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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关山险阻步步难

    桌上的酒菜没有人动,气氛在僵凝中泛着苦怅,再有多少幽思憧憬,总是虚幻,黄昏沙冢,人已远去,任凭生者尽什么心力,也觉得不那么落实了。

    叶潜龙太息一声,望着何如霞:“听我的劝,如霞,回去吧,在你如今的立场上,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活得更坚强、更快乐,这样,才能使老板感到人生有意义,才能叫他领着一大伙过下去,假若你也有了闪失,老板往后的日子就难了……”

    何如霞摇头道:“叶叔,你知道我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我不是不听你的,只因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与感受,我若不能替姐姐亲手报仇,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时叔,我一闭上眼,姐的模样就浮现脑中,她的形象好凄惨、好孤伶,不须夜来入梦,姐的魂魄即在我身边飘荡,我要使姐安息,使姐瞑目,我必得替她做点什么……”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达成某项目的,他的神态和言词间便会显示出刚拗不屈的意韵,这种意韵虽是无形的,却能使聆听者深有领受,现在,何如霞的情况正是如此——屈归灵及叶潜龙不禁颇觉棘手了。

    何如霞又接着道:“假如你们一定不准我跟随,我也会另想法子前往‘黑岩半岛’,你们不可能用绳索拴着我,拿枷梏套着我,腿生在我身上,我自将走寄走向该去的地方。”

    叶潜龙怒道:“我可以押着你回去!”

    何如霞唇角轻撇,不以为意地道:“得了吧,叶叔,你与屈先生同往‘黑岩半岛’,主要是做报复性的重点攻击,涣散敌方军心士气,两人搭配行动,进退掩护,游走狙杀,必须严密合作,缺一不可,你要押我回去,屈先生的任务一朝放单,恐怕效果就得大打折扣,弄不好陷入重围,生死莫卜,你又如何向爹爹交差?”

    重重一哼,叶潜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容颜十分难看地道:“你,你倒是以为吃定了?”

    何如霞淡淡地道:“侄女不敢,只是说出实情而已。”

    叶潜龙无可奈何的望向屈归灵,屈归灵摊摊双手,苦笑道:“我没有意见,叶兄,该讲该劝的,我们都做过了,不是么?”

    搔搔头皮,叶潜龙为难地道:“但是,万一要出了漏子,老板面前却怎生是好?”

    屈归灵道:“刀枪无眼,一旦上手便为性命之搏,叶兄,你我谁也不敢担保不出意外。”

    何如霞冷冷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若出了差池,是我自愿自找,与二位概无干系!”

    叶潜龙悻然道:“这是你的话,老板可不这么想,屈大哥和我更不这么想!”

    何如霞毫不妥协地道:“不管人家怎么想,我是去定了,谁也不能阻止我!叶叔,你心里明白,你们没有任何说服我或强制我的机会!”

    叶潜龙愣了半晌,叹口气道:“不错,我们的确没有机会……”

    屈归灵道:“那么,就只有应承她了?”

    咬咬牙,叶潜龙恼火地道:“如霞,你非跟着去,我和屈大哥谅也拦你不住,但在上路之前,却得约法三章,你若允了,我们便勉强要你随行,如是不允,我拚了误事也非押你回去不可,你,怎么说?”

    何如霞形色不动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我还不知道叶叔你那三章约法,到底是个什么内容,能不能接受,至少等你把话讲明了,才好斟酌。”

    气得一拍桌面,叶潜龙恨恨地道:“其一,在到达‘黑岩半岛’前后,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屈大哥同我的指示,绝对不准擅自行事;其二,你只能去办我们交待的任务,不许节外生枝;其三,当我们叫你脱离现场的时候,务须立即脱离,无论在什么形势之下,都不得稍有耽延或犹豫——就这三点,如霞,你做得到做不到?”

    屈归灵心中怀疑,如此束手缚脚的条件,只怕何二小姐不肯遵从,大出预料的是,何如霞居然毫不迟疑的一口应承下来:“就这么说,叶叔,我答应照你所规定的约法去做!”

    叶潜龙似乎也有些意外,他伸手摸着下巴,双目注定何如霞,慢吞吞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完全依我们的吩咐约束行止?”

    何如霞正色道:“叶叔,你自小看我长大,什么时候我说过的话不算话?”

    叶潜龙颔首道:“说得也是,好吧,如霞,我便拚着替你担待这一遭!”

