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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解奇毒宇文授秘诀

    何仲容看看天色。暗中一算自己只有三个时辰的活命,心中不无感慨,大大懊丧自己的愚笨,露出马脚,以致不能把握住短促的珍贵的时间,和她好好地聚一下。

    不久到了山脚,他先走一步,把马牵过去,见她凄清地站在麓坡,满面幽怨之容,不由得又伶又爱,但也更加怅惘,于是叹口气,道:“我陪你回堡吧!”

    她眼睛望着地上,幽幽道:“我早知你一定要回到我们成家堡去。”

    何仲容不明白地意思何指,只好默然,成玉真并不上马,兀自伫立不动。他细看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越发怅惘。

    成玉真忽然振起精神,道:“我不能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何仲容这时已想到一事,便是她纵然发现他的假话,但自己可是一片苦心,她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正要开口解释,但转念想到人家是一位千金小姐,脾气本难侍候,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能要求得太多,这么一想便气馁起来,缄口无语,心中却甚难过。

    成玉真已接着道:“你到我成家堡去,不大方便,我索性把她约出来见你,玉成你们好事……”她的话犹未说完;已幽怨难忍,摘下两点泪珠,催马疾驰。

    何仲容猛可听出她的话中有话,这桩事居然夹缠到别处去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地大喊道:“喂,玉真别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蹄声如雷,已疾驰而去,那匹黑驹神骏无匹,脚程之快,极是惊人。何仲容来不及上马去追,撤步急奔。但见他有如一缕轻烟,滚滚而去,快如奔雷掣电,十五丈之内,便已追上黑马。他提口气一纵身,捷如鬼魅般落在成玉真鞍后,双臂一搂,把她抱住。

    马驰极疾,两人耳边风声呼呼,树木山石都直往后退。

    何仲容在她耳边道:“好姑娘你说什么话,难道我何仲容是这么荒谬的人么?”

    地仰头靠在他肩上,现在她已被他强有力的双臂,搂得全身俱软。她的头仰靠在他肩上时,两人的面顿便贴在一起。她无力地道:“但你忘不了她,而且你肯为她换了性命……”

    何仲容亲她一下,道:“你可知道,我肯为你换十次百次性命么?”

    她故意道:“我不相信,也没这福气,凭什么你肯为我送掉性命呢?何况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你已替她换了,还轮得到我?”

    “我仅仅是为了她对我有恩,才替她换命啊!”说到这里,何仲容忽然一阵羞愧,只因他这句话并非实话,在死亡岭的山洞中,他曾经和她十分亲热,又超出感恩图报的情感。

    海优之情,虽然袭击得他十分厉害,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和金凤儿姑娘又大不相同了,我如有机会为你交换性命之时,心中决不是想到你对我的恩德,而是另外一种情感。”

    她的身躯更加软了,何仲容这几句话,简直比钧天仙乐还要动听悦耳。

    两人在马背上不住耳语,情意绵绵,何仲容突然失惊道:“唷,前面是什么地方?可是南阳?”

    成玉真抬目一望,便摇头道:“不,是宝丰县。”他们相顾而笑。

    何仲容道:“想不到谈谈说说,使走了百余里路,我们到城里去吃一顿,我肚子已经俄啦!”

    她幽幽叹道:“路虽走了不少,但时间也消耗了许多。”何仲容突然烦躁地道:“你别再提这些话好么?啊,对不起。”他收敛起烦躁之色,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但你最好别所提及时间,我希望能在这短促的时间内,和你快乐地度过。”

    成玉真抬起玉手,温柔地摸在他的面上,轻轻道:“纵然你骂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老实告诉你,我此生尚未被任何人对我用这种语气说话过,因此反而觉得味道十分奇妙,你说我这种感觉奇怪不奇怪?”

    何仲容听了,不知她是真的如此呢?抑或故意安慰自己?因此只耸耸肩,问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怎样度过呢?你出个主意行么?”成玉真胡思有顷,感叹一声,道:“我也没了主意,你高兴怎样都行。”

    说着话时,不觉已经人城,这宝丰县算得是繁闹城市,此时家家户户,都掌上灯火。

    成玉真知道此城有什么好菜馆,便带何仲容去,叫了一席丰盛的酒菜,准备让他大嚼。

    但酒等端上来时,何仲容却一点儿也吃不下,要知他一向因无所牵挂,故此死对于他倒不十分威胁,但如今突然知道了有两位绝代佳人,都对他生出情意。这一来生命对他便发生不同的意义,因此面对着满席酒菜,却无法下咽,成玉真心窍玲改得有如水晶,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不敢说什么话,以免令他更加难过。

    何仲容取酒而饮,不知不觉饮了许多,满面通红,成玉真也不敢阻止他。却听他忽然道:“我们到客店去,我要躺在床上,和你谈话,然后……”成玉真突然打断他下面悲惨的话,赶快接着道:“好的,到客店去谈心,比较清静得多。”

    不久之后,他们已处身在客店的上房,何仲容躺在床上,成玉真斟杯茶伺候他喝着。

    那杯茶烫得很,但何仲容口渴,非饮不可,成玉真被他闹得没法,另外取了一个杯子,将热茶倒过去一面用口吹着。不消片刻,茶已凉了,她先试了一口,然后才给何仲容喝下去。杯边还沾着唇脂香味,何仲容舔舔嘴唇,道:“这个杯子真香,你的唇上涂了什么?我一生都未曾识得这种香味。”

    成玉真心中想道:“我一生也未曾这样对待过男人呢!”口中柔声答道:“你乖乖躺着,不要胡乱问这问那行么?我还要替你吹凉另一杯茶呢!”

