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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不必留情

    仁安医馆内,余阿和看完最后一个病患,伸了伸懒腰舒经活络,再从诊室内出来时,天已经彻底暗了。深色的夜空潜藏着神秘的墨蓝,月明星稀,皎月微凉,洁净而纯粹。

    近来白笙的伤又好了不少,几乎痊愈。她不愿在医馆中做闲人,秦怡在厨房中准备饭食之际,她也便去做个帮手,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和秦怡已经十分相熟。

    厨房中有了两人忙活,子初也不去掺和,便摆起了碗筷。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叩门,开门一看,原来是子初一个月前托酒坊酿制的果露酒已经送来了。她叫来余阿和,带着那名憨厚的送酒大汉,一起把十几坛酒办到了院中。子初取来了二十两交给那名大汉,再将人送出大门,回来时,余阿和已经打开了酒坛子,鼻子凑近嗅了又嗅。

    “姐,你买的这是什么酒?香香甜甜还真好闻。”他眼中带着惊奇之色。

    子初笑道:“是用水果酿制的果露酒,适合酒量小的人饮用,亦可以用来制药酒。”解释过后,也便想起还有一件事未做,要不是酒坊之人送了酒来,她都要忘记答应了别人的事了。

    余阿和神色兴奋,他知道通常用来做药酒的基质酒不是白酒便是黄酒,今日知道原来果露酒也能制药酒,心中有些期待。

    吃晚饭时,子初从酒坛中舀出了一些,分给了秦怡等人每人一小杯,结果发现酒味甘醇,香而不烈,相当好喝,如此一来,便也知此酒制成的药,口感上果绝对不会差了。

    “嘿嘿,再给一杯罢姐!”余阿和喝完有些意犹未尽。再看向白笙和秦怡,她们均是一脸“我想续杯”的表情。

    子初笑着摇头道:“仅此一杯,不可贪。”

    秦怡嘟着嘴说:“就再一小杯嘛,反正也不会醉。”说完,她再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白笙。

    白笙不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你们尝这一口。”子初哭笑不得,于是再给他们各斟了一杯。

    饭后,余阿和将秦怡护送回家,随后子初装了一壶酒,推门正要往外走。

    “你一人出行不安全,不如我与你一块儿吧。”身后,白笙突然出现道。

    子初本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转眼一想,她说的不无道理,便点头应允。两人拐过了三条街,再步行了数十米,也就到了一座府邸之外。

    白笙跟在她的身后,看到了府外的匾额,没想到子初会到这里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处等她,便听到子初淡淡的嗓音传来:“跟着我。”说罢就已经先往前走了过去,她只好跟上。

    两人刚来到府外,子初也不废话,便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宫牌,提起手中的酒壶道:“这是殿下要的乌发益寿酒,请替我转交,殿下若问是谁,你便说是谢医女即可。”

    那门卫一听是医女,也知道对方是宫中女官,神情稍稍认真严肃了一些,微微一笑恭敬道:“医大人请女放心,小的这就去给殿下送去。”说着便走入了府中。

    东西已经送到,两人也不再逗留,子初与钲王的交情本就一般,不欲与他见面,药酒交给了他的府上之人,相信很快就会到他手中。

    走出钲王府,两人穿过街巷,街道两边摆着不少摊子,摊贩们堆着笑望着来往的顾客。

    子初走到一处摊子两米之外忽然停下步子。

    摆摊的是一个衰老的婆婆,穿着一身灰布棉袄,肩膀处打着黑色的补丁,晚间有些寒,老人家的穿着相比起别人来显得十分单薄。她大约七旬上下,头发已经全白,脸颊两侧皮肉松弛有些坍塌,小小的眼睛被眼角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三分之一,颧骨突出,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更显凹陷,很是瘦弱。

    一个身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老人家的摊前拿着几个荷包任意比较,再扯着嗓子道:“喏,卖多少钱一个?”

    老人家长着嘴却没说话,比了比手,那妇人没看懂,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挥开,翻着白眼嚷道:“死老太婆连个话也说不清出来做什么买卖,行了行了,这五个荷包我要了,做的也不怎么样,给你一文钱得了!”说完,从腰间取出一个铜板,无情地一丢,就扔在地上,转身拉过小女孩走了。

    老婆婆鼻翼轻颤,沉默了片刻,低着头,吃力地蹲下身子,摸索着那枚铜板,好不容易从地上捡起,再用袖子擦了擦,如获至宝地揣入兜里,动作小心翼翼。

    白笙眼睁睁地看着那粗鄙的妇女离开摊前,眸中冰冷,双拳已然紧握。

    子初注意到了白笙的反应,走了过去站在摊边,老人见有客人来,脚步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咧嘴慈祥一笑。

    心中微酸,她俯下身从摊子上拾起了一只象牙白睡莲纹案荷包,发现针脚细而密,手工很好,道:“婆婆,这个怎么卖?”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文?”

