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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馥容的脚伤已痊愈,虽然这三日不必再到老祖宗屋内伺候,但她不会因此置身事外,对府内的事疏忽。

    这两日她在厨房跟姥姥讨教,知道褔晋喜欢喝红枣泡桂圆这类的甜茶,于是便精心研究了几道可供搭配的茶点。

    这日午后,她亲手端着自己制作的茶点与甜茶,来到桂凤居住的桂香圈。

    刚走到大堂前,她听见屋内传来主仆对话──

    “你说兆臣待她挺好?”

    “是呀,我见贝勒爷对郡主说话可温柔得咧!”嬷嬷道,还不忘加油添醋;“不仅如此,爷夜里催着郡主卧软榻,自个儿倒随便,就着老祖宗炕阶上便唾了,奴才见这景象可奇了!贝勒爷是啥身分?可矜贵的!岂能如此凑和呢?可丫头们劝爷回屋里睡,爷也不听,只管笑,说什么也要留在老祖宗屋里。”

    桂凤听得眉飞色舞,又细细问:“兆臣非但让出软杨给留真去睡,还一定要在老祖宗屋里留下吗?”

    “是呀!”嬷嬷猛点头。“按理说,郡主被罚受罪是该当的,可奴才瞧,这会儿受罪的人像是咱贝勒爷,而不是郡主呀──唉呀!您瞧奴才这多嘴的,真是该死!贝勒爷如此孝顺,怎会受罚呢?”嬷嬷装模作样地,在自个儿脸颊上轻轻拍打一下。

    “不要紧,”桂凤却不生气,反而面有喜色。“我就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尽管把你在那屋内见到的事,全都告诉我──”

    桂凤说到一半的话忽然打住。

    见馥容端着食盘进她的屋子,桂凤皱眉。

    “额娘。”馥容有礼地先跟婆婆问安。

    “你,”怔怔瞪着馥容,桂鳯没好气问:“你怎么到我屋里来了?”

    “馥容听姥姥说,额娘爱喝桂圆、红枣等干果泡成的甜茶,因此特地做了几道适合搭配甜茶点,请额娘品尝。”

    听见这番话,桂凤没有露出笑容,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你不需要特地泡茶给我,也不必做什么茶点给我吃,这些事丫头们自会吩咐鄂图姥姥去做,再说,这些茶点、甜茶,我屋里从来不缺。”

    一旁嬷嬷听褔晋寒声说这番话,偷偷瘪了瘪嘴,心想要是她嬷嬷来做褔晋,可不会这么不知好歹。

    “馥容明白,额娘屋里不会有缺,”虽然婆婆没有立即接受自己,她仍然保持笑容,温柔并且耐心地解释:“馥容实在很想亲手为额娘做点心,一来想请额娘指导,让馥容的厨艺能再长进,再来是馥容其实想藉这个机会亲近额娘,与额娘培养感情。”

    听见这话,桂凤瞪大眼睛,毫不掩饰诧异。

    “唉呀,”嬷嬷在一旁笑嘻嘻地喊道:“听听,咱们少褔晋可真有心呀──”

    “你别多话!”桂凤忽然喝止嬷嬷。

    吓得嬷嬷赶紧闭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桂凤板着脸瞪住媳妇,眼色比刚才还冷。

    她可想不到,这个新媳不仅哄老祖宗的手段高明,一张嘴更是会花言巧语,好像完全不知道她这个做婆婆的并不喜欢她!

    瞧那张脸皮,简直比王府的墙还要厚!

