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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

    三年,或许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余乐乐教书的学校叫“岱阳实验小学”,是全乡最好的小学。本来她想去更偏远一点的地方任教,可大概是因为这里缺少合师的缘故,乡里的主管部门没有同意。

    余乐乐就住在学校里,很简单的操场后面,简单的两层楼,就是这所中学全部的家当。

    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家境不好,每天都有学生想要辍学。余乐乐教书到第二年的时候,班里的学生已经从22名锐减到13名。

    空荡荡的教室里,每说一个字都会有回声。

    余乐乐的家访路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跨越一座山、两条河,余乐乐一点点踏遍山坳深处的每一个村子。山里不通公交车,她只能搭三轮摩托进山,再搭赶集的车出山。夏天炎热的日光下,颠簸的山路上她吐了多少回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恍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晕车了。

    相比本科时代蜻蜓点水的支教经历而言,这一次的支教生活让她真正了解了贫苦人家的生活。

    段萍、段珍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先辍学的两个孩子。双胞胎,长得很像,唯一的区别是段萍很少说话,而段珍则相对开朗。两的成绩都很好,余乐乐相信他们即便是升了初中也依然会是好学生。

    和城里孩子相比,这里的小学生年龄普遍偏大。她教二年级语文的时候,段萍已经11岁了。据说,是因为家境实在太拮据,拖到9岁才让儿读书。而山里的孩子读书也不过就是为了能识几个简单的字,所以到四年级的时候,她们就双双辍学了。

    余乐乐第一次到段家村,第一次看见段萍的家,就忍不住想掉眼泪: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房屋,简单陈旧的桌子与柜子。高高的土炕上被褥已经补了又补,露出发霉的棉来。这是一个失去了男主人,而主人又没有劳动能力的家庭。余乐乐似乎马上就明白了段萍辍学的原因。

    她看着段萍忙里忙外的样子,她们显然为老师能来自己家而感到些许的激动。余乐乐终于忍不住,问段萍:“如果你想上学,老师资助你好不好?”

    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这个13岁的孩子居然开口说:“不好。”

    余乐乐有点不明白,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小孩低垂眼帘,说:“要钱。”

    余乐乐急忙解释:“学费老师掏,不用你钱。”

    可谁知小孩马上算出一笔清楚的帐:“学校太远了,坐车一天来回4毛钱,可是我不上学,在家里帮妈妈编筐,一天还能赚四五毛钱。”

    余乐乐没说话,只是扭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而在另一个男孩路西强家,她更是被锅里的食物深深震撼:一锅粥,凝固了,却是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粮;菜缸里十几根已经腌得发灰、长了霉斑的胡萝卜,就是他们的蔬菜……

    余乐乐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尝遍了苦难,可是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很幸福。

    作为支教的教师,她的工资由家乡的主管部门统一发放,每月1300元。她留下一部分做生活费,剩下的几乎都哟给学生交了学杂费。

    每次回家,她都会背回许多课外书,那些彩斑斓的书籍让山里的孩子看得眼睛发亮。每当看到此情此景,她就忍不住心酸——同一片天空下,她本没有想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人过着如此窘迫的生活。

    她再也谢出来那些风雪月的故事了。她有时候看看昔日的那些草稿本,觉得很遥远、很陌生,她的生活里似乎印上了更为现实的标签,那些故作诗意的阳白雪从此与自己两不相干。

    她开始熊多与支教生活有关的文章,渐渐被诸如《读者》、《青年文摘》、《视野》等很多杂志转载。那些文章都是她的经历,是亲眼目睹,也是心声。她很用心地记录,希望能让读者了解另一种真实的生活。她还接了家乡晚报的专栏,用日记的形式记录自己的支教生活,栏目名叫“一个大学生的支教日记”。专栏反响很好,报社陆续转儡多读者来信,甚至还有好心人的汇款单,希望能帮山里的孩子重新上学读书。对于这些素未谋面的好心人,她深深感激。

