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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相惜人乔装陌路,红白事偶得孝服

    姒飞天原本是个聪明人,见了这两人架势,便知他们虽然称兄道弟,实则心下云诡波谲,彼此都留有余地。

    看样子若是此番自己莽撞相认,那名唤涟漪的少年便要出手相杀,对江澄自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若是动起手来,自然要与那涟漪撕破脸,到时他兄弟二人阋墙,岂非自己的罪过。

    飞天想到此处,因换做温文之相点头笑道,“不敢,原是我在内间拣选衣裳的,不知两位兄台在此,扰了驾,却是小弟的不是。”

    那对江澄见姒飞天如此上道,因收敛了自家功体,将那涟漪推了两把悄声笑道:“只管盯着人家做什么,想是没见过这等天人之姿么?”

    涟漪给他说破了心思,因脸上却是一红,收敛了功体却也不答言,只是有些警觉地盯着飞天。

    对江澄见状连忙上前厮见道:“小生姓对,贱名江澄,表字如练,这是我兄弟阚涟漪,表字香檀,还未请教道下大号?”

    飞天尚未答言,那阚涟漪蹙眉道:“萍水相逢何必厮见呢,六哥你也太蝎蝎螫螫的了,既然这里没有咱们要找的人,说不得回转族中罢了,这里气味腌臜得很,我待不惯。”

    因说着,竟不与姒飞天见礼,兀自往门口处打起帘子出去了,那对江澄见了,摇头一笑,朝着姒飞天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兄弟排行小,都是给大哥和长姐宠坏了的,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姒飞天闻言会意,因点点头道:“不敢。”那对江澄冲着他点了点头,亦将手中折扇挑起帘子出去了。

    姒飞天见送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又怕此番跟了出去再要遇上,那名唤阚涟漪的少年却是难缠的,倒不如假意在此间再选几件衣裳,左右也是要改换女妆的。

    飞天想到此处,忽听得外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之声,倒把自己唬了一跳,因见那招呼自己的店伙计方才给那阚涟漪打掉满口的牙,正把手帕包了头将息着,见了这阵仗,也来在门口隔着竹帘子瞧热闹,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但见那竹帘子外面,原是一户送殡的队伍,却不见棺材,想是已经抬出城外祖坟葬了的,只剩下几个孝子嫠妇哭嚎着来在故衣铺子处,那为首的一个节妇哭哭啼啼羞羞怯怯上得台阶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却做孝子模样的打扮。

    飞天见了,便知这妇人是位苦主,只是不知她一个丧偶嫠妇为何抛头露面来在市井之间。那店伙计见了,倒也见怪不怪,因打起帘子将她母子二人迎了进来,一面上前赔笑着道恼:“这位孺人节哀顺变,一切还要为了小少爷的前程打算才是,今儿贵足踏贱地,不知小号可有什么孺人所需之物么。”

    那妇人前脚进了铺子,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因不耐烦在袖中取了锦帕在腮边扇起风来,一面蹙起眉头道:“什么腌臜地方,叫姑奶奶怎么待。”一面见那孩子兀自哭泣,十分嫌弃地推了他一个踉跄道:“拖油瓶,再哭就将你这小奴才给你那死鬼爹一并埋到地下去。”

    那孩子分明是给娘打怕了的,因虽然十分伤心,到底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啼哭,因一面有些局促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却见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少年,见他有些悲悯神色看着自己,心中暖意顿生,因咋呼着小手蹒跚着朝飞天走去。

    飞天见这孩子给母亲这样嫌弃,倒触动了自家尘凡,因蹲□子对那孩子微微一笑道:“几岁了?”那孩子尚未答言,却见那妇人一把将他的小身子扯过去,伸手就是两巴掌道:“没见过世面的下流胚子,攀什么高枝儿去。”那孩子给母亲打了一个趔趄,却是不敢再看飞天,只规规矩矩在娘身后站好了。

    飞天见了这般情境,心中却是将息不得,因蹙起眉的道:“这么小的孩子,不怕生也是难得的,夫人又何苦难为他。”那妇人正在数落自家孩儿,如今乍见这个漂亮少年路见不平,因冷笑一声道:“我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打不得他么?瞧你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官人,想要孩子,自己养去啊。”因说着复又冷笑了两声。

