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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李德威道:“不管怎么说,贵帮原在事外……”

    曲九阳截口说道:“恕老化子直言一句,少侠错了,我辈讲求的是四字忠孝节义,‘穷家帮’虽然侧身武林,平素总不愿跟官家有所接触,但毕竟是大明朝的子民,天下纷乱,国难当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是少陕不以银牌令相召,‘穷家帮’上下也断无坐视异族入侵,贼盗横行而袖手旁观的道理。”

    李德威道:“贵帮人人忠义,可敬可佩,曲老既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不过这件事的内情我不得不对七位详做说明。”

    接着,他把罗汉被迫来到“长安”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曲九阳等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几个心里做什么想法?

    只听曲九阳道:“少侠的意思,老花子等明白了,总括一句话,‘紫金刀’的后人是在灵智迷失的情形下行凶的?”

    李德威道:“是的,这是事实。”

    曲九阳道:“老化子等也相信是事实!”

    弓必显道:“督帅大人爱才,如今正设法把这位‘紫金刀’的后人收为己用,让他弃暗投明,为大明效力,让他与少侠并肩携手,共挽狂澜,事实上这位‘紫金刀’的后人要是明珠暗投,为贼所用,对眼下西五省的情势也的确大不利,少侠的意思,是要‘穷家帮’舍弃私怨,不找这位‘紫金刀’的后人寻仇,可是?”

    李德威道:“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我也无权要贵帮这么做,贵帮损失了一处分堂,上下的感受跟一个家里折了人是没什么两样,其悲痛可想而知,群情愤慨也是在所难免,我只是希望贵帮能够暂时把私仇放在一边,以大局为重,共赴国难,要是在这时候咱们自家人之间先起火拼,那对西五省的局势是大不利……”

    弓必显道:“这道理老化子懂,‘穷家帮’上下也没有一个不明大义的人,不过这件事老化子几个不敢擅做主张,老化子几个是‘穷家帮’的人,一切都要听命于帮主,老化子几个已经把这件事报与总堂,不日定有指示传下,要是帮主下令要老化子几个暂时舍弃私仇,老化子几个对那位‘紫金刀’的后人自然会当作朋友看待,要是帮主下令要老化子几个为‘长安分堂’弟兄报这笔血仇,老化子几个自然也会唯命是从,不惜血溅尸横,真要这样的话,那还要请少侠原谅。”

    李德威毅然点头,道:“那是当然,诸位都是‘穷家帮’的人,自然要听命于贵帮主,不过诸位在上总堂的报告中,只提到‘长安分堂’已毁于‘紫金刀’后人之手,并没有提及这件事的详细内情,是不是?”

    弓必显点头说道:“不错,当时老化子等不知道这件事别有内情。”

    李德威道:“那么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几位暂时别采取行动,把‘紫金刀’后人的遭遇再做个报告飞报总堂,一切等总堂的指示传下之后再做取舍,可以么?”

    弓必显点头说道:“这个老化子几个做得到,理当从命。”

    李德威道:“我所说的总堂指示,是指总堂下达的第二道令谕。”

    弓必显道:“老化子知道,总堂不日下达的令谕是针对老化子几个日前所做的报告,第二道令谕才是针对这解说内情的报告。”

    李德威站起来抱拳说道:“我这里谢谢几位了,时候不早,我另有个约会,马上得赶去赴约……”

    曲九阳跟着站起,道:“少侠请慢走一步,老化子有件事要禀报少侠一声。”

    李德威道:“不敢当,曲老请说就是!”

    曲九阳道:“辽蓟总督洪承畴兵败被掳一事,少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李德威点了点头道:“昨晚上凌兄弟交给了我一封信,家义父在信上提到了。”

    曲九阳道:“令主写这封信的时候,洪承畴被掳已有数日,老化子等带着这封信日夜急赶,等到了‘长安’之后,又隔了一段时日,昨天晚上老化子等接获总堂飞鸽传书,洪承畴已然变节移志降清了。”

    李德威神情一震,道:“果然……”

    杨敏慧已忍不住叫出了声:“怎么说,洪承畴他,他……”

    杨敏慧惊急之下,一句话冲口而出,完全是女儿家清脆嗓音。

    曲九阳等都是十足老江湖了,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不由一愕,目光向杨敏慧投射过来。

    李德威不便再隐瞒了,道:“这位是杨督帅的掌珠杨姑娘。”

    曲九阳等一起抱拳说道:“草民等失敬。”

    杨敏慧道:“彼此私言论交,几位都不必客气了,洪承畴变节移志,对士气民心影响至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位知道详情?”

