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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浮沙绝岛

    一片平沙,几株椰树。

    茫茫大海,呼呼风涛。

    这座长约二十里,宽仅一二里的剑鞘形沙洲,高度与高潮线相差只有-丈不到,若果遭逢海啸,则全岛都被海浪淹没。

    是以,岛上并无人家,也没有兽类。除了几株高耸十几丈上的椰子树外,几乎没有成材的树木。

    陶总管率同甘平群,翟妮宁向尤成理告别之后,即登一般三桅大船,指着朝下方开着的小舱口,狞笑道:“今后半个月,你姐弟食宿都在这舱里,绝不准登上舱面一步,若果你们敢乱叫乱闹,我这陶爷爷立即变回铁面龙神的面目,把你两人丢下海去喂鱼。”

    翟妮宁对于这位才经见面的陶总管,心头厌恶之极,只因今后三年将受这人传授和节制,不得不装出笑脸,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不成为坐井观天了?”

    “天也不让你们观!”陶总管脸色一沉,随又喝一声:“快下去!”

    翟妮宁星目一扫,见不但是陶总管面冷如冰,连船上所有的人都木然全无表情,不由得暗抽一口凉气,和甘平群一先一后走下舱梯。

    甘平群头顶刚落在舱口下面,“砰”一声响,舱口的板已经盖落。

    翟妮宁冷不提防,聚觉眼前一黑,不自主在伸手扑出,那知-脚踏空,骨碌碌-直滚到舱底,擦破她一块头皮,痛得她一声尖叫。

    陶总管在在舱面听到,反而桀桀纵声大笑。

    甘平群下舱时走在后面,恰巧抓住舱梯,没有摔跌下上,听到翟妮宁尖叫,想要跳下去扶她,却又因舱门加盖之后,舱底一片漆黑,恐怕-脚正好端在她的身上,急高声道:“群姐快打火熠子!”

    “不准打火,听到了没有?”陶总管暴跳如雷的声浪,震得舵面的空气嗡嗡怎响。

    翟妮宁气得大叫道:“不准就不准,没有怎样了不起,宁弟你慢慢下来,决不会摔跌。”

    甘平群也几乎也把肚皮气炸,想起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一步一步摸索下去,恰摸着翟妮宁扶在梯沿的手,轻叹一声道:“宁姐,你摔伤了没有?”

    翟妮宁急附耳低声道:“你牢记着,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把名字交换呼唤,这黑狱似的船舱,也许还没有传声和偷窥的机关,须特别当心说话和举动才行,我只擦破一点点头皮,不算什么,这舱底铺有草席,你我索性把包袱解开,铺起来睡,气一气那该死的老儿。”

    甘平群喜道:“是啊。他存心把我们关在黑狱,料不到反给我们目清耳净,尤爷爷那套‘虚室生白’的绝艺,该在这里苦练了,要不,往那里找这么漆黑的地方,纵使找得到,我们也不会呆上很多时日啊。”

    在恶劣的环境中,常可锻炼出英雄豪杰,也可养成盗贼奸雄。紫凤女闻人瑶卿死前的惨状,深深烙印在甘平群脑中,他无时无刻不记住要练成绝艺,好替亡母报仇,也好寻找杀父仇人,理清血债。

    在甘平群的意念里,杀母的仇人艺业不会太高,因为闻人瑶卿原已身受重伤,而敌人还能使她伤上加伤,并未敢追进墓道,自己却失去了“浩然天罡录”,无意间却获尤成理传授“弹指飞垢”等三十六般艺和华伦正传授的“钢龠梵音”,报仇不至太难,最难报的还是杀父这仇,听说亡父死得很惨,仇人武艺最高,究竟惨到什么程度,高到什么程度,仍然一无所知。

    他起初听说“四至奇人”的艺业最高,到了观音崖才知四至奇人之一的银剑书生还不及华伦正,而华伦正又比不上尤成理,尤成理可能又比不上转轮王,要不,尤成理为何屈居在转轮王之下,由此推论,转轮王的艺业,才是举世无二的。杀父的凶手,艺业如与转轮王相等,则这仇如何报得?

