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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0028.04(505) 琵琶花精

    第四章

    昨晚连番大战,用了两个时辰,差不多是半夜时间,但程宗扬一觉醒来,却神完气足,丝毫没有纵情声sè的疲倦。他看了看榻旁相拥而眠的师徒俩,暗道太乙真宗确实有些门道。

    自己本来头痛该怎么处置申婉盈,但这小姑娘已经在卓贱人的谆谆教诲下,对她那番言辞信了个十足,看来再过几天,把她放回昭南的沐羽城,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接下来两天,浮凌江畔施粥的粮仓进度顺利,程宗扬去过两次,被滕甫派来监工的筠州官员见了面彼此都十分客气,那些官员告诉他,由於人力充沛,料想过完元宵节就能完工。

    程宗扬试探著打听宋军的动向,那些官员也不隐瞒,说了年前宋军在烈山失利,伤亡两三千人的消息。私下里,官员们对贾师宪派出上四军两个大军,攻打一座江州小城都有些腹诽。

    「苍鹰搏兔,不外如是。」一名官员这样评价。

    另一名官员更不客气,「哪里是苍鹰搏兔?猛虎击鼠还差不多!以十万禁军对数千匪寇,胜不足喜,败则贻笑天下。」

    「败是不败的,但这胜了,也贻笑天下。动用禁军,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

    不过是边地匪患,即便厢军不足用,加上乡兵也尽够了。」

    程宗扬道:「我是个商人,对政事不懂,不过江州好像是晋国的吧?难道这样可以派禁军去剿匪?」

    两名官员同时摇头,然後道,这些事自有朝廷cāo心,自己只管支应粮草,免得朝廷怪罪。至於军功——把那些贼寇全砍了首级也不够分的,自己这些後方的文官,也不用想了。

    程宗扬道:「在下每天施粥,都要近千石粮食。前面十万大军,每天总该吃好几千石吧?」

    两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单是士卒吃的,每天有三千石便够了。可把三千石送到前面,算上路途的吃用,两万石的耗费都打不住。如果从临安起算,耗费更大。这常平仓一共有五十万石粮食,看起来不少,真打起仗来,只够支应前线二十天的用度。」

    另一名官员道:「年前运往前线有几十万石,算来够用到元宵节。原以为大军一出,这点匪患顷刻便灭了,谁知道夏夜眼那斯坐拥十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一直在城下筑寨。看来还得往前方运一次粮。」

    旁边的官员冷哼一声,「暮气。」

    宋国重文轻武,夏用和虽然是军中大将,品秩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这些低级文官言语间却毫不客气。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官员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真是用钱都买不到,前线粮草供应只到正月十五,而筠州的常平仓有五十万石军粮,准备在元宵前後启运。

    几艘渔船驶过来,在粮仓旁停下,渔夫举著刚打的鱼,与押运粮食的祁掌柜讨价还价。两名官员看了一眼,笑道:「程老板真够大方的,那些民夫有粥吃便够了,却还每rì买鱼。」

    程宗扬道:「滕知州既然看得起小人,小人自然不能给滕知州脸上抹黑。上千石的粮食都出去了,也不差这几百斤鱼。」

    两名官员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又说起这几rì粮价腾贵,贾太师这十万人马打完仗,筠州也耗尽民力,只怕两三年缓不过来。

    程宗扬负手看著渔船,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些渔船是从荆溪县衙而来。荆溪距这里的粮仓有六十余里的水路,前几rì都是夜间运送粮食。由鹏翼社汉子cāo持的渔舟一入夜便出发,去时满载粮食,顺风顺水,回程都是空船。一夜能运送两次,到天亮时返回。十几条船一起运送,每晚能运两千余石。

    但粮铺收来的粮食源源不绝,由於库房盛不下,从宏升粮铺和rì昌行买来的两万石粮食都直接运到粮仓,按这样的速度单把存粮运完,就要花十几天工夫。

    程宗扬索xìng改变方式,大白天也照运不误。那些渔船藉著卖鱼的名义,停在栈桥下面,跟祁远讨价还价,卖完就驾船扬长而去,继续去下游打鱼来卖。如果那些官员细心一些,就会发现渔船离开时吃水深了许多。不过他们只注意到粥棚每rì多了鱼肉,驻守常平仓的乡兵现在也成了粥棚的常客。至於贩运粮食,纵然看到,也未必有人多想。

