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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薄情转是多情累

    五月初五,是高辛的五月节,大吉之日,宜婚嫁。高辛少昊和轩辕妭的成婚大典也就在这日举行。

    轩辕百姓看才华,重英雄,高辛少昊是天下第一的出众男儿,是每个少女梦寐以求的完美夫君,他们唯一的王姬能嫁给少昊,他们很高兴。高辛百姓看门第、重血统,轩辕妭是黄帝正妃嫘祖所出,轩辕黄帝的血统是差了点,可嫘祖出自西陵名门,血统尊贵,族中还曾出过一代炎后,轩辕妭足以匹配他们的大王子。

    两国风俗不同,但毫无疑问,都很喜欢这场联姻。高辛少昊和轩辕妭的婚事变成了每家每户的喜事。自从出了轩辕山,轩辕族的送亲队伍所到之处,都是欢庆祝福的百姓。

    昌意敲了敲凤辇,高兴地对车内的轩辕妭说:“看到了吗?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人!”

    轩辕妭端坐在车内,细声说:“嗯,听到了。”

    昌意说:“前面就是湘水,少昊的迎亲队伍就在河对岸,按照礼仪,我只能送你到岸边,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

    “好。”

    昌意靠着车壁,轻声说:“明明应该很高兴,可我一边高兴又一边难过,都恨不得永远不要到湘水。”

    轩辕妭也把头靠在车壁上,就好似靠着哥哥,“少昊是大哥的好朋友,他一定会对我很好,你不必挂虑,再说了,我只是嫁到高辛,你又不是不能来看我。”

    昌意笑了,“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的封地若水距离高辛又很近。”

    轩辕妭问:“你什么时候迎娶未来的嫂嫂过门?”

    “就这几年吧,正好也算个借口能请你回家,和我们团聚一下。”

    “四哥,你以后常去看看母亲。”

    “会的,我会照顾好母亲,你不要挂虑家中。”

    负责礼仪时辰的礼官来催,“殿下,再不启程就要错过吉时,高辛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岸边。”

    昌意轻叹口气,吩咐启程。

    不一会,就到了湘水岸边。

    两边的送亲、迎亲队伍看到彼此,鼓乐声吹奏得越发卖力,再加上两岸百姓的欢叫声,天地间一片喜气洋洋。

    在昌意的搀扶下,轩辕妭下了凤辇,她的衣着已是高辛的服饰,高辛以白色为尊,她一身素白长裙,袅袅婷婷,对岸的少昊锦衣玉冠,濯濯华华。两人隔江而望,一个青丝飞扬,清丽无双,一个衣袂飘拂,风姿卓绝,令两岸观礼的百姓都心花怒放,真心赞美他们是天作佳偶、一对璧人。

    嘈杂喧闹的喜乐停了,先是礼官祝祷,然后鸣钟、敲磬。

    当钟磬声悠扬地传出去后,高辛族上百名穿着礼服的童男童女开始咏唱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子,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盛大的高辛礼乐声中,成千上万只美丽的玄鸟翩翩飞来,在湘水上搭桥,这是高辛族最隆重的迎亲礼节,上万年间,虽有无数高辛王族成婚,可只有俊帝的结发妻子享受过这样的礼仪。

    两岸的百姓都没有见过这么奇诡美丽的场面,发出惊喜兴奋的欢呼声。

    少昊踏上玄鸟桥,在鹊鸟的引领下,向轩辕妭行来,衣袂风飘,姿态端仪。

    昌意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对阿珩说:“小妹,去吧!你的夫婿就在前面等着你。”看到高辛的礼节,他终于可以放心让妹妹踏过这条河了。

    在悦耳隆重的歌声中,随着鹊桥的牵引,轩辕妭也踏上了玄鸟搭建的姻缘桥。

    此时,日光和煦,清风徐徐,河岸两侧蒹葭苍苍,荻花瑟瑟,而河面上,碧波浩荡,空无一物,只一座横空搭建的玄鸟桥若一弯彩虹,穿破虚空,连起两岸。

    少昊和轩辕妭按照礼仪教导,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所有人都激动地凝望着他们,期待着他们在桥上相会、执手的一刻。

    突然,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喝传来,“西陵珩!”

