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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我心疼他

    殿内众人也被这声音吸引住,纷纷扭头看过去。

    却见以苏海凌为首的御前侍卫前前后后的走着,隐隐成了一种包围之势,而在包围圈的里面,却是身穿银甲的另一批人,估计也就是苍帝口中的——御林军。

    当看到出现在人群里的苏启亮时,柳朔存倏地变了脸色,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那模样,直让人担心下一刻他的眼珠子是否要掉出来了。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眼里也立即聚起狂风暴雨,朝着一脸平静的段天谌狠狠的倾覆了过去。

    这……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还特意让人去嘱咐苏启亮,这几日都要避开宫内的轮值守卫,而对方也给了他一个准信,声称绝对不会坏了他的事的。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

    想到某种可能,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颤抖着抓住椅子的扶手,指甲将上好的檀木抠出一道道刮痕,他也似乎浑然未觉。

    但见他机械的扭动脖子,怔怔的看向唇角微扬的段天谌,心里顿时跟着凉了一截。

    段天谌握着的拳又慢慢的松开,松开又慢慢的握起来,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才平静的摊开,垂在了身侧。

    顾惜若见到他这反复的动作,眼睛很不争气的模糊了起来。

    谁知道,为了今日这翻手覆雨间的胸有成竹,眼前这人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又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预知的痛苦?

    她想象不出来,却因为想不出来,心里才更加沉重。

    看着那静静站在殿中央的伟岸身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寂寥和孤寂,就像是茫茫大漠里傲然挺立的一棵青竹,有些它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和坚持。

    它似乎本不该生长在罕无人迹的大漠里,更似乎不该起以如此高调张扬的姿势。

    可结果却是,无论是风吹还是沙埋,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它依旧咬紧牙关盘根踞下,生生改变自己的生命肌理,从不曾有半点妥协和屈服。

    她心里流过一抹酸涩,感受到萦绕在他周身的悲戚气息,虽然极力隐忍,却还是自内而外慢慢的散发出来,一如他整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隐忍不发,终于能于此刻窥见一丝一毫的端倪。

    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睁开,小手在旁人不注意的角落里轻轻扯了下段天谌的衣袖。

    待对上他狐疑的目光时,她微微抿唇,手下一个用力就将他扯近了些,也不说话,只是双手紧紧的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试图以这样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自己的关心。

    段天谌唇角勾起,回她一个欣慰的的反握,将她的小手整个儿囊括在其中,掌心微微粗糙生硬,轻轻摩挲过柔软而温暖的柔荑,带起一股酥麻奇特的电流,惊得两人各自为之颤了颤,耳根处均悄然浮起一抹红晕。

    这边,这两人含情脉脉私下动作,那边,却早已是剑拔弩张气势凛然。

    只见那一行人,整齐的站在殿内,约莫二三十个,井然有序,浑然不像初走入时的混乱,看得苍帝脸色微微好转了些。

    回禀皇上,这些便是昨夜轮值守卫的御林军。奴才过去时,正好赶上了他们换防的时辰,便将其带过来了。这话,也算是为他如此迅速的动作有了解释。

    苍帝点了点头,眸光凛冽冷峻的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所过之处,无人不为其强大的压迫气息所心惊胆战,室内的低气压似乎要令人窒息般,帝王的威势于此刻尽显无遗。

    顾惜若暗暗心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想着苍帝终究还是对她仁慈了。

    刚才她以下犯上挡住了那一巴掌,不仅博了他的面子,还无法无天的触犯了身为帝王的龙威,性质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或许,他不追究的举动,是顾及到了她身后的将军府,抑或是玉府,但细想起来,这一份顾及里面,应该不会有谌王府的,否则也不会连问都不问,就将自己的儿子摆在被质问指责的位置上。

    可即便如此,还颇是让她心有余悸,想着以后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触到龙须了,否则他老人家心情一个不好,她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可就危险了。

