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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妨碍风化边缘的追逐

    「我很奇怪吗?」玺克皱眉问。

    「——你不够奇怪——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

    玺克完全听不懂。树精老人说话居然比小碴还要难懂。

    「——你这人啊——对这个社会来说很奇怪,简直是惊悚。可是啊——当你处于足以让人们变得奇怪,甚至是让人疯狂的环境里,你却表现得异常正常。」

    「异常正常」这种词组似乎有某种不合逻辑之处,总之玺克听懂了。他抓抓后颈说:「简单说就是不合群。」玺克觉得那颗毒气球让他的皮肤痒了起来。他问树精老人:「老先生,你是这里的第一批员工?」树精老人刚说他在这里待了三十五年,之前局长大人也说这个地方运作了三十五年。

    「这里盖起来的时候——我就在了。那时候这地方多——漂亮啊。世界各国的法师都——来参观学习,是国际模范啊——那么多的文章都在讨论我国是怎么作的——那么多他国官员要求自家政府拷贝我国经验——每次大烟囱重新油漆的图案要办比赛决定——能够把图留在那里是一种荣誉,全国的艺术家竞争——

    「那时候——能进到这里工作的都是最优秀的法师——冲着这地方建设者的名字——大法师查.拉古尼曼森.古里丝莫拉.梅吉克.萨耶弗农——每个人都想要追随他做事——」

    树精老人只有那个长之又长的名字念得特别顺,没有丝毫拖延。

    「——就算加班也无所谓,人人自愿为第四焚化炉付出——那时候还没有法师劳动基准法,年轻人多拼啊——就连假日也都忙着打扫——现在只剩下我这种该退休的老骨头在努力啰——」

    树精老人最后那段话提醒了玺克。今天对树精老人来说也是假日,他却在打扫(虽然打扫前打扫后看起来没什么差异),而玺克这个应该要对工作充满冲劲的年轻人却闲在一旁,两手空空的聊天。要不是树精老人也只有一个人,工作和不工作的比例达到一比一,这就足以证明玺克非常不合群。

    玺克动了动脖子,觉得皮肤越来越痒了。

    「我去冲个澡。」玺克说。这可不是不工作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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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栋的淋浴间处于不堪使用的状态。小碴有找人来整理过温水游泳池的附属淋浴间,所以员工洗澡都用这边的设施。玺克走进温水游泳池所在的建筑,沿着池边走向淋浴间。第四焚化炉处于崩溃边缘,需要更多人手照顾的游泳池自然是关闭状态。这个游泳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使用了。现在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热带丛林。瓷砖缝溢出大量青苔,游泳池中间盘据着一棵巨大的植物,粗壮的树根完全盖住池底。它的树枝横向发展,直接冲破落地窗往户外长,又有许多气根触地后长成支柱根。在这里走路都要低头才不会撞到。地上、树上都是巨大的豆荚,坚硬的外壳可以拿来当成玩具刀。

    玺克抱着换洗衣服低头走过。他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很壮观。这棵树是魔界品种,生长过程中必须要吸收会使人类情绪失控的心灵毒素,要在地球培育相当不容易。居然在这种地方自己长成这么大一棵,十分不可思议。

    淋浴间的状况以玺克的标准来说相当完美。干净、瓷砖全数完整、水温稳定,因为拿给整个温水游泳池的热能来供应一个小小的淋浴间,所以不会有水不够热的问题。至于水龙头生绣这种小事,玺克从来就不在乎。

    他脱掉衣服,进到隔间里。冲头发之前,他先看清楚洗发精放在哪个位子,冲过头以后,他伸手到固定在墙上的铁篮里捞洗发精,却只摸到应该在瓶子底下的铁架。他的手左右摸了一遍,在铁篮里到处捞,什么都没有。他一手把头发往后拨,抬头看铁篮。

    里面空空如也,连沐浴乳跟肥皂都不见了。玺克看了一下地面,也没有掉到地上。

    他有不好的预感,他打开拉门冲到置物柜前面。打开一看,他的衣服不见了,不管是脏衣服还是准备穿上的干净衣服都不在里面,只剩下他带着链子的银匣,躺在他的药材包上面。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的祭刀不见了。

