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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血腥复仇

    城西背角有一座小土山,距城约四里左右,山东面有一座香火颇旺的正化禅守,寺后有座七级浮屠,站在城墙上便可看到塔尖,因所有人称之为塔山。

    山颠平坦,只长了些及膝茅草,据说从前是虎窝,后来建了正化禅守,从此虎迹消失。

    日正当中,时辰已到。

    草场四周松柏参天,西面林缘藏着一个绿衣女郎,是玉芙蓉彭容若,她并未离开白河。

    草场当中,坐着四人,并肩盘膝安坐不动,不住向东面正化寺方向眺望。下面有一条小径,从正化寺向山顶蜿蜒而上。

    四个人面南坐北,左首第一人穿灰袍梳道合,中等身材,鹰目冷电四时,灰髯飘飘,是幽魂于禄,灰脸庞勾鼻尖颔,长相不讨好,一看便知是个阴狠怪僻的人。

    第二人腹大如鼓,是个年约花甲的光头大腹胖子,膝上放着一把大蒲扇,如不是满脸横肉毫无笑意,真像个弥勒佛。

    他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假如来屠成,因为他不是佛门弟子,但秃脑袋一毛不生,像个僧人。

    第三人也是年后花甲的老人,脸上皱纹密布,留下了岁月的遗痕,脸色苍黄,满脸病容,他是以一柄流星锤打遍天下的雷锤谷行。

    第四人是个老太婆,大名鼎鼎的母夜叉奚大娘。

    她的腰带上佩了一把短钢叉,这把叉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是横行江浙一带的独行女飞贼。

    做了四十年飞贼依然两手空空,她的老伴山灵奚绍是个老风流,把她劫来的金珠全花在酒色上了。

    她一气之下,从此不回家天涯浪迹。

    草声籁籁,印-出现在东面的草场边缘。

    四双怪眼一直就紧盯住他,四个人不言不动。

    印-的出现,未引起任何骚动,一个乳臭未干的江湖小辈,在四个江湖前辈的眼中,份量太轻了。

    他在百步外打量四个老魔片刻,不动声色,先察看四周的动静,背着手泰然地四处浏览,久久方扬声叫:“客人如约而至,主人金狮为何仍不露脸?”

    草丛中躲藏的金狮程彪长身而起,点手叫:“这边来,姓印的。”

    这家伙出现在四凶魔的身后,印-必须向对方接近,在两丈外止步,笑道:“程彪,你只带了四个人?”

    这句话份量甚重,分明末将四凶魔放在眼下。

    第一个无名火起的人是雷锤谷行,苍黄的脸色一变,怪眼怒张,灰须无风自摇,阴森森地问:“小辈,你就是印三?”

    他干咳了一声,说:“不错,我叫印三。老伯是程彪请来对付小可的人?请教老伯尊姓大名。”

    “老夫谷行,小辈,你该听说过老大的名了。”

    “抱歉,小可出道不久,所知有限。”

    “你小子好狂,是谁调教出来的弟子?听说你会醉里乾坤步,是真是假?”

    “老伯不必盘根问底了,把小可约来,诸位不知有何见教?”

    “老夫要杀死你。”

    印-沉声地说:“老伯快人快语。不过,小可认为老伯在江湖声誉极隆。辈高望尊,替凶横霸道的金狮程彪出头,师出无名且有助恶之嫌,未免有损老伯的清望,程彪大有陷老伯于不义的恶毒念头,尚清老伯三思。”

    他这些话,自然说得够客气,把老魔捧上了无。无奈老魔不吃他这一套,向同伴怪笑道:“嘿嘿!朋友们,听见这小子的话么?”

    幽魂于禄哼了一声说:“听见了。”

    “如何?”雷锤谷行再问。

    “这小畜生牙尖嘴利。”假如来冷冷地说。

    “咱们有何打算?”雷锤谷行问。

    母夜叉奚大娘不耐地说:“把他毙了,一了百了。”

    雷锤转向印-说:“小子,你听到了?”

