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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惨 死

    原来所谓“索魂鬼爪”,是一副形如鬼爪的尺长皮套,指尖长出寸余,其状如钩,套于手上使用。

    至于毒在何处?是否另有作用?除沈剑南和老怪笑面银豺之外,举世之上恐怕再没有人清楚了。

    梅梦生斜目瞟了沈剑南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小爷总算领教过‘云漫中天’一派的功力,不过尔尔,吃饭的家伙还你,小爷冷眼看你怎生闯出狗阵。

    说着抖手将鬼爪扔了过来,沈剑南这才看出,梅梦生双手竟也戴着一副皮套,色如人皮不知何物制成。

    他暗中皱眉,接过鬼爪套在右手,注目四周,说声晦气,原来无巧不巧,自己正好飘落在黑狗大阵的正当中。

    梅梦生此时突发啸声,四十条雪山黑獒,霍地一齐站起,巨耳直耸,待令而动,獒王及哮天却又扬声说道:

    “梦儿稍待施令,容他休歇片刻。”

    沈剑南闻言心惊,耳闻江湖中人传言,及哮天狠毒至极,含笑杀人如捏虫蚁,今朝却怎地对自己这般良善?

    昔日武林有言‘枭夺三魂,豺索一命,若遇獒王,九族尽倾’!沈剑南直觉得这决不是个好兆头。

    事已至此,沈剑南只有暂抛百思,静心纳气,很快地周天运行一遍,自觉内力已均,疲劳尽失,但却突然感到腰间四周稍有不适,眉头一皱也就淡过,他哪里想到,这才是致命的原由!

    梅梦生此时对他冷冷地一笑说道:

    “怎么样,可以动手了吧?”

    沈剑南也冷冷地反问他道:

    “你还不发令,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梅梦生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仰天长啸,音调奇特,蓦地从石楼中又窜出四条黑獒,颈间却无银箍,但比阵上的四十条黑犬,高大了许多,自楼门窜出,却分南北东西四方纵落,成为狗阵的后卫。

    长啸转低,霍然高扬,却又划然中止,四十獒犬咆哮不绝,撩牙磨响,红舌狺狺,但却无一扑上。

    梅梦生陡地手指着沈剑南,对獒犬喝道:

    “黑儿们,上!”

    沈剑南听得一声“上”字,知道狗阵已经发动,他怎肯容得群獒扑上之时再动手脚,倏地飘身飞临右方那条犬旁,仗恃索魂鬼爪毒极,不论人畜沾之即死,暴然伸手,抓到黑犬的颈际!

    讵料那条黑犬,动也不动,容沈剑南五指将到颈上的刹那,突然向左旁一滚,身躯仰翻,斜啮沈剑南的右腿。

    此时另外五条黑犬,已悄没声地飞扑而到,沈剑南想不到犬解武技招法,一抓成空,即知不好,四面猛犬扑来,他陡收右腿,旋身进步,劈空震出一掌,预料身后那两条黑犬,至少伤亡其一。

    谁知另外那五条猛犬,暴扑是虚,在沈剑南旋身之时,已各归防域,反是那条仰卧突袭未成的黑狗,乘沈剑南发掌之际,再次啮到。沈剑南连环迈步,右旋闪避,并不纵起,这是他聪明地方,深知獒犬灵异,翻纵若飞,为数四十四条之多,纵飞必须降落,彼时恐怕难逃群攻之危。

    群獒陈列十丈,沈剑南深知这是厉害的地方,任你是谁,提力平跃,也休想超越十丈,但他并不惧怕当前的獒犬大阵,他早已经有了出阵之法,使他恐惧不安的是,闯出狗阵之后,怎得生出狗庄。

    及哮天虽曾言明,脱身狗阵去留任便,设若至时反复,自己又能奈其何?是故他尚且不肯轻施煞手。

    沈剑南尽量施展小巧之技,闪避獒犬扑击,一边并暗自计算,和围庄石墙的距离。

    他发觉要是闯出狗阵,若能允许自己一连三个纵身的话,必可飞越三丈石墙而逃出狗庄。

    不过唯有一处致命阻碍,必须在出阵之后,迅捷解决才行,那就是虎视眈眈蹲踞不动的另一条后卫巨大黑獒。

    思索至此,暗中蓄力以待,黑犬此时已如走马灯般开始轮攻不休,时左时右,令人防不胜防。

    沈剑南明白这是最最耗敌体力的攻击,久之自己必然气虚神散,稍有空隙,群獒集扑而到,一个失神,怕不被黑犬撕为零碎,他早想要用闪电般的手法,擒获一只獒犬,当做兵器开路,只是群犬灵异至极,不是一扑即去,便是三五条一块儿攻到,使你顾此失彼,接应不暇。

