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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七章 相看

    傅春儿回家,将她已经邀请了戴悦来家的事情,说与杨氏听,最后顺嘴问了一句,道:“我们邀戴家姐姐过来的事情,要不要说与爹知道?”

    杨氏想了想,说:“不用,本来就是女人们之间来往的事情,要你爹一个大男人,瞎掺合做甚。”

    傅春儿觉得有道理,干脆打算等事情有点眉目了,再与傅老实说不迟。岂料就因为这一念之差,傅阳的亲事后来生出许多波折,这却是傅春儿与此刻杨氏始料未及的了。

    隔日戴悦准时过来,傅春儿接了,请她往馥园里来坐。

    戴悦这日打扮得很清爽,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妆花小袄,下面系着月白色的湘裙,头上簪着八月黄,耳畔戴着一对小小的金丁香,此外却别无太过奢华的装饰。然而傅春儿却看的出来戴悦是精心装扮过的,至少从面上淡淡扫着的脂粉可以看出来,正是再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谓恰到好处便是如此。

    傅春儿作为主人,带着戴悦在自家“馥园”里转了转。戴悦一两年以前曾经到访傅家,自那时之后,傅家经过扩建,又精心起了院子。戴悦虽然早就听说傅家“翻新了院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过傅家今日会是这个样子。

    傅春儿请戴悦上楼,两人先是在傅春儿的闺房里稍坐,跟着傅春儿便带戴悦去了自家小楼上的“美人靠”边坐着,这里可以看见“馥园”小小庭院的全景。

    这“美人靠”是仿的歙州府民宅的样式建的。傅家小楼,楼上作为日常起居之所,而楼下的功能则丰富一些,会客的大厅与傅阳、傅正的书房都在楼下。小楼的二楼在众人的起居之所外面筑了一排走廊,走廊之侧,修着一条长长的靠椅,歙州府管这叫做“美人靠”。

    傅春儿请戴悦凭栏坐着,玉簪就托了一个朱漆的小盘,上面盛了茶水点心。放在两人中间。玉簪见戴悦穿着不俗,人也俏丽柔媚,不由得多打量了戴悦几眼。戴悦见了玉簪的神色,又不好意思起来,面上涨红自不必说了,连耳廓也变得红红的。

    傅春儿心里叹气,觉得这位姐姐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越来越容易害羞了呢。她哪里知道戴悦一直在猜着傅家今日请自己过来的用意,自觉有七八分可能,是傅家的长辈想先见见自己。戴悦既存了这个心思。自然就容易多心起来。见到玉簪连连打量。已经紧张得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姑娘,主母请您方便的时候与戴姑娘一起去她房里坐坐。”玉簪送信,傅春儿就说:“知道了!”她晓得娘心中肯定是有些着急的。但是她还是希望戴悦能够稍微镇定一些才去见杨氏。

    “戴悦姐姐,我娘日日在家中操持。总说她很闷的,这下想见见你也一定是想与你说两句话,解个闷的。”傅春儿朝戴悦眨眨眼,安慰戴悦,意思是我娘很随和的,就是找你随便聊聊,不要太紧张。

    戴悦“嗯”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是——”面上的红云一直不曾散去。“不着急啊!”傅春儿见了戴悦的反应。感觉这番指点完全被人错解了,明明她在说自己娘很和蔼,只是想找人随便聊聊而已,怎么偏戴悦听了就好似要准备去被人耳提面命了似的。

    傅春儿越是为戴悦着急捏一把汗,便越是使不上力。两人一起去杨氏。杨氏和蔼地与戴悦问了几句。可是戴悦不是羞怯地小声答话,便是答得磕磕巴巴的。

    杨氏便道:“春儿,去看看厨下,你不是一早就准备了甜汤给戴姑娘的么?”