    印-知道这些老魔已不可理喻,再说也只是徒费口舌,苦笑道:“听到了,小可仍然请诸位……”

    “你还有话说。”

    “好吧,没有了。”

    雷锤谷行缓缓整衣而起,嘿嘿怪笑道:“小辈,你是自刎呢,抑或要老夫亲自动手?”

    印-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吁出一口长气说:“在下年轻,对花花世界十分留恋,不会傻得抹脖子自杀,尊驾恐怕得亲自动手了。”

    雷锤谷行见他出奇地平静,冷傲之气无形中消去了三分,哼了一声道:“你如想不死,老夫大发慈悲,给你一条生路,不要错过了。”

    “生路如何走法?”印-问。

    “跪下向咱们每人磕四个响头,老夫废了你一耳一目,然后限你在日落之前离开白河,半天工夫给裹伤该已够了。”

    印-终于怒火上冲,忍无可忍,激起了冲霄豪气,野性大发地大叫道:“你这老狗未免欺人太甚,老昏老悖你怎么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而不死?你给我磕四个响头,我也不会饶你,你上吧。”

    雷锤谷行几乎气炸了肺,一声历吼,疾冲而上,右手一挥,罡风乍起,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印-削去,出手之快,骇人听闻。

    印-吸腹扭身,从对方的指尖前闪走,危机间不容发,闪避的身法似乎并不迅捷,但却恰到好处地避过老魔快速绝伦的一击。

    雷锤谷行一怔,大喝一声,转身欺进来一记“鬼王拔扇”,这次改攻上盘。

    印-向下一挫,脚下乱扭,滴溜溜从掌下滑走,上身歪歪斜斜撞向老魔的肋背,怪声怪气大叫一声,以牙还牙一掌反削,“噗”一声削在老魔的肋背上。

    雷锤谷行竟然无法避开这诡异的一击,身不由已向前冲出。

    印-暗暗心惊,这一掌已用了八成幼,象是击在韧革上,反震力甚是凶猛,老魔的护体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之境了,不可力敌。

    但他已获得机会,无暇容想,一得手,人随势扭身旋转,大喝一声,双脚已踹在雷锤谷行的腰背上,力道千钧,踹得结结实实。

    雷锤一时大意失机,阴沟里翻船,身不由已向前冲,定不下马步,这两脚委实太重了,身躯不至受伤,但立脚不牢失去反击的机会

    印-扭身着地,一纵而上,大喝一声,一掌劈在老魔的后脑上,这一掌用了全力。

    他用的全是贴身的搏击术,凶狠如狮,迅捷如豹,抓住机会便给对方一阵快速凶猛的打击,身手灵活变化无穷,剽悍。大胆、骁勇,主宰了全局。

    “蓬!”雷锤谷行终于倒地。

    这瞬间,印-已巧妙地解开对方的流星锤,一跳八尺,大喝一声,流星锤破空疾飞。

    原来母夜叉奚大嫂恰好扑出抢救,短叉已撤在手中。

    印-所跳出的方向,正好迎着母夜叉的来路,双方对进,瞬眼间便已近身。

    流星锤射到,势如雷霆。

    母夜叉扭身就是一叉,叉住了锤柄的扣链环,猛地夺手缴锤。

    印-鬼精灵,对方收叉夺锤,他不但不收链,反而将链索向母夜叉掷击,人化狂风,急撞而入。

    快逾电光石火,在母夜叉的脚前扑倒,凶猛地一腿扫出。

    短叉被锤链所缠住,母夜叉也许是上了年纪,反应未免慢了些,同时也没料到印-竟然扑倒用腿进攻,大逾常规防不胜防,这一腿力道出奇地沉重,怎受得了?惊叫一声,扭身便倒。

    两个男女老魔先后倒地,前后仅分秒之差。

    幽魂于禄与假如来,皆骇然站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印-发呆。

    印-一跃而起,拔剑出鞘虎目中神光炯炯,立下门户威风八面地说:“还有谁肯亮兵刃指教,出来。”