    段天谌见状,连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予她足够的能量。待看到她彻底平静下来,才紧紧的握住那只小手,转而看向殿内的情况发展。

    昨夜子时,在宫门轮值的是哪个朝廷命官,给朕站出来!虽是这么问,可苍帝却紧紧的将目光盯在某个人的身上,显然是已经心中有数。

    一身穿银甲的年轻男子顿时从队列里站出来,低着头,谁也不看,膝盖一弯就直直跪了下去,朗声回道:回皇上,是微臣苏启亮。

    苍帝见状,眸光顿时暗了下来,指着缩在角落里不停颤抖的王三,强压着满腔的怒意叱道:好,很好。那你可认识这个奴才?

    苏启亮抬起头,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瞳孔猛地一缩,撑在地上的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

    之前,他还猜测着,苍帝无缘无故的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此刻见到这个人,心里已经有了谱儿,缓缓转头的瞬间,不经意瞥见柳朔存闭上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怎么?哑巴了?朕问你话呢,到底认不认识?苍帝看见他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脸色阴鹜的盯着苏启亮,恨不得将他整张脸盯出几个洞来。

    回皇上,微臣认识,昨日子时,此人持着谌王府的令牌,说是有急事入宫觐见皇上,微臣见他神色慌张,害怕耽误了大事,便放行了。

    毕竟,昨夜不仅是他看到了此人,还有其他的御林军。

    虽然他执掌御林军多年,自认为御林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整整八万人里,究竟是属于哪一个阵营的,他不敢去仔细的想。

    此刻,若是想要否认,只怕随行的侍卫里,就会立即有人跳出来反驳自己,到时候引发的意外只会是越来越多。

    横竖不能装疯卖傻,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接下来即使发生什么事情,也抱着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想着就算是看在他主动承认的诚恳态度上,苍帝应该也会从轻发落的。

    段天谌不自觉的冷哼了声,眸里快速的闪过一丝嘲讽。

    虽然声音不是很大,可他的脚边,刚好就跪着苏启亮,那声冷哼听在苏启亮的耳朵里,怎么都觉得像是一种狠狠的嘲讽,嘲讽他的自不量力,抑或是,痴心妄想。

    他心头蓦地一紧,直觉上,感觉谌王不会轻易的将此事揭过去。他握成拳的手心里已经濡湿了一片,头垂得愈发低了下来。

    父皇明鉴。果然,段天谌冷冷扫了苏启亮一眼,便转而看向苍帝,甚是恭敬道,儿臣府上的令牌,从来都是按人分发下去的。儿臣可以保证,在那些人里,绝对没有名叫王三的一人。只怕,这块令牌是假的吧?

    事情的发展急剧下转,就连皇后都焦心不已,忍不住开口反驳道:谌王人多事忙,也不一定能够记得所有人。指不定,这王三过于木讷低调,从来都不入谌王的眼呢!

    事到如今,她自然不能让苏启亮与这档子事儿摊上关系。

    就算她的手段再怎么上不了台面,可看到段天谌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苏启亮,心里早已是明镜如水,雪亮雪亮的。

    顾惜若暗自冷笑了声,小手轻轻的绕着垂落在胸前的头发,意态悠闲,双瞳明亮,就那么直直的盯入皇后的眼睛里,慢条斯理道:皇后娘娘,我家王爷的记性,不会差到这种程度的。当然,您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让人去谌王府取了那名册过来,咱们当场校验。

    她向来喜欢用事实说话。

    没有根据的话,她几乎从来都不说。

    可一旦开口了,绝对是十足十的一针见血,就像是一把钢刀狠狠的戳向你的痛处,痛得你龇牙咧嘴,不会给你任何反驳的可能,也不会留半分情面,直接而又干脆果决,更甚至是,近乎冷血。

    是以,对于很多喜欢捕风捉影胡乱猜测的人来说,这是尤为可怕的。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会在对上她的时候,感觉到心烦意乱浑身无力。