    高辛族的迎亲歌有上百人在唱,却完全压盖不住这云宵深处传来的悲愤叫声。轩辕妭充耳不闻,依旧朝少昊走去。

    少昊瞟了眼云宵深处,也好似没听到一样,向着轩辕妭走去,却手指暗结灵印。风势突起,江面上云雾翻腾、水汽滚涌,两岸人的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江面。

    少昊和轩辕妭走到桥中间时,江面上已经是云雾密布,少昊向轩辕妭伸出了手,轩辕妭刚想把自己的手交给少昊。

    “西陵珩,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云涛翻涌中,一个红衣如血的男子脚踩黑色大鹏,从天而降,眼中满是惊怒和悲愤。

    轩辕妭定了定心神,才敢回头,眼睛一跳,好似被那袭鲜红给刺痛了眼,这是她亲手养蚕纺织的衣袍。

    “你忘记你许的诺言了吗?年年与我相会于桃花树下,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蚩尤飞到她身边,愤怒地质问。

    阿珩居然淡淡一笑,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立即离开。”

    “阿珩,随我走!”蚩尤向轩辕妭伸出了手,神情倔强坚毅,眼中却藏着隐隐的哀求,“是你父兄逼迫你吗?”

    轩辕妭凝视着蚩尤,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竟然冒天下不讳,公然来抢亲,他此举相当于向整个天下挑衅,到时候即使榆罔想护他都没有办法。

    “我与少昊自小就有婚约,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何来逼迫?”说完,她看向少昊。少昊从始至终一直平静无波,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无关。

    轩辕妭把手放在了少昊手里,少昊淡淡一笑,握住了。

    蚩尤猛地出手,欲从少昊手里把轩辕妭带走,少昊一只手握住轩辕妭,另一只手架住了蚩尤的雷霆一击。

    两人胳膊相抵,蚩尤怒气如火,少昊平静如水。

    一个刹那,蚩尤就已经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少昊的对手,这个已经成名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实力深不可测,,可是他却不管不顾,连连出手,只想把阿珩从少昊手里抢回来。

    少昊一边把蚩尤的招式化解掉,一边温和有礼地说:“蚩尤大将军,这是高辛和轩辕两国的婚礼,请随侍女去观礼台观礼。”

    蚩尤不说话,只疯狂地进攻。少昊虽然已经下结界封住了一切,两岸百姓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但时间一长百姓肯定会起疑。

    不能再拖延,他轻声说:“得罪了!”一言刚毕,他的五指化作五条白色水龙,昂着龙头,张着大嘴,扑向蚩尤。

    惊天巨浪,蚩尤被五龙攻击,完全抵挡不住,被打下了鹏鸟的背,落入河中,鹏鸟哀鸣一声,急速下降去救主人。

    少昊此时一手仍稳稳地握住轩辕妭的手,询问地看向她,轩辕妭点了点头,少昊带着她向前走去。

    没走一会,蚩尤竟然又从水中跃起,驱策鹏鸟挡在他们面前,他已经受伤。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可眉眼间依旧是毫不畏惧的桀骜不逊,压根不在乎自己不是少昊的对手,两岸还有高辛和轩辕的精锐军队,只要少昊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当场绞杀。

    蚩尤双掌变成血红色,准备出手,这一次少昊也不敢轻敌,放开了轩辕妭,左手徐徐举起,轩辕妭心中惊怕,一个急步,挡在少昊身前,厉声斥骂蚩尤,“就是那些不懂礼教的野人们抢亲也要先看看自己的份量,少昊身份尊贵,神力高强,仪容卓绝,你哪一点比得上他?难道我会弃珍珠选鱼目?请你自重,不要不自量力!”