    雷锤谷行狼狈地爬起,猛摇着脑袋摸着腰背,脸色死灰地叫:“罢了,老夫一时大意,断送了一生的威名。小子,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舍了心爱的流星锤,头也不回地踉跄走了,苍老的背影令人有点恻然心动。

    母夜叉的右腿受伤甚重,艰难地,一跛一跛地随着雷锤柱行下山。

    印-的英风豪气,把幽魂和假如来的气焰压下去了。

    幽魂昨晚栽在印-手中,被印-救走了令狐楚,但并不知是印-所为,心中本就有点悚然,对任何人皆怀有三分戒心。”

    目下见印-一照面间,便放倒了两位老同伴,心中更是吃惊,向假如来说:“屠兄,我先上。”

    假如来轻拂着铁骨大蒲扇,悚然地说:“于兄,你上就上吧。”

    “你呢?”

    “我?”

    “咱们并肩上,如何?”幽魂厚着脸皮说。

    假如来却不上当、摇头道:“并肩上,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咱们就不用混了,对不对?”

    “依屠见之见……”

    “兄弟先走一步,日后再说。”假如来毫不脸红地说,扭头便走。

    幽魂伸手虚拦,凛然地低声道:“屠兄,咱们如此一走,四位江湖元老名宿栽在印-辈子下的事传出江湖,咱们一切都完了,而这件事无法不传出去的。”

    假如来也冷静地低声说:“咱们栽在酒狂的门人手中,算不得丢人现眼。”

    “但屠兄,咱们……”

    “于兄,声誉重要呢,还是命重要?”

    “这……当然是命重要。”

    “因此,我得走。”

    幽魂于禄一咬牙,也说:“好,我也走。”

    说走便走,两人向山下飞掠。

    金狮程彪大骇,拔腿急追狂叫:“两位老前辈等我一等……”

    “你不用走了。”印-叫,衔尾追人

    幸而金狮相距甚远,奋力狂奔居然快速无比,印-想快速追及也不是易事。

    两位老前辈置之不理,不但不等,反而走得更快,哪管他的死活?

    有救了,逃至树林啦!

    印-已接近身后,是否有救难以逆料。

    “快拦住他!”金狮声嘶力竭地狂叫。

    林内抢出十余名大汉,九头鸟程长源领先冲出接应,一剑挥出叫:“爹,快走。”

    八大金刚的鹰爪惊天张永旭,曾经吃过印-的苦头,这时居然奋不顾身抢出,猛扑飞掠而至的印。

    首先接触的是九头鸟程长源,“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接上了。

    九头鸟的剑突然反向外荡,空门大开。

    印-放弃用剑取敌,架开剑斜身切入,“噗”一声一脚踹在九头鸟的右膝上,再将九头鸟挑翻。

    冲上的鹰爪惊天尚来不及递兵刃,突觉银芒刺目,剑气迫体,印-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咽喉。

    他已来不及招架,眼看要眼睁睁向剑尖上凑。

    鹰爪惊天大骇,总算幸运,距剑尖不足半寸,刹住了脚步,只惊得浑身发软,心胆俱寒。

    印-却不杀他,剑尖上抬,电虹一闪,鼻尖被划破,鲜血泉涌。

    “滚!”印-喝声似乍雷,剑光如电。

    鹰爪惊天尚未不及转念,“叭”一声右颊被剑身拍中,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仰面摔倒。

    其他的人眼明脚快,谁还敢上前送死?脚底下抹油,一哄而散。

    九头鸟右膝象是碎了,连滚带爬挣扎而逃。只逃出七八步,左膝弯突被踏住了,叱声震耳:“你认命吧。”

    “饶命!”九头鸟如狼嚎般狂叫。

    “饶你不得。”

    剑锋冷似冰,贴在颈侧。

    九头鸟魂飞魄散,伏在地上尖叫:“我叫你爷爷,饶命,饶……命……”

    “叫爷爷也不饶你。”

    “叫你祖宗!……”

    “叫祖宗也不饶你。”

    “饶……命……”

    “我有话问你,你得从实回答。”

    “我死也不敢不从实回答。”

    “好,如有一字虚言,印某活剥了你。”

    “决不敢有一字虚言,我以性命保证。”

    “贵地有一个叫癞头龙姓卓的人么?”