    只不过,皇后还没有在心里形成这个意识,也没学会在对上这种人时,避其锋芒低调从事,待柳朔存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她猛地起身,如毒蛇般阴鹜狠毒的眼神就那么死死的盯着顾惜若,话都没经过大脑思考,就直接脱口而出:顾惜若,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敢跟本宫这么说话?难道你娘没教你,该如何尊敬长辈循规蹈矩吗?你这样的草包,估计也就只有谌王敢娶吧……

    够了!冷不防一声低喝,苍帝有些好转的脸色顿时黑沉如锅底,看着皇后的眼神里隐隐透着一抹失望。

    皇后被他这么一喝,冲动的神志顿时被唤醒了回来,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一张脸顿时铁青了,就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眼神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慌乱。

    方才,她是怎么了?

    魔怔了吗?

    竟然不顾场合和身份,自顾自的说出了那样的话!

    且看苍帝明显不悦的神色,她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事情已经越来越严重起来。

    她下意识的将求助的视线投到柳朔存的身上,却见对方一脸懊恼的看着她,眼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心里顿时一慌,转而看向同样脸色难看的段天昊,有些无措的喊道:昊儿,母后不是……真的不是……

    够了!你还觉得不够丢脸吗?苍帝却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失望的摇摇头,忽而沉声吩咐道,来人,把皇后给朕带回凤仪宫,不得朕的允许,不准擅自出来。

    这是要变相的软禁她了?

    皇后脸色大变,终究还是顾及了自己的国母形象,没有大哭大闹什么的,只是乖乖的跪在苍帝面前,低声求饶道:皇上恕罪!臣妾方才是一时糊涂了,才会如此冲动,做出这般愚蠢的举动来。臣妾绝对是无心的!皇上,您可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她说得哀婉动听,可苍帝听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却是愈发添堵起来。疲惫的摆摆手后,不怒自威道:带下去!

    一旁候着的张公公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走到皇后身边,就要开口说些场面话。

    却不想,段天昊却从椅子上起身,直直跪在了皇后身侧,朝着苍帝重重的磕了个头后,便也为她求情道:父皇,母后的为人,您是清楚的。这么多年,您可曾见过她有过如此冲动的举动?想必她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说错了话,冒犯了顾夫人。您稍作惩处便好,万不可禁了母后的足啊!

    是啊,皇上!柳朔存也连忙跪下去,跟着求情,皇后娘娘向来宽容待人,今日怕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才有些疲惫得不知所云了。还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啊!

    苍帝闻言,身子后仰靠在了龙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着,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几乎将殿内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殿内的御林军等人,纷纷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人能够窥探的。

    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得使劲儿的关起自己的耳朵,闭上自己的眼睛,充当一个聋哑人。

    否则,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宫殿里,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惜若见状,顿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板着一张小脸,也不顾身旁段天谌和顾硚的阻止,噗通一声就直接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声响,惊得皇后等人心神一凛,连苍帝都忍不住回头看过去。

    却见她小脸上布满了哀伤,眼里含着泪花,重重的将头磕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不起身,也不抬头,一字一顿道:父皇,臣媳是嚣张蛮横大字不识,可不代表就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更不会连‘死者为大’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可如今,皇后娘娘又是什么意思,想要指责臣媳的娘亲吗?

