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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和解

    吃过早餐,众人回到大厅柜台准备开馆。莉丝娜出门跑生意去。

    早上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她一踏出传送阵,在场三人有两人往桌子底下钻,剩下奈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另外两人的领口,不让他们躲避成功。

    莱尔诺特女士穿着轻便的裤装,手提一个咖啡色提把、白色和灰色格子布面的包包,大跨步走向柜台。她身为高阶骑士的气势丝毫没有因为这身打扮而减少,玺克总觉得她可以用那个包包把这座魔书馆劈成两半。

    瑟连站在柜台后面,手放眉角行礼:「长官好!」

    莱尔诺特女士看看瑟连,又看看玺克,她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一见面就出言讥讽。她把包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说:「班纳图要我送东西过来。那家伙最近面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叫我跑腿。」

    她低垂的眼眉里看不出不满,比较像是带点喜悦的感叹。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皮革做的腰包给瑟连:「这个刚刚结束测试阶段。」

    玺克看不出来那有什么特别的,但瑟连用异常谨慎的动作接下收好。

    事情办完了,莱尔诺特女士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站在那里蹙眉不语。

    玺克感觉她好像在等待什么。于是玺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高粱酒说:「要不要留下来喝杯酒?」大清早的喝酒好像不太对,不过看莱尔诺特女士的样子,玺克总觉得该拿酒出来。

    「好啊。」莱尔诺特笑了笑。

    玺克又弄了一些下酒菜和一壶茶过来,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喝酒,他自己只试了第一杯,黄汤下肚,一伙人就聊开了。

    莱尔诺特搬了张椅子坐在柜台另一边,喝了两杯,开始说起最近的事情:「班纳图那家伙一直叫我转教官,把我的工作都抢走了,他跟一群小毛头拿了圣剑就自以为骑士了,都没把我们这一辈的放在眼里!」

    「没那么糟糕吧,他也是骑士团高层提拔上来的啊。」奈莫说。他喝得最多,但丝毫没有喝醉的迹象:「我听说他的工作评价很好,连我的同事们都看好他呢。」

    「虽然说我也快五十五岁了,照往例是该转教官了,可是我身体还很好啊,还可以继续跟恶魔作战!」莱尔诺特说。

    「就从第一线退下来,回家享天伦之乐也没什么不好啊。」玺克边说边往嘴里塞排骨。

    「这才是最让我伤心的,我家兔崽子们一个个都跑到外地工作,连最小的那个也跑去首都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生了六个,回家一个都看不到!」莱尔诺特把酒杯放在桌上,说着眼中竟然泛起泪光:「结果团里的小毛头也说不需要我,教我如何是好!」

    玺克、瑟连和奈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您没有什么嗜好吗?像是乐器、绘画之类的,可以趁这个时候练习啊。」玺克提出一种可能性。

    「没有!我十六岁就进圣洁之盾了。二十二岁当上大队长,之后我的人生就奉献给了对抗邪恶,哪有时间唱歌、画画,做那些不事生产的事情?」

    「那从现在开始培养呢?」

    「我要工作!我不要赋闲在家!」莱尔诺特弓着背趴在桌上说。

    「您的工作精神还真是让人敬佩啊。」玺克由衷感叹。

    「我们这一辈都是这样的。」莱尔诺特抬起头,抹抹脸继续说:「我们努力长大就是为了回报社会,这么做的惟一办法就是工作,不工作我们就没有存在意义了。不工作就是米虫,没有什么退休享清福这种事,我们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呜哇,回报社会对我们这一辈来说是个好古老的说词啊。」奈莫挑挑眉说。

    「我们这一辈,工作的目的是自我实现——」

    瑟连还没说完,玺克就打断他说:「是餬口。」

    瑟连看了玺克一眼,玺克坚定的重复一次:「是餬口。」

    「本来应该是自我实现不过最后都变成只为了餬口。」瑟连说。

    「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人生以工作为目的、人生以享乐为目的、人生以别饿死为目的的战后人生观演化四部曲。」奈莫说:「这位女士是前两阶段的综合体,我们是后两阶段的综合体。」