    “你是说卓大爷卓号?”

    “不错,就是这个人,他是八年前领贼兵第一个杀入谷城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

    “目下他住在何处?”

    “住在城南青岭下,距城约十里左右,一条小路可直达他的万竹山庄,路通一百六十里外的竹山县境,很好找,只消看到山上山下都是精竹,便是青岭了。

    “他这几天在不在城里?”

    “他经常入城,至于这几天在不在,我不知道,他卓家与我程家并无往来,青山以南一带,全是他的地盘,严禁外人进入山区开垦。”

    “他养了多少打手?”

    “不知道,反正不少。”

    印-收了剑,挪开腿,又问:“能不能在城内找到他?”

    九头鸟仍不敢爬起,仍然伏在地上说:“你找不到他的,这人不易亲近。”

    “只要他在城中,在下便可找他。”

    “但他目下不叫卓均,你怎能找到他?”

    “哦,他改了名?”

    “连姓也改了,叫张文通。”

    印-哼了一声,冷笑道:“九头鸟,你该死。”

    “大老爷!饶命!”九头鸟如丧考妣地叫。

    “你说你程家与他卓家并无往来?”

    “这……这……”

    “说!”

    “印爷,这是实话,两年前确曾有往来,但后来为了争地盘,两家翻了脸……”

    “胡说!”

    “天老爷,我……我不敢胡说。”

    “两家翻了脸,刚才你却称他为卓大爷,为何?”

    “这……叫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你该叫他为张大爷。”

    “印爷有所不知,当年他与家父曾经合兵攻打襄阳,交情不薄,虽则他改了姓名,但在当年的伙伴中,仍然彼此以真姓名称呼。”

    “好了,你给我滚!”

    “是,我滚!我滚!”

    九头鸟连滚带爬地走了,印-也打道回城。

    接近城门口,突见北门外的白河废堡方向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动,忖道:“程家出了乱子。咦!会不会是令狐楚趁火打劫打落水狗?我得前往看看。”

    金狮程彪随四老魔到塔山邀印-前来决斗,九头鸟也带了人埋伏策应,想等到四老魔杀了印-,便率领爪牙入城杀入廖家斩草除根。

    因此,白河废堡程家,便显得有点空虚了。

    恰好程家的两位姑娘也不在家,仍在城中逗留,只有一个武艺平常的军师柳成主持大局,庄院中毫无戒备。塔山上四老魔见机溜走的同时,庄院的大厅出现了令狐楚的身影,出现得极为突然,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堡墙四周的警哨根本就不见有人走近堡墙,更不可能有人从堡门堂而皇之地进入。

    他是从后堂门进入大厅的,厅中的两名健仆吃了一惊,一个健仆惊问:“咦!你是什么人?”

    令狐楚呵呵大笑,背着手走近说:“你这人真健忘,在下是随幽魂于禄同来的人,你怎么忘了?”

    “怪事,四位老前辈来时,并不见有随从……”

    “你不是看见了么?”

    “我看见了?”