    段天昊微微皱眉,为她此刻的小题大做而心中恼恨,遂反唇相讥起来,母后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母后虽然后面的话说重了些,可到底是没说错前面的话!若不是你足够……

    七弟,请你慎言!段天谌冷声低喝起来,也不去理会他如吞了苍蝇般难看的脸色,径自跪了下来,伸出手将顾惜若颊边的泪痕轻轻的擦拭干净,心里却是满满的心疼。

    不想,顾惜若的怒火顿时蹭蹭的就窜到胸口,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字字句句几乎是指着段天昊的鼻子怒道:尧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是在小题大做吗?之前我还觉得,横竖自己也是所有人眼里的草包,辩不辩解根本就很无所谓。虽然我自小没有母亲陪伴在侧,可在我心里,她却是个完美善良的好娘亲。皇后娘娘一时冲动,我可以理解,哪怕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千百遍,我都能够接受。可是,我斗胆请问,皇后娘娘凭的是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指责我的娘亲?连死者都不放过,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眼中含泪,却仰起头,倔强的不让泪落下。

    她说得义愤填膺,却于声音低沉处字字催泪情真意切,看得顾硚心中不忍,忙别过脸擦拭起眼角来。

    这个女儿,他自知亏欠太多,是以,从来都不肯委屈勉强了她。

    她不喜欢读书,他就不逼她念;她想学功夫,他就手把手的教她;她对尧王爷有好感,他就充当起情报员的角色,翻遍资料公文,出动府内暗卫,为她搜寻所有有关于尧王爷的事情,而后一字不漏的讲给她听。

    本以为,为她求得与尧王爷的亲事,便是圆了她的梦想。

    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不过是一切麻烦噩梦的开始。

    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养在自己身边,宠着她,爱着她,用自己的生命去呵护她好了。他又何必把女儿嫁出去,让她去受这份窝囊气?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一抹泪,眼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定,看得段天谌心头顿时一紧,不自觉的将顾惜若的手握紧了些。

    与此同时,刚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却见他已经转身就跪在了顾惜若的身侧,握着她的另一只小手,声声泣泪道:皇上,微臣没有教养好自己的女儿,让她冲撞了皇后娘娘,特在此向皇上请罪。微臣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更别谈领兵打仗了。微臣特请辞官,同时请允许微臣的女儿与谌王和离,从此远离苍京的是是非非,不再踏入苍京一步。

    他话音刚落,包括顾惜若在内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神色变幻各异。

    柳朔存更是忍不住咬牙,暗自在心里将顾硚狠狠的骂上了好几遍。

    这个鲁莽武夫,平常见他大大咧咧的,不想竟也是个玩弄心计的高手。

    这一番话,表面上是在自嘲他自己的无能,实际上却是暗讽他们强权压人肆意妄为。

    说白了,就是:你们欺人太甚,老子不干了!想要留下他,可以;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满意交代来!

    可真是好一招以退为进啊!

    饶是苍帝如何淡定自如,此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手下一用力就拉起他,意味深长道:顾爱卿,你说你无能,其实话外之意,朕又何尝不明白?朕身为一国之君,却让臣子的发妻受此屈辱,说起来,朕连自己的后宫都管理不好,岂不是比你更无能?

    顾硚顿时大惊,不由分说就要跪下去。

    不想,苍帝却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回头看了皇后一眼,却又听他继续沉声道:你放心,此事朕会给你个交代。来人,将皇后给朕带回凤仪宫,禁足三个月,面壁思过。

    皇后的脸色一僵,刹那间就变得惨白无比。

    禁足三个月?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更何况,她还要帮助自己的儿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呢!

    谁知道三个月出来后,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不甘的咬唇,恨恨的瞪着那对顾氏父女,眼里燃烧起近乎疯狂的火焰。

    段天昊和柳朔存拼了命的给她使眼色,她却浑然未觉,而两人均是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对她拉拉扯扯,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往苍帝脚边爬去,扯着龙袍一角,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堪怜。

    皇上,臣妾知道错了,您就绕过臣妾吧。臣妾发誓,绝对不是有心要冒犯顾夫人的,只是一时语无伦次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请皇上看在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饶过臣妾这一回吧!

    苍帝本就心情不悦,被她这么一哭闹,一张脸几乎黑得能够滴墨,狠狠的踹开扯住龙袍衣角的手,看着她东倒西歪的跌在地上,眼里的失望之色愈发浓重起来。

    这就是他母仪天下的皇后?