    再后来,她还写了一些调查报告,陆续发表在省内的一些教育刊物上,有的甚至还引起团省委的注意。暑假,团省委“蕾工程”调查团一行来到岱阳,不仅带来文化用品和崭新的图书,同时还带来了几支暑期支教团。而母校更是定期派出支教小分队,利用寒暑假到岱阳来义务授课,同时发动在校生捐款捐物,结助学对子……

    看着孩子们快乐的笑脸,是第一次,余乐乐觉得“教育”二字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

    再看见叶菲的时候,余乐乐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在省立医院送医下乡的队伍里,她一抬头,就撞上叶菲的目光。

    两个人都愣住了。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她们注视着彼此,好像时间快速退回,仍然是20岁的那个夏天,仍然是省医大的校园里,仍然是相视微笑的两个人。

    良久,还是余乐乐先微笑着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见。”

    叶菲笑了:“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一转眼都三年了。”

    她们在学校操场上的篮球架下坐着聊天,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彼此眼角一些细密的纹。

    不过二十几岁,时光的脚都固执地要留下痕迹。

    “看你的样子,很不错。”叶菲微笑着看着余乐乐。

    “还好,”余乐乐也笑:“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他出国了。”叶菲说。

    余乐乐马上明白她说的是谁,她静静地看着远方渐落的夕阳:“听说了。”

    她转头看着叶菲,唇角有浅浅笑意:“这样对他更好一点。”

    “你会不会舍不得?”终于,叶菲还是忍不住问。

    “当然舍不得,”余乐乐也不隐瞒:“有时候梦到他,还是会哭着醒过来。”

    “可是,”她的语气淡淡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说到底,我还是要他过得好,他不是神,那些突如其来的伤害他就算能扛得起一次,未必能扛得起一辈子。我不希望我们两个撑到都撑不住了再分开,到那时恐怕会伤害更多的人。”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个悲观主义者。”叶菲微笑。

    “可能是吧,”余乐乐承认:“看得多了,在乎的就多,想的也多。奋勇直前是年轻的权利,可是随着年寄增长,会发现相爱并不一定就要在一起。”

    她转头看叶菲:“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叶菲眼神一黯,低下头:“或许很好,可是看看你们,会觉得不甘心。”

    她仰起头,眼角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我喜欢的男孩子,他死的时候对我说‘小菲,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男孩替我照顾你’。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不了他的眼神,带点心疼、带点舍不得。我就想,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不可以放弃。”

    她看着远方的夕阳:“真的,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在一起。你们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你,也喜欢他吧?”余乐乐轻轻问。

    叶菲一震,看着余乐乐的眼睛,那眼神干净而纯粹。她终于道:“是,我第一眼看见许宸,看见他的眼睛,就吓了一跳,觉得他怎么可以那么像我喜欢的那个人。后来接触得多了,觉得他们也有很多地方不像,比如我喜欢的男孩子更无忧无虑一些,就算后来生病了,都笑眯眯地看着我。而许宸,他更忧郁一点,可是偏就那种平静的气质很吸引人。后来你们分手,我真恨你,恨你居然狠心让他吃那么多苦。可是现在我理解你了,爱有很多种方式,你选的,不过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那一种而已。”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可是,余乐乐,我是个喜欢看喜剧的人。我希望有那么一天,能看见你站在他身边,可以看见你们很幸福。”

    暖红夕阳里,她们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看着远方火烧云蔓延的方向。

    那里,是许宸现在所处的方向吧?