    何仲容愉悦得有点儿轻狂地抚摸她的面颊,又饮了一杯茶,烦渴略止。但酒力有增无减,他也越觉兴奋,忽然随口哼起小调来,既不对眼,更没有板。成玉真从未见他这么天真过,也可以说,她从未见过年轻男子在她面前这么地放肆。要知她天生冷艳之质,任何桀傲的男子,在她面前,也得驯如羔羊,正因如此,对于何仲容的放肆,她反而觉得别有滋味,而且心灵上和他也更接近,没有虚伪的礼貌阻隔住他们。

    她故意划着玉面笑笑道:“看你这种狂态,不觉得羞人么?你正是短笛无腔信口吹,究竟哼些什么?”

    “不动心,故此从不稍假词色。何仲容,我这回十分认真的呢,我可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人……”

    说着,眼泪已流下来,宛如带雨梨花,何仲容心中软得不能再软,暗想这位姑娘果是红颜薄命,什么人不好爱,偏偏爱上他这个福薄命苦的人,以致不久之后,则见她那份极宝贵的情感,将随自己的躯体,一齐埋葬在漫漫黄土之中。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她拥在怀中,深深吻着。成玉真正陶醉在他的热吻中时,忽然心中一迷忽,困极欲睡,眼皮直往下沉,心知这是何仲容点她睡穴,本要挣扎回醒,但眼皮沉处,双眸一闪,便已睡着。

    何仲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自个儿在房子陈囵了一会儿,然后站在床前,凝眸细看她睡后芳容,但觉她虽在睡梦中,却仍不掩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他越看越觉心灰意冷,命运的遭遇,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此生已休而他生未卜,在他而言,真可称上电急流本,天生薄命。

    一灯昏暗,旅邱凄凉。他正要步出房门,忽然想到成玉真半夜醒来,处身在这等凄凉可怜的环境中,将不知如何难过,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靠在门框上泪下如雨,满腔凄凉,吐之不尽。他记得此生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悲哀过,更不曾软弱得垂泪不止。以往虽有不少苦难,但他只要咬咬牙,便熬过去。而现在,他才懂得人生不是那么简单,这世上毕竟有些东西,能令人恋恋不舍。而他也正因经历巨变,基地里变得成熟,有如烟历风霜的中年人。此时此际,已不复想及英雄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只尽情地任得自己的眼泪进涌。

    终于他大步地奔向黝暗的荒郊,他要找寻一处最荒僻无人的地方,然后让自己的尸体学静地躺在泥土中。

    但他离房之后,走到乱山之中时,那客店中陡然出现一个夜行人,身法利落地闯入房中,一双色眼凝注在那睡莲似的美丽的脸上,这夜行人一转身,将房门关好……

    何仲容在乱山中奔驰,夜色之中,四下的树木山石怪影幢幢,宛如山中鬼简,正等候迷途的人来送死。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心灵上起了一种感应。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浑身不自在,“可能是毒性发作了。”他想,抬头望望天空,只见群星罗布,没有月亮,心中突又一阵悸然,使他十分不安,倏地一跃,飞上一株古松顶。

    他望望四上形势,现右方不远,一座山峰插天而起,甚是陡削险恶。这座峰顶,不但人迹不至,便猿鸟之类,也不易飞掠。何仲容认为此峰作为埋骨之所,例甚理想,便纵下古松,直奔那座插天险峰。

    他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功力已精纯异常,今日又服下栖霞山人的古松仙露,如今已生灵效,脚尖一沾地,微一用力,已跃出四丈之远,这时疾纵上山,宛如星抛丸掷,奇快无伦。

    那座插天高峰起初并不陡峭,但由山腰开始,便陡直得惊人,一有如千例峭壁,矗立眼前,何仲容加上双手,偶尔攀萝借力,身形居然毫不停滞。

    将近升至峰顶。他突然斜斜田开,落脚在一块突出寻丈的岩石上,游目四顾,只见乱山都伏在脚下,不时有云雾在身畔飘过。再抬头一望,上升之路已变为一片垂直的石壁,大约尚有十丈,方始抵达峰顶,这十丈的距离,在平常人虽然觉得有如天堑,无法飞渡,但在何仲容此刻的身手说来,却不算困难,只要中途有两处可供换力,便可以一口气腾升到顶。

    可是这十丈石壁不但平滑,而且布满了青苔,肥厚青绿,一望而知滑不留手,因此他如若冒失纵起,假如无可借力的话,坠将下来,恐怕已难再落在现今落脚的石上,那时节直坠到峰下,登时变为一团向泥。

    他以夜眼观看了一阵,再看看足下这块大石附近,忽见一丛小树生在峭壁突石之间,刚好遮住了一个洞穴。

    何仲容钻入洞中一看,首先感到洞中天风寒凉,因此可知此洞能够曲折通上峰顶。

    但他耸耸肩头,突然退出石洞,仍然仰头去看那片光滑的峭壁。原来他忽然转过一个固执的念头,便是决意要由这片十丈高的峭壁上峰,横竖此身不久便死,何必爱借,刚看了一会儿侧耳听时,只闻一片夜籁。

    他暗想自己决不会听错,大概作上有什么奇怪的鸟兽之类,在睡梦中发出这种声音也说不定,便不放在心上。继又想道:“我何仲容明知要死,故此在这千例峰头,茫茫黑夜之中,毫无惧色,这种经验真不易得,可惜的是万缕离情别意,仍然亲回心头,使我凄凉难禁。”