    之前言语粗鄙恶劣,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哪里有以往半分的温婉端庄?

    难道这么多年她所表现出来的,都是骗人的吗?

    如此任意的搬弄是非,如此冲动的攻击臣子的发妻和女儿,简直是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哪里有那个人半点的好?

    想到那个人,他下意识的捂上了心口,好像是沉寂多年的心脏又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不再看皇后的贻笑大方,只是将视线都投到段天谌的脸庞上,看着那张与其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神情悲戚而有些恍惚。

    段天昊和柳朔存对看了一眼,眼里顿时划过一丝阴霾,随之便见段天昊站起身,将皇后扶了起来,在她就要开口说什么时,快速的在她手心里划下了几个字,便将她推到了张公公面前,低声嘱咐道:有劳张公公了。

    张公公也极有眼色,自然懂得他话里的意思,朝着他恭敬的颔首后,便将拂尘一甩,弓着腰让出了一条道:皇后娘娘,您请吧。

    皇后泪眼迷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张合了几下,最后在他坚定的目光里,紧紧的咬了咬下唇,将手心合上后,对着苍帝盈盈一拜后,便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只是,临转身时的那一眼,却如淬了毒般拼命的射向顾氏父女,仿佛不能于此刻吃了他们,便极为不甘心一样。

    御林军等人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长而豪华的大红凤袍拖曳在地上,流泻出一地的光华,愈发衬得那离去的背影哀婉寂寥。

    皇后离去后,御林军等人又合拢了回来,气氛比之方才更多了几分凝重。

    在顾硚和段天谌的柔声安慰下,顾惜若才勉强收了眼泪,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直接磕起头来,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方才臣媳御前失态,请父皇责罚。

    顾硚见状,也随着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正色道:方才微臣御前失态,因个人情感而耽误了正事,也请皇上责罚。

    柳朔存手背顿时青筋暴起,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这都算什么?

    先不依不饶的捣乱胡闹达到目的,再负荆请罪吗?

    果然是父女,行事作风一样的——无耻!

    无耻父女齐齐磕了个头,却并不立即抬起头来,而是在离地面几公分的距离里偷偷交换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才整肃了颜色,缓缓抬头看向苍帝。

    苍帝揉了揉眉心,冲他们摆摆手,有些疲惫道:都起来吧。此事就暂且揭过,以后不许再提了!

    柳朔存见这对无耻父女如此轻易的躲过了惩罚,心中虽恨极,却也不得不甘心的咽回苦果。

    其实,从顾硚跪下请辞的时候开始,他就基本知道皇后的处分会是什么。

    且不说顾硚是谌王的岳丈,也不说他是玉老先生的女婿,单从他手握苍朝北部边境二十多万大军的兵权来看,就足可以知道他在朝堂上的不平凡地位和在沙场上的非凡能力。

    这些年,漠北王庭频频叩边,若不是有顾硚领兵阻挡,将苍朝的北部边境建造起一道铜墙铁壁般的屏障,此刻苍京的处境就不会这么安宁平和了。

    放眼朝廷内外,除了顾硚和段天谌以及几名年轻的将领之外,就几乎找不出能征善战的栋梁之材了。

    是以,苍帝根本就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皇后,而去应允顾硚所谓的辞官请求!

    本来,若是段天昊娶了顾惜若,顾硚手里的二十多万大军也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他们这一边,与段天谌手里的西北三十多万大军成分庭抗礼之势。

    只是,可惜就可惜在,段天昊竟然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两情相悦而放弃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想想都很不甘心啊!

    柳朔存捏了捏掌心,满脸不甘的看向段天昊,却发现对方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中微微诧异,却也同时松了一口气,忙深呼吸了下,端起茶盏呷了几口,暗自思索着接下去的对策。

    今日这事儿,肯定还没完呢!

