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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巫山惊雷

    觑准那贝心如注意力分散的一刹,潘七“恶向胆进生”,抽冷子四枚早已扣在手中的金钱镖暴射对方脑侧,同时身形疾进,双掌挥劈若电,分击敌人腰肋小腹,动作之狠之猛,打谱是要一家伙便叫姓贝的挺尸当场。

    金铃是面朝着播七的,见状之下不由脱目惊叫:

    “小心——”

    “心”字甫始拉着个颤动的尾音在空气里传扬,贝心如的左手倏忽伸展——展现出的是他握在手上的鹅黄色剑鞘,创鞘触及四枚晶亮的金钱镖,四声叮当撞击合为一响,他握在右手的长剑正闪耀着一抹海水也似的汪汪蓝芒,横切向下,寒光所及,刚好阻截于潘七攻击的部位之前!

    “哦”的一声怪叫,潘七赶忙挫腰振臂,人往侧跃,一脚辞飞,踢向贝心如的下体,而贝心如的姿势不换,剑式不换,只将剑刃下挥的角度微移,就那么准,“嚓”的一记便将播七的一只左脚齐胜斩掉!

    肢体的断落自然是十分疼痛的,潘七先是一个踉跄跌扑出五尺之外,接着便杀猪般惨嚎起来,一边嚎,犹一边拖着身子往前爬。

    贝心如连正眼也不看潘七,只是柔声的对金铃道:

    “小金铃,你看,这是一桩多么简单的事?你要我杀这个人,这个人已等于被我杀了一半啦,他还想逃命吗,我不相信一个刚断了腿的人能逃出多远……”

    金铃也笑得好有意思:

    “不错,我也不相信他能逃出多远,但是,我们不要把辰光延宕下去,因为我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心如,别叫这奴才耽搁了我们的时间。”

    深情的注视着金铃,贝心如顺从的道:

    “你说得对,没有人可以阻扰我们相聚的时刻,任是谁都不行;小金铃,你放心,仅只再一点点延搁,一点点,大约是你眨几次你明媚双眼的功夫——”

    拖着一只断脚的潘七,禁不住恐惧至极的鬼叫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哪有这么赶尽杀绝的?我他娘业已受了重伤,变成残废,你们如何还忍心下那毒手?”

    贝心如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只怪你的人头尚未点地——”

    鹅黄色的剑鞘破空而至,仅见贝心如的手臂微动,剑鞘已敲到潘七头顶,潘七满脸满身合着灰土血污,狂叫着独脚怒撑,奋力挺身去抓攫临头的剑鞘。

    于是,贝心如让对方抓住剑鞘,他的长剑尾芒吞吐,宛若一流闪荡的秋水,在潘七试图将剑鞘压落阻截来剑之前,已透胸把这位“灵猴”捅出一丈多远——潘七甚至连最后一声爆吼都来不及发出!

    剑锋斜挥,一溜滴滴打转的血珠子迎着阳光弹起,又以那等艳丽诡异的色彩坠向虚无,贝心如创刃回鞘,神情就宛如根本没有这回事:

    “小金铃,幸不辱命,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金铃赞许的道:

    “办得好,心如,我这里先谢谢你——”

    俊逸的面容上现露出一丝怨恚,贝心如的语韵略带苦涩:

    “小金铃,六年不见,莫非你已把我当成了外人?只这么一点小事,何必言谢?小金铃,你是在故意疏远我?”

    金铃急忙解释:

    “我怎会故意疏远你?心如,你救了我,帮了我这个大忙,礼貌上我总不能太轻忽,道一声谢,只表示我心中的直接感触,你又想到哪儿去啦?”

    贝心如沉思了一会,才颔首道:

    “希望你只是这个意思,否则就太令我难受了……”

    金铃陪着笑道:

    “你还是这么小心眼,遇事老钻牛角尖。”

    叹息着,贝心如道:

    “只是对你……小金铃,你不知道这六年来我的身心受了多少煎熬,精神上是如何空虚落寞……六年了啊,我想你想得好苦,小金铸,你怎的说走就走,事前连句话、事后连一字音信都不给我?你也真狠得下心……”

    金铃的表情有些窘迫,她赶紧道:

    “这些以后再说,心如,此处很不安全,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你可另有代步?”

    贝心如道:

    “‘大黄’就在附近。”

    金铃的眉梢子扬了扬:

    “你还在骑大黄?这么多年岁下来,大黄只怕也老迈不少吧?”

