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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0章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吃过晚饭后,我和林启正牵着手站在了他父亲的家门前。这是一栋气势恢宏的豪宅。漂亮的别墅,柔美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阳台上栽种着鲜花,美轮美奂地像是童话故事里国王的城堡。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庭院里,紫玉兰白玉兰竞相开放,绿茵茵的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灯光中有一种别样的美。

    我忽然胆怯起来。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我要如何面对林董?他当初对我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害得他失去儿子,失去财产,他将是怎样的震怒?一时间我想得出了神。

    林启正许是觉察到了我的紧张,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别怕,有我。”我望着他,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事已至此,我不能够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家族的责难。

    来之前,我已跟他约法三章,无论林董说什么,都不准他帮我说话,至少我也应该对林董说一声“对不起”。

    林启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走进了他父亲的家门。而林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们一起走进去时,显然是吃了一惊。

    “林董,你好。”我挤出笑容。林董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指指旁边的沙发,说:“坐吧。”我依言坐下,林启正将我们带来的一堆补品放到了桌上,说:”爸,这是邹雨买来让你补身体的。”

    林董点点头。他态度还算和蔼,爷俩聊了几句天后,甚至问了我几句工作上的情况,我一一作答。

    距离上次见到林董,已经是两年半前。他真的老了,憔悴了。一会儿,林董站起身,对我说:“邹雨,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我的心“咚”地一跳,上刑场的时刻终于到了。林启正腾地起身,“爸,你不要为难她。”林董眼神一沉,神色冷峻地望着林启正,而后声音沉缓地说:“你老实呆在外面,我有话对邹雨说。”

    尽管心中忐忑,我还是冲着林启正了然的一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林董的背影几乎已经看不出中过风的痕迹。林启正还是到了书房,林董抬眼看他,严厉地说:“你出去。”我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对他说:“你出去吧,我没事。”

    林董缓缓地抽着烟,一言不发。烟雾在他的周围缭绕,密闭的书房里充满了浓浓呛人的烟味。我坐在林董对面的椅子上,渐渐地感到如坐针毡,低头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下定决心,抬起头看着林董说:“对不起,林董。”林董将烟掐灭,缓缓地开了口:“邹雨,知道为什么要单独叫你进来吗?”我怎会不知道?我努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对抗心中的胆怯。

    “当初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那难堪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我沉默不语。“委屈吗?”“对不起,林董。我没有资格委屈。”这样的对话如钝刀割肉,我倒宁肯他朝我当头一棒。

    “启正昨天告诉我,说和江心遥谈好了协议离婚。”林董停顿了一下,“他根本不是和我商量,他是通知我。启正和心遥的婚姻,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两家,资产剥离是个复杂的工程,还不知江家是否配合。你觉得我应该成全你们吗?”林董交抱双臂,表情淡漠。

    林董不痛不痒的态度固然让我难堪,但林家若有任何财产损失,却终究是我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迈入林董家门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时消失殆尽。

    我深吸一口气,黯然说道:“林董,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林家的少奶奶,我也不认为启正此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想我们还是各自过以前的日子比较好,对不起。”我起身,向林董弯腰鞠了一个躬,准备离去。

    “你坐下。”我被林董严厉的声音喝止。“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么自我,怎么能当林家的媳妇?”我倏地抬头看他。

    沉默横阻在我和林董之间。

    林董又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吸了几口后,说:“邹雨,当初我对你说的话想必你还记得很清楚。你要知道,启正的大嫂就是个普通公务员,我并没有反对他们交往。问题是你跟启正在一起的时候,启正已经订婚了。江家提出希望将致林的部分资产拿出来与江家合并,我同意了,我希望启正在江家能抬起头来,让他们知道我林家还没到为了他们家的财产,要卖儿子的地步。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希望儿女有好的前程并不为过。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两家的资产合并刚刚完成,劝你激流勇退于公于私我都认为是正确的决定。”

    听着林董的话,那日他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情形又涌上心头,我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我前几天刚刚跟启正谈过,让他挑起致林这副担子,他就跟我说,他不恋栈这个职位了。努力了这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他是不是很任性?”