    这几天算得上诸事随遂,自己唯一担心的是,自从那rì赴宴之後,王团练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反正自己除了买点粮食,施施粥,什么都没干,他想抓住自己的把柄,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程宗扬刚回到粮铺,那点轻松立刻飞到九霄云外,打起十二分jīng神。

    死丫头口中的鲨鱼,这会儿正坐在院内的树下,带著一脸人畜无害的平淡笑容,悠然自得地喝著茶。秦会之等人都不在,出面陪客的是林清浦。他一边和慈音说话,一边陪著笑脸,那笑容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见到程宗扬,林清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公子,这位是香竹寺的慈音师太。在下先告退了。」

    程宗扬抱著肩膀走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师太,我钱给了,收条也打了,又来干嘛呢?」

    慈音稽首道:「阿弥陀佛,贫尼是专程来谢公子的。」

    「不用谢。」程宗扬摆出待宰肥羊的模样,大咧咧道:「几个小钱而已,师太要没什么事,那就再会吧。」

    慈音叹道:「公子何必拒人千里呢?实言相告,贫尼还是为佛像来的。」

    「佛像?修好了让我去开光吗?」

    「贫尼实在是想修好,只是钱款还差了些。」

    「差多少?」

    「八十金铢。」

    程宗扬冷笑一声,然後喝道:「来人啊!」

    和程宗扬一块儿回来的祁远闻声过来,叉手道:「公子。」

    「把你打听的价钱给这位师太说说。」

    祁远清了清喉咙,「小的找了四位塑像的师傅,贵寺大小的金刚像便宜的一尊二百银铢,即便贴上金箔,各种料钱连工钱,最贵也不过三百五十银铢。二十金铢的价格,连jiān商也不开的。」

    「听到吗?」程宗扬道:「二十金铢的收条还在我手里,你满世界去打听打听,什么金刚像要一百金铢一尊!」

    「阿弥陀佛,公子息怒。」慈音笑容不改,「想必是公子误会了。这一百金铢并不是一尊金刚像。」

    「那是多少?难道你拿了钱去修十八罗汉?」

    「公子的管家方才也说了,筠州一尊金刚像要不了二十金铢。可恨贫尼苦修律典,不谙世事,拿了公子的善款,立刻找了工匠,如数支付。」慈音说著眼圈不禁红了,「那工匠得了钱,便按二十金铢的价格修了金刚像,谁知公子不小心多给了钱,那金刚像比旁边三尊都大了一圈。方丈师兄当时看到,便晕了过去。

    眼下要改也来不及了,那工匠说,要想四尊金刚像一般大小,只能把旁边三尊搬走,重新塑过。说来都是公子的不是,若非走投无路,贫尼也不好再厚颜再向公子化缘。如今方丈师兄缠绵病榻,每rì以泪流面,贫尼只求公子大发善心,救我师兄一命。」

    这贼尼姑真够不要脸的,眼都不眨就抛出来一车的谎话,竟然怪自己出的钱太多,把金刚像修大了,让香竹寺的方丈看得背过气去。解决的方法是自己出钱再修三尊一模一样的,真当自己是肥羊吗?

    「老师太,就算三座都要重修,六十枚金铢也够了吧?多的二十枚,是给你买棺材的吗?」

    慈音一点都不生气,「施主有所不知。庙的佛像不可随意抛弃,即便破废,也要入土安葬。这多出来的二十金铢,一是安葬三位护法金刚,二是给方丈师兄诊病。二十金铢,已经很紧了。」

    死丫头还在房里,她连面都不露,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犹豫著是不是要立刻拍案而起,和这贼尼翻脸。忽然门外一声朗笑,秦会之施施然进来,向慈音深揖一礼。