    “嗯,是——”傅春儿努力给戴悦送去个安心的眼神。可惜戴悦此刻心中似有一只小鹿扑扑乱跳,根本没有注意到傅春儿使的眼色。

    傅春儿无奈,只得自己去厨下,将甜汤什么的给做了,跟着忙忙地端了过来,请杨氏与戴悦食用。

    这时,也不知道杨氏与戴悦说了什么,傅春儿进去的时候,两人相谈正欢。戴悦又恢复了镇定,而杨氏则完全不动声色,只逗引着戴悦随便说些衣服料子啊、时令菜蔬啊、食单啊,两人很有默契地都避开了胭脂水粉这个女性话题不谈。

    少时大家都用过甜汤。杨氏便说:“戴小姐,今日扰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春儿,咱家备下的礼物,快快拿出来给戴小姐。”

    傅春儿就拿了出来,却也不是傅家铺子的出产,完全是傅春儿闲下来的时候,与素馨与玉簪两个一起做的一些手工,穿的珠子,打的络子,还有一方绣帕,除此之外,杨氏也送了戴悦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对银夥子,都打制成苹果的样子,寓意“平安”。戴悦登时就慌了手脚,嗫嚅了两句,好容易鼓足勇气,说:“伯母——今日原是我失礼了,没有带礼物上门……”

    杨氏闻言笑道:“怎么就失礼了呢?你今日原肯来陪我说话,我心里真是高兴着呢!”她横了傅春儿一眼,说:“我们家这些小的,每日就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越来越不理会我这个做娘的。”

    她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戴悦竟尔眼圈红了。杨氏这才自悔失言,她曾经从傅春儿处得知戴悦自小父母亡故,这么一说,哪晓得便勾起了戴悦的伤心事,连忙说:“瞧我,这不会说话的——”

    傅春儿看得出戴悦在极力控制自己,晓得戴悦大约是与杨氏一番和颜悦色地说话,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起了孺慕之意。

    果然听戴悦声音抖了抖,说:“伯母这么说,是要折杀戴悦了。这要是伯母不嫌戴悦没用,要我日日过来听伯母说话,我也是愿意的。”她说得极为真挚,杨氏一时也动容。

    傅春儿看看不像话了,人家姑娘过来与自己娘说话,说着说着把客人给说哭了,连忙打岔。戴悦也藉此平复一下心情,接着顺势告辞。傅春儿一边将戴悦往外送,一边说:“悦姐姐,千万别客气。要是我家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千万要告诉我,我好补偿一二。”

    戴悦这时候突然拉着傅春儿的手道:“春儿妹妹,千万替我向伯母道歉,我……我原不该煞风景的。只是与伯母说话,我就想起我自己的娘,我自小几乎就是姐姐带大的,我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长什么样子……”

    傅春儿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戴悦的心情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大约处在戴悦的这个位子上。她会极盼望能有机会。与自己的生母日日这样相见。随便话话家常吧。通过这次,她自忖又看清了几分戴悦这个人。这个姑娘除了性情软乎之外,其实也算是个感情真挚而丰沛、胸无城府,情绪外露的姑娘。只是。她也不能确认自家的母亲会对这位姑娘是什么看法,这样的女子,适合自己的哥哥么?

    她一边心事重重地将戴悦往外送,一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说着。

    走到“馥园”门口,傅春儿正要与戴悦话别,不曾想从对面作坊里出来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馥园”这边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傅老实与姚十力。四个人八只眼睛遇到一处。倒是有两个人都惊呼了一声。

    惊呼的两人是戴悦和姚十力。

    戴悦惊呼之后,觉得自己又在傅春儿面前造次了,赶忙向傅老实行礼,口称“傅伯父”。

    傅老实原见过戴悦两次,印象已然不深。这时候只道是傅春儿的女伴,搓着手,只“嗯”了两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然而姚十力却是认得这是他的“前东家”小姐,而且戴悦也认得他。两人对面惊呼之后,姚十力异常尴尬,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戴悦。而戴悦也并不知道姚十力从傅家铺子出来的事情,这时候睁着微红的双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傅春儿反应快,挽起戴悦的胳膊马上就往外走,直到离开傅家院门口有一百来步了,才停下来,很严肃地对戴悦说:“悦姐姐,姚十力大哥是被你家的作坊辞退了之后,到我家作坊里来上工的。我家当初只是收留从你家铺子辞退的人,从来起过挖角的心。”

    戴悦完全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此刻傅春儿说什么她都信,便连连点头。

    “但是,如果十力大哥在我家做事的事情,传扬到你家去,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对大家都不好。”傅春儿继续很严肃地说,“所以我想请悦姐姐不要随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家作坊的理事之人。姐姐可能答应我么?”