    蚩尤不敢相信地盯着阿珩,悲愤交加,伤怒攻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不相信这是我认识的西陵珩说出来的话。”

    “本来就是你一厢情愿叫着西陵珩,我告诉你,自始自终只有轩辕妭。”

    蚩尤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暗淡无光,他点点头,不怒反笑,“原来是我瞎了眼,给错了心!”他边纵声悲笑,边脱衣服,把衣服扔向阿珩。

    大鹏鸟载着他向远处飞去,很快连人带鸟就消失在云雾中,鲜红的衣袍飘飘荡荡地落下,掉在轩辕妭的脚前。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随着风势,云雾渐渐散去,两岸的百姓又能看清楚江面。他们看到少昊已经站在轩辕妭身边,他们怀着喜悦激动,随着高辛的礼乐队一块高声唱诵着高辛的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迎亲的歌声中,在两岸百姓期待中,少昊和轩辕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霎时间,两岸百姓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即使隔着云宵,依旧远远地传了出去。

    那个坐在大鹏鸟上,正在运灵力疗伤的人听到喜悦的欢呼声,气息猛地一乱,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却硬是一咬牙,又把鲜血咽了回去。

    少昊看着脚前红袍,迟迟未行,轩辕妭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脚踏在袍子上,两人在玄鸟的牵引下继续走着。

    一步又一步,紧遵礼仪地走过了玄鸟桥,走到了高辛国的土地上。

    成千只玄鸟上下飞舞,上万朵鲜花缤纷绽放,无数人欢呼雀跃。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沿着鲜花铺满的道路,少昊牵着轩辕妭的手,走到龙凤共翔的玉辇前,轩辕妭提起裙裾蹬车,头却不自禁地转回,看向对岸,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故国,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昌意似和她有心灵感应,立即高高举起手,一边沿着江岸急走,一边朝她挥着手。

    轩辕妭微微一笑,转回头,登上玉辇,坐在了少昊身旁,却在玉辇飞起时,忍不住望向了云宵深处。

    他现在可好?

    高辛少昊用最盛大的礼节迎娶了轩辕妭,俊帝也对这位刚进门的儿媳妇表达了无与伦比的宠爱,赐住五神山的第二大宫殿——承华殿,其他各种各样的赏赐更是难以细说。

    整个高辛国都在为大王子妃欢庆,大王子妃所住的承华殿却鸦雀无声。原来的宫人不知道这位新主子的性子,谨小慎微,不敢多言。跟随轩辕妭来的侍女们都是黄帝亲手所挑,个个谨言慎行,自也不会随意出声,以至于偌大一座宫殿,侍从虽然多,可个个都和鬼影子一样,轻手轻脚,没有一丝杂音。

    阿珩静坐在屋内,呆若泥人,脑内翻来覆去都是白天的一幕,当时只是紧张蚩尤的安危,生怕少昊真的动怒下杀手,恨不得立即赶走蚩尤,现在眼前却总是浮现着蚩尤激怒扔衣,决然而去的样子。

    烈阳忽然从窗户飞入,在屋里乱抓一气,打碎器皿,打碎了夜明珠,屋子里骤然黑暗,侍女们又是忙着驱鸟,又是忙着收拾东西。阿獙悄无声息地溜到阿珩身边,将一件脏污的红袍交给阿珩。

    等侍女们重新拿来夜明珠,屋子里光华璀璨时,阿珩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侍女们不敢责骂烈阳,还担心惊扰了大王子妃,频频告罪。烈阳停在树梢头,笑得鸟身乱颤。

    过了一更,陪嫁的侍女半夏来问:“王子妃要先歇息吗?看样子殿下今夜赶不过来了。”

    “再等等。”

    轩辕妭相信少昊会来,她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很快会呈报到俊帝那里,少昊也知道黄帝清楚地知道他有否善待轩辕族的王姬。少昊不会犯这种令黄帝误会的错误。

    二更时分,外面热闹起来,“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正说着,少昊走了进来,满身都是酒气。脚步踉跄,人倒有几分清醒,在喜婆的引导下,勉强和阿珩喝了三杯合欢酒。

    侍女们服侍少昊洗漱宽衣后,陆续退了出去。

    少昊醉眼朦胧地对阿珩行礼,“宴席上敬酒的兄弟太多,好不容易才脱身,让你久等了。”

    阿珩低声说:“没有关系。”先上了榻,闭目静躺着。不一会,少昊也躺到她身旁,屋子里黑了下来。

    阿珩全身僵硬,屏息静气,紧紧抓着衣服,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少昊很快就醉睡过去,她等了半晌,少昊都没有任何动静,她用手指试探地戳了戳少昊,少昊仍旧沉沉而睡,阿珩终于松了口气。

    阿珩翻了个身,背对着少昊,心绪万千,今夜是躲过了,以后呢?