    夕阳在两个比肩而坐的孩子身上洒下红彤彤的颜,而她们静静地抱着膝坐在那里,安宁平和,仿佛一张好看的彩画。

    尾声(2)

    新年临近的时候,余乐乐收到了许多人寄来的信与贺卡。有读者的、有朋友的,绿绿的铺满一张桌。

    最大的一封是连海平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那么大的一张贺卡,里面的字虽不多,口气倒很哀怨:余乐乐你是怎么把我爷爷给制服了的啊?他现在总是问我“你那个很凶的小同学呢,怎么还不来玩啊”,烦不胜烦。也真是奇怪,他见你的时候你在打我,他接你电话的时候你在骂我,他怎么就对你这么念念不忘呢?

    余乐乐边看边笑,几乎能想象出连海平那副纳闷的表情。也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严肃的爷爷,他对自己的印象这么深刻倒是出乎意料,可见老爷爷的审品味确实很奇怪。

    她不由得想起了这几年来听到的那些与连海平有关的事:比如他分到组织宣传处,每天穿正装上下班,很是一本正经;比如他行情似乎很好,总有人要给他介绍朋友,而他居然自称自己是有朋友的,让机关里喜欢做媒的大婶们很是失望。

    传播消息的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徐茵。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时候还不忘取笑余乐乐:“乐乐,我听连海平跟人家说他的朋友在外地支教,你认不认识她?”

    余乐乐当时就恨不得拿柄大锤,先把徐茵打倒,再把连海平锤成饼。

    最哨的那张贺卡是孟小羽的。他的汉字不怎看,可是英文书写却漂亮了许多。他说:老师,你放心吧,我现在很用功在读书,我会一直对自己负责,因为我记得我身体里有600CC的血是你的,我会珍惜,哪怕被蚊子咬一口都舍不得。

    余乐乐欣慰地看着那些字,好像一个长大了一些的孟小羽就站在自己面前,还带着那一脸惯常的笑,目光干净。

    而最厚的那封信则是庄悦薇的。让余乐乐很惊讶的是,她的信里极少有语法错误,想必是在家里也开始说汉语的缘故。

    她带着骄傲的口气给余乐乐讲她的生活,讲她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也是华裔,学习很好,体育尤其棒。字里行间的那些小孩的神态,甜蜜而又单纯。

    突然提到许宸。

    她说:老师,你还记得你离开之前送过我一张你的照片么?在海边,身后是海鸥,很丽。我把它放在我的置物架上,我发现每次表哥看见这张照片都会愣很久。我妈妈也发现了,她要我把照片藏起来,可是我不想听她的。我看见这张照片就好像看见你,我不要把你藏起来。老师,听妈妈说你认识我哥哥?她说你们是同学,那么我猜,我哥哥一定是喜欢你对不对?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你是有男朋友的啊……哦我明白了,我哥哥暗恋你,可是你没给他机会对不对?

    写到这里,信纸上画着几颗碎掉的心,接着写:我哥哥很好的,老师你考虑一下吧……

    小孩的信很啰嗦,很八卦,也很真挚。余乐乐看着那些关于许宸的段落,隔着薄薄的一张纸,却隐约觉得是隔着若干个年头。而在这仿佛已经过去一生那么久的时间里,有许多东西,已经渐行渐远。

    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因为,生活中有太多变数,就好像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牢牢站在原地等你,可是当两年两年再两年过去,等待变得模糊,坚持变得隐约,或许,我已经无法等下去了。

    虽然,我心里这辈子都会留有你的位置。可是,过去的总要过去,我们总是要向前走的。你有你的生活,而我,终要有我的方向。

    那么,就让时间做一块橡皮擦吧:当岁月如悠缓水流静静淌过,当我们从年少青涩到白发苕苕,当我们终于找到各自的幸福,我依然会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细心珍藏——只是从此,与爱情无关。

    时间就这样不停歇地滑过去,又一年天到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带着憧憬的语气问余乐乐:“你快要回来了吧?”