    「十分精辟。纯粹以享乐为目的那一代也太幸福了。」瑟连说。

    奈莫听了,挑起一边眉毛。那一代之所以能发展出这种人生观,是因为他们的时代正好是战后复苏的最高峰,繁荣的顶点。到玺克他们上来时,高峰已经过了。

    奈莫微笑说:「人生很长,他们现在正忙着应付破产,不需要羡慕。除非想在十年内走完一生,不然任谁都会面对到两、三个不同的时代。倚靠时代生存是很愚蠢的事情。」

    「说到时代,圣洁之盾成立七百年来的传统,恐怕会被班纳图那个小毛头砸掉。」莱尔诺特压低声音,脸庞覆上一层阴霾,就像是心爱的宝物要被偷走了。

    「什么?」瑟连好奇的问,他没听说班纳图有掀起「老人快转教官运动」以外的改革啊。

    「我听人说,」莱尔诺特的声音越压越低,低沉的像是地鸣声:「他想把女骑士穿了七百年的裤装改成短裙!就像网球装那样!」

    「非常好!」坐在柜台对面的三个男人整齐划一的喊出这句话,简直像是在阅兵仪式上喊口号。

    莱尔诺特跳过玺克和奈莫,独独用酒瓶敲瑟连的头。

    「女骑士穿裤装是安塔莲女士留下的传统!不能因为这时代流行裙装甜美女孩就改掉!」莱尔诺特用酒瓶底指着三个男人说。

    三个男人都不自觉的坐正听训。

    莱尔诺特气势万钧的宣布:「就算这个时代流行『警花』、『漂亮战士』,到处都在办正妹选拔,圣洁之盾绝对不会被流行牵着走!」

    「我真希望我们的创立者有女人味一点。」

    瑟连对圣洁之盾创立者安塔莲女士出言不逊,马上又被酒瓶敲头。

    莱尔诺特对玺克和奈莫蹙眉,用酒瓶底指着瑟连说:「你们看看,小毛头这副德性,我能放心退休吗?」

    「我相信他是您心中最大的隐忧。」奈莫说。

    玺克失笑:「而且您也还没把我关回牢里。」

    此话一出,莱尔诺特意味深长的挑起眉毛,瑟连和奈莫都惊呆了。七年来,莱尔诺特一直坚信玺克是邪恶的一方,想把玺克抓起来,只是玺克自特赦后再也没有犯罪,按法律行事的莱尔诺特也就拿他没办法。换作是以前,玺克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但是玺克笑得很轻松,显示他开这个玩笑并非出于敌意。莱尔诺特也看出这一点,她叹了口气说:「花那么多时间去对付一个不会威胁大众的家伙,浪费团里资源,是我的错。」

    「所以您也觉得玺克不是坏人啰?」奈莫不知好歹,刻意追问。

    对莱尔诺特来说,承认她判断错误显然是有点困难:「这个——我相信至少现在,他不是我必须对付的那种人。」

    这对莱尔诺特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了。

    「而且您还肯喝我的酒。」玺克笑着拿出第二瓶酒。莱尔诺特并不担心玺克在酒里下毒害他。

    「这倒是。」莱尔诺特让玺克帮她倒酒,一口喝干。

    这个动作里,包含了一份难能可贵的信任。

    「想当初我刚当上骑士的时候,抓的都是一些因为不爽就打人、因为利欲熏心抢劫之类的坏人。」

    三个年轻人乖乖听莱尔诺特讲古。

    「那时候事情很简单,只要逮到犯人,治安就会变好。而且坏人也很好分辨。总之就是那些滥用暴力、滋生事端的家伙们。那些过着规矩生活、而且有好名声的一定是好人。那时候我们所听说的英雄,都是一些闻名不如见面的人。」

    「听名声是个大善人,结果见了面发现他会连续性骚扰女侍是吗?」瑟连说。

    「『闻名不如见面』是本人比名声更好的意思!」莱尔诺特再次敲瑟连的脑袋,继续说下去:「结果不知不觉间,竟然出现了一些会用各种手段掩饰劣行,假装自己是好人的家伙。可是这个时候,事情都还好解决。坏人最后总会露出真面目的。只要找到证据,就算再难以置信,也只能接受这是个烂人的事实。我这一辈的骑士,主要对手都是这样的人。