    清晨时分,少昊轻声叫她,“阿珩,今儿要早起,按照规矩要去给父王和母后行礼。”

    阿珩一个机灵,紧张地坐起,少昊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一旁,等候她起身。

    阿珩红着脸,少昊也知道她尴尬,随手拿起一卷书,低头翻看。几个侍女捧着妆盒,一边偷偷地看他们,一边偷偷地笑。在外人眼里还真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呢!

    阿珩在侍女的服侍下,盛装打扮后,和少昊一起去给俊帝和俊后磕头请安。

    昨天是国礼,隔着满殿的臣子,阿珩压根没看清楚俊帝,今天是家礼,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这位大荒三帝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说俊帝儒雅风流的意思。

    虽然三帝齐名,可在大荒内,没有几个神能都见到三帝,阿珩不禁在心内暗比较着这三位帝王。

    炎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见他时,他葛服短襦,一双草鞋,两腿泥土,就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憔悴的老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相信他就是令天下归心的炎帝神农氏。

    黄帝并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庄重威严,大概觉得容貌既不能太苍老,显得没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轻,显得不够稳重,所以他看上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举手投足稳重威严,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们对威震天下的黄帝轩辕氏的想象。

    俊帝则显然非常爱惜自己的仪容,相貌依旧维持在年轻的二十来岁,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寻常,实则是罕见的玉蚕丝所织。俊帝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并具山水丰神。而俊帝只有水,没有山,眉眼温柔多情,有着浓浓的书卷味,乍一看,完会就是红尘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进去时,俊帝正拿着一卷书册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描摹着。侍女想通传,少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阿珩静立等候。

    阿珩不禁想起了昌意,四哥也是这样,对歌赋字画的喜欢远远多过案牍文书。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俊帝看的东西,抿着嘴笑起来。

    俊帝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拢书,问道:“你在笑什么?”

    少昊心中一惊,俊后似笑非笑地静看着。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书是我的一个朋友所写,看到父王如此欣赏,替他感到高兴,不禁就失礼了。”

    俊帝大喜,“你真认识写这些歌赋的人?我派人去寻访过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里的人并不喜欢他专注于这些,他只是偷偷写着玩,可又常恨无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传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赏,他已满足,并不想被人知道。”

    俊帝点点头,似乎十理解,也不再追问,“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就明白他求的是松间一弯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来吧!”

    阿珩这才正式给俊帝、俊后行礼。

    俊后又赏赐了无数东西,一旁的侍从高声奏报各件礼品。轩辕王室很简朴,阿珩又自小不在这些物什上面上心,并不知道东西好坏,可看周围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荣宠至极了。不过,这位俊后出身高辛四部的常曦部,是二王子宴龙的生母,自嫁给俊帝后,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时入宫,位列妃嫔之首,养育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嫁给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与宴龙、中容他们休戚与共。这对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势力极大,俊后越是微笑和蔼,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高辛是上古神族,礼仪繁琐,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们全部见过后,又一一叙家常,才能告辞而去。等走出大殿时,阿珩觉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云辇下山,他在车内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可是昌意?”

    阿珩吃了一惊,“嗯,是四哥。不过,请你保密,别告诉大哥,否则他又该责骂四哥了。”

    少昊道:“其实,青阳……”阿珩看着他,他摇摇头,“没什么,我会保密。”

    少昊因为有事要处理,把阿珩送到承华殿后,就匆匆离去。

    阿珩刚换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来禀告:“诺奈将军来给殿下送东西,因为东西金贵,殿下不在,他说一定要王子妃过目。”

    阿珩忙说:“反正没什事,那我就去看看。”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诺奈立即站起身,看到阿珩,他微笑着行礼,笑容下却透着苦涩。

    阿珩吩咐侍女们都站在屋外听吩咐,因为门窗大开,屋内一切一目了然,所以倒也不算有违礼仪。

    阿珩和诺奈寒暄一番后,暗用驻颜花布置了一个结界,有的话侍女们能听到,有的却不行。这是临行前,大哥研究一番驻颜花后,特意教她的法术。

    阿珩对诺奈道歉:“当日玉山上,一时胡闹,假称西陵珩,没想到日后出了那么事,实在对不住将军。”

    “谁能想到堂堂轩辕王姬会如此戏弄我?我糊里糊涂上了当也不算愚笨。”

    诺奈没有恭敬地唯唯喏喏,带着几分怨气的自嘲反倒透出了释然和真挚。阿珩心中暗赞,难怪少昊和云桑都对此人青眼有加。“几年前,我曾拜托少昊给你带过一封信,后来你去看过云桑吗?”