    曲九阳道:“这件事草民知道得颇为清楚……”

    杨敏慧忙道:“请曲老说给我听听。”

    曲九阳沉默了一下道:“满贼要洪承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当初清主率兵攻打‘松山城’的时候,他们就打算诱降洪承畴,他们认为洪承畴不但是个能征惯战的大将,而且还有满腹的才华,当时他们还派了一个贝勒带着劝降书进城去见洪承畴,洪承畴却给了那个贝勒十四个字,城可破、头可断、大明经略却不可降,后来清主一连派人送了六回劝降书,洪承畴索性关上城门,拒绝来使进见……”

    杨敏慧道:“后来他怎么又变节降贼了?”

    曲九阳道:“事情是这样的,后来他们的肃郡王豪格买通副将夏承德,里应外合,攻破了‘松山城’,经略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腾蚊、祖大乐,游击祖大成、祖大名被掳,这些人有的尽忠殉节了,有的降了,独洪承畴被软禁在宾馆,既不传见,也不杀他,每天给他送整桌的筵席进去,还派了四个宫女去伺候他,洪承畴何等样人,马上就明白他们是有意劝降。索性来个滴水粒米不进,甚至连四个官女也赶了出去,任何人不见……”

    杨敏慧道:“这不是挺坚决的么?”

    曲九阳轻轻叹了一声道:“他要是够坚决,也就不会变节降贼了,草民只能这么说,洪承畴是毁在一个色字之下,他们对他色惑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据说最后他们请出了他们的第一美人,也就是他们的国母文吕后,洪承畴终于低了头……”

    杨敏慧叫道:“怎么,他们竟让他们的皇后去……”

    曲九阳道:“两国交战,本是不择手段的,洪承畴是大明朝的一员大将,收他一人等于攻下了大明朝的半壁江山,他们何惜一个皇后!”

    杨敏慧道:“这……这真叫人想不到,难道在洪承畴被掳的当初,朝廷没有试图派人去救他么?”

    曲九阳叹道:“洪承畴被囚禁的地方远在‘沈阳’,辽东一带尽在他们控制之下,重兵布阵,戒备森严,本不容易过去,可是朝廷并没有放弃救洪承畴的决心,除了先派宫廷好手前去营救之外,令主也在‘穷家帮’挑选了十几名高手暗中潜上‘沈阳’,奈何,无论是官家好手也好,‘穷家帮’的好手也好,都只见去不见回来,很显然的他们都壮烈牺牲了!”

    杨敏慧美目一睁,煞威逼人,道:“洪承畴身受国恩,托土封疆,委以东辽蓟重镇,又有这么多忠义之士为他牺牲,连尸首都没办法收回来,他却变节移志,曲膝降贼,该杀!”

    李德威道:“论他的罪过,又何只该杀。”

    杨敏慧威态一敛,道:“这要让爹知道,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李德威道:“消息若是传扬出去,伤心的又不只督帅一人了……”

    目光一凝,望着曲九阳道:“曲老,这消息是哪儿来的,贵帮总堂是得自宫家,抑或是贵帮弟兄打听出来的?”

    曲九阳道:“只怕是辽蓟一带的分堂报上去的消息。”

    李德威道:“真要这样的话,那最好不过,请在刚才那报告中加上一句,洪承畴降贼的消息,密不可宣,以免影响士气民心,最好请贵帮总堂就近知会家义父,在京里传言洪承畴不屈殉国,壮烈成仁……”

    杨敏慧道:“对了,这样不但不会打击士气民心,反而会激发士气民心,让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共赴国难,只是……”

    身躯一阵颤抖,低声说道:“洪承畴他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这句话一出口,大伙儿不禁默然。

    的确,这是让每一个忠义之士悲痛的事情。

    这跟一个家庭里出了逆子的情形差不多,为了某种缘故,家里的每一个人还得忍着泪在人面前说他好,让眼泪往肚子里流。

    突然,李德威开了口,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出奇的平静:“这件事就这么办,我跟杨姑娘还要赴另一个约会去,就此告辞!”