    贝心如缓慢的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幸大黄脚力仍健,体气皆强,最重要的是它对主子忠心不二,称得上是个好伙伴,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人往往还不如一头牲口,人会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牲口至少没有这么些现实观念……”

    金铃脸色阴霾下来,僵硬的道:

    “你可是别有影射?”

    摇摇头,贝心如微微一笑:

    “不,只是忽有所感,小金铃,希望我讲的这几句话不至引起你的不快。”

    金铃冷幽幽的道:

    “我不敢不快,尤其在此刻,我更不敢不快!”

    贝心如淡淡的道:

    “我们走吧?”

    金铃指了指还躺在地下的何敢:

    “麻烦你把他扶上马背,我们一道走。”

    人鬓的剑眉轻轻皱结起来,贝心如道:

    “这个人是谁?”

    金铃简单的道:

    “朋友。”

    贝心如的笑容显得牵强起来:

    “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

    金铃已经有了怒意,却仍按捺着自己:

    “普通朋友,心如,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朋友?”

    贝心如吁了口气,神色木然:

    “时值非常,既是普通朋友,就不必凭添累赘了,看他身体结棍,料想挺得过这阵折腾;小金铃,我们早早登程要紧!”

    金铃对贝心如这等的悻清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但她却坚持着;

    “我们一定要带他走,心如,因为这一路来都赖他出力保护我……”

    忍不住轻蔑的笑了,贝心如道:

    “有赖他出力保护你?小金铃,我不明白这位仁兄的力出在何处?我只看见他半个死人一样挺在那里,而你却险遭狼吻——算了吧,对这种不能尽份尽责的人物,未加惩处已属开恩,如何还应格外怜恤?小金铃,行事江湖,不可有妇人之仁,听我的话,且随他去!”

    金铃固执的道:

    “他就是因为要保护我才受到伤害,我怎能弃之不顾?心如,这不是妇人之仁,这是做人的道理,行事江湖,总不该见死不救,何况这个人还曾是帮助过你的朋友?”

    贝心如冷冷的道:

    “这个人不一定会死!”

    金铃已不掩饰她的愤怒,提高了声音道:

    “如果你不肯为了我帮他一次,你就自己清便,我会另外设法救助他!”

    贝心如的表情十分难看,过了好一会,他才非常勉强的道: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不过正如你所说——这全是看在你的份上!”

    金铃紧绷的脸蛋稍稍松懈下来,客气的道:

    “谢谢你了。”

    贝心如不自然的笑笑,喝唇出声,打了个尖长绕转的唿哨,于是,远处马嘶如啸,蹄音骤起,片刻间,一乘高大神骏的黄马已越野而至。

    马儿油光水滑的细致毛皮上配着裹以黄锦的鞍橙,益发显得风采不凡,气态昂扬,贝心如上前轻抚马头,喃声低语,一副疼爱有加的模样,马儿也前蹄跃动,鼻端直往主人怀中钻嗅,看光景,确是一对好伴当。

    等贝心如将何敢扶上了那匹黑马的鞍背,金铃自己也强撑着走过来,更细心的把“响尾鞭”缠回腰间,一边还不时笑切的问:

    “好了一点没有?现在觉得怎么样?”

    其实,何敢一直是身子受罪,心智清明,除了血气不稳,胸腹滞闷使得四肢瘫麻孱弱之外,看还勉强看得见,听更是听得仔细,方才金铃与贝心如的交谈,他可是字字不漏,全已入耳,此刻伏在马上,难受固然仍是难受,已能提着气低声说话:

    “多谢……只要撑过这一阵,我想……就不会有碍了……”

    金铃轻声道:

    “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尖,再替你请位郎中来瞧瞧,何敢,你好歹挺着……”

    何敢闭上眼睛,吃力的道:

    “放心……包管死不了人。”

    那边,贝心如已有些不耐烦的道:

    “小金铃,你对你这位‘普通’朋友的体已话儿也该说完了吧?我们要上路啦!”

    一股火直往头上冲,金铃咬着牙忍住,半句话不说的上了她的那乘白马,当然,黑马的缰绳由她攒在手中,牵引向前。

    贝心如随后赶上,与金铃并肩而行,他一面端详着要死不活的何敢,一面带着疑忌的口气道:

    “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出身?小金铃,你找这个家伙保镖,可已将他的底细摸清楚了?”

    金铃冷冷的道:

    “我做事一向稳当,尤其像这种保命求生的大事,更是比谁都仔细,若是不知此人底蕴,如何会请他相助?大街上那么多人,随便拉一个不就结了?”