    果然,在听到苍帝的话后,顾硚倒是想要拉起自己的宝贝女儿,却见顾惜若冲他咧嘴一笑,继续乖巧安分的跪着,看得苍帝额头顿时青筋直跳,心底里也开始有些不耐烦,想也不想就怒道:顾惜若,你这是做什么?

    顾惜若瘪瘪嘴,暗自思忖了会儿,才敛起神色严肃道:回父皇,臣媳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站着说不就好了,非得这么跪着?给朕起来!苍帝顿觉胸口闷得慌,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直接冲着她摆摆手,言语里的意味,不容拒绝。

    顾惜若缩了缩小脖子,嘟着个小嘴道:父皇,臣媳自知此话站着说并不妥当,是以不得不违背您的意思,跪着说了。您是我家王爷的父皇,自然也是臣媳的父皇。可说句不中听的话,您的儿子有很多个,而臣媳的夫君只有一个,臣媳不知道您对我家王爷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可是臣媳知道自己的。就算别人不心疼他,臣媳心疼他!说白了,臣媳就是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今日,迷迭香这事儿,明显是有人陷害栽赃我家王爷的,臣媳斗胆,在您面前替我家王爷讨一个公道。只求您能够公正公平一点,不用太多,一点就好!真的!

    她本来是想要做戏一番的,可是越说到最后,长丰十三年发生的事情就越清晰得出现在脑海里,心里更是真的为段天谌感到委屈伤心,鼻子一酸,竟然就那么哇哇大哭起来。

    段天谌和顾硚顿时慌了,连忙蹲下身,掏帕子伸衣袖的给她擦眼泪。

    顾硚看了看径自将人揽入怀里的段天谌一眼,无奈的摇头叹气,最后竟也将袖子收了回来,安安静静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想着女大不中留,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啊!

    他这当爹的,在女婿面前,就全无立足之地了。

    瞧那一口一个我家王爷的,叫得多亲热!以前怎么没听她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切的叫过我家爹爹!

    这边,顾家爹爹在心里吃着干醋,那边,段天谌手忙脚乱的给顾大小姐擦泪。

    只是,袖子里藏着的帕子都用尽了,就连两边的衣袖都污上了一片片的泪渍,那泛滥的洪水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止住的迹象。

    那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能够灼伤他的心。

    一直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坚硬,就算是在面对着十七年前亲人的身首异处,他也紧紧牢记着母妃的嘱咐,没有做出任何违心的举动。

    可在面对着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女子时,自诩强大的自制力也时不时的坍塌,更甚至如此刻这般,听到她说心疼自己,看到她哭得这么伤心,心里竟然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样,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揪心之感。

    他想,何止是皇后遇到她会魔怔起来,就连他都没能逃脱过去。

    柳朔存怔怔的看着,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段天昊心里愈发的不舒服,尤其是在听到顾惜若那句臣媳心疼他时,心头的那根刺儿就隐隐作痛起来,隐约能够看到刺入血肉里慢慢渗出的脓血,似乎是在昭告着什么。

    上书房内的御林军等人却是面面相觑,想着千百年来敢在皇上的上书房里哭得如此酣畅淋漓理所当然的人,往前往后数,估计也就只有谌王妃一个了。

    想不到这谌王妃性子嚣张骂人如河东狮吼,哭起来也是如此威猛难停啊!

    有些人忍不住想要看看大哭的场景,却在接受到段天谌一记凌厉的警告眼神时,心头像是被一刀割过般,疼得无以复加,再不敢多看一眼。

    苍帝被她哭得好一阵烦躁,只是当脑海里回响起那句只求您能够公正公平一点,不用太多,一点就好!真的!时,眼前忽然划过一张绝色容颜,唇角滴血,眼里含泪,怀里紧紧抱着七岁大的孩子,哭着求他将来能够对那孩子公正公平一点。

    只是,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这么多年,他有很多的机会能够做到公正公平,却一直没有做出来。

    或许,她是会怨恨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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