    桌上的酒菜仍然没有人动,屈归灵不知叶潜龙的胃口如何,他自己可是半点食欲都提不起来,打从何如霞现身开始,打从他听到何如霞的要求又明知难以规劝,心情就一直不曾开朗过。

    三匹马不徐不缓的在道路上奔驰,蹄声清脆而又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那蹄声不止是回响着时空的消逝,更也将人们的思绪扯出老远老远了……

    道路边的斜坡上,四人四骑静静的伫立不动,马上骑士的八只眼睛随着屈归灵、叶潜龙,与何如霞的马行速度慢慢移转,看光景,他们就像是专门冲着这三位来的。

    当然,屈归灵和他的伙伴们亦早已注意到斜坡上那四个不速之客,在这种情势之下,无论对方以任何原因出现在此,他们都不能往好处去想。

    领头在前的屈归灵微微侧过脸来,以低沉的腔调向叶潜龙道:“看见那坡上的四个了,叶兄?”

    叶潜龙道:“才转过那道弯就看见了,却不知是什么路数,会不会冲着我们而来?”

    屈归灵道:

    “还是认为冲着我们而来比较合适,叶兄,我不喜欢他们那种样子。”

    殿后的何如霞接口道:“我也不喜欢。”

    于是,坡上的四名骑士开始策马下行,马儿移动的势子不紧不慢,看得出他们是有意把握间距,在屈归灵等人由路口接近的时候恰好迎上。

    那四个马上的人,全穿着一式黑色软皮紧身衣靠,胸肩处还缀钉着银亮的钉扣,于他们坐骑偶而转折的角度里望去,可以看到他们斜背身后的宽扁豹皮鞘囊,但见鞘囊外的纯钢手把上飘拂着大红绸巾,至于鞘囊之内是何种兵器,则就不得而知了。

    当屈归灵三个人渐渐接近,四名骑士亦刚好一字排开,横拦路前——果然不错,是那话儿来了。

    屈归灵勒住坐骑,目光冷淡的瞧向对方,那四位的容貌都十分平凡,没有什么特征,除了体格皆极壮健,皮肤黝黑之外,简直找不出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他们不是如此打扮,不是以这种姿态在眼前出现,换个场面或穿章,就和一般农夫及苦力没啥分别了。

    四名骑士中最右边的那一个,先是逐次端详过他们三人,才和和悦悦地开口道:“请问,三位里面,有没有‘千帆帮’的朋友?”

    叶潜龙不吭一声,何如霞也没有说话。

    屈归灵平静地道:“不知尊驾为何有此一问?”

    那人笑笑,道:“老兄先别管为何有此一向,只请示下三位的身份,我们弄清楚了,必然不会留难。”

    屈归灵道:“阁下是?”

    那人相当客气地道:“江湖朋友都称呼我们哥四个是‘木面四判’,其实我们兄弟只是长像单调了点,倒还不至于木头木脑,我叫公冶飞,这是我二拜弟长孙彪、三拜弟司徒敬、四拜弟尉迟发,武林末流,大概不入老兄清听吧?”

    屈归灵知道“木面四判”这几位仁兄的来历,他们都是青康藏一带“筏帮”所属的骁将,在他们的地头上,名气可是响叮当,叫人纳闷的是,这四位判爷不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里风光消遥,却跑来此处查问人家是否“千帆帮”做什?

    公冶飞接着道:“我们业已报名亮万了,方才的问题,老兄能不能有以见教?”

    屈归灵道:“很抱歉,在下三人,与‘千帆帮’毫无瓜葛,八竿子都捞不着边。”

    微微一怔之后,公冶飞道:“老兄不是在骗我们吧?”

    屈归灵从容地道:“确是实言。”

    在公冶飞旁边的长孙彪忽然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拿着言语:“从这里往‘黑岩半岛’‘铁桨旗’的垛子窑,约莫尚有一百一二十里路,这条道直指的方向便是‘黑岩半岛’,各位顺着朝下淌,大概是打谱到半岛上游历游历吧?”

    屈归灵莞尔道:“兄台这话未免就透着滑稽了,我们自有我们的去处,无缘无故却跑到‘黑岩半岛’何为?这条路不错是指着‘黑岩半岛’的方向,但其中岔道很多,中间一拐,不就去了别处啦?”

    公冶飞忙道:“然则老兄是待前往何地?”