    “实不相瞒,当日看完信后,一时之间仍不能接受,其实我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可也许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一点欺骗。后来心平气和下来,想明白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的错上加错,可当时我有婚约在身,也没什么面目去见她,见了她又能说什么?我只能坚持先退婚,殿下帮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边犯了点错,殿下就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约。这事如今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可当时却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约后,我高兴得以为终于可以光明磊落地见云桑,于是赶往神农山向炎帝请求见神农的大王姬,没想到……”

    诺奈神色默然,沉默了一会才说:“神农的侍卫很不友好,我想着见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连神农山都不充许我上,我去的路上还暗自兴奋地打算私下问问她,如果我向炎帝求婚,她可愿意。没想到她一脸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我一腔热情都化着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声问:“你现在明白云桑当时为什么那样了吗?”

    诺奈点点头:“想来当时炎帝已经不行了,云桑神色冰冷,眼神却躲躲藏藏,只是因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赶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觉出炎帝病重。”诺奈眼中难掩伤心,“她也未免太小瞧了我!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阿珩说:“你错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为难。如果你知道了炎帝病危,这么重大的消息,事关天下局势、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将领,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该忠于高辛,还是该保护云桑?”

    诺奈愣住,迟迟不能回答。阿珩说:“与其你痛苦得难以抉择,不如云桑自己承担一切。这样你既未辜负她,也未辜负少昊。”

    诺奈起身向阿珩行礼,“多谢王子妃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下告辞。”

    “你去哪里?”

    诺奈头也不回地说:“神农山。”

    阿珩含笑凝视着诺奈匆匆远去,至少,有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让云桑姐姐嚎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发泄出来。转瞬间,想到自已,又不禁神色默然。

    晚上,赶在少昊回来之前,阿珩早早睡了,想着以少昊的性子,绝不至于把她从睡梦里叫醒。果然,少昊回来时,看她已经安歇,轻手轻脚,没有打扰她丝毫。

    清晨,阿珩起身时,少昊已经离去,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轩辕的小吃给阿珩做早点。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阿珩和少昊始终没有真正圆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胆,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来。一日夜里,她为了躲避少昊,借口水土不服,早早就上榻安歇。

    从商议婚期到现在,已经一个来月没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少昊进屋时,看到半幅丝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头青丝也半垂地榻下,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拢起阿珩的头发,想替她盖好被子,手刚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惊醒,顺手就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闪过,少昊手背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答答流下。阿珩蜷缩在榻角,紧握着匕首,盯着少昊,因为苍白瘦削,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显得弱不胜衣。

    少昊一边用绢帕擦去血痕,一边说:“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用强,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么用?”

    “我也不是想用来伤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说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脚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少昊决定把话挑明了说,他坐到榻旁,“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意味着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们的父王怎么想,只从我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不管你之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和别的男子有什么,可你现在已经嫁给我,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这有区别吗?”

    阿珩说:“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象炎帝对炎后一样。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远信任我,爱护我吗?”

    少昊怎么都没想到阿珩会如此质问,意外之余,竟然有心惊的感觉,几次三番张口,却一直无法承诺,高辛和轩辕现在是盟友,可将来呢?他与阿珩之间有两个国家的黎民苍生,两个家族的生死存亡,怎么可能没有猜忌和提防?

    半晌后,他问:“那王子妃是什么?”

    “王子妃就像俊后,她和你父王休戚与共,彼此利用,彼此提防,他们只是利益的朋友,所以俊帝嫔妃众多,俊后不但不伤心,还会亲自甄选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讨俊帝欢心,因为俊后也没把他当成生死相依的丈夫,从来没有全心全意信任过他、爱过他。你说你需要我的支持,你需要的是哪种?帮你登上帝位吗?”