    “额娘,这些茶点都是刚烤好的,内馅还热着,您快来尝尝看好不好吃。”婆婆严峻的态度馥容不以为意,仍陪着笑,柔声劝婆婆。

    在媳妇的笑脸攻势下,桂凤不能发作。

    瞪了媳妇半响,她只好拿起盘子里的茶点,随便咬一口便放下。

    “好了,我吃过了,你可以把东西端走了!”桂凤冷淡地道。

    馥容的笑容微微僵住,桂凤冷硬的脾气,让再有耐心的她,也不免感到一丝挫折。

    可桂凤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话,非但不感动,还觉得非常不自在!她可一点都不想喝这位儿媳妇为自己倒的茶。

    站在一旁的嬷嬷,见到福晋的态度如此恶劣,也忍不住偷偷咋舌。

    “额娘,您还没有喝茶呢。这壶茶也是我特地为您冲泡的,每一颗干果我都细心地挑检、清洗过,您可不可以也尝尝看?如果您一口都不喝的话,我会很难过的。”馥容的笑脸没有减淡,反而像女儿对母亲说话一样,用一种温柔又带点撒娇的语调,柔声地劝婆婆喝茶,不仅如此,她还殷勤地为婆婆倒了一杯又香又浓、热呼呼、暖融融的甜茶。

    可桂鳯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话,非但不感动,还觉得非常不自在!

    她可一点都不想喝这位儿媳妇为自己倒的茶。

    但桂凤不喝茶,馥容竟然也不退下,仍然笑脸相对。

    僵持半响,桂凤无法可施,又不想在媳妇面前被看小了,只得伸手去拿茶,同样囫囵吞枣地随便沾了一口。

    “好了!现在我茶点吃过,茶也喝了,你可以走了!”桂凤没什么表情地下逐客令。

    自己一片好意,婆婆却完全不领惰,馥容的笑脸再也坚持不住。

    “是。”她黯然应是,只能失望地拿着食盘往回走。

    才刚走出门外,她就听见屋里的嬷嬷迫不及待地对婆婆说:“褔晋,奴才瞧少褔晋对您很是恭敬呢!”

    却听桂凤泠冷地回道:“恭敬有什么用?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嬷嬷瞪大眼。“这恭敬还能假得了吗?”

    桂凤冷笑一声,明知馥容还在门外,却丝毫未降低声调:“你难道没瞧见,她是怎么收买老祖宗的心?以为讨好我、用几句甜言蜜语哄哄我,我就会昏了头了?哼,别以为这把戏套在我身上也管用,我不但脑子清楚,两眼更是瞧得清,我可不会吃她这套!”

    嬷嬷挤眉弄眼,心想,褔晋这话可是说老祖宗老眼昏花,脑子不管用了?可她瞧福晋态度如此,知道褔晋不喜欢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因此不敢再多话。

    馥容在门外听见婆婆的话,脸色苍白

    尽管她明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婆婆对她竟然有如此深重的成见。

    吸口气,她只能强自压下难过的情绪,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后才落寞地离开婆婆的桂香园。

    馥容知道婆婆对自己如此讨厌,是因为一开始她没有马上就听话的缘故。

    但是,她明白自己的性格。

    倘若再重来一遍,她依旧会选择择善固执。

    就因为如此,她才费心请教姥姥,希望能藉由了解婆婆的喜好,讨好婆婆,慢慢改变婆婆对自己的观点。可她没想到,婆婆却是一个比老祖宗还要顽固的人。非但她的用心被质疑是假意,她对待婆婆如额娘一样的亲爱与敬重,也变成了口蜜腹剑的甜言蜜语。

    独自坐在内堂池边,馥容觉得很茫然。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讨好自己的婆婆?

    还有,她与兆臣已经三日没有见面,虽然知道他白日要处理公务,夜间要伺候老祖宗,可三天的时间真的太长,她开始思念起他,才发现自己对丈夫已经有了依赖

    她承认,这三日她的心情是难受的,一颗心悬着,不能安定下来。

    因为不安,渐渐地,她对自己的处境也开始怀疑起来。

    嫁入王府后,她一心希望她的丈夫爱她,希望府内的长辈能将她当做真正的家人,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做了很多──

    但,是否做得太多了?