    屈归灵道:“明告各位亦无妨,我们三人是要到‘大仓镇,去吃一位朋友的喜酒,那位朋友早年丧妻,直到四十好几才又续弦,光景十分难得,虽是路途遥远,忝为知父,亦不得不专程一贺,里外里全向公冶飞兄表明,该可以放我们过关了吧?”

    伸出舌头舐润着嘴唇,公冶飞干笑道:“不敢,算我们兄弟看走了眼,冒失之处,还望三位多予包涵……”

    “好说好说。”

    “木面四判”立即策马退到路边,让开地方给屈归灵他们通过,当屈归灵等三人三骑甫始走出丈许远近,一个温厚的声音已突兀响起:“如霞姑娘——”

    何如霞人在马上,本能的回应一声,扭转头来查看——目光瞥处,却是四张平凡的面孔所带着的不平凡的邪恶狞笑。

    这可恨又可恶的小把戏!

    不错,“木面四判”只是人们形容他们相貌的单调寻常而已,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木讷,相反的,他们还机伶得紧,用这种简明而往往最有效的方法辨识真伪,大多对于较生嫩的角儿易见功果,他们不试测成功机率微渺的屈归灵、叶潜龙,端端向何如霞下手,固然何如霞的外表适于猜度,她的江湖阅历不足,也是“木面四判”据而诱发的原因。

    屈归灵暗里叹一口气,挽住缰绳,轻轻圈回半个马身来,默然无语。

    叶潜龙更是干脆,他索性偏腿下马,双手环抱胸前,摆出一付随时都可以动手拚命的架势,没有丁点情绪上的反应。

    刚才出声使诈的人,乃是“木面四判”中的老三司徒敬,现在,他面露微笑,仍然以他那惯有的、温厚又笃诚的音调道:“果然是何大帮主的二千金,如霞姑娘,难得你赏脸了。”

    何如霞的面庞上透现着一抹羞恼又愤怒的红晕,她唇角痉挛着,死盯着司徒敬不瞬,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眼里宛似在喷着火焰:“你认出了我,又怎么样?”

    司徒敬谦和地道:“只是向姑娘证明,我们兄弟并不真的很愚蠢罢了,如果要怎样,不是我能拿的主意,这得问我们老大,看他的说法了。”

    何如霞眉梢子竖起,辛辣地道:“公冶飞,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无妨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大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罗哩八嗦,耽误时间!”

    公冶飞两只微微肿涨的眼泡鼓跳了一下,他打了个哈哈,四平八稳地道:“首先,二姑娘,我要请问的是,姑娘你与身边的这两位,是否要去‘黑岩半岛’?”

    一晃头,何如霞道:“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搓搓手,公冶飞依旧不愠不怒地道:“二姑娘,听我一声劝,还是调转马头,好生回去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何如霞重重地道:“反过来说,进一步即是死路,公冶飞,你是这个意思吗?”

    公冶飞的笑容有些勉强了:“‘筏帮’派了我们兄弟四个兼程赶来,要我们向魏老爷子帐下报到,供效魏老爷子调遣支使,但行前帮主另有交代,叫我们兄弟在力之所及,尽量为双方化仇解怨,将流血可能局限至最小程度,幸好第一关就是我兄弟几个把守,见到三位,疑似‘千帆帮’的朋友,这才出声招呼,善言规劝,二姑娘若能朝远处看,容忍几分,便是彼此的福气了……”

    何如霞神色冷肃,如泛严霜,她的腔调亦如同一颗颗迸跳的冰珠子:“我娘,我姐,我‘千帆帮’的属下,一共是六条人命,公冶飞,岂能由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一笔勾消?别说你,即使‘筏帮’的简重光简大帮主来,恐怕也不敢自信有这等担待!”

    一直不曾开口的尉迟发,不禁容颜微变,提高了声音:“二姑娘,我们兄弟是一番好意,接受与否,全然在你,但姑娘口词之间,对我们当家的却须加斟酌,不可轻慢了江湖礼数!”

    双眸中的光芒忽然变硬了,何如霞白皙的额头上立刻浮现了细凸的青色筋络,而不待她有所表示,屈归灵已带马面对“木面四判”,平平淡淡地启声道:“四位朋友,盛情我们心领,简大当家的厚意我们更是铭感不已,问题在于形势已成,仇恨铸定,除了牙眼相还,别无他法,孽是魏长风所造,他不思以相对的方式来谢罪,却只知以各种手段广邀帮手,企图以强横暴力掩弥自己的血腥邪恶,迫人低头臣服,如此跋扈张狂的行径,换成四位,怕也不甘默而以息吧?”