    他一抱拳,要走。

    曲九阳及时说道:“少侠,老化子等既然来了,就不愿意闲着,有什么该办的事,您请现在吩咐。”

    “不敢当。”李德威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几位不愿意多作歇息,就请代为找寻一下那位赵晓霓赵姑娘,一有消息请马上送到‘都督府’去。”

    曲九阳道:“老化子等遵命,这就分头出动。”

    李德威道:“偏劳诸位了。”

    偕同杨敏慧行了出去。

    口口口

    “终南山”在“长安”东南,离“长安”不能算远。

    “终南山”相当高,也相当秀丽,所以古来很多诗人墨客笔下都少不了跟它结缘。

    像李白的那首:“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王维的那两首:“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王摩诘被后人评为诗中有画,他既然“晚家南山陲”,足见“终南山”在王摩诘心目中是相当秀丽可爱,值得筑庐相伴晚年的地方。

    李德威跟杨敏慧午时不到便双双赶到了“终南山”西麓。

    两个人并肩西麓,远望近观,一个人也没看见。

    李德威久经阵仗,经验丰富,在再趋上登山道的时候就暗中留意,运功四下搜索了,他确认不但看得见的地方没人,就是看不见的暗处也没有人迹。

    杨敏慧站在他身侧,仰着脸,微皱着眉,吐气如兰地道:“李大哥,怎么回事儿?”

    杨敏慧人美,如今改着男装并没有损及她的美,反之倒给人益显妩媚之感。

    李德威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这些,不知道有什么感受,不过他不是个木讷呆痴的人,应该已经留意到了,只是他有什么感受,那就不是别人所能知道的了!

    他没看杨敏慧,两眼只望着山下,道:“也许咱们来早了。”

    杨敏慧道:“如今已经快到午时了,要有什么好戏,也该开锣了。”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也许它非到午时不开锣?”

    杨敏慧说话之间,目光流转,忽然看见身侧不远处地上画着一个箭头,她忙抬手一指道:

    “李大哥,快看!”

    李德威凝目一看,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刚才咱们只留意暗处,没留意明处,幸亏姑娘看见了,要不然咱们这一趟就白跑了!”

    杨敏慧道:“咱们站错地方了。”

    李德威道:“这儿既然有这么一个箭头指向别的地方,咱们应该是站错地方了。”

    杨敏慧道:“这儿不就是‘终南山’西麓么?”

    李德威道:“或许那场好戏临时换了上演的地方。”

    杨敏慧道:“那么咱们快换地方吧,眼看就要到午时了,没听那写信的人说么,机会不再,错过了可惜。”

    这位杨姑娘可真是急性子,说走就走,扭头就往箭头所指方向走去。

    李德威伸手拉住了她道:“姑娘请跟在我后头走。”

    他抓的杨敏慧的粉臂,尽管人家杨姑娘是个奇女子,尽管她也带有一份江湖儿女的豪情,毕竟人家是宦海中长大的,平素娇贵很少跟男人家接触,再说姑娘家也毕竟有一份天生的害羞本性。

    人家杨姑娘脸一红,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德威他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一步跨向前去。

    其实,李德威是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尤其他是个有情感,懂感情的人,他焉会不知道男女间的情愫?

    他也知道这一抓抓错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流露出来,不肯形诸于色,他认为不该在这时候陷身在这个漩涡之中。

    杨敏慧却似乎看透了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迈步跟了过去。

    箭头所指,并不是路,也没有路径可寻。

    而是杂树丛生,野草没径的一片疏林!

    这片疏林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不见尽头!

    反正为看那场尚不知是什么的好戏,既然来了,就得顺着箭头所指走进去!

    好在隔不几步就是一个箭头,只要顺着箭头所指往前走,时候一到,不愁看不见那场好戏。

    这片树林是绕山而去,两个人既然顺着箭头往树林里走,自然也是绕山而行。

    约莫走了二三十丈距离,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拦在跟前,箭头就指着这块大石头,越过大石头再望看着,再没有箭头了。

    那块平滑的石头上,被人用小石块写着几行字迹,那几行字迹写的是:“就是这儿了!

    阁下是个有身份的人,看戏不能买‘站票’,所以我特地在这儿给阁下设了个‘包厢’。

    荒山野地,找这么一块既干净又平滑的大石头,还真不容易,虽嫌简陋点儿,总比站着强,阁下是个颇随和的人,谅必能凑合。

    午时至未时之间,好戏一定会在山坡下上场,这地方颇为隐密,是个看戏的绝佳所在,请耐心等待。

    我另有要事,不克奉陪,幸勿以失礼见责,完全出自一片赤诚,也请别以神秘见疑。”

    李德威有点哭笑不得,皱着眉没说话。

    看来这人的一切行动事先都是有计划、有安排的!

    李德威功智两高,如今却被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弄得哭笑不得,简直就把他置于股掌之上。

    杨敏慧道:“李大哥,这人究竟是谁?”

    李德威苦笑说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杨敏慧指了指那块大石头,道:“你看,知名不具,这表示你认识他么?”