    成玉真和金凤儿的倩影如电充般掠过心头,暗自叹口气,突然提气一跃。

    这一跃未曾用尽全力,身形轻飘飘地升到三丈时,突然站附向石壁上,右手疾伸想贴在石壁上,哪知摹然一滑,壁上整片的青苔随手而落。

    好个何仲容临危不乱,左手暗运劲力,贯布五指,疾如电光石火般插向石壁上,味地一响,五指刺透肥厚的青苔,插入石壁,身形登时稳稳吊在其上。

    须知他此举十分危险,固然他的功力深厚,指能人石,但大凡这等高峰绝壁之石,多是万载石骨,风雨难蚀,武功再高的人,纵然能够抓石成粉,但碰上这等石骨,却也无法可施,是以何仲容此举,实在危殆之甚,也算他命大,居然不是碰上石骨构成的绝壁。何仲容身形既定,便换一口气,突然上升,如法炮制,眨眼间已升至崖顶,眼光到处,忽然大吃一惊。

    原来那崖顶面积甚大,对面靠近那边悬崖处,有一座红墙碧瓦的小楼,四面围以白玉栏杆,惹眼之极。

    在楼前一面平坦空地,有两丛滴翠修竹,分植在门前,但此时零落不堪,每丛只剩下四五支,在夜风中摇虬

    空地上居然有两个人,何仲容眼力不同凡响,已看出是一僧一俗。僧人披一件百补袈裟,身材高大而瘦弱,另外那人穿着一件黄袍,丝绦系腰,身量也和那僧人一般高大,但显得强壮如牛。

    因崖上有屋,故此发现人迹。不算稀奇,奇怪之处却在于这两个人面貌长得极其酷似,假使叫那僧人还俗,换了在服,何仲容知道一定认不出来。

    还有一宗奇处,便是那僧人站都站不住脚,晃晃悠悠的,一转眼一跤摔在地上。

    何仲容沉住气,并不立刻现身,细看这面貌酷似的一僧一俗,年纪都相当老,最少也有六十岁。

    那黄衣老人洪声一笑,道;“我如今已难生慈悲之念,你还不认输么?”

    破衲老僧僵卧地上,并不作声,黄衣老人突然发起怒来,脚尖一点,身形如大雁横空,直飞到竹丛之旁,随手折断了一根长竹。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怪不得那两丛修竹变得如此疏落,原来是被他自家弄断。刚才他说难生慈悲之念,是什么意思?折竹在手,做什么用?看他一掠数丈,分明轻功已臻绝顶,比起天孤里程寒还要强胜一筹。况且那株长竹粗如碗口,一折便断,这等功力,实在惊人……”一念及此,便低头瞧瞧退路,却因底下那块突岩相隔十丈之遥,飘落时不易取准,便立刻极佳地在石壁上开洞,一直到可以迅疾地飞降下面那块突岩为止。

    再上来一看,只见那黄衣老人,已将竹竿折断成四尺长,握在手中,猛袭那老僧。

    破衲老憎被他打得满地乱滚,却哼也不哼,何仲容已看出那黄衣老人打那老和尚时,手法十分古怪,定睛一瞧,便悟出那老僧本来已经孱弱,哪用如此猛击,全仗他手法特异,才能保全老和尚一命而又能够令他痛苦不堪。

    何仲容本是侠义之人,此时那黄衣老人一面狠戾之色,猛施辣手,对方又毫无反抗能力,不由得热血上冲,怒形于色。

    正要跃上崖去。忽见那黄衣老人怒冲冲地摔掉竹竿,慢声道:“你究竟想怎样?须知我从前迁了五处地方,虽然也有过你之意,但主要还是所居之地不佳。现在这摘星峰甚合我意,而你又冤魂不散地跟来,难道我不敢把你杀死么?”

    老和尚发出数声喘息,缓缓睁目,道:“老村二十年来饱尝肉身苦楚,难道还不能感动你?”

    何仲容听了他们的话,已打消了现身之念,暗自猜测他们活中的深意,却听黄衣老人洪声喝道:“我行事自有主张,何劳你来过问。”

    破衲老憎缓缓道:“我们同在一母腹中生长,复又同时降生于人世,凭这个关系,你如为恶,老衲岂能不管片黄衣老人听了怒甚,一脚踢去,老和尚随脚而起,飞起半丈高,才摔在尘埃。

    那个老和尚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一摔本来不轻,他双目欲闭还启,就像倦极欲眠的人,心中有事而不敢真个睡着那种苦苦支持之态。何仲容虽然阅历有限,但这时也直觉地知道这个老和尚只要真个闭上眼睛,便一定再也睁不开,无声无息地死掉。

    黄衣老人冷冷瞅着老和尚在生死关头挣扎,漠不动容。过了片刻,眼见那老和尚微微发出喘声,有点几挣扎不过来的样子,在这最后的一刹那,他心头突然起了一阵震动,他们两人毕竟是孪生兄弟,因此一任那黄衣老人如何残酷和痛恨这个手足,但在最后的刹那间,仍然不免心动。他正要运玄功把老和尚喝醒,忽见老和尚双目大睁,居然自动熬过险关。

    老和尚的坚毅不挠,仅仅使得黄衣老人头痛,却反而感动了何仲容。

    “我心力本来快要耗尽!”老和尚慢慢道:“但忽然获得力量支持住,因此,我知道你已为我动心。记得在二十多年前,你我一向心意相通,故此你不大好意思动什么坏念头,但自从你在云溪老人处得悉心外心的秘诀之后,我们相通的心意便从此隔断。”

    何仲容听到此处,但觉老和尚所提及的云溪老人之名极熟,不知是谁曾向他提起过。

    “老村顾念兄弟之情,恐你遭受天谴,永沦苦狱,是以在佛前许了大心愿,务必度化你改邪归正。”

    黄衫老人大喝一声,道:“住口,这些话我已听过千万遍,我如不是偏偏要叫你亲见自己失败的话,早就把你宰了,那时你的大心愿又有什么人为你继续下去?”

