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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变幻莫测的少年们

    那天晚上他们合作了很可口的菜肴,九点钟的时候,明镜把杨诚燕送回学校,他家离学校并不远,然后他回家睡觉。

    第二天,杨诚燕没有看到明镜,发短信问了,他仍然回答,“在外面,没有干什么。”她已经没有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感觉那么不好了,也许这也是明镜的习惯,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第三天,她依然没有看到明镜,余君问他明镜哪里去了,有没有给她打电话,怎么都没有来上课。她说没有打电话。余君惊诧莫名,半晌说才刚刚开始恋爱,你们在热恋、热恋!怎么会不打电话!现在他都不打电话,那以后呢!余君是无心一句话,她却再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她和明镜的心,距离究竟有多远?明镜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她丝毫不怀疑,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哪里呢……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来发呆,在下午下课的时候突然想明白,她一直感受到的是温柔,而不是热情。明镜是一个偏激的人,他不宽恕人,他为了爱也好为了恨也好能做出很多古怪的事,他冷淡的外表之下充满热情,他一直缺乏能把这热情释放出来的通道,所以他被疯狂的苏白所吸引,所以他差一点走上一条不归路……明镜其实……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明镜对她却很温柔,从一开始就非常温柔,温柔得近乎“现代新好男人”的标准。

    那说明什么……说明错了……说明明镜其实——是觉得他自己应该喜欢杨诚燕、必须喜欢杨诚燕、和杨诚燕在一起就可以和过去告别、就可以和苏白脱离关系——他对她越好就证明他离苏白越远……

    应该是这样的吧?她看着那台雪白的卵形手机,默默无语,在下课的时候给明镜发了条短信,“你在干什么?”。他本以为他会回一条“没有在干什么”,结果等到下课同学都走光,都去食堂吃饭了,手机还是寂静无声,他竟然连回都不会。

    不管在做什么事,真的在乎的话,不管有多忙都能回的吧?她的眼睛渐渐充满了泪水,从小到大她很少哭,因为吃过了太多苦,但是这一次真的觉得很委屈——明镜啊明镜,你有没有注意——无论什么时候你发短信给我,我都是马上回复,不管我有多忙、不管我在干什么……回一条短信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想回就能回的。

    而你呢?你在做什么,能在忙什么,不回我的短信?

    因为我的短信一点也不重要?

    明镜仍然在医院里。

    医生拿着昨天照的CT,戴着眼镜看了半天,咳嗽了一声。明镜静静坐着等他开口,等了很久,医生又咳嗽了一声,明镜淡淡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问:“胃癌?”

    医生呆了一下,看着明镜刹那间不知从何说起,“啊……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他指了指那张CT图,“图上看的有这种可能,要确诊究竟是不是恶性肿瘤,需要做胃镜切片才知道,但是……”医生的眼神流露着怜悯,“但是你心律不齐,要做胃镜切片可能会出现应激反应,恐怕胃镜不能做。”

    “那就是说,无法确诊究竟是不是胃癌了?”明镜淡淡的问,“我心律不齐?”

    “你不知道?”医生惊讶的看着他,“我不是心血管科的,你如果没有发病史,我请心血管科的医生过来给你会诊一下,他们比我更专业。不过从心电图看,大致是室上性心动过速,阵发性的,你的表现比较轻微,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我不知道。”明镜说,“我身体一直很好。”

    “有没有无力、头晕、心绞痛、呼吸困难或者晕厥?”医生问。

    “没有。”明镜说。

    “要注意了,”医生摇了摇头,“我请各科专家给你会诊吧,这么年轻,能治疗好的话,一定给你治疗好。”

    “谢谢。”明镜微微点头,“我可以回去了?”