    他不由凶性溅发,这时黑獒恰好四条分四方扑来,沈剑南倏地飘身直奔东面一条抓去,那条黑獒人立而起,举爪相搏,左右及西方的三条黑獒,疾如闪电也同时攻到,沈剑南却突地舍弃正东一条,旋身退步暴出双掌,已将身后那条黑犬的一对前爪抓住,暴喝一声轮甩出手。

    此时十数条獒犬,已经一齐咆哮扑上,沈剑南手握住被擒的黑狗,横扫群獒,岂料手中那条猛犬,腰身一弓,后爪已抓向沈剑南的前胸,沈剑南不防此着,赶紧双臂奋力,将此犬抖扔山手,又有四条,已攻到腿际,群犬齐上,惹火了索魂客,他扬喝提力,排定般发出扫云入壑一掌。

    后卫那条名叫“小黑”的异獒,此时霍地一声长号,群犬纷纷暴退,沈剑南自认必可中的之一掌,竟然打空。

    他毫不迟疑,身形微起,直闯正南,双臂一顺,接连又劈出两掌,正南方守阵黑犬,左右纵避,沈剑南料知身后群獒必然悄悄扑上,修地转身,甩出疾厉之一掌,随即霍地回旋,高拔丈五疾射出阵。

    这次果然如他所愿,身后獒群为掌风所阻,追扑已迟,迎面黑犬,恰电左右闪躲,无法拦截,虽然仍须飘落再起方能越出十丈阵地,但他自信施展极具威力之拂云掌法开路,必可成功。

    那知身形拔起疾射飞纵之后,蓦觉身后似有一物紧随不舍,对方身手极端轻灵,不由吓了个亡魂丧胆。

    百忙中偶一回顾,那条最大的黑獒,不知何时飞纵而起,正在背后,前爪几乎探及自己的肩背,红舌垂涎,獠牙森立,沈剑南惊凛之下,迅捷下沉,右臂后甩,击出一掌。

    他深知这一掌必然无功,但却可以稍阻这条异獒的前进,以便自己早一步纵落地上,讵料异獒身法忒地诡奇,弓腰、沉爪,半空倏地一翻,非但躲过一掌,并已转到沈剑南的对面,前爪扑在沈剑南的肩头,后爪紧抓着他的双腿,异獒一登再翻,从沈剑南左边脱出,沈剑南双肩已被抓碎,两腿鲜血清流,伤势虽重,但并不痛,微有麻痒的感觉,才知异獒爪有剧毒!

    沈剑南强纳真力,自封穴道,不让毒气很快蔓延,井将全身力道集于双掌,含蓄着拂云神功的威力,准备下手击毙这只异獒。

    “小黑”是目下狗庄中,最精灵厉害的三条神獒之一,久经严训,善观时机,爪伤沈剑南后,纵落地上,一声咆哮,群獒立即闪出阵去,它却虎踞一旁,注视着刚刚潦翻落地的沈剑南,毫无逃意。

    沈剑南翻落之后,直对小黑走来,小黑一步一步跟着后退,沈剑南此时腰际突觉麻木,肩伤奇痒,料难逃生,猛然甩出左手所套的索魂鬼爪,直袭小黑,右手鬼爪竟自暴然发出,奔向一旁发令的梅梦生打去,他根本不管击中与否,倏然飘身,双掌直对小黑打出扫云入壑之一式。

    发掌之后,真力已懈,喉间一干,头觉奇重,双目金花飞扬,腰间麻木越甚,胸口一闷,昏死地上!

    醒来时,沈剑南只觉全身酸痛,呼吸难畅,口干舌苦,四肢无力,衣衫尽被水湿,面目似觉有些肿胀。

    他强欲睁眼,竟然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喟叹一声,听其自然,半响之后,觉得似乎好了一些,但却仍然动不能动,提提内力,只惊得他冷汗暴出,自己真气已散,数十年的功力,尽皆消失!