    那是他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全世界所有语言的脏话加起来,也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他把银匣戴到脖子上,药材包系在腰上,冲出淋浴间,发现他的破鞋也不见了。他摘下长在泳池边的植物,塞在药材包的腰带上变成临时裙襬,将自己从妨碍风化的裸奔状态里拯救出来,再捡起一根豆荚当武器。

    可恶的骚灵!他要宰了这些家伙。他不知道骚灵怎么能碰到他的刀,这种强力魔法物品对灵体通常都会出现禁制效果,只有实体生物才有办法偷窃。

    他可以感觉到祭刀的气息,它还在附近,小偷也还在附近。

    玺克闭上眼睛,睁开第三只眼。在黑暗中「看见」这个世界的另一种面貌。这是玺克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用第三只眼看,他看到的世界远远超乎他意料的壮丽。

    那棵巨大的魔界树发出有如一座光之喷泉般的光芒,每个支柱根又变成一根朝天延伸的光柱。叶片像是白银小牌子般旋转发光。法术能量在叶面上吞吐,化为点点光粒飘散。在魔界树底下和头上,都是巨大旋转的光之漩涡,许多小光点分布其中随之转动,看起来像是两个银河包围住这个地方。这么大的法力漩涡不是随处可见,在玺克知道的范围内,只有光明之杖总部头上那一个能与之匹敌。

    玺克转头,又看到很多光在远处一个六层楼高的蛋型区域内打转,然后消散,那里应该就是主炉了。

    他追踪祭刀的气息,一直追踪到户外。他感觉到那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用灵视观察,他的体型是人类没错,但是气息很奇怪。人类总是在思考各种事情,随时有念头产生,因此人类的气息总是瞬息万变。那是那个人的气息很单调,显示他的思绪几乎没在运作。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情绪和思维,没有变化,就像残余意识一样。

    玺克低头追到室外,他一面在青苔上打滑,一面抓住花台转过墙角,总算看到那个小偷。当下他怀疑那个人可能真是骚灵,因为他的头很怪。

    那个人正背对玺克全速开溜。他比玺克矮一个头。把一顶形状类似盘子的碟形天线凸面朝上戴在头上。那个天线上缠着很多铁丝,铁丝的尾端朝四面八方怒张,看里来就像是银色的巨型海胆。这个人背上的肌肉很厚,穿着帆布连身工作服。这件工作服上面有经年累月磨出的褪色痕迹和好几处破损,正是现在时尚界耗费大量水资源去磨洗制造的造型,但在这里只意味着这件衣服该扔了。

    玺克认得这个人,他就是玺克在主要控制室走廊上看到的倒退人!

    玺克和他之间的距离超过十公尺,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玺克赤脚不可能用跑的追上去。他对豆荚吐口水,用所尼语念咒:「震荡!」然后以投掷长枪的方式,单手大动作把豆荚对准那个人的脑袋投掷出去!

    豆荚飞行吹起一阵狂风,把地上的叶子全都吹飞出去,也让玺克的裙子遭遇某种程度的危机,幸好没事。豆荚以攻城槌撞击城门那样的方式,狠狠命中小偷男藏在天线帽底下的后脑勺,发出清脆的「扣」一声。

    附加法术的豆荚把小偷男整个人撞得往前扑。天线帽居然还好好的戴在头上,只是因为趴平的关系,变成戴在后脑上。

    玺克闪避地上的玻璃,一路跳着移动到小偷男旁边,一脚踩在他背上。脚底触感还满软的。

    这时树精老人从另一面墙后面拐了过来,他一过来就看到玺克穿着叶子裙,裸上身和露出双腿踩在一个微胖受害者身上,这一次树精老人反应迅速,在一秒内就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我洗澡的时候偷走我的东西!」玺克放下脚,对小偷男下令:「给我起来,把我的东西还来!」

