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节 情根种(一)
也想不相思, 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 情愿相思苦。——《生查子》 且说那日柳茵回到家中略迟了些,不免遭了父亲的数落,但柳茵父亲膝下只此一女,自是十分疼惜溺爱,语气也并不很重,说了几句就放了柳茵回房休息。柳茵进了自己屋子,顺手便将装了那几本书的书包撂在了红木方桌上,吩咐秦妈备了热水洗澡。洗完澡出来,身上只着一件水红绫纱袍,直衬得面如桃花般娇艳,自有一份说不出的灵动多姿。家里的电吹风这几日偏巧坏了,也只能将头发勉强用毛巾擦了擦,就让湿发披散在肩上不去理会,凌乱的湿发倒给她更添了一份慵懒与妩媚。 她这才走到方桌前坐下,将几本书从书包里取出来,用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书的封面,不由地想起晚上走夜路的事。在夜间的小路上,他们三人一道走着,她觉得夜从没有这样美,满天的碎星子,初月似乎怕羞似的,半隐在絮状的云里,一切朦胧而静好,直让她的心也觉得宁静。因为静茹也在,她总不敢与昱华多说几句,生怕静茹明天告诉了孙云清两个,让她们又有了借由嘲笑于她,于是只是与昱华闲话几句,就住了口,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似是想要把那青石板看穿一般。因静茹的家离书店近,两人便先将她送到了家,姜静茹与他们挥手告别,推开了院门进去,却又蓦地回首望向他们两个,那眼底里似乎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柳茵觉得疑惑,却无法看穿。 姜静茹回家后,就只剩下了柳茵与邓昱华两个人,他们俩都沉默地走着,好似怕打破了这夜的美好一般。一切静极了,只有道路两边隐隐传来的虫鸣,敲击着柳茵的耳膜,还有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如鼓擂,那样快,那样清晰,好像心脏就要从那胸腔里跳出来,两种声音相和着,让她的心陡然躁乱起来,她只觉得她的脸有点烫,幸而有这夜色的掩盖,才能不被昱华发觉。 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那么快,尽管他们缓缓的走,还是终于到了柳茵的家。柳茵转身跟邓昱华告别,向他静静地笑开。因他们一行放了课就直奔书店,柳茵也没有回家换装,邓昱华见她仍身着淡蓝缎面的半袖衫,下面一条棉布黑裙,作普通学生的打扮,只是第一次见她那日她松松挽成的髻今天变作了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肩上,衬得整个人笼着一股别样轻快的朝气,更显得眼波流转,生动得逼人。他只觉胸口一滞,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昱华,明天见,我会尽快看完那本书的。”柳茵定了定神,柔着声音笑道。 “那倒不用急,如若过了限期,大不了我再找新华续借便是,你只管细细欣赏吧。”邓昱华也笑,眼睛瞟向柳茵的棉布书包,只是丝毫不露声色。 柳茵答了一声“哎”就转身去敲府门,待管家吴老伯将门开了,正欲走入门去,却听身后一声唤:“小茵。” “什么?”柳茵转身,一脸疑惑的神情,孩子气的天真。 “咳,没什么,你回家好好休息,好生照顾自己,晚安。”邓昱华只觉得自己大概发烧了,净说了一些胡话,向柳茵摆摆手,便逃也似地大步离开了…… 柳茵回想着,笑意渐渐从嘴角漫到整张脸上,将眼睛愣愣地盯着那本书,忽然发现那书略有些不平整,鼓鼓囊囊的,倒像是里面夹了些什么。她伸出指如葱根般白皙细嫩的手,将那书翻开——是一个小信封,表面不落一字,花纹清雅,颇为精致,封口处用浆糊糊得紧紧的,心下不由惊疑。柳茵不愿撕坏了这精致的信封,因取了把镂花纹银的小剪刀,从信封的封口处齐齐地剪开一道口子,将内容倒出,却是两根时下在女孩子间最为流行的发带并一张折起的纸条。那发带是玫红色的西洋蕾丝花边样式,鲜艳明快,煞是好看。柳茵脸上一红,忙把那纸条展开来,上面只简单几字,笔法英挺:“美物赠佳人,愿君知我心。”也无题头,也无落款。 柳茵盯着那字条呆了,只是怔怔地坐着,脸早变作了酡红色,直像喝醉了一般。她只愣愣地,就这样过了许久,不妨被门的吱呀声下了一跳——原来是她的母亲。柳茵心中着了慌,连忙将那两根发带并纸条塞回信封,又将信封往抽屉里藏了,这才站起来迎上去。 原来前日柳茵母亲收拾着柳茵的衣物,才想起这一年都不曾替柳茵添置些新衣裳,柳茵的衣裳虽然不少,但花色款式毕竟是过了时,便把柳茵的臂长肩宽等精细数据用毛笔写了,派丫鬟红玉请了东街裁缝铺里的西洋裁缝做了几件西式的衣裳,今日方取了来,听说柳茵回家了,便亲自送过来给她。柳茵母亲见柳茵神色里颇有些异样,又见她的脸庞通红,不免关心:“茵儿,是不是今儿又出去疯玩着了凉,怎么脸这般红,是发烧了么,用不用请医生来瞧瞧? 柳茵听了更加窘迫,忙强装镇定解释到:“妈,您怎么还没有睡?