    虽然丈夫未因为她不合礼教的坚持,而生她的气,但她明白,这样的容忍不会没有底线,更让她迷惘的是,他留在祖奶奶身边照顾,未避讳与留真朝夕相处,这点让她难以释怀

    她承认,她虽然愿意相信他,可心里却难受。

    她也明白,所谓的“相信”很薄弱,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实在乎,在乎他与另一名女子竟夜共处。

    是因为这三日见不到他,却知道他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所以才让她感到不安吗?

    是因此如此,对自己原本非常有信心去做的事,也开始感到茫然了吗?

    她想起那夜丈夫送给自己的玄机盒。

    这两日,每当她心里难受,就会拿出那只玄机盒,怔怔地凝望盒中兆臣送给她的名墨。

    她不懂他。

    为何他能如此温柔,却未思及她在意着他连续三夜与另一名女子共处?

    然而,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吸口气,胸口忽然闷得难受

    将最后的鱼饵抛进水池,馥容怔怔地看着一群色彩鲜丽的鱼儿,立即聚拢上来争抢鱼食。

    “格格,您刚才遇着贝勒爷,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在水池另一头的树荫下,隐隐传出说话声。

    “我、我实在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另一名女子的声调听起来非常羞涩。

    馥容立即认出回话的,是德娴的声音。

    “还不就像平常与人打招呼那样,问贝勒爷好、问贝勒爷吃饭了没呗?不然,也可聊近日京内哪府、哪院又发生了哪啥子大事儿──这不就成了吗?”

    “可他、可他又不是别人,我怎么能与他说那些无趣的闲话呢?”德娴忸怩地答。

    “为何不能说这些话?”丫头语调急促,显然心急了。“少允贝勒总也是个人吧?只要是人,平日里说的不也就是这些话吗?”

    不期然听见这段对话,馥容原以为她们口中的“贝勒爷”指的是兆臣,原来是另有其人。

    “可是、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他开口”

    “那不就像现在这样,怎么跟奴婢开口,就怎么跟少允贝勒开口呗!”

    “可我只要一见着他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奴牌瞧着才心急啊!”丫头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好呢?往后要是格格嫁过去了,却连话也不敢对贝勒爷说,那可怎么办好呢!”

    “我、我”德娴的语调很落寞。“我明白自个儿这样不好,也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可我、可我也不知道,为何一见他的面,我就是说不出话来。”

    “格格,您该不是太喜欢贝勒爷了,所以才会如此?”

    丫头这话问得拘谨的德娴脸蛋整个通红,嘟嘟嚷嚷地半天答不出话。

    “我瞧您肯定就是太喜欢贝勒爷了!所以才会一见着贝勒爷的面便犯紧张,因此才会连一句话都与贝勒爷说不上!”

    “你、你别胡说,”德娴羞得连声音都发抖了。“我与他只是自小指婚而已,况且、况且我与他见面,连话都说不上,谁说我喜欢他了?”

    丫头不以为然,摇头叹气,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德娴揪住衣袖──

    原来,德娴已经发现池子这头的馥容。

    德娴倏地睁大眼睛,紧张地瞪住对岸的馥容。

    见德娴已看到自己,馥容从池边站起来,对德娴微笑。“小姑。”

    德娴脸色微变,揪着丫头,连话都不答,突然扭身就走。

    馥容的笑僵住。

    眼看德娴匆匆走开,她只好收拾自己的心情,也准备离开池边。

    但就在馥容转身要走的时候,德娴却又匆匆忙忙奔回来,还急急绕过水池直接来到馥容面前──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德娴开口便质间,语调十分气急败坏。

    德娴不友善的语调,让馥容有些错愕。“我,我刚才一直待在这里”

    “你一直待在这里?!”德娴瞪大双眸,一脸惊慌。“那么你、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馥容略一迟疑才回答:“没有什么,只是听见你们说话而已。”

    德娴闭气。“你听见我们说什么了,你快说呀!”

