时让你走,他说就是想亲眼看着你好了,才能放心所以一同过的来。他应是知你很不喜欢,不敢强行再留,冲着这点,你倒是把伤养好些再走不迟。”

    素珍不置可否,“再看吧。”

    连欣也不多话,“好,若你想走,我随时奉陪,和你一起溜走。”

    素珍笑着揉揉她发,“你走什么,到时你失踪了,你母后还不把整个皇宫掀翻。”

    “我就跟你出去玩一段,会回去的。”连欣满不在乎的道。

    素珍喜欢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想了想,道:“你若过去看他,让他回去吧,宫中条件好些,没必要待在这里,他在这里,我也过不好,何苦。”

    连欣又喜又忧,喜的是她终于提到了连玉,忧的却是她的态度始终坚决的很。但有关连玉的东西,她牢记对方的话,每次,点到即止便了,遂仍还是笑道:“好,先不管他了,我先给你背上换些药。这次我们出来因是秘密成行,内卫带了好多,就是没带粗使丫头。只好由本公主亲自出马了。”

    素珍也不跟她客套,背过身来,连欣粗手大脚,有时下手重了,一路都是她的道歉声和素珍的疼吟声。

    门开了小道缝隙,不易觉察,有人在门外静静看着,眉目急皱。

    好不容易上完药,连欣也累出身汗,又到桌上取了粥汤和药,手忙脚乱给素珍侍候起来,完了兴冲冲的钻上床,和素珍咬起耳朵来。

    “你伤好了准备上哪儿去,会回到民间还是……去找权非同?”

    醒来后,素珍还没时间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曾对那个满腹邪气的男人说,但愿下辈子和他早些相识,倾盖如故,只是,这辈子终究是还没过完呢。

    新生没有了记忆,和记忆尚在到底不同。

    又或许,她虽早有预料,知他定会按兵不动,但心里,还是渴望,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危难时,可以为她不顾一切。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去找他,也许,四海为家,如浮萍般漂泊一生就是她的下半辈子,但她不想连欣跟着出乱子,遂道:“会去,所以呀你到时还是乖乖回宫去吧。我会设法回去看你的。”

    “骗子,”连欣哀嚎,“你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

    两人又说了好会子话,素珍给她做着保证毕竟身子还非常虚弱,慢慢倚到她肩上又睡去了,连欣吐吐舌,小心把她挪放到枕上,蹑手蹑脚起来,把门完全打开。

    门口的人一直没有离去,连欣出去,他很快进来,走到床边坐下,和连欣一样,他脱靴上去,进到被褥里面,把喝了加有安眠汤的药的人扶起抱进怀里。

    伤口被压到的刺骨疼痛,让他眉头轻皱,但怀中那种被填满的满足,令他通体舒畅,又有些心猿意马……

    “奸相……”而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身上冰凉,她神智虽是朦胧,但身体还是本能的感知寒冷,不由得低唤了声方才日有所“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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