    是以,他不敢虚度光阴,一有闲暇,立即静练气功,甚至于走在路上,仍然要默念尤爷爷和华大叔所传的口诀。这时一进黑漆漆的舱底,立即触动灵机,要练起“虚室白生”的功夫来了。

    翟妮宁想了一想,觉得既怕别人窃听,不便说话,他想出这主意倒是不错,乃笑说一声道:“好吧,不论练什么,反正互不干扰。”

    于是这对伪表姐弟,各占舱梯一侧,打开包袱当作床单,各自练起功来。

    每到船上开饭的时候,舱门打开一次,由一名神情冷漠的壮汉将饭食吊下舱底,待甘平群或翟妮宁取出筐里的饭食,然后收回竹筐,盖上舱盖。

    一连二十几天静坐下来,甘平群但觉体内气机流畅,说不出的舒爽,但真气一到“会阴穴”,立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阻力,硬生生把要会合的气脉阻挡回头,猛记起正是将要打过任督两脉,突破生死玄关的现象。赶忙运足真气,拼住呼吸,合下眼皮,尽力将气脉下压,莫经过两个时辰,顿觉脑门嗡一声响,气脉竟如黄河溃决,不仅向下猛泻,竞同时向体外扩散,他不知到底做对了没有,惊得轻叫一声:“不妙!”身子也软绵绵,向后倒下。

    翟妮宁“虚室生白”已有几分火候,瞥见一条身影倒下,以为他走火入魔,赶忙一伸粉臂,把他抓住,

    那知这时,甘平群玄关已通,体内潜力无限,身轻如叶,见她伸手来拉,连忙腰间作势微挺,离地而起,再加上翟妮宁那一带之势一个身子竟投入甘平群怀中,直羞得也粉脸发热,轻啐一口道:“你究竟怎么了?”

    甘平群自己也不禁心里发慌,赶忙挣扎起来,苦笑道:“群姐你好大的劲。”

    翟妮宁心头卜卜狂跳,轻嗔道:“你好端端地打坐,怎忽然往后倒,我一急之下,不觉用上了劲,但也不致一下就把你拉过来呀。”

    甘平群愣愣地摇头道:“这倒也难说,假如你功力精进而自己不知,照样用劲一拉,可不把我拉得倒翻斛斗?”

    “唔,话有道理,但怎样才能辨别出来呢?”

    “咦——你怎地脸红?”

    “呸!死相,脸红你也看到了。”她俏骂出口,忽然欢呼起来道:“难道你真已练成‘虚室生白’了?我只能见你的影子在面前晃动。”

    蓦地,舱门上面传来陶总管的阴森笑声道:“谁练成了‘虚室生白’?短短大半个月,能看见影子晃荡,已算你这丫头的本事了。”

    甘平群一听陶总管开头一句,便知他起了妒意,急咬翟妮宁的耳边道:“姐姐千万不可乱说。”

    翟妮宁点点头,随即扬声道:“你以为我们练不成虚室生白?总会有一天练成给你陶爷爷看。”

    陶总管桀桀怪笑道:“若果你二人肯在舱底呆上十年,也许可能练得成功,可惜这时已到了万里石塘,快快收拾准备吧,我索性不开舱门,看你们的虚室生白能见什么东西。”

    甘平群运起目力一看,但见这座高约一丈,宽广丈许的小舱中,已是纤毫毕见,自知确已练成了“虚室生白”神功。为了不让陶总管知道底细,故意低头摸索多时,才打好包袱。

    果然这舱里装有偷窥的机关,甘平群刚把包袱结好,“格”一声响,舱盖板立即打开,陶总管探头狞笑道:“练成虚室生白的人,打个包袱要这么久的时候啊!”

    姐弟相对一笑,上得舱面,但见群峰无数,象石笋般矗立在海面,这般三桅大船,恰在船峰的中间,相距近的石峰,怕不也有一二十里。

    翟妮宁诧道:“陶爷爷你说到了万里石塘,浮沙岛又在那里?”

