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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佳人欲嫁浪荡子,知音遇难透真情

    娘的后事我交给了忠叔和万昀去料理。我只躲在自己屋内,掩上门,取了娘弹断了的那把琴,琴只剩六弦。我只信手拨弹:“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音响何一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蹰。恩为双飞燕,衔泥朝君屋。”

    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琼奴劝了我多次,我无动于衷。伊人逝,肠断曲音涩。

    这日晌午,琼奴急拍着我的房门,道:“小姐,奴婢不敢再劝小姐,只是,求小姐可怜安生哥,他在门外守了三天三夜,也是滴水未进。”自我闭门不出后,安生就一直守在我房门口,三天三夜。我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安生见我出来,脸上露出欣喜。我蹲下身子,道:“何苦呢?”他也不回我话,只笑笑,回头向琼奴说:“姑娘快给小姐准备些膳食,不要太过油腻的。”

    我回身,他怕我又将房门掩上,遂随我一起进入房中。我取出那封信给他,自己继续抚琴。他小心拆开信封,细细读了一遍,叹道:“虽不太清楚之间的故事,不过,夫人却真是情义女子。只是,”他转向我,疑惑而又关心的问道,“你真要嫁给万昀?”

    我低头拨弦,一笑,摇摇头。“是不愿,还是不知道?”他问道。“不知道。”经过这么大的变故,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沉默了,我心下很乱,却强迫自己镇定,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略微吃了点东西,我唤琼奴去请了万昀来。万昀行至我房门口,道:“不知表妹唤我来又何事?”我道:“既是内亲,又是如此时候,表哥不必多礼,进来说话吧。”门外一时沉静,过了一会,万昀推门而入,见安生也在我屋内,顿感诧异,不过他很快收了诧异的眼光。我示意琼奴取了面凳子,道:“表哥坐。”他依言坐下。我问道:“不知娘的后事料理得如何?”他低头,答道:“已经依姑母遗言料理好了。”我眼睛泛酸,强忍着道:“那就好。”我呷了一口茶,看向他,道:“我娘留下遗命,叫我百日内与你完婚。”万昀听了,一惊,抬起头直看着我。安生见他如此,猛地一咳,他知道失礼了,帮移了目光。我道:“怎么表哥不愿意?”他回道:“不是,只是姑母走得仓促,绣庄事情又多,一时间恐怕没有办法料理婚事。”“自古孝礼,父母去世,子女便是要守三年的孝。若百日内不能完婚,那便要等到三年以后了。何况,绣庄还有忠叔可以帮衬着。”我看他颇为踌躇,便道:“事出突然,我想表哥也要好好想想。”

    万昀走后,安生朝我道:“小姐真要嫁与他?”我一笑,道:“娘如此为我打算,定有她的道理。一夜之间,如此变故,我心中也是不甘。但那又如何呢?我一弱女子,如何为他们报仇洗冤?我想娘也是不愿意我心中记着这段仇恨,所以叫我和万昀完婚,过平凡的日子。过往如烟消散吧。”他听了,朝我道:“那为什么定要嫁给那万昀呢?”他盯着我的眸子,声音一软,道:“贞儿,若我愿娶你呢?”我并不吃惊,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意,我道:“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只是若因着这爱,而彼此羁缚,却也非你我之意了。沧海自浅情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我待你,如知己,却未存半分风月之想。”

    他眸子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暗淡,朝我一笑:“我也一早就知道了。不过不甘心,所以今日才壮着胆子亲口问了你。”我没有答话,我想他心里定是难过的吧。我起身取来一个桃木红漆雕海棠花的匣子,对他道:“你把这个带了出去,好生帮我保管着。”他打开匣子一看,冲我惊道:“这是绣庄和宅子的地契、房契?”我对着他疑惑的眼光,道:“是我娘留给我,我能相信的人,除了琼奴,就只有你了。”

    我把娘的骨灰放在自己房中,心里安慰许多。我本想修书一封给那位‘启晟’,但没有他的住址,只能作罢。万昀和他娘在料理完我娘的后事后,也搬到府里来住,我的舅母俨然就成了家中的女主人,对仆人们呼来喝去。万昀对我们的婚事一直没有给我答复,我也不急,这桩婚事对我来说不过就像一日三餐般平淡。

    那一日,我为娘奏了一曲《奴带笑》后,就由琼奴伺候着歇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琼奴破门而入,大声道:“小姐,小姐,快醒醒!不好了!外面走水了!”我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抓住琼奴的手道:“你说什么?”“外面走水了。”走水了?我来不及想,就赶忙披衣下床。我推门而出,外面火势很猛。我赶忙回屋,略微收拾了些细软,就和琼奴相互牵着,往楼梯奔去。谁想到,还没赶到楼梯就见大火沿楼梯而上,扑面而来。我见情势不好,知道想从楼梯逃生是不可能了。我忙带着琼奴退入房中。我用力掩上门,突然脑袋中一闪,刚才一时慌乱,却是忘了什么。我对惊慌失魂的琼奴道:“琼奴,你是怎么发现走水的?”她喘着粗气,道:“奴婢睡的迷糊中,就感觉外面一阵火光。醒来就发现走水了。”我追问道:“那,你喊人了没有?”她赶忙答道:“有,奴婢一见走水了,就大喊叫人来救火。”她说到这,也顿住了,她也觉出不对了。既然我们大声呼救,为什么现在外面除了火苗劈啪的声音之外,却听不到人救火的声音。而且火势如此之大,府中之人不可能看不见。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我心下一冷,脸上一笑,他们竟是如此狠心。