    “噗”一声响,健仆的心坎挨了一记重拳,胸骨折断内陷,身躯倒飞,“砰”一声跌出丈外,这一拳重如山岳,出其不意袭击,实难闪避。

    另一健仆大骇,向外狂奔叫道:“有奸细……啊……”

    令狐楚追出,一剑从健仆的背心刺入,笑道:“高手皆不在家,在下要杀个痛痛快快。”

    狂叫声引来了两院中的人,首先抢入四名大汉。

    “打!”令狐楚沉叱,双手齐扬。

    六枚淬毒透骨钉势如骤雨,全射在四大汉身上,狂叫声刺耳,撒豆似的倒了一地。

    令狐楚拔剑出鞘,一声狂笑,人化狂风剑似龙腾,冲入从东院涌入的大汉丛中,一冲之下,便刺倒了三名大汉,惨号声惊天动地。

    全堡大乱,惨叫声从各处传出。

    后堡出现了葛奇,他象一头疯虎,手中的厚背单刀像是阎王令,见人便杀形如疯狂。这位曾受酷刑,而又被一个蒙面人救走的好汉,竟神奇地出现在后堡。

    在他身后,另有四个咬牙切齿的中年人,皆带了单刀,五个人同向前堡冲,赶杀那些四面奔窜的爪牙。

    全堡大乱中,却不见军师柳成出面主持大局。

    葛奇恨重如山,杀入一座大楼,劈翻了两名打手,举刀大吼道:“朋友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放火!放火!”

    后堂的秘室中,金狮程彪的老妻,偕同儿媳与两名仆妇,紧闭了室门,各提了钢刀戒备。

    这是一座特制的石砌秘室,四面再加复壁。不怕水淹火攻,闭上了沉重的铁叶门,谁也休想进入,是预防万一的应变避难所,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叮当!”小金铃发出清鸣,这是外面与室内的秘密汛号。

    老太婆拉开铁叶门上的一个掩眼孔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站着的军师柳成,心中一宽,问道:“柳军师,外面怎样了?”

    军师柳成笑道:“进来了两个人,已被困在前院,主母请出去讯问他们的来历。”

    “不是印三?”老太婆问。

    “不是。”

    “老爷回来了没有?”

    “该快了,已经是午牌末啦!”

    铁叶门拉开了,婆媳俩跨出门外,两个仆妇则留在室内,她们是老太婆的心腹,也是看管秘室的人。

    军师柳成闪在一旁,欠身道:“请主母启程。”

    老太婆领先便走,手中的刀并未放下,媳妇后跟,也提着刀。

    军师柳成在后跟随,猛地一掌劈在媳妇的后脑上,摘下媳妇的刀。

    “砰!”媳妇倒下了。

    老太婆闻声转身,不由大骇,尖叫道:“柳军师,你怎么了?”

    柳成一声狂笑,手起刀落,“喀嚓!”媳妇的脑袋分家。

    老太婆太骇,大叫一声,一刀挥出,居然刀风虎虎扑面生寒,颇见功力。

    “铮!”柳成架开一刀,立还颜色,回敬一招“青龙人海”,攻向老太婆的下盘。

    走道狭窄,施展不开,力大者胜,双方必须硬攻硬接,丝毫不能取巧。

    “铮!铮铮铮……”硬封硬架,双方接触火星直冒,两人的刀皆出现不少缺口。

    “铮!”老太婆架住一刀,狂叫道:“来人哪!军师柳成是卧底的奸细。”

    柳成连攻三刀,把老太婆逼退五六步,狂笑道:“老贼婆,你叫吧,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了。在下将你程家的死对头,养在地底另一座秘室中,就等这一天到来,目下他们已把内堂的人全部加以清除,这里已没有人了。”

    老太婆目眦欲裂厉声问:“柳成,我程家待你不薄,八年来将你倚为心腹,没将你看成外人。你为何如此寡情绝义?”

    柳成发出一阵比哭更凄厉刺耳的笑声,笑完,咬牙切齿地说:“你两个满手血腥的恶贼,也有今天。不错,在下有幸成为你们的心腹,八年来替你们策划创建基业,献计替你们巧取豪夺获得金银山积,为你们争地盘与你们的朋友反目孤立你们,处处结仇树敌,就为的是今天。”

    “为什么?你为什么?”

    “贼婆,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么?”