    陶总管对她的呼唤“爷爷”毫不领情,仍然冷冰冰道:“浮沙岛当然是沙,谁教你看那些石头岛?快下舱反去罢。”

    甘平群练成“虚室生白”的目力,一眼看去,即见黑黝黝的山影下,有一道长长的沙滩,沙滩那边还有一带海水,沙滩上树影婆姿,料它就是浮沙岛,只是隐而不说,默默上了舢板。

    舢板上已坐有一位操桨的船夫,还放着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那船夫见他两人上了舢板,冷冷地说一声:“坐下。”还没等待二人坐稳,已举桨如飞,舟如箭发。

    甘平群微愕道:“陶总管还没上来,怎地就走了?”船夫哼一声道:“要陶总管陪你们坐小船么,你看他老人家走得多么惬意?”

    甘平群环扫一眼,已见陶总管走在舢板前面几十丈远,双脚踢得水花飞溅,如雾如烟把他整个身影包没,不禁惊奇地“咦——”了一声。

    船夫忽然惊诧道:“你能看见总管了?”

    甘平群立时警觉,急道:“那里有陶总管的影子,我只见一团雾气在海面上滚动,不知是有何不是凶险?”

    船夫脸色一宽,笑道:“可见你没有练成虚室生白,所以看不穿那层海雾。其实那海雾,正是因总管踏浪如飞,身后的劲风激起的浪花,会有什么险?”

    翟妮宁哼一声道:“虚室生白恁般重要么,我偏把它练成给你看看。”

    船夫鼻里“嗤”一声轻笑道:“你懂得什么,我包管你一辈子也练不成功。”

    翟妮宁巴不得有人和她拌嘴,好藉机刺探,哼道:“难道你就懂了?”

    船夫吃她一激,顿时冷笑道:“休以为你不懂,别人也就不懂,任督两脉不通,生死玄关不破,虽也可练成虚室生白的目力,但决不能在黑夜看到五丈开外的事物,更不能看破重雾里面的事物,这个你懂么?”

    翟妮宁眉稍一挑,哼一声道:“我总有一天练成给你看。”

    “一天?”船夫气得几乎要放下双桨,冷笑道:“一辈子也许差不多,但还得长命百岁才行,转轮岛……”

    “陶全!”雾团里传出陶总管一声暴喝,那船夫蓦地一惊,赶忙把未说的话缩回,瞪了翟妮宁-眼,恨声道:“都是你这臭丫头多事,害我挨了排头。”

    翟妮宁好笑道:“我多什么事?只怪你自己多嘴!”

    陶全自知说她不过,闭紧嘴唇,飞也似的划动双桨,把舢板一直划上沙滩。

    陶总管早已在沙滩上等候,一张死板板冷峻得不象人的脸孔,已令人望而心悸,这时更冷冰冰道:“陶全,你知道错了-没有!”

    陶全惊得双膝一软,跪在船板上,震栗地叫一声:“属下知罪。”

    “何罪?”

    “失言。”

    “有何失言?”

    “几乎泄露元老的奇功绝学。”

    “你知罪就好,姑念你只是‘几乎’,自己打一百掌嘴巴罢!”

    甘平群想不到以“几乎”两字作为罪名,比秦桧的“莫须有”三字还要厉害几分,急躬身一拜,道:“陶爷爷,请恕陶大叔这场重责。”

    陶总管目光一移,恰与甘平群目光相对,死板板的脸孔忽然浮现出惊讶之色,旋又摇一摇头,沉脸喝道:“你凭什么要替他讲情?”

    甘平群正色道:“陶大叔实在没有泄露什么,只是一个‘几乎’怎好算是犯了过错?”

    陶总管凛然道:“一百巴掌就是敬戒他的‘几乎’,因为既有‘几乎’,将来也就会有实事,你再说情,连你也该打。”

    甘平群毫无惧色,接口道:“你老这样固执,难道不怕人说你不讲理么?”

    陶总管纵声大笑道:“转轮岛有谁讲理?”

    翟妮宁见陶全因她被罚,当时也吓呆了,这时忽然轻笑一声道:“你这总管该打多少巴掌?”

    陶总管怒道:“谁敢打我?”

    “王爷和你自己。”翟妮宁一派嘻皮笑脸,尤其搬出王爷,竟令陶总管莫测高深,只好略舒脸皮,冷冷道:“我没犯过失,何致被罚?”