    少昊盯着这个陌生的阿珩,似乎不久之前,满天星光下,她还只是个烂漫天真的女孩。

    “少昊,既然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助你登上帝位的王子妃,那么我们定个盟约吧,我们不做夫妻,做盟友。”

    少昊定了定心神,“愿闻其详。”

    “二王子宴龙谈吐风雅,才貌风流,网罗了众多能人志士,在朝中很得人心,还获得了其他众多兄弟的全力支持。他的母亲是俊后,执掌后宫,你的生母虽是俊帝的结发妻,可生你时就已经去世,你在后宫没有任何势力。你面临的局面是内有后宫层出不穷的阴谋,外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你心里很明白,你的父王能信任你一时,却不可能信任你一世。为了自保,你只能常年游走在民间,寄情山水。几十年前,你想趁天下太平,未雨绸缪,整饬军队,为将来的天下动荡做准备,宴龙却频频阻挠,生怕你借机掌握军队,你本以为能取得俊帝的支持,没想到因为你在大荒内的声望太高,连你的父王也在忌惮你,你只能越发克制隐忍。宴龙他们却不肯罢休,竟然想通过和诺奈的联姻,控制偏向你的羲和部。你虽然暗中帮着诺奈把婚事推掉了,但俊帝因此对诺奈从十分欣赏变作了十分不满,你也算元气大伤。”

    少昊问道:“这些是青阳告诉你的吗?”

    阿珩说:“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确能帮到你。我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大王子妃,借轩辕族的力量,让宴龙他们无法再和你争夺王位,你将来可以随意调用高辛的将士来守护这块美丽的土地,守护那些在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

    少昊越来越惊讶。他并不诧异轩辕妭能看透他的无限风光下实际隐藏着的重重危险,可他十分诧异轩辕妭知道他的志向。他之前只把这个女孩子看作青阳的小妹,一个天真烂漫,冲动倔强的少女,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阿珩看少昊一直盯着她。以为他不同意,忽地变换了容貌,模仿着少昊的语气,“看天上的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当然要到天上!请问分子愿意和我一起守护这幅人间天境图吗?”

    “你是西陵公子?”少昊震惊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珩点点头,“正是在下,我说了我们一定会重逢。”

    “炎帝仙逝后,大荒内传出谣言,说西陵公子是炎帝的关门弟子,神农本草经在你手中,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天下有多少神和妖在找你?”

    “我知道,因为这就是我放出去的谣言,云桑已经够苦了,我不想他们再去骚扰云桑。而且,那不是谣言,神农本草经就是在我手里。”

    少昊不能相信地感叹,“炎帝怎么会把神农本草经传给你?你可是轩辕黄帝的女儿!”可事实在眼前,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现在愿意和我结盟吗?”

    少昊谨慎地问:“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互利,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我们同榻但不……”阿珩咬唇看着少昊手掌上的伤痕。

    少昊苦笑,他又不是急色之徒,立即说:“同意,第二呢?”

    “有朝一日,你若成为俊帝,请不要封我为后。”

    少昊盯着阿珩,“同意!”

    “第三,你成为俊帝后,请以你帝王的无上权力赐给我一次选择的自由,让我自己决定是去是留。”阿珩眼中隐有泪光,从出生起,她就注定了没有选择的自由,可她想为自己争得一次选择的自由。

    少昊第一次有点真正理解了阿珩,因为有些东西他感同身受,他点点头,郑重地许诺,“我答应你!”

    阿珩严肃地伸出手掌,“从今往后,我们只是为了各自利益而战的盟友,所以不管猜忌,还是提防利用都没有关系,只需要记住遵守诺言就可!”

    少昊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好!做盟友,不做夫妻!”

    他与阿珩三击掌,定下了盟约。

    阿珩如释重负,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倒头就睡,不一会竟然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窗外月色明亮,隔着纱窗流泻进来,照得地上如有玉霜。少昊侧身躺着,也许因为高辛的宫廷里都习惯绕着弯子说话,他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直接地说过话,他了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吗?”那么丈夫呢?丈夫也会是妻子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妻子都会信他,爱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少昊想着想着,哑然失笑。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需要的是帝位,站在帝位旁边的女子也绝不会是妻子,因为那个地方太窄了,容不下两个并肩而立的人。

    清晨,少昊把阿珩摇醒,“该起来了,知道我们的父王希望看到什么吗?”