    老和尚长嗟一声,道:“为了度化你,老相荒废了十多年功夫,但愿你回头是岸”

    黄衫老人面上陡现狠戾之色,洪声喝道:“今晚便了断这重公案。”一脚踢去,老和尚应脚飞起,这次飞得又高又远。恰恰落在悬崖边。但去势犹劲。滚了两滚,已从崖边滚坠下去。

    黄衫老人面上凶狠之色突然收掉,现出迷惘的表情,悬崖上天风浩荡。群壑有声,但他却感到一片空虚,十多年来他的确十分讨厌这个人了佛门的孪生兄弟,但他也执拗地想要老和尚知难而退。两人一缠缠了十余年,他已习惯了老和尚的絮联和念经的声音,现在忽然一切都消失了,世上好像从来发生过这些事情。

    在空虚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贪喷欲念,都不过是欺骗和幻影他心中仿佛听到老和尚的哀号,著然心碎肠软,缓缓垂下白发苍苍的头颅,心头一片悔疚之意,悔疚自己何以忍心得把最亲的兄弟弄死。

    突然一条人影飞上崖来,刚一沾地,黄衫老人已经发觉,猛一抬头,双目光芒如电扫射过去。

    黑夜中犹可看见来人竟是一个衣不整而丰神俊逸的美少年,手中抱着老和尚。

    黄衫老人突然一震,走上两步,双手接住老和尚软绵绵的身体,老和尚动也不动,生似已人昏迷状态,黄衫老人此时天良心发现,灵光照心,愧分欲死,乐声道:“小哥哥,都是我这个小弟弟不对,以致一生受苦的你,最后还死在我手中。”

    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声声动人心弦,尤其是他们都是那么一把年纪的人,居然用回旧日童髦时的称谓,更令人闻而感动得鼻酸欲泪。

    黄衫老人悲声未已,又痛苦地向闭目不动的老和尚道:“小哥哥,刚才我忽然记起我们小的时候,所有情景,犹历历如在眼前。唉,记得那时我力气较大,因致有人欺负我们,都由我出头和人家打架。而你呢,处处容让我,好的食物和好的玩具,都让给我……呵是我这个小弟弟,今晚却取了你一命,而你并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我改邪归正而已……”

    何仲容听得心酸起来,暗想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否则老和尚见到这个比他只小上半个时辰的弟弟,已天良发现,为他的虔心毅力而痛海前非,他一定会含泪而笑,那时才叫他死,必定十分甘心。

    黄衫老人痛哭失声,在这漠漠凄凉的黑夜中,无数往事,都掠过心头,何仲容不忍看见一个老人洒泪哀哭,便踱开去。隔了好一会儿,身边风声飒然微响,转眸一瞥,只见黄衫老人面含悲痛之色,飘落在他身旁,老人手中还抱着老和尚的身体。

    “小友承你救回家兄遗体,不致惨膏兽物,老朽藏恩莫宣,敢问小友贵姓大名?”

    何仲容长长吁口气,道:“在下何仲容,令兄乃有道高僧,在下能略效做力,已感荣幸。”

    “老朽字文飞,二十年前为患江湖,小友是武林中人,又是名家嫡传,想必也会听说过老朽恶名。”忽见何仲容摇头,便又微讶道:“既然小友不知、老朽不须隐瞒,二十年前,我已练成心外心秘诀,家兄已不知我心事,老朽遂大肆淫虐,常常窥人闺阁,败坏妇女名节,因此武林中名声极坏,但老朽除了独门气功,护身极妙之外,家兄在少林数十年,钻研所得,我因与他心意相通,都尽数诸晓,故此所谓天下前五名高人之流,如果单打独斗,都无法奈何老朽。除了这五人之外,更无别人敢与老朽作对。不久家兄便出家,其时家兄在武功上造诣之深,远胜于我。在少林寺中,算得上是辈份最尊和武功最强的和尚,为了我的缘故,他一直不肯接任少林方丈之职,但他却不忍和我动手,十多年来,一味忍受我的凌虐,欲以恒心毅力与手足之爱来感化我……”

    字文飞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低头瞧瞧手中的老和尚,然后又道:“他最后果然成功了,我这个万恶的人,立刻就要赶到少林,任得那些和尚们处置我,但最遗憾的是他已不能亲自听到我的忏悔。”

    何仲容感动地说:“老前辈请听在下一言,在下深知这位大师渴望你的改邪归正,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看得重,现在老前辈你既然知海,他老人家虽然死了,但一定十分安慰。”

    黄衫老人含泪长笑道:“小友你才是家兄的死去知己,我听了你的话,更加自愧。唉,现在人死不可复生,我们何妨到室中稍想。”

    何仲容看看天色,发现已是子丑之交,照道理说,他在亥时便该毒发身亡,可是因有这一宗事,不知不觉中竟过了时限。

    想起此事,胸中便觉得十分不舒服,面色也变得又青又自。

    黄衫老人领他走进屋中,只见陈设华丽异常,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淡淡香味。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黄衫老人已看清楚他的面色,微嚏一声,问道:一你不舒服么?”