    翟妮宁笑笑道:“我如指出你的过失,你会不会自己掌嘴?”

    陶总管动了真火,喝道:“你还管不着老夫,但你这般嘴强,若说不出道理来,立刻就在这里处死。”

    翟妮宁昂然道:“你真正泄漏了机密。”

    “什么机密?”

    “你说转轮岛没人讲理,这一句话犯了泄密和……”

    陶总管经她一说,顿觉那句话已将转轮王包括在内,连犯上的罪名都可加得上,怎敢让她再说下去?一声大笑,打断话头,接着“咳咳”两声道:“小妮子刁钻,这番暂时记下不罚。陶全,你把那麻袋送上来。”

    一场风波平息,陶全心下自是感激,但他不敢表露在脸上,叩了三个响头,说一声:“谢谢总管大恩。”便捧着那只麻袋,走到陶总管面前。

    陶总管又恢复死板板的脸孔,冷森森道:“你这对小鬼上邀王爷恩宠,收为玉女金童,赐于壮气丸增长功力,又指令尤老和老夫为你水陆两门武学的业师……”

    二小对陶总管的行为虽然不满,但因传艺是一件重要的事,为了尊师重道,也立时跪下。

    “罢了!”陶总管横臂一拦,将姐弟二人托得站直起来,苦笑道:“王爷才真正是你们的师傅,老夫等不过是替王爷传授而已。

    实在说起来,教你们这两个淘气鬼,可要把人气死。老夫是水路总管,也抽不出太多时间来教你们。麻袋里装有米、油、盐、和煮饭用的器具,还有老夫苦练成功的‘水艺大全’你二人可自读,自练,自己烧饭。海里面多的是鱼虾,不怕没有菜吃,若果不嫌那些大海蟹曾吃过人肉,啃过人骨,它那甜嫩的肉倒是极好的菜肴。老夫每一个月,来考查你们艺业一次,三年之内不许离岛,练习水功也得超出五里之外,你们做不做得不到?”

    “做得到!”二少同声回答。

    陶总管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向陶全喝一声:“回去。”目视陶全划动舢板离开海岸,才自行踏波而去。

    翟妮宁目送陶总管远去,轻笑一声道:“你猜陶老儿方才想不想把我打死?”

    “当然想。”

    “他为什么不?”

    甘平群略加思索,道:“他不难把我们二人加那陶全一并弄死,省得日后传出他那丢脸的事,但他不那样做,看来必定大有顾忌。我想,尤爷爷曾说这岛上步步危机,若果是布置有机关埋伏,陶总管该关照一声,否则,万一失陷,他怎好向王爷交代?由此可见决不是陷入的机关埋伏。”

    翟妮宁闪动着乌亮的眼珠,笑盈盈道:“不是机关埋伏,又是什么呢?”

    甘平群笑道:“你真还要考我?若在以前遇上这种事,我真还不会去想,可是,到了眼前,我敢说不清猜测已,准有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翟妮宁眉毛一剔,笑叱道:“别和自己吹牛,快说!”

    甘平群正色道:“小弟只能说是八九不离十,还有一定要姐姐你自己去想。我猜想是:这荒岛并不见有人,既然没有机关埋伏,便可能有传音的设置,远处那些山峰似的石岛,也该有人在上面了望。只要你我稍有逾轨的行动,或说出犯了禁的话,立即有性命的危险。”他说到这里,急提起那只麻袋,走下海潮刚退的沙滩,压低声音道:“照小弟看来,那转轮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翟妮宁点点头道:“你猜的和我想的完全相同,我们在岛上不要乱说话,待学会水功之后,去海里面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侦听的设备放在海潮汹涌的地方。”

    “也未必不能啊。”

    “那就连他偷听的人也只能听到哗哗的潮声,分辨不出我们说些什么。”

    甘平群点点头道:“这就是我要你替我想的一部分,因为我刚才对此没有想到对策。”

    翟妮宁莞尔一笑道:“够了,别灌迷汤了,你可还有事瞒着我?”

    甘平群微怔道:“什么事瞒着姐姐?”

    “刚才你可曾看见总管在雾里的身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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