    “你要住院,去办住院手续。”

    “我不住院。”明镜淡淡地说,站起身来,转身离开,“有事的话,我回来医院。”

    医生目瞪口呆,“喂!等一下……明镜!”等他从病历上找到这男生的名字,他已经去得远了,连影子都不见了。

    为什么这名年轻学生这样子就走了?这么年轻,十八岁的年纪,一点都不珍惜生命?好像得了会死的疾病丝毫也不在乎……是因为没有家人关心疼爱吗?真的很可怜啊,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明镜出了医院,看到了杨诚燕的短信,问他“在干什么?”。他没有回那短信,一个人沿着怀流河便慢慢的走着,背对着夕阳。怀流河依然平静地流淌,河面依然很宽,有几只水鸟从河面掠过,翅膀下的羽翼雪白,溅起了几点水花。

    突然很想念爸爸和妈妈,不过他们要两三个月以后才会回来,上一次全家一起吃饭,似乎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在怀流河边站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妈妈,他说,“妈,我很想你。”妈妈说:“我很忙,下个月要去西班牙,要是二月才能回家,给你爸说一下。”妈妈挂了电话,明镜淡淡笑了下,低头看怀流河里自己的影子,河水不住流过,那影子一直在那里,仿佛时间也一起留在了河里一样。

    “喂?莘子高中的明镜?”背后有人叫他,“没有上课吗?”

    明镜右手插在口袋里回头,背后叫他的人笑容灿烂,身材高大,穿着一套红色的耐克,在人群中十分抢眼。

    “刘家烈?”

    “真是稀罕啊,莘子高中鼎鼎大名的高才竟然没去上课,站在这里想什么?”刘家烈走过来拍了拍明镜的肩,“很久不见了,自从上次物理竞赛以后一整年没看见你了,听说报送了Q大?你小子真是厉害啊!”

    明镜淡淡地道:“不是下个月又要竞赛?很快就会见到了。”刘家烈是红花高中的学生,莘子高中和红花高中都以数理化闻名,在全国数理化大赛中成绩都很好,一直都是死对头。这几年全国奥赛的奖项多数都给莘子高中拿了,刘家烈两次惨败在明镜手下,一直不太服气。

    “竞赛是竞赛,不过从来没看见你参加市的竞赛班啊,天才毕竟是天才,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刘家烈用力拍着他的肩,“今天我们羽毛球队训练,要不要一起来玩玩?”

    “羽毛球队训练?”明镜微微蹙眉,“你是你们学校校队的?”

    “当然!”刘家烈背上背着个羽毛球拍的套子,“一只拍七百多,专业吧?不管什么游泳、篮球、足球、短跑、长跑,我们学校少了我肯定不行,我是新时代全面发展的大好青年,十项全能,什么都是高手。”斜眼看着明镜,他显然十分得意,“想不想挑战高手?你会打羽毛球吗?”

    明镜看了看天色,时间还很早,“你还有拍吗?”他上下看了刘家烈一眼,淡淡一笑,“你如果输了,就退出校队。”

    “当然有拍!”刘家烈大笑,“我怎么可能会输?行!我输了就退出校队!你输了呢?”

    “我输了就跳河。”明镜的语气很淡定。

    “一言为定,我输了退队,你输了跳河,你可不要说了不算数。”刘家烈哈哈大笑,“来来来,到我们学校场地去打。”

    天色昏暗,过了晚餐的时间,依然没有明镜的消息,她又发了两条短信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依然没有回复。杨诚燕拿着课本在教室里自习,一边写作业一边想……如果这么轻易就可以忘记她,那么那天晚上他带着玫瑰和晚餐过来为她庆祝生日,又算什么?是应该相信明镜会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回复她的短信,还是应该问问自己付出的感情,究竟值不值得、对是不对?

    但一直到整个夜晚过去,白天再来的时候,明镜依然没有给她打任何电话,也没有任何消息。上午上课、下课、上课、下课……下午又上课、下课……今天她上课上的特别认真,笔记记得特别仔细,有些事想了也没用,只能不想。

    第四天下午,晚饭过后,她从食堂回宿舍。

    明镜站在她宿舍前,背后背着一个羽毛球袋。他看着她,也许是因为背着羽毛球袋的关系,她觉得他看起来特别青春,富有活力。心里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她知道不该生气,几天不见面只是小事,但是她很伤心,原来他离开她去打球就可以忘记一切,和同伴去玩就可以不必给她回短信不必告诉她一声“我去打球了”?如果她没问,也就算了,但是她问了啊!她问了三次,为什么还是不肯告诉她?

    “我赢了一对球拍,什么时候我们去打球?”站在她宿舍门前的明镜显然不理解她的伤心,她伤心的是太小的事,以至于仿佛完全没有伤心的价值。

    “去打球了?”她淡淡地问,“好玩吗?”