    何仲容点点头,举手按住心口,极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黄衫老人把老和尚遗体放在一张木榻上,老和尚虽已圆寂西归,但相貌栩栩如生。

    黄衫老人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碰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来看何仲容。

    突然他面色一变,当出抓住何仲容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空。何仲容心中仍然记得他本是个恶人,一时忘了对方已改邪归正,以为他凶性忽变,要加害于自己,便本能地一腿踢出,上面右掌斜切敌腕,左手骄指如织,如风点去。

    黄衫老人又微腊一声,手腕一挣,何仲容被一股大力托起,呼一声飞出门外。

    须知何仲容功力奇高,刚才所使的金掌银指功夫,招数比以前快得多,威力也大得多,但居然奈何不了敌人,明是左指已划着对方腰肋,却感到滑不留手,连衣服也没划破,这一下,总算心服口服。

    这一摔跌得不轻,头昏眼花地爬起来,而前风声袭至,眼睛一抬,见是对方挥起一双宽阔黄油,疾卷上身。

    他一面疾闪开去,一面张口欲呕,猛觉胃中一阵翻腾,要呕吐出来,赶紧闪嘴抑压住这阵难过。暗中想道:“毒性已发,快要死啦,但我一定要在死前,教他知道我的厉害。”

    手随念动,奇快地掣出蓝电刀,踏中宫,走洪门,扬刀一道蓝虹,迎面砍去。

    黄衫老人洪声一笑,挥袖自卫。何仲容牙根一咬,使出十八路无敌神刀,登时蓝光如电,交织飞舞,攻势凌厉异常。

    这一运气使力,肠胃中更觉离受,大有非呕不可之感,对方衣袖飘飘飞舞时,竟然轻描淡写便拆解开他的攻势。何仲容第十二招之后,便使出毒龙掌法的变招,刀光匝地流转中,基然哇的一声,张口大呕。

    黄衫老人洪声一喝,那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来一般,震耳欲聋,跟着大袖风声,已压在上身。

    何仲容大吃一惊,正要收刀封架,谁知因没有运功压住肠胃,呕得更剧。

    对方大袖击在后心上,全身为之一震,倏然呕出一团小儿拳头般大的黑色之物。

    黄衫老人喜道:“小友一定被老夫这番举动迷惑,但现在已好了。”

    何仲容不明其意,但自从呕出那大团黑块之后,心身俱爽畅得多,同时也不呕了。

    “老夫年纪较大,见识颇广,适才见小友面现黑气,似乎体内有毒气上冲,又见你努力抑忍,料是胃翻欲呕。这本是极好现象,大凡毒蕴腹中,而尚能作呕,定是毒性未曾攻人血脉,不过其时老夫如说出来,则未必能畅呕出来,是以老夫故作欲致你死命之状,迫你无法分心压住腹中之毒,不便呕出。后来老夫更助你一袖之力,率将毒物完全呕出。”

    何仲容定一定神,忙施一忙,道:“承蒙老前辈援救,在下感激不尽。”

    黄衫老人道:“你我不必客气,算起来老夫尚欠你的恩德,奇怪,这一大团发黑之物,老夫也看不出来历。”

    何仲容叹口气,道:“在下要走了。”

    黄衫老人本不想留他,但觉得他这口气叹得古怪,便抬目凝视着他。何仲容施了一礼,便走到悬崖边。

    “小友不须从那边下山,这边另有通路。”

    何仲容头也不回,应道:“在下从这边上来,仍从这边下去,老前辈请回。”

    突觉的飒然一响,黄衫老人已拦在他面前,问道:“小友何故厌弃尘世?漠视生命?”

    何仲容心中道:“我虽幸而少了一毒,但还有一毒,之间,除了药仙之外,谁也不能解救,说也没用。”

    便淡淡一笑,道:“老前辈不必理我。”

    黄衫老人察言鉴色,知他必有难言之隐,便道:“小友你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要知当今之世,能接住老夫三袖的人,并不多见。老夫这就到嵩山少林寺去,以后大概不会再出篙山一步,你如有事,可到嵩山寻找。”

    何仲容口中称谢,心里却不大好受,黄衫老人走开之后,他俯望茫茫云海,暗念自己体内另一种毒就要发作,不如早一步结果自己的生命。

    正要跳下去,忽听黄衫老人洪声叫道:“小友请回来,老夫忘了一事。”

    何仲容没精打采地转身回去,他这个人最重情面.但觉黄彩老人字文飞对他十分关心,不便拂他好意。

    宇文飞招他入屋,从老和尚遗体上,摸出一枚玉环,交给他之后,才道:“这是先兄自入少林寺之后,便一直携带在身边的一枚少林师门信物,小友你莫看轻仅是一枚翡翠绿的玉环,但却是当今少林一派最尊辈份的信物,即令是方今少林寺方丈大师,见了此环,仍要恭敬行礼,少林门中,先是俱以玉环为信物,仅在颜色上有所分别,以白玉环为最高,其次是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等五种。但现在少林数千僧侣中,持有玉环者仅有两人,一是先兄,一是方丈梦智禅师。那梦智禅师虽然佛理精微,武功高强,但仍是先兄的师侄辈,所持的玉环信物,乃是黑色。自方丈梦智掸师以下,各以辈份而分用金环银环铁环铜环等作为信物。

    “小友大恩大德救起先兄遗体无以为报,故代先兄赠以师门信物,异日在江湖上,遇上跳梁小丑,以你身手,自然不用小题大作,但如碰上辣手场面,或是与武林中某一家派发生误会,那时小友你只要取出此环,告之对方说乃是少林方丈梦智禅师师叔松雪老和尚的信物,则对方暂时决不能动你,必须先找梦智禅师交代这场过节。届时如小友确有道理,则少林全寺,将为你作前驱。”