并不是发烧,可能是因刚刚洗了澡,教那热水烫的,故而脸有些红罢。” 柳太太见她湿发披散在肩上,确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便不再怀疑,只是爱怜地说:“你总是这样,这几日虽家里的电吹风坏了,但好歹用干毛巾将头发擦干,这么湿漉漉地睡,赶明儿又要喊头痛了。” “嗯,我知道了。”柳茵说着就又拿起干毛巾擦拭起湿发来,又问道:“妈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喏,月前儿我叫裁缝铺子给你做了几件衣裳,全是时下流行的西式款式,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柳茵方才只顾掩饰自己的慌乱,现在才注意到母亲手里拿着几件衣服,全是广袖蕾丝的西式大摆裙子,一件藕荷色,一件湖水蓝,一件粉红并一件珍珠白的,她终究是个女孩子,立马欢欣起来,拿起来一一地试了,都是尺寸刚刚好,很是合身,她高兴地上前抱住柳太太,依偎在她胸口上:“妈,你最好了!”柳太太看着女儿宠溺地笑笑:“你呀,也是个大姑娘了,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这么的爱撒娇,羞不羞呀。” “女儿本就应该一辈子在妈妈身边撒娇嘛。”柳茵仍是抱着母亲不放。 “哎,”柳太太摸着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现在是这么说,等这一两年间嫁了人,那时对为娘的自然就不会像这般亲密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嫁人呢!”柳茵因想起那玫红色的发带,脸上又是一红,只是违心地说。 “您快去睡吧,都这么晚了,熬夜对您的身子骨不好。”柳茵嘻笑着,说话间便将母亲推出了门。 待母亲走后,柳茵才反过身从抽屉里又将那个信封取了出来。她盯着那张字条,回想着那本书曾经过谁的手,也就莫新华和邓昱华两人。新华他只是从书架上把书抽了出来便当即递给了她,而且他与她初次相识,没有理由事先买好了发带,那么……只能是他了,也只有他拿了那本书好长时间。 她一想到送她发带的那个人正是那个她心里的人,就觉得心里有股甜蜜涌将上来,似乎快要将她给淹没了。她忙取了发带,将半干的头发笼起,在脑后系一个蝴蝶结吊成马尾辫,别有另一番清新明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西式裙子和发际的玫红色发带,开心地笑了。 这几日,柳茵总扎着发带上学堂,两条油黑粗亮的麻花辫,发尾处各用一条发带打个蝴蝶结作为收束,几个姐妹看着甚是羡慕,只是一气地追问她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她哪知是从哪里买来,支支吾吾地解释一番,只编谎说是家中亲戚有到外地做生意顺道捎来的,脸上却掩饰不住地不自然。她每天欢欣地扎上发带,只愿能在校园里碰着他,让他瞧一瞧,只是几日里总没遇见,不禁有些失望。进了七月间,各个学校都开始放伏假了,柳茵也闲了下来,整日里百无聊赖,联系了几个姐妹来家里,倒姑且可以打发些无聊的时光,但是四人天天玩笑在一起,没几天也便觉得腻烦了。 这一日,柳茵在自家的花园内闲逛,入了玫瑰园,那玫瑰开得正是娇艳的时候,大都已完全绽开,粉白紫蓝,各式各样,在微风的摇曳下播散着芬芳,那芳香在几百米外的远处怕也能闻得到。 柳茵因看家里的园丁福叔弓着腰在花丛间,上前问到:“福叔,你在做什么?” 福叔抬头,看是自家的大小姐,忙擦了汗回道:“回小姐,我在给这玫瑰除草,盼它们长的更旺些。” 柳茵因素日有些顽劣,父亲只把她当半个男孩子养着,自来有一份敢作敢为的勇气。见这除草似乎有些趣味,就要抢上前去试一试,因笑道:“福叔,我也来帮你给这些玫瑰除草吧。” “小姐,这可使不得呀,小姐原是娇贵的身子,如何干的了我们下人的活计?请小姐快些回屋歇息吧,小心叫这大日头给晒着。” 柳茵听福叔劝阻她,半嗔道:“福叔,你忘了我小时侯在泥里打滚儿的事儿了?您虽是叫我一声小姐,但到底不过是因为我生在了一个好家庭,我的本质,与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呢?除草是下人的活计,那什么又是上人的活计?” 福叔知道小姐的拗脾气上来,是怎么都劝不动的。便说:“那小姐便来帮我罢,只是有一条,小姐的衣服这样漂亮,若沾上些泥垢,没的毁了,不若去找孙妈,让她给你找一套下人的粗布衣服穿着,毁了也不觉得可惜。” 柳茵答应着,就去找孙妈要了件粗衣换上,便和福叔一起在玫瑰园里忙活起来了,正忙得不亦乐乎之时,不妨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不知却是何人……到底是谁呢?柳、邓两人之间又有怎样的发展?请看第二章第三节情根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