    “赢了就好玩。”明镜笑了笑,“这是红花高中校队的球拍,不错的拍,会打羽毛球吗?什么时候我们去球场打?”

    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明镜现在心情很好,很少感觉到如此清朗的明镜,满腔的不满和伤心渐渐淡去,轻轻叹了口气,她不能和明镜计较回不回短信的事,那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明镜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球场打”——那就说明虽然他去打球没有告诉她,但是心里一直是想着她的吧?

    “我不会打球。”

    明镜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一只粉色的球拍,试了试它的网线,“没关系,我教你。”

    “好,我学。明镜很会打球吗……”

    杨诚燕的声音在风中逐渐远去,听到的是飘渺的回音,明镜指上用劲试着球拍线,早上那一场比赛依然在他记忆中,那是一场很好的比赛。

    “我发球吧。”

    在红花高中的羽毛球馆,刘家烈和明镜的比赛有很多人观战,红花高中的校队自然都在,还有些平时就听说刘家烈和明镜大名的学生陆续赶来,兴致勃勃地围观。刘家烈的教练和一些体育老师也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不知是谁吹了声哨,“啪”的一声,刘家烈一球打了过来。

    明镜挑球,雪白的羽毛球高高掠过众人的视线,挑向刘家烈身后。刘家烈仰身一跳,“刷”的一声往下扣杀,“不差!和我打还差点!”

    明镜跑到网前轻挑,羽毛球轻轻翻过围网,刘家烈那猛力一杀刹那化为了雪花般轻盈地落了下来,教练叫了一声好。刘家烈小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冲到网前一拍接起,“该死!”明镜眼里掠过一丝笑意,正是这丝笑意让刘家烈恨死了明镜——每次竞赛结束他都看见这家伙眼里有这丝笑意!“他妈的!”他本已挑起了那球,突然重重将那球摔在地下,指着明镜,“让你一球!不让你跳河我就退队!连着两只球拍我都不要了!”

    明镜羽毛球微略一勾,算是接受了他的挑衅。刘家烈为之气结,“啪”的一球猛拍过来,明镜眼里含着那末古怪笑意,只听“嗒”的一声那一球落在地上,他退后几步捡起来,“啪”的一声击了回去,接受了刘家烈的战书,他却不占这一球的便宜。观战的学生大声叫好,体育老师带着笑交头接耳,刘家烈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一声,手下狠狠的杀了几个球过来,明镜前后跑动,一一回击。

    羽毛球馆围观的人很多,渐渐的有些影响到了比赛中两个人跑动的范围,空气不是很清新,充满了汗水的味道,蒸腾着浑身的热气,呼吸的时候明镜有轻微的眩晕,不过对场被他气得要吐血的热血少年让他心情很好。很小的时候和爸爸打过羽毛球,爸爸说他很有天分,请过教练教了他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距离现在有多少年,他已经算不清楚,很久没有看见爸爸,不知道他现在好吗?爸……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很让你骄傲?可是我……也许快要死了。他眼里带笑,“啪”的一声高高回击了刘家烈一球,换来对方一阵暴跳如雷,心思在漂浮……我也许快要死了,爸,很想见见你,但是不敢见你……我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去年圣诞你叫我去英国过,我没去,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最近我把那个男人送进了精神病院,交了一个女朋友……这些事不能让你知道,爸你肯定不会相信发生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最近很乱,也许交个女朋友会好一点,她很乖,成绩很好,和她在一起很平静,不会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如果短期内不死的话,我会变好的……

    “哈!一比一,再来再来,我要看你怎么去跳怀流河!”

    心思飘忽之间,不知不觉刘家烈扳回一局,明镜“啪”的一声对着球拍击了一掌,晃了晃那拍子,淡淡一笑,“从现在才是开始。”

    然后他再也没想过什么胃癌什么心脏病什么杨诚燕,羽毛球馆的空气越发窒闷潮热,刘家烈咬牙切齿的模样越发好笑,他保持着很愉快的心情,花了一个半小时让刘家烈宣布退出红花高中校队,赢了一副价值一千四百多元的球拍,然后含着微笑对刘家烈说:“下个月竞赛再见。”听见他说这句话,看刘家烈那张脸他就知道他气得想说退出竞赛,但竞赛却又不是他说退出就能退出的,不敢就说,那表情很精彩。

    所以明镜带着很好的心情回到了学校,在杨诚燕宿舍门口等她,打算有空带她去打球。至于杨诚燕发了几条短信,问了些什么,他全没在意,也根本忘了。

    “明镜?”她看着明镜有些走神,“今天玩得很开心?”