    林董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复。

    我难过到无法自持。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不选择开始,一切都是好好的。

    “他跟我说,如果致林需要他帮忙,他随时愿意,但是现在他准备自立门户。天下的父母没有几个能拗过儿女的,我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如果不成全你们,我失去的不光是我最喜爱的儿子,可能把致林的未来也毁掉了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林董的意思是要成全我和林启正吗?怎么可能?

    林董没有理会我的惊诧,继续说:“我辛苦了一辈子,已经老了,干不动了。中国人过得是孩子的日子,致林的家业早晚是他们弟兄的。选定启正做接班人,他自觉对不起林家,要单干,置致林的家业于不顾,这个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他是林家的子孙,对林家有责任。”半个小时前站在林董家门前的时候,我的心中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准备着和林启正踏出这座豪宅大门,从此自绝于林家。现在的情形好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我的认知错了?可是,林江两家合并的部分要怎么处理?

    林董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缓缓地说:“两家合并的部分,我会和心遥的父亲谈,看是剥离出来,还是继续经营,恐怕是个艰难的过程。”

    听着林董的话,我自责不已。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绝对不会选择和林启正的开始,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歉疚地再说了一遍:“对不起,林董。”林董朝我摆摆手:“算了。我也看出来了,启正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他回国后这么多年最快乐的时候。”

    林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点燃了一支烟,语重心长地说:“邹雨,你要知道,做林家的媳妇并不容易,太过于自我是不行的。我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你们,我对你是有要求的,你要辅佐好启正,让他安心拼事业。你大概也听说过,启正和他大哥争斗得很厉害。他们兄弟从小就不和,启正的个性也是好斗,轻易不肯认输,所以我很早就看出来,他们如果在一起共事,一定做不到像别人家那样兄弟同心。这也是我希望他们兄弟两个能够各自有一片天的原因,所以我很早就跟他说,他要想事业有成,就要娶江心遥做老婆。启正或许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以为我把家产都给了他大哥,曾经为了这件事情跟我吵过。但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并没有逼他。”

    我想起了在三亚的沙滩上,林启正对我说的那番话。同样的事情,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说法。

    “你的事情启正都告诉了我,你的成绩我也看到了,把这些说给你听,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善良聪慧可以影响启正,希望你能多提醒他,我不想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毁在他们兄弟的争斗上。还有,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启正,这个孩子个性太压抑,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他的心安定下来。现在房地产不景气,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心力。”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我和林董同时向门口看去。

    是林启正!他一定是想来当救兵的。看到书房里的气氛似乎不那么糟,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我看向林董,他抽着烟,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原来准备缩着脖子挨一刀的,现在我的心情终于从水深火热中解放了出来。

    走出林董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夜晚沁凉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草香,满天的星斗眨着灵动的眼睛,路旁的花草树木似乎正在春风中铆足了劲的生长,几乎能够听到青草蹿苗、树木拔节的声音,远处的青山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多么美丽的大自然!

    我站在街上,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全身被洗涤过一般通透轻松。此时此刻,天空不再一片茫然,大地不再一片虚空,与大自然身心一体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林启正看着我,忽然说:“邹雨,我们不开车,走回去好不好?”我惊喜地看他。我们心有灵犀吗?因为我也突然很不想马上回家。于是我说:“好。”

    俩人在安静的别墅区里,牵着手慢慢走着,静静享受着夜色中的宁静与美好。

    一直走到了大街上,他忽然扭头对我说:“对不起,邹雨。”“怎么啦?”我被他脸上内疚的表情吓了一跳。“你说过想和我牵着手在大街上散步的。”“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啊?”我用欢快的语气说,想宽慰他。“我没忘。”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俩人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路。