    公冶飞望了他三个拜弟一眼,干涩地吞着唾沫道:“话这么说是不错,但总然冤家宜解不宜结,站在同道立场,我们雅不愿见到这般自相残杀的局面发生,要知道干戈一起,就难收场了啊!”

    屈归灵笑得惨澹:“公冶兄,这不是你或我能以挽回的事,可以挽回情势恶化的人,又偏偏不肯向消弥干戈的路子上走,真是徒唤奈何!”

    公冶飞不解地道:“你是指——”

    屈归灵道:“要化解这连番将起的,血雨腥风,只有一个人能够办到——魏长风自己!”

    不由呆了呆,公冶飞道:“魏老爷子能够办到?他却该如何去做?”

    屈归灵闲闲笑道:“一死而已,公冶兄,十分简单,只是一死而已。”蓦地颤震了一下,公冶飞哑口无言——是的,千丝万缕,所缚所缠,也仅仅是一个结罢了,这个结全绕系在魏长风身上,他若是知错知罪,有敢于承当的勇气与魄力,一切纷争即可消弥于无形,然而,他会这么做么?有谁能劝他这么做?自古艰难唯一死,何况魏长风并不认为他应该死……

    公冶飞晃了晃脑袋,吃力地道:“老兄,你知道这行不通……”

    点点头,屈归灵道:“所以狼烟四起,血云迷漫,其咎并不在我;一个人犯了错,闯了祸,不但不反躬自省,更且变本加利,以非为是,强将本身的罪恶求诉于暴力庇护,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做点公道事,这天下,亦就不成其为人间世了!”

    公冶飞尴尬地道:“老兄,站在我们的立场,可不能这么想,你知道,我们帮主,与魏老爷子有着极深的交情,这件事,他也叫拿鸭子上架——”

    屈归灵道:“这个我明白,但交情归交情,是非论是非,总不合因为简帮主和魏长风关系不错,就认定姓魏的造孽得有理吧?”

    公冶飞干笑道:“我们不谈这些,老兄,再谈就谈不下去了——如此说来,三位是准备扑向‘黑岩半岛’?”

    屈归灵面无表情地道:“记得我说过,公冶兄,我们是往‘大仓镇’吃一位老友的喜酒。”

    公冶飞呐呐地道:“是的,你说过,你是这样说过……”

    何如霞冷锐地接口道:“事情都摆明了,公冶飞,你们四个有什么打算,尽早抖出来,是好是歹,我们全都接着!”

    一侧,司徒敬笑吟吟地道:“二姑娘,有话好说,不必这么‘冲’呀!”

    忽然,公冶飞神色古怪地道:“兄弟们,有谁看到何二姑娘与她的两位伴当经过此地么?”

    司徒敬耸耸肩,道:“没有,从一大早守在这里,就不曾发现什么扎眼的人物经过……”

    长孙彪与尉迟发双双一愣,他们陡然明白了两个兄弟的意思,却不觉大感犹豫起来,公冶飞目定定的瞪着这二位,加强语气道:“老二、老四,我和老三一直不曾看到有什么可疑的角儿路过坡卜,你们看到了么?”

    吸了口气。长孙彪艰辛地道:“我……我什么也没见到……”

    尉迟发左觑右探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不错,呃,什么也没看到……”

    公冶飞果真像无视于屈归灵等三人的存在,他的目光越过三人头顶,遥遥瞧向远处,边嘿嘿笑道:“那么,我们还是回到坡上守着,可别漏过了‘千帆帮’的人物才好。”

    四人四骑,就这么泼刺刺地奔向斜坡,临走之前,连个招呼也没打,仿佛是,屈归灵与叶潜龙、何如霞三个,只是隐在空气中的三缕游魂而已。

    何如霞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迷惘地道:“这四个人,他们是怎么啦?疯言疯语的,莫非是脑子有毛病?”