    “是啊,”明镜回过神来,“晚上再去看电影吧。”

    “晚上绿彩要搬到学校里来了,他和你同一间宿舍。”杨诚燕说,“晚上我去帮他搬东西。”

    明镜微微怔了一下,“是吗?我不知道……”他的语音停止了。

    “你不喜欢彩,因为他是苏白的弟弟?”她轻轻地问,“为什么特别不喜欢彩?”

    明镜的表情从微略的恍惚温柔渐渐变得有些冰冷,“他……”顿了一顿,他说,“彩很古怪,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简单……”

    “他有超能力,他会读心,但是他不会害人。”她听到明镜说“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简单”,只觉有些匪夷所思。单纯的彩,虽然很古怪,但至少并不有害吧?

    明镜定定地看着她,“彩有没有告诉过你,鬼是吃杏仁的?”

    她愕然看着明镜,想了半日,“好像有。”

    “那他住院这么多天,你看见他吃杏仁了吗?”明镜冷冷地问,“他每天吃了些什么护工都回列清单给我,我来付钱。这么多天,他没有吃过一口杏仁。”

    “什么意思?”她陡然怒了,“你是说他骗人吗?你想说他不是彩吗?难道他就不能吃点别的?”

    “杨诚燕!”明镜冷冷地看着她,“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单纯的彩,说话颠三倒四的彩,不会算钱的彩,不剪头发,还有超能力,如果彩真的这么简单,他能骗苏白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了一年多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常?苏白是那么好骗的人吗?”他突然紧紧握住拳头,“我……我……”他没说下去,但是她心里的怒火就像被冰水浇灭,彩又是怎么骗过的?

    “你想说彩什么……你想说他装疯卖傻……骗了所有人?”她心头猛跳,如果彩都是不能相信的,她能相信谁?明镜你还不是一样做事不肯对我坦白,要我不相信彩,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事还不是不肯对我说。

    “彩和我不一样,”明镜闭上眼睛,那眼镜之下,眼睫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晰纤长,微微颤动,“我是别有图谋要骗苏白,彩是……彩是不自觉的。”

    “不自觉的?”她脑中很快把绿彩所有的行为都过了一遍,彩打工、彩说只吃杏仁、彩被崔井大上头、地下室发生莫名的事、他被人打伤头反锁在地下室又自己出来了、彩有超能力,彩说他有时能读心有时不能……可是如果彩有超能力,为什么崔井打他的时候他不能反抗,而苏白逼他吃碎玻璃的时候他却能让他麻痹?“你想说……彩是一个……偏执狂和……多重人格兼有的……精神病?”她颤声说,“单纯的吃杏仁的彩是一个人,能看透人心能使用超能力的是另一个?”

    明镜脸色苍白如玉,就如瓷器般流露着光泽,“而且他们互相伪装……”

    “但是不管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相信他不会害人。”她的手指在发抖,为什么她没有发觉?的确彩有细微的不同,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发现?“他要搬到你宿舍里了。”说到这句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冷,竟然有些害怕。

    明镜的嘴角微微一勾,“搬就搬吧,我不相信他能对我怎样,就算他知道我把苏白送进东岗,那又怎样?”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他也不喜欢苏白。”她低声说,心里没什么底气,“他不会恨你的。”

    “谁知道呢。”明镜淡淡地说,“彩心里在想什么,你一直以为很清楚,我倒是一点也不清楚。”

    拥有超能力的彩,究竟会对明镜怎样?他本以为只是明镜不要憎恶绿彩就好,原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心里突然泛起一丝不安——彩知道他隐瞒明镜的事,他什么都知道,如果……如果他违反约定告诉明镜,明净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彩告诉明镜他抱错仇了,其实苏白没有退明衡下楼,苏白杀人放火敲诈勒索艘是为了彩,把明衡推下楼的是崔井,明镜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

    她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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