    飞天听闻此言,倒正触动了自家心事,因脸上一红,待要与她分辩几句,又自持身份不肯多说,只得转过身子避向一旁,却又不肯就走,唯恐再遇上对江澄兄弟二人。

    那妇人见了,只道是飞天年纪小脸皮儿薄,当下也不理论,因爽爽快快的将一身重孝脱了,掼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晦气晦气,今儿原本称病忌讳三房的,到底叫那些不明事理的大伯子小叔子拉去哭了一场,冲了姑奶奶的喜气。”

    那店伙计抬头细看时,却见那妇人内中竟是一套大红的喜服,又将头上白绒花摘了,另从袖中取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伸手在头面上整理几下道:“如今这身劳什子也用不上了,好歹给我几个钱,姑奶奶还等着上轿呢。”

    那店伙见了这番大劈棺的光景,不由暗暗咋舌,因心中暗道世间妇人端的无情无义,当真是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三四岁上的拖油瓶,到了继父家中,却不知要受怎样虐待,因心中便有些不平,嘴里也就不那么规矩起来道:

    “大嫂子,你且别怨我话说得难听,如今你要当的这件东西端的晦气,故衣铺子原都是给些贫苦些的下等人拆兑几件应时对景的衣裳,如今这样东西却叫我卖给谁去,少不得开发你几个钱罢了。”

    那当孝服的妇人听了不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左右这样的大镇店里还不是天天死人的,我不穿了自然还有别的寡妇孝子用得着,当日我这件也是从旁的故衣铺子里淘换出来的,都已经说好了原价卖还的,谁知道那间铺子不知怎的关了张,方才寻到你这里来的,少不得也要二百钱才便宜。”

    那店伙听了,伸了伸舌头道:“我的大嫂子,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你这出身的,一件新衣裳也买不上二百钱去,我这里只有十几个钱,要就拿去,再多可是没有了。”

    那妇人闻言不依不饶的,定要二百钱,又不肯走,闹到最后便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之上大哭大闹起来,那店伙好说歹说皆劝不住,倒急得满头大汗起来。

    姒飞天见了这闹剧原本不欲理会,忽然间那妇人怀中的孩子眼巴巴看着自己,因心中忽生出怜惜之情,对那店伙计道:“你也不用忙,这个钱我来出吧。”

    因说着莲步轻移来在那妇人跟前,伸手递给她五百钱道:“夫人请起吧,这样闹,给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像话,这钱雇车回去吧,外头夜凉如水,别冻着孩子。”因说着,十分怜惜地在那男孩儿的头顶摩挲了几下。

    那妇人见了钱,倒把方才嚣张神色收敛了,因满脸堆笑着接了道:“方才我就说这位公子面善,敢情竟是位菩萨哥儿呢,我替我们哥儿谢谢你了。”因说着起身福了一副,拉扯着那孩子推门去了,那孩子倒是很有些贪恋飞天的,真恨不得飞天就是他娘一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回顾着他,直到给他娘拉扯出了铺子方才罢了。

    那店伙见了,因叹息了一回道:“公子何苦理她,一个破落户,连亲生孩儿都恁般不待见的,没见过这样的贱人,早上送了殡,晚间就急着嫁人的,叫我瞧不上。”

    姒飞天闻言无奈一笑道:“这也是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只是苦了那孩子,却不知将来身世几何呢。”

    那店伙计听了笑道:“小公子年纪轻轻,这样的容貌人品,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别是菩萨哥儿托生的吧。”飞天给他逗得噗嗤一笑,因自袖中取了五百钱道:“方才劳动了小哥,又在你店房中盘桓了一阵,倒耽搁了你做生意的,这钱拿去打酒吃。”

    那店伙计原本给阚涟漪打了个满脸花,又给那泼妇闹了一场,正在怨天尤人之际,忽然给这天仙一样的少年温颜软语好言相劝一番,又得了赏钱,因喜得屁滚尿流道:“小人多谢公子的赏,敢是看上了哪件衣裳,您只管拿便罢了。”

    姒飞天闻言笑道:“方才不是买下了么,就要这件。”因说着,自地上拣起那套新换下来的孝服,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在腰身之处比对了两下,因蹙眉道:“伙计可知此处哪有缝补浆洗的地方么。”

    那店伙计见状,却不知飞天意欲何为,因赔笑道:“小人手艺不精,只是寻常缝补浆洗的活计也做得,就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呢。”

    姒飞天闻言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一客不烦二主,还请伙计将这件孝服改小两个尺寸,浆洗干净要紧,我便在此处等候领取。”

    作者有话要说:飞天的小寡妇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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