    屈归灵笑道:“不,他们脑子没有毛病,他们只是触发了良知,洞开了心灵……”

    尘沙扬处,四骑隐没,而蹄声渐渺,想是绕到斜坡之后去了……

    白昼的天气相当燠热,但一入了夜,露降风起,仍不免带着几分凉意;林旁溪边,叶潜龙早已升起一堆篝火,三个人围火而坐,熊熊的焰苗映照着三张冷寂的面孔,显得都有满怀心事。

    何如霞拿着一根枯枝,轻轻拨弄着柴薪,使火光燃烧得越发旺盛,她的双眸,在跳跃的芒彩闪眩里,幻漾着奇异的波光;日间的事,对她心理上颇有影响,以致令这位美艳却幽癖的大姑娘时时不安的向黑暗中探视,透着心神惶惶。

    突起的一声哗剥爆响,惊得她蓦然一颤,恍悟之后,却目瞪的瞧着屈归灵与叶潜龙——她不甘承认自己紧张过度,反倒先摆出一付预防调侃的防卫姿势出来。

    屈归灵觉得好笑,但他当然不会笑出来,例如霞的脾气他已大概摸熟,此时此景,犯不着再去挨她一顿抢白或顶撞。

    叶潜龙也没有笑,不过他自恃身份,少不得适时说上几句:“定下心来,如霞,既然走上这条路,就须要从容应付,慎戒慌乱,犯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般惧悸法,胆大心细,就错不到哪里!”

    何如霞脸庞红红地道:“叶叔,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谁说我在慌乱,在怯惧?这点定力若尚没有,还敢跟着你们出来丢人显眼?我只是比较审慎些……”

    屈归灵笑道:“叶兄,看情形,通往‘黑岩半岛’的各条通路,姓魏的可能都已派出探马监视,或按下狙击桩卡,要想草木不惊的抵达目的,怕不容易。”

    时潜龙沉沉地道:“我在寻思,魏长风得要投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把这些条通路关口密守严封?他挑起如此一场争端,‘铁桨旗’的营生犹能正常运转么?上上下下,岂不全卷进混水里跟着趟啦?”

    手上的枯枝洒出一溜火星,何如霞恨声道:“活该他们趟混水,最好经此一闹,先把‘铁桨旗’买卖通通拖垮!”

    叶潜龙道:“没那么简单,如霞,你也清楚,魏长风近几年算是熬成气候了……”

    何如霞咬着牙道:“不错,他是熬成气候了,但却做上皇帝想升天,还意图独占江山呢!”

    叶潜龙苦涩地道:“凡是人心不能满足,禀性贪得无厌,就种下莫大的祸根了,魏长风的局面已经相当可观,为什么尚要得陇望蜀,不肯守成?就算真个由他独并江山,他又能有多少安慰?”

    屈归灵轻轻地道:“叶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如果人人都似你这般淡泊自甘,知足知份,天下早也就太平了;不过,为求权势名利,不惜血手残命,到底能横得下这种心的角儿不多魏长风豺狼其性,虽说他已成了气候,却非得打他落水不可,否则,一旦霸局砥定,就更不知要冤死若干无辜!”

    叶潜龙深深颔首:“这真是个魔星、孽障——”

    就在此刻,何如霞忽地睁大眼睛,悚然四顾,一边仓促地道:“别说话,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响动?”

    屈归灵与叶潜龙立时噤声倾听,而风拂树梢,流水潺潺,却没有什么特异的动静;要论听力反应,何如霞是不及屈归灵和叶潜龙甚远,连他们都不曾发觉有何不妥,照常理判断,何如霞太过于敏感了——叶潜龙心里这样咕哝,但屈归灵的想法比较慎重,他摇摇手,示意慎戒无语……

    于是,如一片落叶、一丝轻絮,两条人影从树林掩映间毫无声息地飘然而下,两个人全是一袭镶滚金边的锦服,只不过,一个是白衫、一个是白裙——好俊好美的一双男女。

    有时候,不能单凭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属于本能意识间的敏感,它往往比久经训练磨砺的成就更有实效、更为灵验,现在,情况就是如此了,屈归灵和叶潜龙并没有查觉有人摸近,但听力不及他们甚远的何如霞却有了感应,这不是说何如霞突兀里有什么进步,而是她人在紧张状态下偶起的疑窦见了效验,岂不是果真来了邪祟?