    受到一顿抢白,贝心如却没有生气,他笑道:

    “看你还是老脾气,几句话不对马上就冲了起来;小金铃我是一番好意,你可别想岔了。”

    眼睛瞪着金铃,贝心如又迷惘的道:

    “奇怪,你好好一个人走你的阳关大道,却请个保镖做什么?”

    金铃心烦的道:

    “当然有此必要,否则我吃撑了?”

    贝心如狐疑的道:

    “小金铃,你有事不该隐瞒我,譬如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加害于你?你为什么请保镖?要防范谁?告诉我,大忙我不敢说,小忙相信还帮得上。”

    金铃沉沉的道:

    “刚才你杀的那个人,他曾向你报过帮口的名称,你还记得?”

    略一回思,贝心如道:

    “好像……好像是什么‘八幡会’?”

    金铃点头道:

    “不错,‘八幡会’。”

    贝心如平静的道:

    “我也听过江湖上有‘八幡会’这么个组织,似乎势力不小,但详细情形却不太清楚,小金铃,你可是和这些人结下梁子?”

    金铃道:

    “就是和他们有纠葛;心如,你久居南海,少履中土,对这边的武林情态还不了解,‘八幡会’是个相当霸道的帮口,人多势大,行事狠毒,一般黑白门派都不敢招惹他们,这次我闯了祸,也不想连累你——”

    重重一哼,贝心如不悦的道: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

    金铃憋着气逼:

    “乾坤大道,任人倘样,我有什么权力逐你的客?实际上我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牵累你趟这湾混水,心如,你远自南海来此,必然另有要事待办……”

    贝心如板着脸道:

    “我是有事情要办,我们掌门人海玉大哥派我专程赶来向他的亲家‘极山派’俺老爷子贺甲子之寿,这是我到中上唯一的目的,但现在这件事都不顶重要了,顶重要的是我遇上了你,你明白?”

    唇角抽动了一下,金铃低声道:

    “往事已矣,心如,你还想追寻什么?”

    神色微变,贝心如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我还想追寻什么?小金铃,难道你已忘记了我们在南海出云山的邂逅?忘记了那一年多晨昏相处的甜美辰光?你答应我要与我终生厮守,你告诉我对我的情感永世不渝,小金铃,这都是你亲口所作的允诺,可是言犹在耳,你却突然不辞而别,走得那么快、那么隐密、那么决绝——为什么?小金铃,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冷酷残忍?为什么会毫无因由的离我而去?六年以来,你知道我多痛苦、多灰心、多孤寂?我好想你,好需要你,只要是我足迹所至的地方,无不尽力打听你的消息……天可怜见,今日叫我巧遇着你,小金铃,你倒说说看,我还想追寻什么?!”

    金铃苦涩的一笑,别过脸去:

    “心如,我不怪你责备我,更要对我当年的行径致歉,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的缘份。大概也只尽于那年许时光……”

    贝心如沉默了片刻,玉般的面庞一片青白,他僵着声音道:

    “这只是你的想法,小金铃,你不能就这样背弃我,我少不了你,没有你的生活将变得灰暗与空荡,我受不了,你知道吗?我受不了!”

    叹了口气,金铃道:

    “时间一长,你就会慢慢把我淡忘,心如,别这么想不开……”

    贝心如突然愤怒的道:

    “不要向我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容纳我?为什么当年要离弃我?你说,你一定要把原因说出来,天下没有女人可以这样轻视我,戏侮我,纵然是你金铃也不行!”

    金铃没有任何超逾理智之外的反应,她十分冷静的道: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缘份已尽,欠缺深入一层的因果;心如,这种事是难以勉强的,你不要误了自己也误了我,我或者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却决没有轻视你及戏海你的念头……”

    贝心如的双额不停痉挛着,呼吸也显得急促,他咬着牙道:

    “不管你怎么说,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谁也不能阻止我得到你,包括你自己;金铃,小金铃,我不惜玉石惧焚!”