    余乐乐知道,妈妈很想念、很想念自己,那些想念从妈妈的声音里渗透出来,穿过电话信号,跨越几百公里路程,一路撞击她的心脏。

    还有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事,真的是久违了。

    或许,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到这时,因为支教成绩突出,余乐乐已被团市委提名为“省十大杰出志愿者”候选人。许多学校已经对她抛出橄榄枝,有媒体看到她支教期间的“支教日记”,也提出让她去面剩还有一家出版社提出要把“支教日记”出版成书,合约已经寄来,目前正在考虑中。

    当生活展开它的明媚笑颜时,过去的一切不顺遂,似乎都可以被遗忘、被抛开了。

    天的风里,余乐乐坐在操场边看学生们踢球,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家。

    想念妈妈乘爆锅时的味道,想念于叔叔给自己讲故事的情景,想念小于天咧着嘴笑起来的模样……原来,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而所谓家,大概就是无论走多远都仍然会惦念的那个地方吧。

    正发呆的时候,一辆白面包车从校门外驶进来。余乐乐好奇地看着那辆面包车,看它熟练地转了一道弯,停在教师宿舍门口。余乐乐很快辨认出来开车的是学校里的司机张师傅。作为全校唯一的一辆公务用车,每次,只要张师傅进城买东西,就会用这辆车给余乐乐带回一些她急需的书本或是文具。余乐乐开心地站起来往白面包车的方向跑过去,绕过踢球的学生,绕过简陋的坛,快要跑到面包车前的时候,突然看见面包车后面的车门来开了,从车上跳下一男一。因为是背影,她炕清楚是谁,只看见他们和张师傅一起在搬着什么东西。

    直到走得更近了,余乐乐才看清眼前孩子的模样,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徐茵!”

    徐茵转头,秘撞上余乐乐惊喜的脸,她也大叫一声,两人迅速拥抱到一起,又叫又跳。徐茵看着余乐乐瘦了许多的脸,心里一阵心疼:“乐乐,你瘦了。”

    “可是我健康了许多,再也没有失眠,手指甲上有10个白月牙。”余乐乐得意地伸出双手在徐茵面前晃,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咳嗽声。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抱怨说:“余乐乐,为什么每次你眼里都只有徐茵没有我?”

    余乐乐惊讶地回头,看见连海平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说话。

    再不是阿迪达斯的运动装,而是干净的衬衫、笔挺的长裤,臂弯里搭一件咖啡夹克,整个人神采奕奕。

    余乐乐愣住了:这个人,是连海平?

    看见余乐乐发愣,连海平张开双臂,微笑地看着她:“余乐乐,你给了她一个拥抱,我怎么办?”

    话音未落,余乐乐已经冲上前,揽住连海平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连海平当场僵成一块石雕。

    就连徐茵都目瞪口呆。

    几秒钟后,还是张师傅搬东西回返,看见被满操场学生驻足观望着的余老师,急忙咳嗽几声。余乐乐在咳嗽声中松开手,一脸坏坏的笑:“怎么样,连海平,现在不会再说我厚此薄彼了吧?”

    连海平习惯了开玩笑,真到梦想成真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余乐乐,傻乎乎的样子几乎让徐茵笑岔了气。

    还是余乐乐先拍拍连海平的肩膀:“喂,不至于吧,吓着了?”

    连海平看看余乐乐狡黠的眼神,好气又好笑:“余乐乐,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就这么给学生作示范?”

    他伸手指指操场边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学生们,余乐乐一回头,这才想起还有一群学生在做观众,忍不住“啊”地叫一声,一张脸迅速涨红。

    徐茵再次笑岔气了。

    尾声(3)

    直到坐进自己简陋的宿舍里,余乐乐还是有点惊喜过度。她坐在边,看看徐茵,再看看连海平,觉得今天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居然有自己最好的朋友从天而降。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余乐乐好奇地问徐茵和连海平。

    徐茵指指连海平,笑着答:“团市委的领导要来探望支教老师,我们电视台当然要全程跟踪拍摄感人镜头了。不过刚才那个镜头没来得及拍,否则收视率一定很高!”