    这一男一女,甫始朝面,给予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两个人的肌肤都极为白细、极为柔润,透射着玉一般的光泽,而男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生得非常俊挺,女的秀发如云、凤眼琼鼻,配着一张菱形小嘴,宜喜若嗔;两个人周身里外,全似散散发着那等和煦亲切的气息,目光相触,如沐春风,才一相见,便无形中叫人对他们兴起一股爱慕温馨的意念,竟有企盼接近的欲望——那奇异的感觉,便在这里了。

    屈归灵当然能够马上控制住自己这种不同寻常的古怪反应,心中的警惕更且加强,他首先想到的是对方的功力,人家居然摸到近身不足寻丈的树林之上,却令他与叶潜龙毫无所觉,如此造诣,就大大值得他们留心了!

    叶潜龙仍旧沉着一张面孔,半声不响,他默默注视着跟前这一男一女,连脸上一根筋肉都不见扯动,好像是,他就这么瞧着人家,业已瞧了老半辈子啦。

    只有何如霞比较激动,她早就抓着她的“鸳鸯剑”跳将起来,跳将起来以后,却又瞪着对方发愣,光景似是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

    那一男一女走了过来,不,简直像浮在空气中飘了过来,就那么微微跨步,便双双到了屈归灵他们三个面前,宛如一粒沙尘也没沾染。

    叶潜龙看了屈归灵一眼,屈归灵唇角勾动了一下,算是表现了一抹笑颜:“夜半荒郊,敢问二位莅临,有何见教?”

    一男一女相视微笑,神态雍容蔼然,倒像是老友重逢那般,显示着说不出的熟络味道;男的那位先是朝着他们拱拱手,语调清亮地道:“刚刚与内子路过此处,遥见营火灿丽,不觉有心前来拜识一番,看看是哪几位高人雅士具这等郊野观星,天幕地帐的幽趣,这一看,方知果然不虚此行,算是遇上真正的男女英杰了……”

    屈归灵咧咧嘴,道:“不敢当,只怕二位才是真正的男女英杰,飞身凌梢,潜隐至眉睫之前,犹令我等不知不觉,如许功力,实在使人钦服!”

    那英挺的男士又彬彬有礼地道:“我叫江桦,这是拙荆任雪缔——”

    屈归灵的眼皮子不由急速跳了跳,他侧脸望向叶潜龙,这位“默剑穿山”

    也正好望向他,两人都体会得出彼此的心意——这一下可遇到鬼了,他们做梦亦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碰上江桦与他的浑家任雪绮,这对夫妻看似和悦温润,尔雅谦恭,实则是一对名符其实的刽子手,黑道上闻风胆落的“阴阳无常”!

    不待屈归灵有所表示,江桦已笑着摇手,以一种十分了解的语气道:“兄台不必费神引见,各位的来历,我都知道,兄台是仗义拔刀的屈归灵,那一位乃‘千帆帮’的‘总堂巡行’,‘默剑穿山’叶潜龙,至于这位姑娘么,当然就是何帮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了……”

    屈归灵镇定地道:“江兄与尊夫人是路经此处?”

    江桦笑道:“正是。”

    屈归灵缓缓地道:“只是经过得太凑巧了,恰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们碰上,而且,江兄也好眼力,大家素昧平生,江兄居然一眼之下,就能把我们每人的身份辨识出来,丝毫不爽——”

    朗声一笑,江桦道:“所以我方才说过,常有好奇心,总是不会错的,此行果然不虚,要是我夫妇不来这营火闪亮的地方探看,岂非与各位失之交臂?那该多么可惜!”

    屈归灵道:“怎么算是可惜?”

    江桦和悦地道:“老实讲,这趟我夫妇从家里出来,是因为受到‘铁桨旗’魏大当家的邀请,前往‘黑岩半岛’替他尽点心力,在我们接受邀请的同时,也收到一份图说,图说的内容,便是详列了‘千帆帮’各位好手的年龄、体形、面貌特征等各项资料,并且尽可能的绘制了图画,有关屈兄的描述,更是名列前榜,所以我才能一眼之下,辨认出各位的身份来,而我夫妇应邀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各位,半途间遇上了,正好抢这头功,如果与各位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屈归灵“哦”了一声:“江兄倒是实人实话,挺爽快的,难怪晤面之下,贤伉俪满面春风,笑容可掬,敢情是见猎心喜,功成在望了?”

    何如霞从愣怔中悚然惊悟,原来这一对俊男美妇,竟又是魏长风的索命使者,一股激奋突然由心底升起,“铿”声脆响,她的“鸳鸯剑”已经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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