    他不禁悲由哀生,泪珠滴下,无情泪,化解了眼角上的血渍,勉强睁开了眼,乍出东海的旭日,红耀目晕。

    这次他反而不觉惊奇,明白这是第二天的清晨,自己昏死了整整一夜,他又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怕在心里,止不住胆颤神凛,他暗中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刚刚睁眼,会看到草木丛林呢?为什么我好像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又为什么我不能挪动一步呢,甚至连举手都无法办到呢?

    一阵微风拂过,使他醒悟了不少,再次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已确实只能用右眼视物,左目已被挖掉!想回回头,无法办到,所幸自己是半靠半卧,身后不知是依靠着什么,因为他发觉自己的皮肉,已经失去了触觉,但从眼前的景象看来,自己是在荒郊野地的树林边沿,背后大概是株树干。

    他忆及獒王及哮天的话,要留下自己点什么,是了,及哮天留下了自己那一身功力,及哮天留下了自己的一只左眼,然后把自己弃置在荒郊野地,任虫啮鼠咬,狼犬吞食,想到自己横行一世,落此下场,不由震声哈哈狂笑。

    他笑自己数十年来,不知生生挖掉过多少英雄人物的眼睛,毁伤过多少男女侠士的容貌,剥下了多少武林奇客的人皮,如今,自己的眼睛也被别人挖掉,面目全非,浑身肿胀,动不能动,莫非这就是因果报应?

    说他是在狂笑,莫若说他悲极发狂来得恰当,沈剑南此时确已哀伤至绝,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毙命?更不知道自己将会丧亡在贪狼还是饿狗的口中,他似乎已经身受到啃嚼骨肉的痛疼,和听到那种噬啜声音,笑声越发凄厉!

    恰当此时,在他身旁倏地闪射过一条人影,这人的身法太快,眨眼的当空,已经远去了十丈有余;但却被沈剑南那种凄厉凛人的狂笑声音所惊,骤然停了下来,回头瞥了沈剑南一眼,惊咦一声飘然而回。

    这人站在沈剑南的正面,温和地说道:“是谁这般歹毒,对你下此狠手?”

    沈剑南霍地止住笑声,那只血红的右眼再次睁开,等他看清对面这人之后,心头一颤,暗忖这不是那个蒙面女子吗?当笑面银豺一再严谕,令他必须擒获蒙面女子的时候,他已经判断出这是何人,此时不由脱口问道:“你是沈珏娘?”

    蒙面女子暗中一凛,声调转厉,沉声问道:“你是哪个?”

    沈剑南突然恢复了灵智,血红的右眼,滚转个不停,他在思索应当怎样回答,心头掠起一股复仇的怒焰。

    蒙面女子聪慧过人,目睹斯情冷笑着说道:

    “我劝你不必捣鬼,有话就说,你虽满腹恨怨,目露煞火,可惜五脉已断其三,活不过对时了。不错我正是沈珏娘,你能见到我这个打扮,开口就叫出我的名姓,必然是飞龙山庄的人,你若不暗中亏心,念你所受惨极,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或能代你去办,否则真假虚实,我自分别得出来,到时我抖手一走,你却要多受上不少活罪,说不定还会尝到狼啃犬啮的滋味!”

    沈剑南闻言喟叹一声,似是放下那临终之时,还要施展阴谋的狡狯心肠,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你先摘下那蒙面的纱巾来。”

    沈珏娘闻言全身一震,她并设有摘下纱巾,却在暗中闭目沉思,半晌之后,她恍然大悟,沉声说道:

    “沈剑南,你也有变作这般模样的一天。”

    沈剑南惨然一笑道:

    “我这才放心,果然是你。”

    沈珏娘倏地摘下蒙面纱巾,露出了一副狰狞丑怪至极的面目,嘿嘿地发出一阵凛人心胆的冷笑!

    沈剑南又是一声吁叹,幽幽说道:

    “我故意要你摘下纱巾,就为试探是不是你,昔日挖你左目,毁你芙蓉玉面的事情,只有笑面银豺和你我三个人知晓,相信若要当真是你,经我一问,你也就能知道躺在身前的活死人是谁了。

    如今诚然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虽有满腹恨怨煞火,五脉已断其三,动不能动,是莫奈人何了。

    不过我也要用同样的话来劝你,你恨我至极,有喝我之血食我之肉寝我之皮的念头,可是现在我已落此下场,再多受点折磨,也不过是促我早死而已,你应该相信,我已是再无所惧了。”

    说完他淡淡地一笑,沈珏娘蹙眉问道:

    “话说完了吗?”