    余乐乐想起刚才操场上的学生们,忍不住脸红,再看看连海平,绷着脸,一看就是故作镇定。

    徐茵大笑,边笑边说:“我把手机忘在车上了,我出去拿。”

    转身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余乐乐抬头,看见连海平站得直直的,看着自己的表情有点窘。

    过一会,连海平才镇定了点,看着余乐乐说:“团市委派我来给支教老师算日用品,我算假公济私,第一个来你这儿了。”

    余乐乐看着他微笑,然说话。

    连海平挠挠头,继续说:“徐茵是请假来的,她说她要来看你,她还说你看见她肯定比看见我高兴,所以为了让你高兴,她一定要来。”

    余乐乐还是不说话。

    连海平有点无奈:“你别不说话啊,你就这没待见我啊!”

    余乐乐继续保持沉默,只是看着他微微笑。

    连海平终于接近崩溃了,无奈地说:“你倒是说话啊,我大老远跑来又不是看你发呆的。”

    余乐乐终于笑出声。连海平看着她大大的笑容,觉得很恐怖:“余乐乐,你怎么了?”

    “听说你有朋友了?也支教啊,我认识吗?”余乐乐盯着连海平看,连海平一愣,马上咬牙切齿:“徐茵这死丫头,给我等着!”

    “所以说你这人最没劲,见忘友,”余乐乐撇撇嘴:“爱情甜蜜了就不管老朋友了是吧?这两年我回去放寒假两次,放暑假两次,虽然都不长,可是也不算短。结果你出差一次,培训一次,送温暖两次——我一共见你三次面,每次不超过30分钟。”

    余乐乐冷笑:“连海平,你这么忙还来我这里耽误时间?”

    连海平听得脸都绿了,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就那么别别扭扭地站在余乐乐对面张口结舌。余乐乐看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很解气,便笑了:“得了得了,知道你是真的忙,就不数落你了。只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原谅你。”

    她的表情太狡黠,连海平有点头皮发麻地看着她,却听到她的声音很平静:“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有人托团市委的车给我带来许多零食和生活用品,我不知道他是谁。”

    连海平怔了怔,看着余乐乐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

    “后来又有人托人给我带来许多书,还有夏天的驱蚊液、冬天的护手霜,我也不知道是谁。”余乐乐接着说。

    连海平还是怔怔地看着余乐乐,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再后来还有很可爱的手电筒、新一期的《中国青年》杂志、一个毛毛虫抱枕、漂亮的保温杯、最新版的《现代汉语词典》,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再再后来就是新一年的台历、红霉素软膏、达喜快速止疼胃药,这个人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很多时候,我刚刚想到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被私我手边。

    “甚至到后来,连出版社都找到我,说有人给他们寄了刊登我日记的报纸,他们看过了,觉得很好,想要出书。可是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

    她仰起头看他:“连海平,你知道吗,这个人到底是谁?”

    连海平看着眼前孩子闪亮的眸子,突然觉得自己失语了。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看着彼此的眼睛,身边有静谧的空气在轻轻流淌。

    余乐乐看着连海平眼睛里那些翻涌着的情绪,轻声说:“其实我又不是傻子,我喜欢妮维雅的护手霜、隆力奇的驱蚊水、上好佳的膨化食品、喜之郎的果冻……这些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她看着他:“可是,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发短信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你提都不提。我就纳闷了,连海平,你从来都是这么无私奉献,不求索取的么?”

    她再走近一步,她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睛里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她的眼角渐渐湿润:“其实我知道,你给我发短信,在我熬不下去的时候鼓励我,给我打电话,在我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陪我聊天,这些事并不是每个朋友都能做到的。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连海平,你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

    连海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快速眨眨眼,努力挤掉那些雾气,然后抬起头,故作凶悍地瞪着眼问:“连海平,你给我老实交待,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可是出乎余乐乐意料的是,连海平不仅没有被余乐乐吓到,反而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声音干脆地答:“是!”