    “十二年?谁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你……”

    “你该记得的,那时,你夫妇带了六千喽罗”

    “这……不错,好像是在荆门州一带……”

    “那天你们攻打荆门州,第三次失败退至双河口。”

    “对,咱们攻了三天劳而无功。”

    “你夫妇的贼营设在双河口镇中,先已洗劫一空,然后住在镇中的油坊内。

    “不错,老身记起来了。”

    柳成一声厉叫,泪下如雨,狂叫道:“贼婆,你们在油坊做了些什么大人共愤的事?”

    “这……”

    “说呀!说呀!你说呀!”柳成凄厉地叫号。

    老太婆脸色大变,吁出一口长气,双目涌现出恐怖的光芒,用不稳定的声音说:“第二天开拔,我记起来了,拙夫命手下将油坊主人一家九口,除了带走两个年轻女人之外,全部砍头,尸体吊在镇口,脑袋丢在路上任由人马践踏。”

    “你们为什么?”柳成可怖地厉声司。

    老太婆颊肉一阵抽搐,打一冷战说:“好象是那位大闺女,咬了拙夫一口。”

    “她为何咬你那该死的贼丈夫?”

    “这……拙夫要她陪宿……”

    “你呢?”

    “我夫妇各寻乐趣,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知道油坊地窖下藏了一个人么?”

    “好像已搜过地窖,不见有人……”

    “人藏在盛芝麻的竹篓内,以竹管伸出透气,所以未被发现。

    “你……”

    “油坊主人姓柳。”

    “哎呀!你……”

    “我也姓柳,是藏匿在竹箩内唯一生还的人。父母兄弟子侄皆被你们杀光,妻与妹被你们掳走,尸体赤裸裸地暴露在五十里外的河滩上。你看我,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成可以杀人放火的复仇者。我花了四年工夫,方设法投入你们的贼伙。本来想找机会擒你们交官府凌迟碎剐,可是我武艺有限,无法可施,只好忍痛待机。八年,八年来,我尽量唆使你们作恶,尽量让你们与人结仇,希望有一天大批仇人上门,眼看你们受报。你们已受到朝廷宽恕不究既往,交官府治罪的计谋落空,我只好寄望于江湖豪杰身上,果然被我等到这一天了。”

    老太婆大喝一声,一刀劈出奋勇夺路。

    “铮!”柳成架开一刀,贴身抢入,丢掉刀将老太婆扑倒,一手叉住老太婆的咽喉,一手扣入老太婆的双目,历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老太婆一声历叫,反转刀锋向他的后颈一拉。

    但斜刺里飞来一条腿,“噗”一声将刀踢掉了。是葛奇,叫道:“柳兄,火快烧到了,快走吧。”

    柳成一蹦而起,一双手全是血,左手握住老太婆被掏出的一颗眼珠,形如疯狂地抓起刀,一阵狂砍,砍一刀叫一声,老太婆被大分八块,惨极。

    葛奇于心不忍,拖开他大叫道:“算了,这十二年你够受的,但你不能太过残忍,走吧,快回荆门州重整家园,我带你去搬些金珠上路。”

    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十二年来志切复仇,八年漫漫岁月留在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中,这种日子真不易熬,刻骨铭心将痛苦隐藏在心底,还得替仇人卖命。这位军师柳成,终于天从人愿等到这天来临。

    他怎肯走?程彪父子还在,他怎肯放手一走了之?真凶是金狮程彪,杀了老贼婆仍不算是报了仇。

    他号叫着,一刀砍下老贼婆的头提在手中,向外狂奔。

    葛奇长叹一声,自语道:“他用心良苦,教唆金狮父子作恶,为了报仇,不知坑了多少人,我可说也是他所害的一个无辜受害者。唉!但是,我仍得帮助他。”

    他跟随在后,候机接应。

    怪,怎么堡门口杀声震天?