    李德威摇头说道:“我认识的人有限,有限的几个人当中,除了友便是敌,朋友不可能这样对我,敌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取我性命的机会,而看眼前这一连串布置却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杨敏慧道:“看不出来的越可怕,越看不出来的也越应该小心。”

    李德威道:“我四下搜索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我也搜索过了,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在这几丈方圆之内下几个埋伏的好。”

    说着,她由左而右,绕石而行,隔几步便弯下腰去不是插上几根枯枝,便是不规则的摆上几块小石子。

    乍看上去毫无奇特之处,也显得杂乱无章,跟小孩子没事摆石子下“老虎棋”,两小无猜,以枝代香插在地上拜天地一样。

    但仔细看看,每一根枯枝,每一颗小石子无不井然有序,自成章法,每一样摆的都是地方,差一点都不行。

    她的才智,李德威是领教过了,可是如今这-看却又不禁为之动容,道:“姑娘好博的胸罗,好深的造诣!”

    这时候杨敏慧已然回到了原处,习惯地抬手理了理鬓边滑落下来的秀发,嫣然一笑道:

    “我这是班门弄斧,关老爷面前耍大刀。”

    李德威摇摇头,道:“老人家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教过我这个,我也在这一门上下过不少工夫,可是面对姑娘,我只有自叹不如。”

    杨敏慧含嗔地看了他一眼道:“别跟我客气了,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近百年来文武两途的第一人,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李大哥一身所学岂是我所能望项背的。”

    李德威正色说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老人家固然是近百年来文武两途的第一人,可是我……这也许为天赋所限,在武功方面,我也许比姑娘略强些,在这一门上我远不及姑娘的造诣深。”

    杨敏慧白了他一眼道:“干吗姑娘姑娘的,听得人怪别扭的,你要再叫我姑娘,我可要叫你不爱听的小侯爷了,我都叫你一声大哥,难道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小妹么?”

    李德威心里跳了一下,没说话。

    杨敏慧嫣然一笑,接着又道:“好心人一番好意不能辜负,辜负了有罪,咱们坐着等吧,反正这出戏午时到未时之间,还不定什么时候开锣,什么时候上场呢?”

    她挪身坐了下去,把块大石头剩下一半留给李德威。

    姑娘家落落大方,男子汉又怎好忸怩作态,显露小气,李德威毅然坐了下去。

    剩下那一半看着挺大,谁知坐下去之后,才觉得这块大石头两个人坐实在有点儿嫌挤。

    这怪不得那位好心人,他哪里知道来看戏的会是两个人,其实真要说起来,不但不该怪他,反而应该感激他。

    至少杨敏慧心里是这么想。

    李德威应该也不会有异议。

    坐下之后才觉得挤那就来不及了,已经坐下去了,怎么好再站起来。

    在这种肩碰肩,险些耳鬓厮磨的情形下,杨敏慧一张粉颊红红的,可是人家并没有忸怩作态。

    李德威堂堂昂藏须眉七尺躯,他又能怎么样?

    “李大哥,”杨敏慧忽然轻轻地叫了-声:“想出来了么,这人到底是谁?”

    天晓得,李德威何尝去想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

    杨敏慧道:“看字迹,不像个红粉女儿。”

    李德威脱口说道:“本来就不是。”

    说完,他才觉得后悔,干吗这么着急呀,用得着申辩么?

    杨敏慧望着脚前的小草,道:“我也没说是。”

    两个人离这么近,她也没有扭头侧顾的勇气了。

    李德威没说话。

    杨敏慧道:“李大哥,刚见我的时候,我一个在宦门中生长,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一个人那么老远地跑到京里去玩。回来的时候还乔装改扮,把一张脸抹得跟个鬼似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震惊?”

    李德威只觉得有点茫然,道:“震惊?”

    杨敏慧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像娇生惯养的宦门女儿,甚至不像个女孩子,你有没有觉得我野?”

    “野?那怎么会。”李德威道:“只了解了督帅的性情跟为人,知道姑娘是位巾帼英豪女中丈夫,宦海中的奇女子,也就不足为奇!”

    杨敏慧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李大哥好会说话,真的么?”

    李德威道:“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杨敏慧轻轻说了声:“那就好。”

    好什么,她没多说,只看见她那娇嫩的粉颊上掠过一片红晕。

    李德威没说话,他只觉得他心里震动了一下!

    旋即,杨敏慧又道:“这也得感谢我爹,我爹很开明,为人有豪侠风,要不然我恐怕不能这么自由!”