    沈剑南郑重地回答她道:

    “没有,假设你当真能代我办件事情,我还有几句关系梦生的话要告诉你,很要紧,足值你对我的承诺。”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稍停之后,才慨然说道:

    “沈剑南,我可以承诺代你办理点事情,不过你要听明白,这和你要告诉我梦生的事情,却无任何关连,那些话仍然随便你说不说,还有就是杀人害人的事情,恕我不能代你办理。”

    沈剑南笑了笑,开口说道:

    “让我先说有关于梅梦生的事,信不信由你,但请别在中途发问,说完之后,任何疑问我都可以回答。”

    “距离飞龙山庄约三十几里路程,是西南方向,有一座墙高三丈,巨石为基的大山庄,庄门上凿有一个丈大的狗头,那就是狗庄,庄主是昔日和笑面银豺齐名的獒王枭妻及哮天夫妇。”

    “庄内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模样儿活像美剑客梅三丰,这少年的名字更怪,他也叫梅梦生!我不幸误进狗庄,那个梅梦生口口声声要替他双亲报复残目毁容之仇,结果我就落成这副模样!在狗庄之内,我亲眼看到韦长虹和少林的大方禅师,在位处逗留,飞龙山庄内的银燕三奇,也被收留庄中。如今我要说烦你代办的事了,共有两件,一件是笑面银豺已经赶奔蓉城,极可能要不利章性初一家,事完之后,他必然远上峨嵋,探索‘不归谷’,我虽不知谷中藏有何物,但敢断定是紧要的物件,章性初一家的性命,和那不归谷中的存物,断断不能叫他得手,你可答应我办到?”

    第二件事更容易了,请念沈剑南也是武林中人,助我二指之力,免我多受酷苦,若能再将尸体掩埋,尤感大恩大德。”

    沈珏娘深沉地叹息一声,她知道沈剑南的话,绝无虚假,因为内中有些已是自己知道的事情。

    她却决没想到,还有一个梅梦生,更没想到沈剑南要自己办理的竟是这么两件事情,不由犯了难为。

    沈剑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说道:

    “梅夫人,这不是暗算,如今杀我何异行善,何况出于我的自愿,你救走的梅梦生,是及哮天的孙儿,狗庄的梅梦生才是真的,当年笑面银豺掳留下梦生之后,第三年就被及哮天之子及东风救去,此事见到及哮天时,一问自明,不过你要快去狗庄才行,再迟他们或许已经离开那里了。”

    沈珏娘不由追问道:

    “他们离开狗庄,会上何处?”

    沈剑南很快地回答道:

    “令郎武技已成,及哮天夫妇也急欲找寻笑面银豺报复杀子之仇,必然追蹑笑面银豺之后,前往蓉城。”

    “你怎敢如此推断?”

    “及哮天挖我左目,残我面貌,破我三脉留我一命,并使我却能开口说话,这些足以证明他们不会久留狗庄。”

    沈珏娘闻言点头,深信沈剑南推断得不错,沈剑南没容对方再发问句,接着说道:“梅夫人,下手吧,您还等什么呢?”

    沈珏娘仍在犹豫,并非只为下手杀一个毫无挣扎能力的残废人而迟疑,她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可惜却一时想不起要问的事情,沈剑南这时又在迭声催促,她咬了咬银牙,柔声说道:

    “你再没有挂心的事啦?”

    沈剑南长喟一声道:

    “飞龙山庄内的八十灵燕,全被笑面银豺点了暗穴,无法出声,如今我虽有心解救他们,可惜已……”

    “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早有安排。”

    沈剑南闻言似乎颇为震惊,可惜他面部的肌肉,早已麻木,无法表达,但他却带着怀疑地语调说道:

    “那是笑面银豺独绝的手法,您能解救!”

    “云漫中天的‘天干弹穴’一技,还难不住我,何况我的安排也极端巧妙。”

    “如此说来,夫人必然是遇上了武林中高人。”

    “我不瞒你,若非为了追查梦生父子的下落,笑面银豺我随时皆能致他于死地,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沈珏娘了!”

    “好好好,可惜我无法目睹笑面银豺……”

    他本来要说,无法目睹笑面银豺惨死之状,可是突然想到今日自己下场之惨,突然停下来,幽长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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