    「南荒一别,久未谋面,不意今rì重逢,师太别来无恙?」

    慈音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刚才的嘻笑哀态一扫而空,变得高深莫测。

    「原来是秦二。你家侯爷死了么?竟然放你出来。」

    「侯爷身体尚好,有劳师太挂怀。」秦会之恭敬地说道:「倒是令姊,挂念师太得紧。」

    慈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少跟我提那个贱人。」

    秦会之从善如流地说道:「师太如凤翔九天,多年来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不知师太今rì来此,所为何事?」

    慈音道:「你们程公子欠了我一笔钱,贫尼是来索账的。」

    「老师太!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慈音伸出手,冷冷道:「两千金铢,贫尼拿了便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程宗扬叫道:「你这是讹诈!」

    慈音冷笑道:「善哉善哉,公子所言正是。」

    程宗扬一挽袖子就要拍桌,却被秦会之拉住。他似乎对那贼尼颇为忌惮,朝自己猛打眼sè。

    慈音视若不见,啜著茶道:「殇侯手居然伸到筠州来,他是在南荒的泥坑待够了,想出来散心吗?」

    秦会之道:「一直未能知会师太,在下已经从侯爷门下除名,如今是程公子的手下。」

    慈音道:「难怪别人说程老板手下颇有几个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的走狗,原来是你的功劳。」

    「不敢。」秦会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奚落而动怒,态度恭敬地说道:「在下随公子来筠州求财,偶遇师太,可谓有缘。」

    慈音听到「求财」二字,脸上的冷漠顿时不翼而飞,热切地说道,「求财?哪里的财路?」

    秦会之尴尬地咳了一声,「师太……」

    慈音不悦地打断他,「有财大家发嘛,何必这么小气?」然後又换上笑脸,对程宗扬道:「程公子是有名的善心人,若有发财的路径,何妨一起做呢?」

    程宗扬啼笑皆非,看秦会之恭敬的态度,慈音师太身份不会低到哪儿去,可一说到钱财,就原形毕露。真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么会这么贪财?

    「发财的路子倒是有。」程宗扬坐下来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师太能投些本钱,半年内保你一倍的利润。」

    慈音叹道:「贫尼是出家人,哪里有本钱?」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程某事情繁忙,师太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告辞吧。」

    「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稍等,稍等。」慈音寻思半晌,「若是以物抵押如何?」

    「师太想用什么东西抵押?」

    慈音面带chūn风地说道:「小徒静善,年方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冰玉做的骨骼,水做的肌肤,公子若是不嫌弃,便按一千金铢的价格,抵押给公子。」

    慈音的提议让程宗扬一阵头蒙,拿活人当抵押品?这贼尼太没人xìng了!

    「你说的抵押,是不是抵押到期,再原样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慈音笑咪咪道:「那是当然。」

    「休想!」程宗扬一口回绝,「别说一千金铢,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你!」

    「公子若是不肯抵押,也好办。价格降一半,五百金铢卖给公子。公子纵然拿她当牛作马,也由著公子的心意。」慈音一点都不气馁,鼓动道:「我那徒儿公子也见过,可是个俊俏的小尼姑呢。」

    程宗扬牵了牵唇角,死丫头还准备钓鱼,这鱼都自己跳到鱼篓里来了。

    「五百金铢,就是绝sè的姬妾也买几个来了。」

    「我那小徒虽然剃度过,但论起风情,比那些美姬也不差呢。公子若是还不情愿,便按四百个金铢入股如何?」

    慈音喊价一降再降,最後敲定一百金铢,把徒儿静善卖给程宗扬。程宗扬怕上当,坚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慈音则要先拿二十枚金铢当利息,剩下的算成她投的本钱,半年之後,付清一百八十枚金铢。

    双方争执不下,程宗扬道:「师太,你空口白话,就想再拿我二十枚金铢?当我羊牯啊!」

    慈音道:「贫尼是出家人,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从来都是以诚为本。」

    「……师太,你是出家人吗?」

    「阿弥陀佛,贫尼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慈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公子若是怕人财两失,不如货尼找个保人。」

    秦会之立刻的道:「两位慢聊,在下告辞。」

    慈音一挥拂尘,把秦会之扯了回来,「秦二,你方才说得好,相逢便是有缘,如此便与贫尼作个保人吧。」

    秦会之朗然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只是秦某身为程公子属下,出面作保,却与情理不合,还请师太三思。」