    琼奴颤声问道:“小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心中也慌了,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只听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安生裹着一条滴着水的锦被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心下一喜,忙叫道:“安生哥!”他见门外的火苗不住的往屋内窜,忙掩了门。我见火势愈加凶猛,忙问道:“怎么办?”安生哥一个箭步冲到我的床边,扯起两条锦被,用桌上的茶水浇湿,给我和琼奴一人披上一条。他急道:“你们裹好棉被,我背上你们闯出去。”说着,他就要背起我。我赶忙对他说:“先把琼奴救出去吧。”琼奴看着我,道:“小姐,还是你。。。”我打断她:“什么时候了,听我的。”安生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背起琼奴,冲了出去。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安生便回到房中。他背起我,对我说:“小姐,把口鼻捂住。”我依言做了。我用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安生背着我拐向左侧的楼梯,想从这边闯出去。却不料火势太猛,他刚迈下一步,就见一股火苗打了过来,差点撩着眉毛。安生只得带着我退了回来。奔向右侧的楼梯时,发现火势较左侧还要凶猛。

    看来想从楼梯逃生是不太可能的,我顿时慌了神,朝他道:“现在怎么办?”阁下听得见琼奴在唤我们:“小姐!安生哥!”安生转头看向我,道:“小姐,怕吗?”我道:“若一人,定是怕的。不过,有你,便不怕了。”他朝我一笑,道:“那就好。”火苗从两侧涌了过来,似猛虎要吞噬一切。安生眼中透过一丝果决,冲我一点头,一把把我抱入怀中,用下颚顶着我的头,把我的身子埋在他的怀抱中。然后跳上栏杆,纵身一跃。

    耳畔一阵风过,两人便跌落在地。安生将我护得死死的,我没有感到分毫疼痛。我赶忙从他怀中爬起来,扶起他,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他朝我一笑,把身上的锦被朝地上一丢,道:“还多亏了这锦被,没有受伤。”一旁跑来的琼奴见我们都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三人相视一笑,安生问我:“现在去哪?”我看他一眼,回道:“你家。”

    三人赶到安生家时却全都惊住了。眼前的却是一栋火楼,熊熊烈火不断的往上窜。我们都被吓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喊醒左邻右舍,一齐救火。怎奈火势太大,火被扑灭时,天已渐明,而房子只剩下一堆焦土,忠叔一家没有一人逃得出来,全都葬身火海。

    安生哥见此情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天长哭。我和琼奴一起陪他跪下。忠叔一家是因为我而受池鱼之灾,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受奸人所害;若不是我,安生哥就有时间可以把他们救出来。在我身旁的安生,受此打击,猛地昏厥了过去。琼奴忙上前扶住他,我俯身朝废墟中磕了三个响头,是我对不住你们。

    寻得一家客栈住下,我和琼奴把安生哥安顿好,我吩咐琼奴去要些热汤,自己倚着窗台坐着。客栈前有株琼花,色似银雪,风吹花落,恰巧落在我的窗台上,我拾起细嗅,淡淡馨香。花开相似,人却不同。心下万般滋味涌出,却又无法言表。只苦涩一笑。

    正想着,安生哥低吟一声,醒了过来。我见他醒来,走上前,在床榻前一跪。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我朝他磕了一个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对不住你。”他不说话,我心中的歉疚愈加深。琼奴进屋,见我如此,放下热汤,跪在我身后。良久,安生长叹一声,道:“琼奴姑娘,扶小姐起来吧。”他见琼奴并未依他,遂起身,搀起我,嘶哑的声音道:“没事了。”见我不愿起身,他继续道:“你这一拜,我就当是替我父兄家人受了,以后莫提了。”我听他这么说,才和琼奴起身。我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与他。他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捧灰土。我低声道:“这是我从废墟中取了来的。”他红着眼,点点头,道:“多谢。”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和琼奴退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我去安生哥房中,却不见他人。我问店家,店家告诉我,说他一早就出门了。晌午时分,我听得他房门有响动,知道他回来了。我推开他的门,他猛的一惊,把手上的东西藏进怀中。我朝他一笑,道:“你回来了。”他点点头。我问:“这半天去哪了?”“回原来的房子处转了转。”我斟了杯茶,呷一口,道:“记得以前我问你,若你父亲遭奸人所害而死,你会如何?”他凝视我,而后说道:“我当时回你的是,我便是拼了命也要为他们报仇。”旋即笑道:“我不该瞒你的。”说着掏出怀里的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把利刃。

    我笑道:“想好如何报仇了吗?”他镇定的一点头,道:“嗯,我定要手刃了他。”我朝他一笑,道:“那便带我一起去。”他看着我,忙回道:“不行!”“怎么不行。他要火烧你家,不外乎是因为想得到绣庄而除掉忠叔,或者是他知道我的房契地契在你家。所以要报仇,当然得算我一份。更何况,我和他之间也有帐要算。”他急道:“不行,太危险。”我朝他道:“既是危险,你为何又要去。”他一时气极,吼道:“如此血海深仇,你难道叫我不去报吗?”我正视着他道:“若是你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拦你。可是现在,如若我们不出现,他便是当我们死了。若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凭我们三人如何斗得过他,岂不是自投罗网。”他听了我的话,一锤桌子,道:“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吗?我便要拿命和他拼。”我斟满一杯茶,递与他,道:“活着才有希望,你记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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