    李德威由衷地道:“在朝廷,督帅是位赤胆忠心、亲政爱民的好官,若移之于江湖,督帅必是一位气度超人、潇洒飘逸的不羁豪客。”

    杨敏慧点头说道:“你可真说对了,我爹就是这么个人,我有这么一位好父亲,夫复何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娘过世太早……”

    她缓缓低下头去。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夫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杨敏慧低低说道:“我十二岁的那一年,记得我娘过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捏着我的手,泪眼望着我爹说了一句话,嘱咐我爹以后千万别在宦海中给我找婆家……”

    李德威心里一跳。

    杨敏慧接着说道:“当时我不懂,我不明白我娘为什么在临死之前只嘱咐我爹这句话,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知女莫若母,找娘认为我的性情不适合于做官宦人家的媳妇,要是我做了官宦人家的媳妇,一定会招人非议,说得那个一点,保不定人家会认为我有辱门风,一怒之下把我休了……”

    李德威脱口说道:“那怎么会……”

    杨敏慧摇头说道:“你不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多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合他们的心意,一个做媳妇的就该枯守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连天日都别见,要不然的话那就是没规矩,没家教,连娘家都要跟着遭不是,碰见丈夫好的还好,要是丈夫再不明事理,那种气可够人受的!”

    李德威迟疑了一下道:“宦海之中不能说没有具江湖豪侠风的奇男子……”

    杨敏慧道:“也许有,不过除了我爹之外,我还没看见过第二个。”

    李德威道:“或许是姑娘看得太多,有了偏见。”

    “不,”杨敏慧摇头说道:“我这个人对任何人,任何事,从来不会有偏见,就拿满清入侵这件事来说吧,我并不怎么仇视他们每个人,他们所以入侵,有他们的理由,大明朝朝纲不振,奸佞当道,官宦横行,在朝者恭敬君上,旁边者仗势欺人,要负一大部分责任,再说他们并不是个个愿意打仗,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愿意离乡背井,谁愿意离妻别子,谁又愿意死在异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恨的只是那些欺君压民的乱臣,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贼子……”

    李德威对这位杨姑娘又多了一层认识,她的思想、跟她的见解,的确不是一般女儿家所能比的。

    杨敏慧接着说道:“春秋大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是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能杀得完,杀得了啊,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乱臣贼子,死一个又出一个,怎么没有一个朝代能杜绝这些乱臣贼子,甚至根本不出这些乱臣贼子?”

    李德威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没有这些个乱臣贼子,也就显不出那些惊天地、泣鬼神,名标青史,永垂不朽的忠臣良将,英雄烈士了,没有秦桧显不出岳武穆的忠烈,没有韩傀又怎么显得出聂政的侠义?”

    杨敏慧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也许是……”

    倏然一笑道:“咱们把话扯远了,不谈了,说这些徒乱人意。”

    顿了顿,话锋忽转,道:“我知道你的师承了,可愿听听我的师承?”

    人与人之间就怕多谈话,就怕多了解,一旦彼此多了解之后,距离马上就拉近了,尤其是当彼此了解,彼此情投意合,彼此惺惺相惜之后。

    李德威微微一笑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

    杨敏慧转过来笑道:“好个固所愿也,未敢求耳,李大哥你好酸……”

    忽然目光一凝道:“老人家可跟你提过这么一个人,-个瞎了眼的老比丘……”

    李德威脱口说道:“盲大师?”

    杨敏慧点头说道:“对了,她老人家就是我的授业思师!”

    李德威神情震动,道:“原来姑娘是这位老人家的传人,那就难怪姑娘有这么一身奇异博大、深不可测的所学了,盲大师成名于百年前,如今已寿逾百龄,连老人家都得尊称她一声!”

    杨敏慧道:“她老人家固然是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奇人,可是我这个徒弟却没能得她老人家一身所学的十之二三,也许我这个徒弟太不成材了,所以她老人家打算再收一个徒弟来接她老人家的衣钵,她老人家属意长平公主,可是她老人家却说长平公主富贵未了,暂时无法抛却红尘,还说长平公主有一劫未应,将来应过这一劫后才能列入她老人家门墙。”

    李德威下意识地心头一震,道:“长平公主要应什么劫?”

    扬敏慧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事关天机,老人家不说,找也不敢问,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老人家未必敢轻泄天机。”

    李德威沉吟着,没说话。

    杨敏慧道:“你在想什么?”

    李德威道:“我在想,长平公主贵为帝女,金枝玉叶,天生富贵,有什么劫好应的?”

    杨敏慧摇头说道:“那谁知道,既属天机,就不是凡人可以臆测的……”

    忽然指着山下轻叫说道:“李大哥快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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