    “邹雨,我爸有没有为难你?我在外边一直提心吊胆,实在忍不住了冲进去救你。”我偏着头打趣道:“真的吗?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启正吗?”“我爸真的没为难你?”他瞪大眼睛,怀疑地问:“我不想你受委屈,所以有什么话要说出来。”我只是摇头,微笑不语。

    “真的?那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宛若小孩子。“你把你怎么搞定邹天的告诉我,我就把我和你爸说了什么告诉你。”邹天今天打电话回来,这个家伙口风紧得很,套不出一句话来。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成了同一阵线,我倒成了局外人,这让我很不服气。

    “男人的秘密,不能说。”他微微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也只好对不起了,我和你爸说了什么你也只能不得而知。”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不说?”他伸手呵我的痒。“好了,好了,我说。”我被呵得痒到不行,只好举手投降,“你爸说,你小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哈哈哈”,我大笑着撒腿向前跑去。除了羽毛球打得好,我还是个短跑好手。

    到底是体力不足了,没跑出几步就被身高腿长的他追上了。两个玩着追逐游戏的成年人完全不管行人的眼光,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在一棵光影斑驳的银杏树下,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他热烈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他的身上,我爱恋的树林的清香味道还在。心底蛰伏已久的爱意喷薄而出,不可阻挡。是的,我知道我还在爱着他,我热烈地回应着他。今时今日,我终于可以不用害怕暗地里的镜头,不用忧伤,也放任自己不去管行人的眼光。我彻底地放开自己,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到他的怀中,安心地享受着这份幸福和甜蜜。

    夜已深沉。我们已不再年轻,但彼此砰然而动的心跳,让我感觉像是初恋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戏谑地说:“邹律师,你很大胆。”我羞得红了脸,不敢往旁边看,嗔怪地往他的胳膊上轻捶一拳。他将我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我们的相爱,如同一艘在漫天阴霾中出发的船。即使有短暂的风平浪静,也注定了雷暴闪电、跌宕险恶是这段感情的主旋律。面对海上汹涌的暗流和险恶的巨浪,我们逃避、我们退缩、我们怯懦,我们甚至相互指责对方的不勇敢。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神灵护佑,也许是命不该绝,在这艘船即将没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彻底毁灭的时候,我们又绝处逢生。也许那个能够掌着舵杀出一条生路的终归还得是他吧,就算重生,我可能也不是那个有足够勇气的人。

    经过了这么多的迂回曲折后,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照射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也终于见到了风和日丽的海面。

    第四十章

    几天以后,王明辉回来了。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还在机场,我没有答应他一起吃晚餐的邀约。我谎称自己这两天很忙,等他倒过时差来再见面。

    几天的时间,沧桑巨变。两个人以婚姻为目的而相识,王明辉毕竟和我以前相亲的男人不太一样。虽然只有几次见面,感觉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我考虑很久,花了几千块钱给他儿子买了礼物。到了见面的那天,我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在收款台交了押金。我不能再欠他的人情,这顿饭理应由我来请。

    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王明辉到了。看到我,他很讶异,“你早来了吗?”“没有,我也是刚到。”我撒谎。“怎么样,欧洲之行颇丰吧?”我笑着问。“托你的吉言,成绩还不错。”其时,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还未全面爆发,但据他所讲,很多外贸企业自07年下半年开始订单减少,不过他分管的集团外贸业务倒没有受到影响,订单多到做不过来。我听着为他感到高兴。

    “对了,这条丝巾送给你。”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小纸袋递给我,“我不太会买东西,同去的女同事推荐我买的,说是送丝巾你应该可以接受。大家都狂买LV的包,我本来也想买一只送你,但是我怕把你吓跑了。”我认出了HERMES的LOGO,一时间心态复杂,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实在。