    「后来善恶又越来越难分辨了。这几年随着媒体发展,那些需要钱营运的媒体,大可以让人用钱买名声。有名声的人也会联合起来,互相吹捧造势、宣称信任对方、掩饰劣行。

    「到现在,竟然演变成好人犯罪、坏人搞慈善的世界,我真的不懂这是什么世界了。」

    「可是,您还是可以分辨好人和坏人吧?」玺克说。若不是能够分辨,是不可能说出「好人犯罪、坏人搞慈善」这样的话的。

    「可以啊。只是发现真相的时候很难以置信而已。」莱尔诺特弯腰把下巴放在桌上:「我就对你难以置信了好几年,直到你把诺皮格正法,我才发现你是『这一边』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每当我们发现一个分辨好人和坏人的方法,而且在侦察中应用的时候,坏人就会根据我们的判断方式,拟态成好人的样子。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控制不住怒气乱打人的家伙,坏人就会变得避免用武力做事;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表面文雅,私底下无恶不作的家伙,他们就变成连私生活都毫无瑕疵,不分公私对待旁人都很和气的人;当我们觉得坏人就是把资源都用在自己身上的家伙,他们就接二连三的开起慈善团体来了。然后,在躲过我们的筛检之后,这些人就会利用漏洞,干起各种丝毫不输给『先人』的邪恶勾当。

    「我们查到国际救援组织里充满了隐匿不报的强暴案时,你知道我们多吃惊吗?」

    「那些组织常常要到战乱地区去,所以遭遇性攻击的机率也高吧?」奈莫说。所有战场毫无例外,都是强暴案的温床。

    莱尔诺特摇头说:「要是当地犯罪份子做的,我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直接砍人就好!是驻国外慈善单位的『地方男主管』强暴他手底下的『女志工』!层出不穷,却一起都没回报!驻国外慈善单位在当地通常都没有报案管道,女志工只能靠同事保护。本来这应该要形成团结合作的局面,结果只变成了掌权者能够掩饰犯罪事实的好地方。有宗教背景的慈善组织也差不多!

    「以前我们查案抓到犯人,认识犯人的人都会松一口气,甚至是抱怨我们动作太慢。现在我们却常常听到周遭人说:『不可能!他绝对不是这种人!』或是『怎么可能,他参加的团体做了很多好事耶!』直到证据放满桌,他们才陷入茫然!

    「听懂了吗?瑟连.尼可.拉斐特!」莱尔诺特女士挺直腰杆,一拍桌面说:「这就是你这一辈骑士工作最困难的地方。我这一代的骑士只需要强悍,你们却需要||我不知道该如何命名你们需要的特质,但那不仅仅是强悍。」

    「是,我知道了。」瑟连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中气十足的回答。

    莱尔诺特直接拿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说:「班纳图一直叫我转教官,说什么要让年轻人累积第一线经验,趁我还没死还能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多让新手试试,世代交替才不会有断层。他说的有理,可是我不想退休啊!」

    「我可以问问题吗?」玺克挺胸,有点紧张的出声问。

    「请说。」

    「有没有方法可以在还没看到证据以前,光靠印象,就知道谁是作恶的坏人?」玺克问。

    「以前我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现在我不知道了。」莱尔诺特低声说:「我想这就是班纳图一直叫我退休的原因。」莱尔诺特瞇眼盯着瑟连说:「这家伙倒是很早就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了。」

    瑟连抿了抿嘴:「我该说出当年是谁煽动我放走玺克的吗?」

    「连整群年轻部下策划抗命活动都没发现,我看我真的是跟时代脱节了。」莱尔诺特再次伸出酒瓶,瑟连缩脖子等挨敲,莱尔诺特却只是把瓶身在瑟连头上轻轻碰触了一下:「我只能告诉你们,不要因为行为以外的任何理由,去信任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职业、信仰、性别、外貌、穿着、仪态、语言、谈吐、团体……甚至是亲缘关系。任何外在的条件,都是坏人可以利用来骗取他人信任的。我干了一辈子骑士,只得到了这个心得。」

    「听其言,观其行。」玺克说出一个古代圣贤的名言。听一个人说的话,并且观察他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人品。若是只听那人说话,就相信他会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行事,就变成「听其言,信其行。」这样是会被骗的。

    「推测一个人未来会干出什么事的惟一办法,就是透过他过去的作为。」莱尔诺特大笑起来:「两千年前古人说的话,竟然是这个时代问题的解答啊!」

    喝掉两瓶酒后,莱尔诺特说要回去看看小毛头有没有演习搞到把团总部给砸了,就离开了。她要搭大众交通工具回去。

    瑟连觉得惟一会被砸烂的地方,应该是他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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