    老婆婆嘴一张,露出了两颗牙齿,分别长在左上角和右下角,笑得满脸褶皱,欣悦地点点头。

    子初暗叹,原来不能开口说话。

    荷包虽然面料一般,但是绣工上好,远超过了这个价格,也许是因为她口不能言,很少有客人耐心问话,刚才遇上的妇人只是其中一个,此前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与她一样的人占了便宜的。

    思及至此,她从其中选出了五个,再取出了一些银两,放到了老人手中。

    老人家见手掌里赫然多出了三两银子,嘴巴张大不住地摇头,另一只手也慌忙摆动着,把银钱一个劲往子初的手里送回,还不断比划着只要十五文的手势。

    一双白净的手挡在身前,子初笑道:“荷包做的很好,我亦很喜欢,婆婆且收下,若不然我便不敢买了。”边说着边将银钱塞到婆婆的衣兜里。

    老人家浑浊的双眸内星光闪烁,抿着的双唇紧了紧,深陷在脸颊之中,更教人心头发酸,只见她感动得点了点头,便又从摊子上挑拣出了几个嫩色的,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子初。

    子初也不推拒,因她知道这是对方的心意,她不想让老人心中难安,于是合着那五个自己选好的荷包,一起塞收好。

    白笙定眼望着身前女子美好的侧脸,唇瓣微弯,甚至仿佛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似的,眼中多了莫名的光泽,那是认可。

    两人刚要离去,一道巨大的推力忽的从子初身后而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白笙被人推了一把,她一不留神也没注意身后突然多了两个人来,便一个趔趄往子初身上扑去。

    子初伸手将她稳住,眸光冷冷地瞧着跟前那蹙眉瞥了白笙一眼的年轻男子,他身边的扈从正用刀子在割着一根细线,另一端恰紧勾着白笙腰间的铜环。原来是自己走路不长眼,衣衫勾住白笙衣服上的尖锐物,硬生生地将衣服料子弄破了去。

    男子脸色有些发青,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损之处,那上方此时正横线裂开一道一寸长的口子。

    他身边的扈从推开白笙不说,正要抬手再上来掴她个耳光,白笙是会功夫的,当即想都没想地就横出了手,将那人的手腕挡下,使力一拧,就将那扈从挥开。

    那人脚下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瞬间面容狰狞地瞪着白笙,狠道:“好你个狗杂种,弄破了我家公子的衣衫,如今还敢还手!”

    白笙却颦着眉,目光紧锁着说话的人,紧紧是瞬间的功夫,她一双水目中便迸射出了一道杀意。

    那人见状,惊疑之间凝着她瞧了一会儿,旋即快速凑到了那名富家公子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嗯?”男子眯了眯眼,听到身边那人的回话,马上望向了白笙,眼底涌出了狠色。却立刻隐去,再似怒非怒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子初脸上,突然眼内闪了闪。

    子初却已经将此人认出,原来他就是邵阳太子和惠安公主生辰那日,送出了极为大手笔之礼的当朝左相之子——冯冠奇。

    刚才那个扈从似乎认得白笙,若是如此,岂非表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还是说杀害她爹之人他也是其中一个?就看白笙刚才的眼色,此人八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原来是个医女,本公子认得你。”冯冠奇眼中裹挟着贪婪之光,在子初身上扫了扫。

    子初眼神冰冷,却淡淡道:“冯公子。”

    冯冠奇似乎并不惊奇子初能够认出他,他一向自负,又是左相之子,若是子初不认得他,反而会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他勾起一抹凉笑,道:“废话不多说,你的人毁了本公子一件衣服,这银钱你赔不起自当不说,本公子亦不为难与你,这人我便带回府上调教了。”

    说罢,就要对身边的扈从使眼色,后者立刻发狠着就要将白笙拿下。

    倏然,喑哑地喊声响起,原来是买荷包的婆婆颤颤巍巍地走近几步,又是摆手又是扣头,再指了指白笙,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对方能够将她放过。

    那扈从满脸嫌恶,猝然将她推开,道:“滚开老太婆!”

    老人本就手脚不麻利,猝不及防被他这样一推,当下就摔在了荷包堆里,锁着干瘦的身子蜷缩着,一点点地吃力要撑起。

    子初面色蓦然冰寒,将婆婆扶起护在身后,目光盯着那无所谓的冯冠奇,开口道:“白笙,不必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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