    沉吟片刻后,我问:“王明辉,唐慧介绍我们认识,应该没有告诉你我有个儿子,难道你不介意吗?”他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说呢?刚听你讲,是吓了一跳。”“所以,你三天后才打电话给我?”我心下了然,在我所有的相亲对象中,王明辉是最晚约我的一位。”“也不完全是,我出了一趟短差。”“你真的不介意吗?”“我想过了,我虽然混出了一点成绩,也只不过是个农民的儿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正处在青春叛逆期,像你这么优秀的女人如果愿意做他的继母,我应该知足。”他淡淡地说。

    他的坦诚和谦卑让我动容。我不禁笑起来:“王明辉,你从哪里看出我优秀了,我们只不过见了几次面。”

    “邹雨,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安静的力量,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时候,隔着屏幕就感觉到了。”

    他的话让我无奈地笑了:“王明辉,我没想到你除了会做副总裁,还会看相。”

    王明辉得意地笑了,双手交抱,靠在椅子上:“我是学过蚂蚁相。有一次我们老同学聚会,聊起了唐慧的新搭档,我开玩笑说,她得加紧努力,否则她的饭碗会被你抢去。”王明辉望着我笑说,“邹雨,你不觉得你快要抢了唐慧的风头了吗?”“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唐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只是个嘉宾主持人而已。”我摇头,不能认同他的观点。

    王明辉接下来的话让我惊讶,我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相亲竟然是他刻意的安排。

    “实话告诉你吧,是我托唐慧帮我们牵线的。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但是你看不看得上我,我就没把握了。”王明辉说道。

    最艰难的时刻来到了,我思索着要怎样说才能尽量不伤害到他。深吸一口气,我字斟句酌说道:“王明辉,唐慧不知多少次在我面前夸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让我确信她的话是真的。我很佩服你,靠自己的努力能做出今天的成绩来。刚才我跟你说到我儿子的事情,当年,我和他的爸爸是迫不得已分开的。现在,他的爸爸回来了,我希望在他成长的岁月里,能有亲生父亲的陪伴,你能了解吗?”

    王明辉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地黯淡下来。“这就是你电话里说要跟我讲的事情吗?”他缓缓地问。“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失去这个认识不长感觉却像老朋友一样的人,我多少也有点难过。

    王明辉没再言语,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烟。许久之后,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邹雨,我离婚十年了,经历无数次相亲,好不容易有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结果”,他吁一口气,“算了,姻缘是上天注定的,我无法强求。”

    看着他落寞的表情,我真诚地说:“王明辉,如果能够跟你做朋友,会是我的福气。”心里也明白这样尴尬的关系做朋友实在是很难。

    说着,我把为他儿子买的礼物拿了出来,说:“王明辉,这是我买来送给你儿子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还有,”我拿起那个丝巾纸袋,“这条丝巾我不能收。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女人的,说不定这个女人很快就会出现了。”王明辉“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邹雨,你是月老吗?这么笃定。”看着他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我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结帐的时候,王明辉抢着买单,因为我已交上了押金,所以款台只收我的钱。俩人离开餐厅的时候,王明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邹雨,你也太打击我的男性尊严了。吃顿饭就欠了我很多人情吗,看来你爱上的男人非得很强悍才能罩得住你。”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以后的日子里,因为另外一个女人,王明辉成了我和林启正的好朋友。

    接触的逐渐增多,我发现他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他很幽默风趣,听他说话有如沐春风之感,心情总是能不自觉地飞扬起来;他心地仁厚,宽容大度,而且有一副极其聪明的大脑。偶尔会想,如果林启正不回来,我或许会慢慢喜欢上他,虽然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像爱林启正那样再去爱另一个男人,毕竟相亲得来的爱情不需要刻骨铭心,能够彼此欣赏包容已属不易。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深有浅、有善有恶,王明辉和高展旗是我最好的两个男性朋友,他和高展旗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庆幸上天给了我和王明辉这样一份难得的善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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