    何仲容一听这碧绿可爱的小玉环,居然可以使得动少林一派,不觉大感兴趣,细加审视。只见这枚玉环雕有龙纹,精美异常,要知嵩山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术之源,自达摩祖师一苇东来之后,历经各代高僧,增创绝艺,那达摩院中,单是传出来的绝艺便有七十二种之多,同时少年寺历史悠久,寺大僧众,如动员全寺和尚,即可成为一支声势浩大的罗汉大军。

    他向宁文飞称谢之后,便慎重地放在囊中,但手未缩回,已想起自己体中尚有一样剧毒,料不能久留人世,得此威力至大的信物,又有何用?不觉一阵黯然。

    宇文飞又道:“小友你刚才使的十八路无敌神刀,似乎尚有破绽,达摩院中教练僧徒时,虽然与你所使的一般无二,但等到内功已达某一火候时,便略有变化。小友何妨施展一趟,待老去奉告以正式的十八路神刀秘诀。”

    何仲容暗念自己虽不久人世,但这位老人家刚刚改邪归正,对自己无限热心,不好意思推他美意,便诚恳地应声好,掣出蓝电刀,就在厅中舞起来。

    他只懂得十二路,晃眼使完,便据实道:“在下只识得其中十二手,这一路刀法,本是五年前金龙堡的老堡主传授给我。但因他甚是冰冷,在下后来没有再求他教足十八路。”

    “哦,你说的定是那爱洁成病的老怪物金鼎了,他一向都是冷面对人。这个老怪物除了怕云溪老人独门武功之外,恐怕只有三两人能够和他的金龙剑比划比划,老夫只因尽识少林各种绝艺,功夫博杂,才能和他拼拼高下。”

    “云溪老人?在下好像也听过他的名字。”

    黄衫老人字文飞微微一笑,道:“小友你方才言中之意,生似并无师承,如是这样,何能听过云溪老人之名?如若他尚在人间,则高龄将超过一百五十岁呢,况且这位云溪老人,除了武林中有限的列位高手之林的人,会知道他的大名之外,江湖上普通殊少人能知道六纬神功冠绝天下。”

    “六纬神功?噢,在下曾从毒丐江邛处,取到一本秘籍,书名正好是六纬神经呢!”

    字文飞矍然道:“小友不妨取出来,待老夫看看真假。”何仲容打囊中取出秘籍,双手奉上。宇文飞翻开此书,抚髯间看,翻得甚快,片刻间已全部看完,才道:“此书乃是《六纬神经》的上册,遍载天下各派的奇功绝艺,但虽然甚是有用,但六纬神功却没载录其上,未免令人失望,老夫练成的心外心的功夫,这里也有记载呢!”

    何仲容可并不失望,只因目下他性命且将不保,哪会有得失之念?慨然说道:“老前辈既赠我少林信物碧玉环,又传我正宗的十八路无敌神刀,在下自愧以无以为报,这本《六纬神经》上册,就转送老前辈留为纪念吧!”

    黄衫老人字文飞呵呵一笑,道:“小友盛情我领,但此书于我无用。须知武功之道,千头万绪,只要紧抓其一,不稍松懈,苦练到底,必有大殒就。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年,本就难以再练其他武功,加之这书中所录的各派武功,老夫亦均略知大概,实在用不着此书,还是小友你留着,暇时勤阅,却大大有用。”

    何仲容见他坚拒不收,只好罢了,又见他盛意拳拳,要授他十八路无敌神刀,不便违拂老人好意,便开始学习。

    这十八路无敌神刀,本是少林寺诸般武功中的一种绝艺,少林一向甚为重视,秘技自珍,外间流传的,仅是平凡的一套。何仲容学了几遍,渐渐领悟其中精微变化,越练越上劲,不知不觉全神贯往,已忘了其他的事。黄衫老人宇文飞深得个中三昧,又能循循善诱,直把何仲容学得如醉如痴。

    到他疲极休息之时,天色已亮。忽然大诧自己竟还未曾毒发,不觉呆呆寻思。

    黄衫老人字文飞洪声道:“小友如以老夫为可信的人,何妨将困扰你的心事,说来一听?”

    “唉,在下也不知从何说起,老前辈如不厌烦,在下只好从头说起。”

    两人坐在用白玉石雕刻的靠椅上,何仲容把自己的孤零身世,以及五年前学到金龙堡的内功刀法这段遭遇说起,一直说到目前为止,其中成玉真、金凤儿和他发生感情的经过,以及身中两样剧毒之事,全部说出。最后道:“在下曾经呕出一样剧毒,相信是栖霞山人古松他露的功效,但还有毒丐江邓的剧毒,在下自知无法解救,因此不时因想起此事而心乱如麻。”

    黄衫老人宇文飞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何仲容觉得黄衫老人宇文飞笑得没理,心中微愠,暗忖要我将内情详说,谁知不但博不到同情,反而遭他耻笑,温怒间正要离座。

    黄衫老人字文飞笑声未绝,修又洪声道:“恭喜小友,你此生必可长命百岁,决不至于毒发身亡。”

    何仲容大感奇诧,一腔温意,登时消散,只听宇文飞又道:“老夫虽不能为你解毒救命,但眼力却有。目下你百脉顺畅,内功湛深,同时印堂气色文极好,主你大难已脱,交上好运征兆。老夫胆敢断定,你体中两种奇毒,因俱属天下至剧之毒,其性或有相克,故而反因两番中毒而自行消解。小友可曾听过以毒攻毒的古话么,正是此理呢!”