    回答的速度太快,余乐乐有点受惊。

    她瞪大眼,后退一步,定定地看着连海平。

    连海平叹口气,低下头:“你还要问什么,一起来吧。”

    余乐乐的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去,那些努力想要克制的雾气还是升起来,悄悄蒙了她的眼:“本来,我打算再签一个三年的合约,我想哪怕当一辈子支教老师,只要觉得自己有价值,就很好。可是前阵子,我坐在这里看台历的时候,才发现,如果三年前有个人对我说的是真话,那今年就是他等我的第七年了。再等下去,抗战都要胜利了,人也要老了。”

    “连海平,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她的声音轻轻的。

    “乐乐,我——”连海平想说“我还可以等下去”,可是又没有勇气。

    她轻轻抬头,笑一下:“如果不来这里,我可能都不知道‘习惯’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大——你不知不觉就习惯了一个人的声音、习惯一个人的样子,然后就会变得依赖,如果哪一天这些都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害怕,会难过。”

    她看看连海平那双满含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你看,我写过那么多的情感故事,可是都不知道还有一种感情会和习惯有关,平平淡淡的日积月累,看上去很普通,可是也很温暖。”

    “所以,我要暂停我的支教生涯了。一月份的时候我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因为在西部支教可以降5分分数线,所以我运气很好地打擦边球通过了初试,”余乐乐微笑着看着他,“上个周,我去参加了复试,导师说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就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

    她的眼睛渐渐弯起来,却还要努力地故作严肃:“我要再次成为学生了,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想问问,是不是还有人愿意要我?”

    这一次,连海平没淤给她唠叨的机会,他往前迈一步,伸出手,把眼前的孩子紧紧揽进怀里。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她窒息,她伸手推他,可是他力气太大推不开。她只能在他胸前闷闷地抗议:“你还没有回答我。”

    “乐乐,读研是你想要的生活么,”连海平有点讷讷的:“其实你不需要去牺牲什么。”

    他微微松开胳膊,看她深呼吸几口空气,仰头抱怨:“憋死了!”

    可是当看见他脸上担忧的表情后,她笑了:“其实,我是来了这里才发现读书是件很可爱的事。那些家境不好的学生渴求读书的机会却没有读书的条件,我有这的条件,所以不可以放弃。”

    她的神情郑重而温暖:“我想我还是要继续做老师,一辈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学校里,都做个合师。我希望我的学生健康、正直、快乐、积极,珍惜学业也珍惜自己。所以我报考了教育心理学专业,我希望无论我将来教哪门课程,我的学生们都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她微微笑了:“我确定我没有牺牲什么,我很开心,真的。”

    然后,她看着他,目光变得愈发柔和:“连海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松开手,走到边,拿起放在那里的外套。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红绒盒,看见它的刹那,余乐乐惊讶地瞪大眼。

    他走到她面前,微笑:“本来我以为这个东西再也没有机会拿出来,可是有人运气好,从不和金银财宝擦肩而过。”

    他打开手中的红绒盒,一枚细致纤巧的指环上有细小钻石璀璨的闪光。他拉起她的左手,轻轻的,把指环推上她的无名指。

    夕阳光影里,余乐乐终于忍不住,任由眼泪落下来。

    门外,徐茵听完毕,带一脸满足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走开。

    夕阳洒在学校的操场上,给火红的杜鹃、茂盛的青草、奔跑的孩子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唬

    十八世悸国著名的哲学家康德曾经说过:什么是我们的目标,同时又是我们的责任?那就是使自己完,使别人幸福。

    天,漫山蒲公英飞舞的时候,余乐乐终于知道了快乐的真谛,那就是:使自己完,使别人幸福。

    是的,是的,使自己完,使别人幸福,通往快乐的路上,便会看见处处开。

    (正文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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