    于是,金铃不作声了,她毫无表情的凝视向远方,但眸瞳中却是一片茫然,一片不知将来何在何往的茫然……

    伏在鞍上的何敢不由心里犯嘀咕——看来金铃的桃色恩怨还真不少,“八幡会”官三爷的麻烦正方兴未艾,猛古丁又冒出这么一个南海情种来,从这份粘缠劲瞧,想要有个了断失不容易,下一程又该怎么办是好?红颜总是祸水,这句话似乎又一次说对了……

    小村庄、小茅屋,倒是金铃替何敢请的这位郎人中还算是个祖传有方的明白人,在这片小村子里为何敢治了三天伤,使何敢的情况颇有起色。

    据老郎中说,何敢的外伤并不严重,就是潜伏体内的一股郁毒十分麻烦,这股郁毒是由某种罕见的蝎蜈类毒虫所传染,由于毒性奇热,本当早就发作,只因何敢中毒的份量不算太重,加以身底子强壮,才得勉强压制了这些天,最令老郎中奇怪的是,好像另有一种什么药物暂时把这股毒性圈围住了,使其不能迅速蔓延,但这种药物的力量却在逐步谈退,若再有一次外力的冲激,很可能就会使毒性二度进发——像前几天何敢骤然不支的同样模式。

    何敢思量之下,自然心中有数,不禁也骂翻了那白不凡的三代祖宗;白不凡所给的几包解药,那几包声言百灵百验的解药,显见只是障眼法,仅是一种治标而不能治本的临时药方!

    老郎中对何敢体内的积毒,似乎没什么有效的法子医治,开了些散热通脉或导汗祛郁的方子暂为疏引,他明白表示不能根治,再三劝说何敢万勿耗劲使力,尤忌妄动精气,保元守一,才是眼前应付之道……

    对何敢而言,这样的因应方式几乎是行不通的,吃他这行饭,尤其目前的险恶形势之下,前面尚有一大段坎坷路途要走,若是临阵观火,逍遥自保,休说自己不会原谅自己,便是敌人也放他不过呀!

    三天以来,除了老郎中每日两次前来看伤治病,就只有金铃时时到房中嘘寒问暖,亲奉场药饮食,那位“珍珠”,却是连影子也不见。

    此时,又已初夜起更时分了。

    门上轻敲,金铃翩然而入,手上依例端着一碗冰糖莲子粥,香风过处,她先把莲子粥置于桌面,又剔亮油灯,笑盈盈的向竹榻上的何敢一伸手;

    “请啦,还等我扶你起来?”

    身着中衣的何敢披上外衫,趿着鞋子来到桌前,一边拉板凳,边笑呵呵的道:

    “每天麻烦你送这送那,委实不好意思,我说金铃姑娘,我人已好得多了,赶明朝开始,你们在哪里用饭,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来吃就行……”

    金铃也坐到一侧,柔柔的道:

    “别客气,何敢,你还是多养息两天好,上次那一仗,你身子亏损不少,正可借着这几日功夫滋补滋补,说真的,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往后一大段路,还多有倚重之处,若是身子不够硬朗,岂不你我全要遭殃?”

    一口喝下半碗粥,何敢咂着嘴巴:

    “这倒是事实,所以我也来者不拒,有药灌药,有肉吃肉,总是他娘的补气强身,看情形再一两口也就差不离啦。”

    手托着下颔,金铃闲闲的道:

    “再说吧!等你自觉痊愈了我们才走……”

    金铃是个极重衣着打扮的女人,对自己的仪表向来非常注意,此刻是一袭翠绿衣裙配着翠管翠色耳坠,一片清丽的翠绿被莹莹的灯光照映,越发显得容颜焕然,艳研炫目,灯下看美人,何敢觉得比这碗莲子粥够劲多了。

    发觉何敢的眼神老在自己身上打转,金铃不由佯嗔:

    “喂,你只管吃你的粥,一双贼眼朝我梭溜什么?”

    何敢笑了:

    “老实说.金铃姑娘,你长得真标致,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哩……”

    金铃“噗妹”一笑: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曾发现我这个优点呢,何敢,这一路上来,你对我的言行态度完全和对一般人相似,在你眼里,好像我除了是个女子之外再没有其他特异的地方了……”

    何敢又吸了一口粥:

    “也不是这样说,干我们这一行有许多禁忌,对主顾更不能逾了分寸,我又不是有毛病,漂亮的女人怎会不懂欣赏?只是自己得克制点儿,稍稍失态就会损了个人尊严,更别说遭至主顾憎厌啦……”

    明媚的双眸闪动着,金铃的声音好甜腻:

    “平时看你粗,却粗得蛮可爱,何敢,讲真的,你为什么不娶亲?”

    摇摇头,何敢道:

    “我早已说过,谁肯嫁给我们这种吃刀头饭的江湖浪荡?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把老婆逼疯,就是有个迷了心窍的姑娘愿意过门,我也不敢要,糟蹋人家大好青春,与心何忍?你再甭提这档子事,赵家姑娘不是我该高攀的,我不能对不起人家——”

    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

    “对了,你的问题怎么办?我不提那官玉成,提了你会恼火。金铃姑娘,倒是南海来的这一位,你琢磨着待如何应付?”