    一群各色打扮的老少,正杀入堡内,见人就杀,象是一群出押之虎。向外逃的打手们冲不出去,只好转向内逃,情势大乱。

    领先杀人的是十余名中年人,后跟的是万里长风范家昌冯志超师徒,和老仆葛福。

    万里长风被王芙蓉砍掉左小臂,创口未愈,仍绑着伤巾,依然勇悍万分。

    柳成手提着两个人头,右手挥舞着单刀,形如疯狂向外狂奔。

    潮水般退回的打手们互不相顾,有人大叫:“军师,快来,有人杀入堡内了。”

    叫声中双方接近,柳成大喝一声,一刀砍在打手的右肩上,发狂般大叫:“杀!杀……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军师疯了。”有人大叫,四面奔窜。

    后到的葛奇没有机会杀人,只好跟在柳成后面。

    人群四散,各找对手。

    远处的万里长风看到了柳成,大叫道:“那就是程老贼的狗头军师柳成,破裂了他!”

    葛奇火速跟上,大叫道:“范叔,放过他,让他走。”

    万里长风大喜欲狂,奔近叫:“葛贤侄,真是你么?”

    葛奇奔上行礼道:“真是小侄,两世为人。”

    “贤侄这些天……”

    “一言难尽,总之,这位狗头军师救了小侄。”

    “怎么回事?程老狗呢?愚叔星夜赶至郧阳,恰好碰上你师叔,他老人家召集了不少朋友,赶来兴问罪之师,却发现堡中……”

    “有位叫印-的人……”

    “哎呀!他还在?”万里长风兴奋地问。

    “要不是他,咱们那有今天?范叔,先铲除这些贼爪牙,等程老贼回来,而且须安排对付四个魔头,但愿老魔们败在印-手中,不然咱们将吉凶难料。”

    柳成杀开一条血路,出堡奔向塔山,山风一吹,他神智一清,认准方向急走。

    白河废堡至塔山,不需经过白河城,沿山麓一带的小径,可到达正化禅寺。

    后面远远地,令狐楚背了一大包金珠,远远地跟踪。不知有何阴谋。

    金狮程彪在长子程长源率领金刚与打手的掩护下,逃得性命下山,急如漏网之鱼,向白河废堡狂奔。

    这位十余年前率领上万喽罗的剽悍匪首,过了八年悠闲的惬意自在岁月,也许是年事已高,也许是对目前的富裕生活感到留恋。

    因此豪气早消不复当年,对死极为敏感;贪生怕死的念头,已取代了当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亡命豪气。

    目下,他唯一的念头是快逃,逃回家有无数打手保护他,有妻子儿女与他共度难关。

    他后面,大女儿宽心地在后面远远地跟随,老父平安脱险,做女儿的自然感到安心。

    女生外向,确有几分道理。塔山之会,这位程大小姐心中天心交战。她对印-有说不出的感觉,是爱是仇,感觉上极为模糊。

    总之,不管是谁胜谁负,她都觉得心乱不安。现在,她总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深感安慰,上苍对她已够仁慈了。

    她却不知,幸运之神正远远地离她而去。

    她跟在后面,要是万一印-追及,无论如何,她得设法阻止印-对乃父下毒手。

    金狮程彪狂奔了两里地,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已令他髀肉复生,显然发福甚且有点臃肿,练功的苦事早就搁下了,能一口气狂奔两里地,已是难能可贵啦!如果不是为了逃命,他决难奔跑一里半里。

    终于,他气喘如牛地在路旁的树下坐倒,一口气缓不过来,虚脱昏眩的感觉无情地袭到,脸色泛青,往树杆上一靠,苦笑道:“到底是老了,跑不动啦!不行,我得继续练功,不然就垮了,明天就开始。”

    这些年来,他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重新练功,不知说了多少次明天就开始。可是,决心不消片刻便云散烟消,明天还有明天,他所说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不见有人追来,他心神一懈,人便整个崩溃了,无边倦意涌上心头,再也不想移动,闭上眼假寐,不再管身外事啦!似已朦胧入梦。

    他休息的地方是一处山洼,草木葱笼,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白河废堡的冲霄浓烟,他无法看到。

    不久,他听到下面传来了嚎亮的歌声:“人生本是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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