    小偷男蜷起身体缩成球状,把天线帽调整到不会卡住的角度,就这样滚动到树精老人旁边,站起来躲在树精老人后面偷看玺克。

    「你这——」玺克差点把脏话骂出来,咬牙忍住没在老人家面前失礼。他仔细看小偷男的脸,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小偷男眼睛圆睁,比一般人惊讶的时候睁得更大,根本就是全力撑开眼睑,同时瞳孔又缩得极小。嘴唇紧抿,脖颈僵硬。他一直维持这个状态。既不会想舔舔嘴巴,也不会想转动脖子。他的眼睛一直定在同一个角度纹丝不动,眨眼的样子只像是机械开阖。正常人的脸不会这么像石雕。要玺克诊断的话,他会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多重迷魂药中毒合并吸入蚀魂虫。

    玺克问树精老人:「这小偷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你认识他吗?」

    「他是这里的员工啊。」树精老人流畅的说。

    「啊?」玺克偏了一下头:「不是只有三个员工吗?」

    「没错啊。」树精老人看了一眼玺克,又瞄了一下小偷男:「加上怪头,是三个人啊。」

    那小碴是什么?

    玺克开始觉得冷了,这不单是因为他光着身体顶着湿发站在冬季的户外。他想起关于小碴的众多疑点:他看到小碴时,觉得他好像是跑错时代的幽灵。看看树精老人,身上的反光背心反光条都裂开了;怪头呢,一副没钱买新裤子的穷酸相;他自己,就算不是裸体穿叶子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有小碴穿着精美法袍,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这里这个时代的员工——只有在第四焚化炉刚开张那个时候,这样的法师才不奇怪。玺克越想越觉得可疑。小碴该不会是过去在这里工作过的员工幽灵,因为对这个地方还有执念所以留下来守护这里?这样一想又更加合理了,小碴的确说过他要找东西。想找回某个东西是幽灵逗留人世常见的理由!

    「总之,」玺克用手摩擦手臂皮肤想提升一点温度:「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怪头小偷把玺克的包包抱在怀里摇头。正常人摇头的时候,头会转动,但是眼珠会往头转的反方向转动,让视线定在同一个点上,这样才不会头晕。他摇头的时候眼珠却不动,导致视线跟着移动,看起来非常诡异。他用彷佛合成语音般死板的语调说:「怪头不还。你是女王的敌人。」

    玺克捡起豆荚,当成刀子般挥舞耍弄,用低音威胁怪头小偷:「这次我会把你的头从脖子上打飞出去!」

    「怪头,把东西——还他。」树精老人慢慢的对怪头小偷说,虽然语气很严肃,但实在是花太多时间了。

    怪头小偷头摇个不停,正常人这样早该晕了。

    「还我!」玺克大吼一声。他的愤怒瞬间和祭刀联系上,祭刀放出电流,怪头哀嚎一声把包包抛到地上。玺克跨了三大步捡起包包,先拿出祭刀确认没事,然后开始穿鞋子。寒风吹来,玺克打了个冷战。他赶紧把外套穿上,变成穿着叶子裙和鞋子,搭配裸体外套,比之前更像个变态的打扮。

    怪头倒退着快步跑掉。玺克也不想去追。

    树精老人说:「怪头他——脑子怪怪的,请你——不要跟他计较——」

    玺克的眉头没有因为树精老人的解释而舒缓。他待人公平,只要碍到他,他才不管对方神智清不清醒,一律给予齐头式平等待遇。

    树精老人继续说:「——他之前——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伫坑里——大概是那时候吸到太多废气——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玺克瞇起眼睛。他觉得越来越冷了。头发还不断滴水弄湿他的外套。他一声不吭的转身回去洗澡。

    他回到淋浴间里,接触到热水后玺克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发现洗发精之类的沐浴用品回到架子上了。这部分是骚灵下的手。他把祭刀塞在药草包里,再把银匣缠上去挂在门上。这样小偷应该没办法了。谁又想偷这东西,就让使魔吃了他。

    玺克一面洗澡一面思考问题。他怀疑自己可能受到空气中微量废气的影响,才会出现破绽让小偷有机会下手。他想到游泳池里那棵巨大的野生魔界树。这地方的空气里很可能含有不少心灵毒素。

    他又想了一次小碴的问题。想找出别的解释。他自我安慰小碴可能是义工,但这个说法连三秒钟都撑不到就被他推翻了。就算小碴真的是个有钱还跑来给人唾弃的义工,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树精老人没算小碴那双手,坚持这里只有三个人肉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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