    一向拘礼的德娴,竟然着急得连姑嫂之间的称谓都不顾了。

    “大概听你们提到少允贝勒的名字──”

    “啊!”德娴忽然叫了一声。

    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馥容一大跳,德娴的丫头也是一愣,显然也被主子情绪化的反应吓着了。

    “你、你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呢?”德娴又羞又恼地指责馥容,语带哭音。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偷听。我说过,刚才我一直待在这里,之后才见你们走过来说话的。”

    “但是,你听到我们说话就应当回避,可你为何没有回避,还继续听下去,这不是偷听的行为是什么?”德娴的声音颤抖。

    “事前我并不知道你们会说什么,所以才没有回避,并不是故意要偷听的。”馥容对她解释。

    “你,你还狡辩”德娴膛大眸子瞪住馥容,又羞又窘又气忿的表惰,在她不懂得掩饰的脸上不断地变换,表露无遗。

    见到她喘着气如此激动的模样,馥容担心她随时要昏厥过去,于是赶紧软声安慰她:“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跟你道歉好了,请你不要生气”

    “谁说我生气了?”德娴几乎是用叫的。“我为什么要同你生气?!”

    馥容愣住。

    因为德娴居然哭了。

    “格格!”丫头吓住,这会儿也急了。“格格,您别这样,少福晋不是别人,她听见,也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我、我”德娴摀住心口,哭丧着脸道:“我要你发誓,绝对不能把今天听到的任何一个字说出去,你快发誓!”情急下,德娴竟然如此要求馥容。

    馥容怔住,她凝望德娴半响,确定德娴的神识清楚,而且看起来非常认真,并不是在胡言乱言。她回想起德娴与丫头所说的话,记得唯一提到的重点,大概只有“少允贝勒”这个名字。

    静下来片刻,馥容问德娴:“你要我发誓不能说出去的,是关于少允贝勒这个人吗?”

    德娴脸色又变了。“你,你别记住他的名字!”这回她的脸色又惊又恐,因为她不敢道出的心事,竟然全教馥容听见了。

    德娴的无礼,馥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平静地对她解释:“我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而是,我本来便知道他的名字。”

    听见棱容的回答,德娴显得既吃惊又错愕。“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她急质问。

    “他,”顿了顿,让容柔声说:“少允贝勒,他是我阿玛的学生,我们自小便认识。”

    听到馥容如此回答,德娴整个人呆住了。

    她的反应让馥容非常担心。“小姑,你还好吗?”她上前一步,想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德娴。

    可德娴却像是被烫到一样,忽然跳开两步。“你别过来!”

    见德娴离池边太近,馥容只好站住不动,以兔刺激她。

    “你还没发誓”德娴的声音是颤抖的。“不管刚才你听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好,”为了安抚德娴,馥容赶紧说:“我发誓,今天听见的任何话,我发誓全都不会说出去。”

    听见馥容的誓言,德娴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平复。

    无论如何,她的心事除了她自己与知情的贴身丫头外,并不希望被其它人知悉,连她自己的额娘也如此保密,何况是这位她原本就不怎么认同的新“嫂嫂”。

    “我真的不会对其他人说,你完全不需要担心。”馥容再一次安慰她,态度更加诚恳而且认真。

    见馥容再三保证,而且语调恳切,德娴起伏的心情才渐渐稳定下来。

    “格格,您快过来,您站那儿太危险了。”丫头也劝。

    犹豫片刻,德娴才缓缓吐口气预备走向她的丫头,可一不留神,她踩在池边湿地上的脚忽然一滑──

    “啊!”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跌进池里──

    当时馥容立即伸手拉住德娴,千钧一发之际,池里的水花已经四处飞溅

    当时德娴与馥容相互错身,一个跌倒在岸边,另一个却摔进水池里。

    然而跌在岸边,安然无惹的德娴却吓得呆住了!

    眼见馥容为了救自己,反而被扯落水中,她惊吓太过,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然愣在池边,呆呆地瞪着在水波里载浮载沉的馥容

    还是丫头反应得快,回神后急忙大喊──

    “救人啊!少褔晋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听见丫头叫喊的那刻,德娴才清醒过来,可她回神后不是跟着丫头一起喊救人──

    却是不知所措地哭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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