    何仲容恍然大悟,喜形于色,道:“在下也觉得身体特佳,气机舒畅,但因有先入为主之见.所以念念不忘毒性快要发作之事。老前辈这一提起,在下不须再想,已敢认为老前辈所说不错。”

    一老一少,都豪迈愉快地大笑起来,震耳笑声,飘落峰下。

    何仲容甚感字文飞赠环授艺之恩,又爱他性情爽朗,恋恋不舍地送了数十里,这才真个作别。眼看黄衫老人宇文飞,带着老和尚法体,冉冉向西北走远,一股惜别之情,盘旋胸中,好久不散。

    现在他既知自己已经无事,细想今后行止,本想去找成玉真。金凤儿二女,但又考虑到她们两人都是聪颖敏慧,心窍玲现的姑娘,自己同时爱上两人的心思,一定帮她们不过,因此必定要惹出大麻烦,想来想去,竟没有两全之道,心中烦极,便决定迟一步再面对这件难题,另觅解决方法,目前不如先到扬州,看看老人周工才再说。

    主意一定,便向扬州而去,一路上购置行装马匹衣服等,等他到达扬州时,已不是风尘奔走,江湖落魂的样子,而是鞍落鲜明,英气勃勃的少年壮士。

    扬州向为淮盐集中地,商业兴盛,城中烟花繁华,名传古今。

    何仲容终是曾在缥行混迹过的人,见多识广,是以并不至于为了城中繁华而眼花缘乱。

    加以内功精湛,定力特强,自然流露出沉凝风度,倒似世家子弟,而不像江湖人物。

    在城中略事休息,用毕午膳之后,便跨马驰出西门,江南残秋景象,颇有可观,不似北方一片萧杀。何仲容虽不是骚人墨客,但眼前风物不同,亦有感于心,想起远在中州的成玉真和金凤儿两人,不由得离愁黯黯。

    经过十二圩之后,人烟渐稀,再走了十多里,忽见前面数辆牛车,载着砂石之类,驶出大道,所去之处,远远分布着十多个村落。

    何仲容灵机一动,纵马上前,只见那条岔路乃是新近扩铺,宽阔平坦。他转入岔道,追上那数辆小车,向车上的乡人探问道:“借问一声,这些砂石可是用来修盖房子之用么?”

    乡人点头说是,他又问知乃是沿着这条新铺的路,走到最末的一个村庆中,正是修盖房子之处,便越过牛车,疾驰而去。大约定了七八里路,便有一座小村,屹立路的尽头。他策马入村,蹄声得得,惹得村人都出来瞧看。忽见一个老人,扶杖仁立,眼光到处,恰见老人向他招手。定睛看时,谁说不是周工才,心中大喜,宛如找到了亲人,纵马过去,跃下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是你要盖房子。”

    老人周工才面上露出欣喜不胜之色,指着左边一座房子道:“这就是我连日来赶工盖起来的,啊,我真想不到这么快便会见到你。”

    何仲容定睛一看,只见那幢房子,甚是宽宏,已经盖好,但尚有许多工人,在砌园子的围墙,这座屋宇虽然宽大高朗,但乍看来却毫不起眼,一如乡村寻常屋宇,但乡村中除了饲堂之类会盖得这么高之外,寻常住屋,甚是少见。打量了好一会儿,便佩服地道:“老丈设计精妙之极,如要壮丽夺目,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又要高大宽敞,又要不引人注意。”

    老人周工才顿杖叹道:“何老弟你真是天资敏慧无比,我仅仅和你谈过土木之学的一点皮毛,你便大有领会,我可算是得到一位知己啦!”

    何仲容吃他一捧,心中飘飘然,引起无限兴趣,左问右问,居然了解了这座屋宇的妙处。原来老人周工才因为想到自己一身学问,正是势力遍布天下的四堡五寨最忌的人,因此考虑到安全问题,便精心设计居住之处,务必能够凭借屋子各种奇妙布置,以保护自身安全。换句话说,便是周工才精心设计了各种精巧的复道秘室,遇到有险之时,只要来得及躲藏,任是武林中无数高手前来,也无法找到他的匿处。

    何仲容兴致勃勃,一面谈论,一面随他人屋,大厅布置得十分雅淡简朴,转人厅后,只见南道回旋,千门万户,越看越令人迷惑,不知如何走法才对。

    周工才领他走到内厅,一个侍女端茶敬客。何仲容慨然叹道:“老丈你白白花了大半生时光,现在应该享享福,你的腿已好了么?”

    周工才微笑道:“我这一切,都是老弟所赐,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我双腿虽然不能健步如飞,但扶杖慢行,却足能胜任。”

    何仲容压低声音,问道:‘那座石山,你已进去过么?”

    周工才摇头道:“我可不急呢,此屋刚刚落成,哪有工夫分身。现在你单的太好了,稍为休息一两日,我们一道去探探人间第一秘密如何?”

    正谈之间,忽有仆人来报说,门外有位女客,说是要找何大爷。

    何仲容闻讯大诧,对周工才道:“奇怪,怎会有女客来找我?我此次南下扬州,根本没人知道啊……”

    老人周工才心中难过之极,只因他本打算隐居此间,以终余年,主要还是避开四堡五寨的耳目,但想不到刚刚盖好房子,何仲容便引鬼上门。

    何仲容看出老人心事,便安慰他道:“老丈且慢焦虑,来人若是朋友,则没有畏惧的理由。如是敌人,在下不是夸口,保管诛草除根,凡是知道我们居住此地的人,尽数杀死。”

    周工才失色道:“为这件事而伤了许多人的性命,如何使得?”