    一提起贝心如,金铃的形态就有了变化——极为厌烦的变化,她冷淡的道:

    “怎么应付?还不是叫他早死了这条心!男女之间的情感归属岂是强求的?也没见过这么死缠活赖的人!”

    何敢微笑道:

    “叫他死心恐怕不容易,他不是表明了么?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甚至不惜玉石惧焚;金铃姑娘,我看这小子对你用情很深哩,一个男人一朝迷上某个女的,啧啧,那股痴狂法,九牛都拉不回来……”

    金铃瞪了何敢一眼:

    “天下哪有这等强横霸道之事?又不是生意买卖,还能硬逼着人家交身交心?实在缠不过,大不了悄悄溜走,看他再往哪里去找?我就不情尚有另一个巧遇!”

    何敢将碗里粥底喝干,放下碗,龇牙一笑:

    “就和你六年前的使的那招一样?”

    金铃咬着嘴唇,好半晌,才幽幽的道:

    “我知道你实际上是在指什么——不错,六年多以前,我喜欢过他,也和他好过一阵,但那时我年纪还轻,还不能体会真正的情爱内涵,贝心如外表英俊儒雅,又是出身南海名门,我很快就被他吸引住了,直到交往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发觉在他锦绣的外貌之内里含着太多的缺点,善妒、多疑、心胸狭窄、自高自大,而且总是一厢情愿的以自我为中心,我受不了他,又摆不脱他的纠缠,只好一走了之……何敢,人不可能不犯错,与贝心如的这段冤孽,我承认事先认识不清,然而,我并不亏欠他什么,一点也不亏欠……”

    何敢静静的道:

    “在贝心如的想法,大概和你完全不同,至少,他会认为你欠了他太多感情的债。”

    冷冷一哼,金铃道:

    “他要这么想,也只有随他去,不管怎么说,我和他决不可能再续前线!”

    何敢轻喟一声,道:

    “男女之间这个‘情’字,委实沾它不得,一旦沾上,不仅夹缠不清,更会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复杂风波来,甜头一点点,苦恼却是一大堆……”

    摔摔头,金铃有些伤感的道:

    “我常常沉思回省,这么多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何敢,结论实在令人泄气,有形与无形的收获全没有,连最起码的个人情感问题都没处理好,搞得一团糟。我曾伤害过别人,别人也伤害过我……除了心灵上的创痕,精神上的负累,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虚。何敢,人活着如果失去指望,日子就太痛苦了……”

    何敢十分同情的道:

    “从外表上看,倒看不出你有这么多烦恼;我说金铃姑娘,你总不会没有亲人吧?在你目前的双伶情况下,亲人的慰藉将对你大有裨益——”

    金铃笑得好苦:

    “我投奔关外,正是去依靠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的二叔,除了他,这人间世上再没有和我血缘相连的亲属了

    何敢豁达的道:

    “金铃姑娘,你也用不着自怨自艾,至少你还有个嫡亲的二叔,我呢?我他娘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两岁死了爹,六岁没了娘,靠我师父收留把我养大,十六岁那年老师父也上了路,就凭自己一个愣小子昏天黑地的胡闯乱撞,在这又险又毒的世道里碰得浑身是伤,满头是血,新疤加旧创,跌倒再爬起来,如今我不也好端端的活着?所谓空虚是填饱肚子的人才够资格讲的话,譬如我,成天要找生意嫌钱活命,想空虚也空不起呀!”

    金铃禁忍不住完尔:

    “何敢,你真是个老粗,人活着总不该只为了吃饭,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像理想、抱负、精神的寄托等等,最低限度也得打谱如何过得更好……”

    何敢点头道:

    “一点不错,前提则在生活安定之后才能想到这些,人要整日为了嚼谷忙,再大的抱负亦不过尔尔了!”

    金铃掩嘴打了个哈欠,略显倦态:

    “明天再聊吧,何敢,不打扰你了,早歇着,别忘记睡前服药……”

    她的话尚未说完,虚掩的门扉突然“砰”的一声被重重推开,灯影的映照下,门外是脸色铁青的贝心如!

    金铃吓了一跳,待发觉是贝心如站在那里,不由怒火顿升,她一边伸手拍着自己胸口,边冷峻的道:

    “你这是干什么?半夜三更还想拆房子不成?”

    贝心如板着面孔,火辣的道:

    “半夜三更?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还待在这个臭男人房中做什么?孤男寡女,干得出什么好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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