    阿珩发了会呆,揉着眼睛用力点点头。

    两人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阿珩笑坐到梳妆台前,梳理发髻。

    少昊靠坐一旁,一边翻着书,一边和她说着闲话。

    等待侍女替阿珩梳妆打扮好,少昊亲手从院中剪了一朵海棠花,为阿珩簪到髻上。

    阿珩带着几分羞涩,低声说:“你去处理公务吧。”

    少昊点点头,握着阿珩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一直暗中盯着他们的侍女,不管是轩辕族的,还是高辛族的都抿着嘴偷笑起来。

    阿珩微笑地看着她们,心内却长长叹了口气。

    半夏把茶盅放到她面前,看着她,欲言又止,阿珩知道她实际上是大哥的属下,也猜到她想说什么,当做没看见,自顾拿出书籍,开始翻看。

    晚上,少昊早早就回来了,和阿珩一起用饭,饭后又一起在园中散步。阿珩随口说她喜欢花草,想要一个大大的花圃,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少昊竟然立即叫来侍从,命他们立即去找府邸的图纸,送到诺奈府上,要诺奈重新设计,为王子妃建一个大花圃,让她推窗即见花,关窗亦闻香。

    少昊向来简单随意,第一次如此奢华铺张,惹得王族中议论纷纷。

    阿珩也未辜负少昊的心意和诺奈的设计,一双巧手把花圃侍弄得闻名遐迩,因为俊帝也喜欢这些陶冶性情的奇花异草,后宫妃嫔、高门大族纷纷效仿俊帝。既是附庸风雅,也是讨得帝王欢心,知道大王子妃善于养花弄草,纷纷前来求教,连和少昊不和的常曦部的夫人小姐们也忍不住登门求见。

    少昊和阿珩常常一同用过晚饭后,一个坐在案前的灯下披阅各地文书,另一个侧躺在榻上翻看医书。夕阳西下时,两人也会并肩坐于窗前,少昊抚琴,阿珩侧耳倾听。兴致来时,两人还会一起采集园子中的芙蓉花,酿造芙蓉花露,进献给俊后。

    少昊喜酿酒,阿珩会品酒,往往别人喝不出的差异,阿珩都能一言道破,同样喜酒的八王子季厘在府邸举行宴会,故意刁难他们,把少昊历年来酿造的酒全搬出来,混在他从大荒各地收集来的美酒中让大王子妃品尝,没想到蒙着双眼的王子妃一一道破来历,这还不稀奇,更稀奇的是她把少昊酿造的每种酒的缺点也一一指出来,向来从容镇定的少昊也难掩惊讶,季厘佩服得五体投地,众人也引为奇谈。

    在高辛神族的眼中,少昊和轩辕妭堪称天造地设的佳偶,连宴龙都似羡似讥地说:“大哥别的倒是罢了,就是运气好,什么好事都被他撞上了,原本只是个王族的政治联姻,能不冷眼相忌就不错了,他却偏偏碰上个情投意合的。”

    一次,殿内议事,时间晚了。俊帝刚命诸位臣子退下,少昊就急急往外走,俊帝叫他,他都没听到,等被侍卫唤回,他一脸惶恐。俊帝问道:“你在想什么?”

    少昊低声回道:“前几天阿妭腌制了家乡小菜,今日开坛,早上出门时我让她等我回来后一起吃饭,没想到今日会这么晚,怕她饿过了。”

    俊帝不以为忤,反而大笑,对着众位朝臣说:“你们看看,我这个儿子娶了妻后才算有点烟火气了,以前一举一动哪里会犯错?”

    满朝哄堂大笑,众人引为笑谈,至此,少昊爱妻的名声直接从朝上传到了民间,整个大荒都知道少昊与轩辕妭十分恩爱。

    这些王族的闺房趣谈传入神农,自然也就被蚩尤一言不落地全听了进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剑,剜得他心血淋淋。阿珩一心只想着如何骗过精明的黄帝,哪里会想到这些点点滴滴竟然会狠狠伤到蚩尤,越发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误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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