    其实姚十力的事情,戴家迟早会知道,而且戴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傅春儿还是想看看戴悦能不能就这件事情对戴家也守口如瓶。

    戴悦一口应下了。反正她从来不过问戴家的生意,她从小见到大姐戴茜自信满满地说“女儿家为什么就不能做生意”,然而戴茜一再尝试能够在戴家的生意之中,掌握一点自己的实力,然而最后还不是被一嫁了之。戴悦没有姐姐那样的信心与野心,因此她选择袖手旁观,甚至不闻不问装聋作哑,这样大家只会将她视为一个完全“无害”的,无足轻重的小女子。

    即便这样,等待她的命运,依旧是一嫁了之。

    傅春儿送走戴悦,忙忙地赶去见杨氏,想听听杨氏对戴悦的看法。

    杨氏此时蹙着眉,见了傅春儿就说:“细细看那姑娘,我为什么越想越觉得不适合阳儿啊!”

    傅春儿虽然有点心理准备,但是听杨氏这样急切地说,心里还是凉了半截下来。“娘,您先别急,慢慢说话。戴姐姐怎么就不适合哥哥了呢?”

    “她那个性子,看得出是个纯真不善作伪的,这我倒觉得不错。但是阳儿要娶的,可是家中的长媳啊!将来你嫁了,爹娘老了,想想她要操持多少事啊。你觉得她这样绵软的性子,能帮着你哥哥,约束作坊的工人么,或是她能看账管账么,或是又能管好家中的庶务么?春儿,你是一向什么事都自己动手,忙惯了的,可是你一旦嫁了……”杨氏做出一副不敢想象的样子,道:“娘真的不敢想啊!”

    傅春儿几乎要翻白眼,道:“娘,您这是给我哥哥寻嫂子,还是打算请管家婆啊!”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戴悦,确实太“弱”了一点,似乎除了戴家女儿的这个“身份”之外,对整个傅家、或者确切地说,对傅阳将来的家业事业,都很难有任何襄助。

    然后,然后傅家又不可能光为了戴悦的这个身份娶人家过门,说到底,傅家还是想求娶一位合适的长媳啊!

    杨氏没有理会傅春儿插科打诨,自己沉思了半晌,突然问道:“春儿,你与你哥哥,与这戴小姐都是没见过几次的。可是为何我总觉得你心里其实是向着戴小姐的,而且我总觉得阳儿心中也一定向着她,这时为什么呢?”

    傅春儿一下就被问得愣住了。她一时细细回想起当日在平山堂自家与戴悦初次相逢,将她从拐子手里救下来;又是当日戴家姐妹遇雨,戴悦出声求恳,希望傅阳能够去她家作坊……戴悦在人前的形象,一直是柔柔弱弱的,让人无端端从心中生出一个“怜”字来。

    唯一例外的一次,是戴悦那时在谷林堂出言替自己解围,那估计已经令不爱交际,不爱在人前说话的戴姑娘消耗毕生的功力了,这倒令傅春儿觉得戴悦良心不坏,有基本的是非观念,总的来说就是事事处处与人有善意。

    杨氏听了傅春儿的话,想了半日道:“你说的原是有道理,我见了这位姑娘,就是心中一百个觉得她不适合阳儿,也对她生不出反感来。”

    她叹了口气道:“这便要看你哥哥的意思了。想当初我嫁与你父亲的时候,两家亲眷,没有一人说这门亲事是个合适的,这么多年不也过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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