    「你我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俗礼?难道程公子信不过你么?」

    程宗扬咧了咧嘴,「让师太说中了,让他作保,我还真有点信不过。」

    「原来如此。不知秦二信得过程公子么?」

    秦会之道:「自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公子信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无妨,你先替程公子给贫尼二十金铢,算是你借给程公子的。你既然信得过程公子,不用担心他不还。如果你担心我与程公子的生意不成呢,就由你来作保。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己?你自己当自己的保人,这下总信得过了吧?秦二,拿钱来吧。」

    慈音拿著钱囊施施然走远,剩下程宗扬与秦会之面面相觑。

    「jiān臣兄,你好像被人骗了。」

    秦会之缓缓点头,「破财消灾吧。唉,秦某这点积蓄,只怕风吹雨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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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傍晚,小紫才带著浓妆艳抹的卓云君回来。程宗扬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人家带卓美人儿去道观上香。嘻嘻,那些牛鼻子没一个认出她来呢。」

    「你是知道卓贱人比你还害怕被人认出来吧?」程宗扬心情正好,也顾不得埋怨死丫头出去找事,「哈哈,慈音老尼姑下午来了,你猜她来做什么了??」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午见面的情形,然後道:「老尼姑答应把静善那个小尼姑作价一百金铢卖给我,只先取二十金铢的利钱,半年之後,若是满意再付余款,若是不满意,还可以退货,一铢也不多要。等於是二十金铢的价格,把那个小尼姑卖给我半年。怎么样?划算吧?」

    小紫同情地看著他,「程头儿,你被人骗了呢。」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贼尼是够狡猾的,那一番话把jiān诈无比的秦会之都给绕晕了,jiān臣兄钱都拿了,还没回过味来。」

    「大傻瓜,自己被人骗了,还可怜别人,人家好同情你哦。」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被骗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慈音巴不得甩掉静善那个小尼姑,偏偏你这条大头鱼就咬了钩,答应买下来。你想要那个小尼姑,偷也行,抢也行,就是买不得。」

    「为什么?」

    小紫眨了眨眼睛,「琵琶花jīng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琵琶花jīng?」程宗扬一阵心惊肉跳,「你说谁是琵琶花jīng?」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等等!」程宗扬闭上眼想了一会儿,「秦会之说过,苏妖妇有姊妹三人,其中的琵琶花jīng败在你便宜老爸手里,不知下落,难道是她?」

    「是啊。」

    「可是死jiān臣刚才说慈音的姊姊在南荒——难道不是叶媪吗?」

    「没错哦。苏妲己她们是结义姊妹。叶姨是琵琶花jīng的亲姊。要不然你以为秦傻瓜怎么知道她们的身份的?」

    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她怎么会当尼姑?」

    小紫笑道:「当尼姑吃的用的都可以化缘,住在庙里又不用出房租,捉鬼、念经还有钱拿。她那么喜欢赚钱,当然要做尼姑了。」

    林清浦只知道玉音庵的慈音师太,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看来琵琶花jīng是败在岳鹏举手下之後,才用了慈音的法号,出家当了比丘尼。王哲一死,曾经被他制服的苏妲己就出来兴风作浪。可岳鸟人死了足足十五年,琵琶花jīng却一直不改尼姑的身份,程宗扬当然不信小紫说的当尼姑好赚钱的笑谈,那么她是有什么忌惮吗?

    慈音与叶媪虽然是亲姊妹,但那句「贱人」,可见姊妹间关系早已破裂,自己纵然有心打听,只怕慈音这些年的经历,叶媪也不了解。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自己与苏妖妇势不两立,撞上她的结义姊妹,肯定是能下狠手就下狠手。但秦会之对慈音的态度,显然叶媪对这个亲妹妹还有几分香火情。凝羽还随著叶媪疗伤,自己怎么好对叶媪的亲妹妹下手?话说回来,纵然自己放过慈音,慈音若知道死丫头就是岳鸟人的女儿,又怎么会放过她?

    ……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岳鸟人,你的仇家实在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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