    何仲容为之哑口无言,转面向那仆人吩咐道:“烦你驾把那位姑娘引进来吧……”老人周工才忙道:“我们到前面厅子和她见面,别让她窥知后面的奥妙。”

    于是两人步出外面,方在厅中落座,那仆人已引了一位姑娘进来。但见她体态婀娜,面貌美丽,但那双黑白分明的俏眼中,却露出煞气。

    何仲容诧愕起立,问道:“郁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行踪?啊,请坐,这位是主人周工才老丈……”又转面向老人道:“老丈你该记得郁姑娘,是她帮助你脱离虎口的呢!”

    周工才那次见到女罗刹郁雅时,乃是在夜晚,故此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见到,忙扶杖行礼,道:“郁姑娘乃是老朽恩人,请受老朽一礼。”

    女罗刹郁雅侧身让开,淡淡道:“恩仇本来难定,也许刹那之后,你会恨我入骨,也未可料。”

    何仲容惊道:“郁姑娘此言何意?”老人周工才也发觉她话中隐含深意,登时心中忐忑不安。

    女罗刹郁雅冷笑一声,道:“何仲容你貌虽诚恳,其实城府颇深,我算是服你伪装之高明。但事情到如今地步,你何不坦白说亮话。”

    何仲容更加莫有其妙,道:“郁姑娘有话慢慢讲,咱们何不先行落座,然后再作细谈?”周工才到底不是武林人物,此时心怯胆寒,起身忙向厅后走去,他的意思是想趁早躲人科室中,以免受害。

    女罗刹郁雅斥道:“站住,如敢妄动,别怪我辣手。”周工才心胆一寒,手足僵木,不会移动。

    何仲容纵是泥人,也有土性,面色一沉,冷冷道:“郁姑娘请客气点儿,何仲容虽然武功不济,但也不容别人在我眼前胡乱欺负好人,除非……”

    女罗刹郁雅怒道:一除非什么?”

    “除非先把我杀了。”他凛然说道,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女罗刹郁雅碰到他的眼光,不觉心中一软,沉默片刻,才道:“你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是不?”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不能这样对待周老丈。”

    女罗刹郁雅芳心又嗔怒起来,暗想自己对他已出过不少力,但他却口口声声袒护别人,一点儿不把自己以前的好处放在心上。忍不住恨声道:“我偏要这样,你管得着么?”一言未毕,焕然玉掌一扬,劈出一股掌力,疾袭周工才。她距老人寻丈之远,以她的功力,绝不能伤得老人。但何仲容却小题大作,赶紧铁掌一挥,狂飚起处,把她迫退数步。

    女罗刹郁雅更形嗔怒,突然扑向何仲容,拳脚并用,她的武功自成一派。诡辣异常。何仲容出手封架时,猛可记起人家对自己思深情重,不该和她动武,手脚一慢,便吃郁雅寻隙抵还,攻上身来。何仲容也不是完全不招架,但也没有出全力,因此直被郁雅逼到墙边,情势危殆非常。

    何仲容叫道:“郁姑娘高抬贵手,在下……”刚说到这里,郁雅愤恨无比地硬扑来,奋不顾身,玉掌扬处,狂飚疾卷,使他说不下去。何仲容退无可退,欲罢不能,一时狼狈之极。

    郁雅忽然找到破绽,一掌切到,眼见何仲容难逃一掌之厄。但这个女人情绪变化得比出手还快,突然不忍把何仲容杀死,玉掌微挫,何仲容趁机铁臂一振,一股奇大的潜力呼地涌去,郁雅不由自主地退了四五步。

    何仲容仍然站在墙边,歉然道:“郁姑娘千万别怪在下鲁莽,在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很好。”她恨声道:“姑娘今日慈悲不得,接掌!”人随声动,涌身飞起丈许高,柳腰一折,便闪电般疾扑向何仲容头上。

    何仲容在这刹那间,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双足顿处,也自迎面飞起。两条人影在半空中一合,何仲容提住一口至精至纯的真气,身形左旋右转,无不如意,刹那间已接住郁雅其快绝伦地攻出来的三掌。这时郁雅已停留不住,疾坠向地,何仲容拿捏时机,这刻才发动攻势,左手一晃,扰乱对方眼神,右手已闪电般直探人去,五指落处,扣住郁雅玉臂,指头微微点着她的脉穴,郁雅登时半边身躯麻木。

    她嗔怒叫道:“何仲容你快把我杀了,如果你敢说出一句半语侮辱姑娘,我可要骂了。”

    何仲容五指仍然扣住她的手臂,凝立不动,这时忽然发觉她的侧面,十分美丽,暗想自己一向没有注意到,念头刚转到这里,忽然微凛,想道:“郁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随意评论她的容貌。”

    女罗刹郁雅恨恨地瞪着他,忽见他面色一怔,流露大节大义的神情,芳心一震,以往那种爱护钦佩之情,又涌占心头。

    何仲容见她面色缓和下来,立刻松手躬声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女罗刹郁雅道:“你说。”

    “在下按道理是绝不能和姑娘动手,但因姑娘来得突兀,而且不让在下有答辩的机会,因此斗胆冒昧,只求姑娘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老人周工才此时惊魂稍定,暗忖道:“何老弟一向不是口舌便利的人,但如今侃侃畅谈,如有神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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